李伯庸非常热心肠地一指:“六楼,看见没有,就拿阳台上养了一盆玻璃海棠的那个。”
杨玄捂住脸,想把花盆推下去,连下面那一只一起毁尸灭迹。
李伯庸清了清嗓子,在广大人民群众的围观下人来疯了:“虽然我没带花,但是你不下来,我就当众说了啊!”
物业大妈连忙清场:“都退退,都退退,留点地方,要不然他施展不开!那谁家的狗啊,别凑热闹,牵走牵走!”
李伯庸喊:“我可真说了啊!”
路过的一个小青年:“快说快说!”
李伯庸:“我倒计时了啊!三!二……”
没动静,于是他沉默了一会:“一点九九八……”
“切——”
这时候,楼梯口那里,杨玄终于出现了。
李伯庸眉开眼笑,对周围的人脱了他那不存在的帽子以致敬:“谢谢父老乡亲们捧场!”然后他一把把杨玄拉上车,在大家自动让出的一条路上绝尘而去。
物业大妈沉默了一会:“违章停车……哎?我还没罚款呢!”
杨玄坐在副驾驶上手动切歌,“马铃儿响来玉鸟儿唱”就变成了“狼烟起,江山北望”……她讪讪地缩回手,生怕下一首再变成“在希望的原野上”什么的:“你吃什么吃坏了?”
李伯庸却反而不会组织起语言起来,好像刚才那顿抽风抽出了他所有的勇气,他的手沉默地放在方向盘上,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问:“你最近在忙什么?”
李伯庸记得,赵轩给他的“把妹须知”里警告过他,古人讲究“因材施教”,现在讲究“看人下碟”,有些特别缺乏安全感,喜欢依赖别人,或者很喜欢别人关注的姑娘,会很欢迎这句“你最近在忙什么”。但是杨玄这样的姑娘,有些话会踩她的禁区,“你最近都在干些什么”“你做XX有什么用”“我觉得你这么做没道理”或者“你应该如何如何”。
这些姑娘表面上看起来并不强势,她从来不会当面抢白别人,用命令的语气告诉别人“你应该如何如何”,像电视上那个什么《穿prada的恶魔》里面的那个老女人一样,踩着细高的高跟鞋趾高气扬地走过。
但是她的强势是在骨子里,一旦让她感觉到你在以自己有限的智商来揣度别人的行为的时候,她连争辩都不屑于跟你争辩,直接就把你放在“人类不能沟通的物种”里。
赵轩原话说:“以上提到的那些话,作为她的上司或者长辈,你说了她不会在意,但是作为一个想追她的男人,说了你就死定了。”
可是李伯庸还是义无反顾地去踩了赵轩揣度下的“雷”。他突然觉得,那些“技巧”是不对的,一时注意到了,不可能一辈子注意到,费尽心机讨好她一时,也没有那个心机一辈子都讨好她。
“技巧”都是用来逢场作戏的,想要长长久久,非要以真心才能换真心不可。
这是一条漫长而愚蠢的路,需要走很久,非常艰难,风险极大,但是也会有丰盛的回报。
杨玄沉默了一会,像是有意顾左右而言他地“哦”了一声,目光无意识地从车窗外的景物上扫过,她想,怎么说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最近在忙些什么,好像所有的事都变成了一团乱麻,缠在一起,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牵扯到很多人,很多的关系。
她不想说,怕一开口就暴露了现在这个让自己痛恨的、理不清头绪的软弱状态。不能露出自己的底牌已经成了她骨子里的东西。这也是早年的职业带给她的,有人说这些金融从业者,每天做的事就像是一场“说谎者的游戏”。
她总是很难逃脱德州扑克带给她的后遗症,无论手牌是什么,无论翻到了第几轮,无论是跟庄还是弃牌,都要不动声色,谁的骗术高,谁最坐得住,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过了不知多久,杨玄才轻声说:“一些……事。”
李伯庸偏头看了她一眼,发现杨玄略微低着头,手肘撑在一边,手指不自觉地揉着额头,表情有点阴郁。
他想了想,突然打了个方向盘,带着杨玄拐进了一条小路。
“去哪?”杨玄问。
“好地方。”
二十分钟以后,李伯庸和杨玄在路边买的一兜子灌装啤酒,到了他说的“好地方”——那是临着户州大学旁边的一个小胡同,李伯庸带着她钻进了一个栅栏——当然是没有门的,不知道被谁剪开了栅栏,正好能够一个人通过,然后他们通过漆黑的小过道爬了上去。
杨玄迟疑:“哎,等等,这地方让进么?”
李伯庸拉了她一把,以免她被脚下的东西绊住:“当然不让了,不过这废弃好多年了,从我在户州大学里念成教班的时候就一直要拆,好像是产权上有点问题,到现在也没拆,上来——”
上面是一个非常大的露台——好吧,原来不是露台来着,玻璃被人打碎了拆了,硬是整理出来了一个露天的小平台,居然还挺干净。
李伯庸说:“我们那会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上这来,都快成传统了,不知道现在的孩子还是不是……嘿,果然还是。”
他从角落里捡出了一个空了的啤酒罐子,回头看着她:“这地方怎么样?”
杨玄打量了一下周遭,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我感觉有点慎得慌……”
李伯庸“啧”了一声,好像嗔怪她不懂欣赏似的,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拍了拍旁边:“过来坐。”
他给自己和杨玄一人开了一罐啤酒,气温很凉,但是凛冽的西北风被建筑挡住了,吹不过来,只有风灌进窄道的声音,车声,人声都听得见,但是又都那么远。
月光正好打在小小的露台上,忽然一阵小风吹过来,露台顶上的一小层积雪被吹了下来,杨玄下意识地伸手接了一下。
李伯庸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在她脖子上又围了一圈:“冬天不是最好的,春夏才好,坐在这得时候,周围只有下面虫子和鸟的叫声,这边挡得了西北风,挡不了东南风,正好冬暖夏凉。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自己或者跟哥儿几个来坐一坐,喝几罐啤酒,就好了。”
杨玄看了他一眼,颇为不相信。
李伯庸补充:“当然,还有个小仪式——你先喝。”
杨玄很快喝完了一罐啤酒,李伯庸站起来,拿着空啤酒罐子说:“想象你所有的不顺心都装在这里面,然后大吼一声扔出去。”
杨玄愣了愣:“什么?扔哪去?砸着人怎么办?”
“放心,砸不着,”李伯庸信誓旦旦地一挥手,“那边那小路都被垃圾堵死了,人不过去,要是你扔得再远点,就进了户大里面了,晚上那没人——站起来,咱俩比赛看谁扔得远!”
杨玄:“……太二了吧?”
“管用,真的你相信我。”李伯庸信誓旦旦,他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特别深邃,可是杨玄觉得它们依然不受控制地流露出又囧又二的目光。
“像这样,”他在原地蹦了蹦,然后来了个单臂大回环的动作,把易拉罐像一颗手榴弹似的扔了出去:“去你妈的!”
“该你了!”李伯庸双目发光地看着她。
那一刻,杨玄不知道自己脑子抽了哪根筋,居然跟着他一起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脚尖点地借力,然后猛地把手里的易拉罐也扔了出去,那东西发出“咻”的一声,没入了户大的校园里。
这一对弱智儿童就在美好的月光和雪夜里,以这样一种毫无疑义的活动祭奠着自己已经远去的青春,好像扔出的,都是生活中那些越来越厚重的烦恼。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叫骂:“嘿!往哪扔呢往哪扔呢!哪班的倒霉孩子?报你的学号姓名!非跟你们班导好好谈谈不可,太不像话了!”
李伯庸一把捂住杨玄的嘴,拖着她往外跑:“哎哟,坏菜了,大事不好!”
楼下传来脚步声,大概巡查的老师也知道户大的猴孩子们有这个传统,正好撞上他们往学校里扔易拉罐,过来逮人了。
李伯庸轻车熟路,拉着杨玄上蹿下跳,两个人躲进了一个小缝里,提心吊胆地看着巡查老师用手电四处晃来晃去,骂骂咧咧地找了半天,这才一无所获地离开。
他们俩松了口气,一起面有菜色地偷偷下楼遛了。
坐回车里,李伯庸笑呵呵地回头问:“怎么样,爽多了不?”
杨玄沉默了一会,打了个寒战:“二百五……其实是会传染的吧?”
第三十八章城乡结合
李伯庸捂住心肝:“伤心了,我真伤心了。”
杨玄伸开两条长腿,非常大爷地下令说:“行了,小桂子,给朕开车。”
李伯庸觉得这个外号不大好,可是又想起来,那天是自己先挑衅的,于是只能忍了,心里感觉很冤,人家韦爵爷有七个老婆,他这个山寨的李爵爷只想要一个老婆,还磕磕绊绊,各种不顺心。
“喳,”李爵爷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皇上您要去哪?”
“往前开吧,我告诉你怎么走。”
李伯庸就遵照指示开,半个小时以后,杨玄说:“到了。”
老李抬头一看,发现这是一家电玩城,目测规模是本市最大的一家,非常多的中二少年和中二少女进进出出,他看了杨玄一眼,终于承认她确实让自己传染得有点二百五了。
杨玄看了西装革履的李伯庸一眼:“脱衣服。”
“什么?”李伯庸瞪大了眼睛,像个遇见色狼的小媳妇一样抱住胸口一缩,“你你你要干什么?我我我是正经人……哎哎,我自己脱自己脱!”
李小媳妇在杨玄的魔爪下脱下了自己的大衣和西装外套,只剩下里面一件衬衫和羊毛背心。
杨玄还是觉得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某种端庄味,她有点头疼地看了看他,然后交代一声:“等着。”拎起自己的手提包出去了。
过了不到一刻钟,杨玄顶着寒风又钻回了车里,带了一个袋子,里面叮叮当当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她一下全倒了出来:“把毛的那件脱了,换上这个。”
十分钟以后,李伯庸被塞进了一个破布一样,带着各种闪瞎人狗眼的紧身马甲里,领口打开了三个扣子,露出大半个胸口,脖子上却不伦不类地挂着一条围巾,头发被杨玄的魔爪蹂躏了一番,变成了一个鸡窝的造型,鼻梁上还被架了一个没有镜片的眼镜框。
“怎么样?”杨玄问。
“我像是被外星人绑架了。”李伯庸一脸平静地点评着自己的新装束。
电玩城虽然基本都是那些玩意,不过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气场,吸引不同的客人,有些就是表面一堆破烂,推门进去一大堆赌博机在等在那里,来玩的都是叼着烟的猥琐大叔,烟雾缭绕,局部空气指数非常差。
有些比较温和,进去一看基本都是什么“太鼓达人”,“乐动魔方”,抓娃娃机之类,一般消费比较便宜,儿童节那天会比较火爆。
剩下的就是这种,介于乌烟瘴气和健康向上之间,一进去就是震耳欲聋的音乐,跟人说话要用喊的,里面的灯光活像歌舞厅,各种跳舞机,真人或者人机的CS,暴力游戏机,赛车等等……基本是除了KTV之外,本市不良少年逃课前往的扎堆场所。
李伯庸目瞪口呆,以猎奇的造型和土逼的表情抬头看着跳舞机上群魔乱舞的少年少女,叹为观止地想,一辈子正经读书正经奋斗,干过的最出格的事也就是中学的时候躲进男厕所抽烟,大学的时候往学校里扔几个啤酒瓶子,没想到人到三十,居然被带坏了!
他一开始觉得这是一场折磨,后来发现是痛并快乐着,再后来放开了,跟着杨玄上蹿下跳地从跳舞机上下来又被拖去打枪,赢了一大堆游戏兑换券,都被杨玄挂在他脖子上,寒冬腊月愣是弄出一身大汗来。
直到半夜,他们俩才从噪音污染源里爬出来,杨玄走路略微有些别扭:“老了老了,脚脖子有点扭。”
李伯庸一路扶着她坐到了车上,扯过一边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蹲下来抓过她的脚腕,杨玄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李伯庸就在她的小腿上拍了一下:“别动,让你瞎蹦跶。”
“这疼么?”
杨玄默默地看着他摇摇头。
“这呢?”
杨玄呲牙。
李伯庸在她的脚踝上敲敲打打,又转了几圈:“没事,稍微扭了一下,没伤筋动骨,晚上回家敷一下就好了。”
杨玄好像突然哑巴了,乖乖地缩回脚,不吱声了。
李伯庸关上车门,自己坐回驾驶舱,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城里孩子,小时候不好好学习,败家玩意倒是都会不少。”
他把怪模怪样的眼镜框摘下来装在放杂物的小盒子里:“一帮小兔崽子,一晚上玩掉好几百——我像他们那么大的时候,一个月生活费只有几十块钱,那也不舍得花,除了吃饭,剩下的要剩下来,弟妹学校里交个钱,买个书本,都要问我要钱。”
杨玄侧过头看着他。
“后来我就干脆不上学了,”李伯庸顿了顿,“高中没念完,不过会考参加了,也算有毕业证的人。我上学那会,我们老家还比较落后,每年整个县城也不见得能考上几个重点大学,不像你们户州一中,上个重点跟玩意似的——在我们那,普通的学生连想都不敢想‘重点’两个字。”
沉默了一会,李伯庸轻轻地说:“我刚到户州的时候,整个人压力特别大,不全是物质上的,我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好多你们说出来理所当然,像是常识一样的东西,我连听都没听说过,那时候特别自卑。我觉得好多小报杂志上说的什么‘内心强大才是真强大’,‘不必羡慕别人坐在宝马车里,看清自己才是无价的’,什么‘贫穷和苦难是一种财富’都是屁话。”
杨玄笑了。
“真的,”李伯庸说,“特别高贵冷艳,你不觉得么?他们知道什么叫贫穷么?知道什么叫苦难么?自己什么都没有不是真贫穷,真贫穷是自己什么都没有,别人却什么都有。你想,一个人,别无所长,一无是处,顶着别人或者视而不见,或者轻蔑或者同情的目光,天天尝那种滋味,天天都在羡慕嫉妒恨,内心要是能强大起来,一定是这人神经少根筋。”
“直到后来我有钱了,才渐渐想开了。”李伯庸笑起来,“不过我骨子里就是个鸿星尔克,也变不成别的了。”
杨玄:“鸿星尔克?”
“土逼Numberone。”
杨玄:“……”
“可是我觉得我这人还不错。”李伯庸用一种慢悠悠的语气推销自己,“我没有范儿,不过我比较实在,不说是什么特别好的人,起码人生大方向上还是把握得住自己的,你觉得呢?”
杨玄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看,我虽然土,但是个人习惯上比较讲卫生,该洗脸洗脸,该刷牙刷牙,不往枕头底下塞臭袜子,”李伯庸说,“吃饭不挑食,会做饭会刷碗,就是有时候有点‘吧唧嘴’——这个主要是小时候没人纠正,长大了有点难改,这个你不嫌吧?而且我个人觉得不是什么大事,真想改还是改得过来的。”
杨玄轻轻地笑了一声,车子飞快地滑过夜色,呼呼的北风都被隔绝在窗外,暖气对着她放在一侧的手吹,几乎吹出了一点汗来。
“我家在农村,老家儿那边没什么财产,现在还有一个老爹,几个弟妹,你上回也都见过了,有的比较有出息,有的没出息一点,不过都是懂事的人,绝对不会没事找事,也会看人脸色,不是那种讨人嫌的穷亲戚……当然,我是大哥,我爸的生活费,小妹妹上学的钱肯定是我出,万一他们遇到什么事,我也不能不管。”李伯庸顿了顿,“我知道你们管我们这样的叫什么‘凤凰男’,但是赡养老人跟扶持弟妹是应该的,没有说一进城,自己摇身一变成个城里人,就和父母兄弟划清界限的道理,不然你说那还叫个人么?”
杨玄“嗯”了一声:“没错。”
李伯庸有些紧张地说完,直到她应了这一声,才放松下来,笑了笑:“我妹特别喜欢你,临走的时候还拉着我说姐姐是好人——你家到了。”
杨玄一愣,回过神来,李伯庸已经把车停在了路边:“把衣服穿好了,一身汗别吹风,小心感冒。”
他说完解下安全带下了车,走到另一边替杨玄把车门拉开:“不过跟着你玩是挺过瘾,比我那个扔垃圾的高端。”
杨玄笑了笑,系好外套从车里钻出来。
“哎!”才走了两步,李伯庸又在后面叫了她一声。
杨玄才一回头,脸上突然一热——李伯庸飞快地在她的左脸上亲了一口,一触即放,然后带着一点笑容站在那里看着她。
杨玄愣了片刻,抬起一只手捂住左脸。
李伯庸看着她的眼睛,笑呵呵地说:“小桂子恭送皇上回宫。”
第三十九章人事音书
直到杨玄走进了自家楼梯口,下意识地回了下头,发现李伯庸还站在原地,扶着敞开的车门,身上还穿着那件不伦不类的马甲,一直在看着她的背影,发现她回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眉开眼笑地对她招了招手。
这让她在寒冷的冬夜里产生了某种错觉,好像一回头……他就在似的。
她裹紧衣服,和寒风一起钻进了楼道里。
人的一生里,家人是天生的,好坏看命,事业和财富一样,是可以奋斗的,唯独一个真心以待的人,可遇不可求。
这城市里,人实在太多,而人与人之间的摩擦力又变得那么小。
她看着慢慢关上的电梯门,突然觉得,人情冷暖,一点点的温情,也能让人觉得弥足珍贵。
渴望轰轰烈烈和做梦的年纪早已经过去,所有的热情被磨成一天到晚的柴米油盐,一年到头的报表分析,而期冀从小时候遥不可及的伟大的理想变得现实而琐碎。加薪,升值,衡量每个和自己略有交集的异性的种种条件,选择被选择,速配,谈一场公式化的恋爱,结婚,家长里短,姑姨娘舅。
这些东西想起来总是让人觉得乏味,说来说去就是那一点鸡毛蒜皮,年轻的时候曾经那么的不屑一顾,然后慢慢地在所有人的目光里,把自己和别人一样埋在鸡毛蒜皮里,以便看起来不显得那么异类。
全世界都在宣传某个人的传奇,可是没有人见过真正的传奇,人生最可悲的事之一,就是一直梦想自己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可是长着长着,发现自己的生命越来越无趣,越来越琐碎,终于变成了一个自己都认为自己没什么了不起的平庸之辈,然后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杨玄突然有点想哭,因为她发现,在二十九岁这一年的寒冬里,在她往这条“变得平庸”的路上越走越远的,就在马上要变成一个不知所谓的寻常女人的时候,她收获了一份来自过去的压力,以及一个人的真心。
对于那些真心对待我们的人,实在别无所报,所有能量化的报答都是侮辱,唯有沉默,以及回复以同等的心意。
杨玄到家的时候,穆晓兰也已经回来了,正蹲在地上往闹闹的猫食盆里倒猫食。
闹闹像个大爷一样地窝在旁边,一脸不爽——它认为这两个货都是重色轻友的,实在是太忘恩负义,在这个周末即将到来的美好的星期五晚上,居然一个在家的都没有,让它饿了肚子!简直不可原谅!
穆晓兰倒完了猫食:“咪咪,过来吃。”
闹闹往墙角一扎,缩成了一团,脑袋一扭——才不理你呢大傻妞!这年头还有哪只城乡结合部的猫起这么土的名字叫咪咪?
“它闹脾气呢。”杨玄脱下外衣,换上拖鞋,用脚尖在闹闹屁股上轻轻地踹了一下,“傻猫,吃饭去。”
闹闹尖叫:“喵!”尼玛死女人,竟然敢非礼朕的屁/股!
杨玄转身进厨房,拿出冰箱里剩下的半袋上校鸡块,撕吧撕吧扔进了闹闹的猫食盆里。空气里充满了炸鸡的气味,闹闹心想,可恶,朕才不会被糖衣炮弹腐蚀呢!可它小短腿就是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蹭了过去……
好吧,闹闹颤了颤胡子,朕只是……以仁为政,怕你们惴惴不安,才勉强接受你们的上贡的!
穆晓兰就坐到了地上,歪着头看了看闹闹,突然说:“姐,你说下辈子投生一只猫多好?吃饱喝足,是心不操,每天除了吃就是睡,除了睡就是玩,干什么坏事也没人把它怎么样。”
杨玄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不看看大街上那么流浪猫呢?”
“也是。”迟疑了一会,穆晓兰说,“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其实挺懦弱的。”
杨玄抱着她的笔记本电脑坐到了沙发上,正在开机,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
“什么都想靠别人,每天做没烟的美梦,想着有一天嫁个大款,一天到晚什么都不用干,可是呢,大款看不上我,有个小款看上我了,我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