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容长脸,白面,书生打扮,一席蓝衫,另一个身长八尺有余,铜铃眼,宽肩膀,虽也作书生打扮,腰侧却挂了一把佩剑。
见他来了,除了赫连翊,都站了起来。
乌溪觉得自己来得有些不是时候,无奈这个时候想退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只得一路被景七拽了进去,在门口对赫连翊微微低了下头:“太子殿下,还有周……”
他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周子舒。
景七接道:“大侠。”
周子舒笑道:“草民可万万当不起小王爷这声大侠,不过一届江湖草莽。草民在家行三,巫童叫我一声周三便是了。”
乌溪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周先生,你是有本事的人,应该尊敬的。”
景七道:“在座诸位除了区区不才在下,恐怕都是有本事的人,这位——”他指着那位蓝衣书生说道,“这位乃是今科的新科状元,陆深陆大人,如今暂时屈于翰林院,是我大庆未来的栋梁之才。”
他倒没吹牛,前世他死的时候,记得陆深已经是当朝宰相了,眼下在翰林院做些打杂抄书的事,确实是委屈他的。
陆深其实是陆仁清的侄子,自小有神通之名,虽说论学问本事,当个状元也名至实归,却奈何文人相轻,总有那些个爱背后嚼舌根阴阳怪气的。况且人们明里暗里提起他来,都爱在前边给安一个“陆大学士亲侄”,好像他借着叔叔东风上位似的。
所以这陆状元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提起他叔叔,偏这话不孝,又说不得,暗暗郁闷良久。却听见景七介绍他时虽极尽推崇,却丝毫不提陆仁清,只觉比什么都受用。
当即忙低头道:“不敢,王爷谬赞。”
景七又指着那配剑的道:“这位是靖节侯独子,小侯爷贺允行,是个文武双全的俊杰。这年头满街都是的一动三摇、有事没事扶墙咳血的纨袴膏粱,允行兄真乃遗世独立。”
贺允行过来见礼,连笑不敢当。
赫连翊瞪了他一眼:“北渊别耍贫嘴,叫巫童先入座。”又转头对院子中间断了琴音安静地立在一边的女子道,“这位是南疆的巫童,那天也在船上听过你的歌,只是当晚提前走了,没来得及见你。”
苏青鸾敛衽万福。
乌溪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女人,觉得她是很美,素面朝天也自有一番天然风流神韵,不像那天在望月河上妖娆妩媚,脸上多了几分稚气,低着头的时候,让人觉得她很安静。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乌溪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有种让他不舒服的东西,也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就是本能的不大喜欢。
于是只是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几人再次入座,苏青鸾调了琴音,换了首曲子,乌溪坐在景七旁边,听着这几个人散漫地谈些风月之事,大部分不大理解,因为在他们那里,喜欢什么人就是要娶回家去的,没那么多杨柳桃花的风流,也不知道世上还有那样可以入诗入画,弹唱出来的情/色之事。
起初听起来有种叫人想入非非的新奇,听了几首,却又觉得来来回回都是一个样子,有些索然无味。
乌溪想,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那便是喜欢到心里想的、夜里梦见的都是她,恨不得自己死了,也要让她笑一笑,全世界都只有她一个人最好看,那种感觉是说不出来的。
那些月亮啦,花啦,都是不相干的东西,不过是编曲子的人借着,装作情意绵绵的样子,表达自己的才气,或者别的东西罢了,很没意思。
略坐了一会,赫连翊才发话道:“带青鸾姑娘到后院歇歇嗓子吧,我们这些人虽然爱听,也不能太不怜香惜玉,唱坏了你的嗓子,可赔不起。”
吉祥赶紧将苏青鸾带来的,一直侍立在外的小丫头叫进来,帮着她把琴抱起来,景七忙道:“叫他们端碗放了蜂蜜的菊花茶来给姑娘喝,我这里别的没有,些许古玩器物还是拿得出手的,姑娘若入得眼,随便挑几样回去也是那些物件的福气呢,奴才们粗陋,如有怠慢,请姑娘多多包涵。”
苏青鸾忙低头细声说王爷客气,又对众人福了一福,才跟着吉祥和小仆出去了。
平安叫人撤了酒,换上清茶,赫连翊这才正色下来,问道:“年夜那天晚上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自然也有自己的耳目,景七瞄了周子舒一眼,把那天的事情略略说了一下,隐去不少细枝末节,只把遇刺和乌溪受伤的事情原委都揽在自己身上,末了道:“可惜我这个干什么什么不行,吃什么什么没够的拖累,还连累得巫童受伤。”
乌溪一愣,才想说事情不是这样的,只见景七借着端茶润喉的功夫给了他个眼色,生生地又把话咽了回去。
赫连翊皱起眉头,沉吟不语,倒是贺允行快人快语道:“这二殿下好不着调,一边想着要篡位夺权,一边又想着要长生不老得道成仙不成?一天到晚和个妖道混在一起,不知什么丹药便混吃一通,这回又瞄上南疆秘法,只因巫童不愿意与他结交,又和王爷扫了他的面子,便勾结邪魔外道搞这些不入流的事情么?”
他性子火爆,说话也不管不顾,只冷哼一声:“大庆要是将来落在这样人手里,还有什么好?”
赫连翊挥挥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对景七道:“我听说你后来把府上的内鬼杀了,还将死人衣服连同佳节贺礼一并送到了二皇子府?”
一句话出来,众人都愣了一下,贺允行笑道:“王爷倒是性情中人,痛快痛快。”
陆深却皱眉道:“王爷此举……有些操之过急,思虑不周啊。”
景七坦然道:“嗯,这事我办了。”
赫连翊不赞同道:“你……唉,北渊,我先前还道你懂事了,怎么连个商量都不打就直接跟他撕破脸,你倒是出气了,如今可怎么收场?”
景七微微垂下眼睫,轻笑道:“我既然有胆子去招惹,自然有对付他的方法,谁让二殿下不嫌如今京城太乱,还招进些不清不楚之辈呢,便让他再乱一些也使得。”
赫连翊眉头皱得更深,还没来得及说话,景七便轻轻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十指交叉放在腿上,缓缓地道:“去年,北原遭了蝗灾,难民有万数余。”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微微停顿了一下,赫连翊有印象以来,从不记得这人这样一本正经地说过国家大事,一时也忍不住住了口听,景七继续说道:“今年大寒那日我记得清楚,日光融融的,连檐上雪都化了,老人说这是倒春寒的先兆,若真是如此,恐怕今年又要不好,自家事情不说,今年的春市可怎么办?”
乌溪见惯了他嬉皮笑脸,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要说的是很重要的事情,虽然和南疆没什么关系,却也忍不住放下正在吃喝的东西,仔细听他讲,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口问道:“春市是什么?”
贺允行半天才听得这位惜字如金的巫童说句话,忍不住插口道:“巫童来自南地,恐怕不知道的,大庆北方的蛮荆北漠之地,有瓦格剌族,以游牧为生,太宗皇帝当年两次挥师北上,瓦格剌首领臣服于我大庆,为防他们生事,便有了春市一说,每年春天时,瓦格剌族人进京朝贡,带来皮毛牲畜等物,与我交换些丝绸布匹并粮食等物,几百年一直相安无事。”
乌溪虽然心眼实了点,人却是聪明的,一听就明白了这春市是为了接济那边的瓦格剌族,怕他们犯着边疆惹是生非,于是点了点头。
陆深却顺着景七的思路沉吟道:“王爷说得有理,这几年天灾不断,国库早已空虚,蛮子人口越来越多,牲口什么的牵进来又不分年景好坏,恐怕过得去今年,迟早有一天捉襟见肘。”
赫连翊冷笑道:“捉襟见肘的地方多了,何愁多这一样?”
景七点点头:“可是如要国家安稳,有些长疮的地方,是一定要剜了去的……景北渊也不是什么经天纬地的材料,太子殿下说得不错,就是块糊不上墙的烂泥。”
赫连翊顺手拿了盘子里的小果子去掷他,笑道:“孤几时说过?”
景七笑了笑:“这点自知之明,臣还是有的,别的事帮不了什么,这些个瞅着脏眼,听着要洗耳的事,还有些手段……二殿下行事实在让人寒心哪。”
赫连翊瞅着他不言语,脸上神色讳莫如深,半晌,才问道:“你要怎么做?”
景七转过头去,对乌溪笑道:“下月便是圣上万寿之日,恐怕还要借巫童一用。”
第二十章 交心之言
一直到赫连翊他们走了,乌溪仍静静地坐在一边,心里很明白,又很不明白。
景七沉默了一会,他微低着头,垂下眼睛的时候,坐在对面的人就会看不清楚他脸上常年带着的讨人喜欢的笑容,这时下巴会显得尖一些,有些上挑的眼角,会让人觉得这个人有些冷漠。
过了一会,吉祥过来,对景七道:“主子,苏姑娘喝过了水,说时辰差不多了,要走了。”
景七点点头:“你找人送送她……哦,对,上回谁送的那个珊瑚琉璃盏,叫她带走吧,花花绿绿的放在书房里晃眼,姑娘家摆着倒还好看。”
平安倒抽了一口冷气,鉴于客人们都走了,乌溪这邻居又是常来往的熟人,便俯下身,在景七耳边小声唠叨:“主子,那个可是当年老王爷大价钱托关系才买来的,你、你就这么给人……”
景七伸出一个手指头抵住他的额头,把他推到一边,摆摆手不耐烦地道:“钱财乃身外之物,你没听说过千金买一笑?无趣。对女人都能这么抠门,以后我看那个姑娘肯嫁给你当媳妇。”
平安觉得自己和这败家主子人生的方向都不一样,小声哼唧:“奴才宁可不去媳妇,一辈子打光棍,也不能娶个败家媳妇。”
景七瞪他。
平安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脱口而出一句,好像不单骂了自家主子败家,还把他归到“媳妇”一类里了,于是将一双细长的小眼睛睁到最大,以表示正直无辜,大义凛然地说道:“主子,人这辈子福禄有限,要惜福才能细水长流,家财万贯的时候得知道开源节流……”
景七心说你个小东西还教训起我来了,笑道:“家财万贯的时候开源节流,难不成等到流落街头穷得叮当响的时候再一掷千金?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就会给我添堵。”
平安委委屈屈的道:“是,一会奴才再回来跟主子报账,咱合计合计府上啥时候砸锅卖铁去。”
景七一巴掌拍到他后背上,笑骂道:“小兔崽子,蹬鼻子上脸!”
等平安气鼓鼓肉疼肝疼地走了,景七这才问乌溪道:“你刚刚那么多话想说,怎么人都走了,该说的时候反而不说了?”
乌溪脸上带着点笑意看他们主仆没大没小的小声斗嘴,听见他问,才回过神来,道:“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和他们说?”
景七挑眼扫了他一眼,反问:“不那么说怎么说,把我择出来,告诉他们那天晚上遇刺的事儿跟我一壶醋的关系都没有,纯粹是赫连二掺和的你们南疆人内斗?”
乌溪点点头:“本来就是这样的。”
景七叹了口气扶住自己的额角:“乌溪兄弟,你那胸口长得是心还是秤砣啊?”
乌溪宠辱不惊地问道:“你是骂我傻么?”
景七被噎了一下,这问题还真难回答。却见乌溪突然笑了笑,他本来长得俊秀,只是棱角有些过于分明,笑起来的时候,面孔柔和了不少,便分外好看了。
景七心里咂舌,看这小模样,这小子将来长成了,说不定也是个不省事的。
乌溪道:“我知道你早就想对付那个二皇子,要不然上次在陆仁清的寿宴上,也不会直接那样对他说话。”
哎呀,这都看出来了,不傻,还有点眼力。景七有些吃惊,问道:“要不我应该怎么对他说话?”
乌溪想了想,道:“会笑得很虚伪,然后说很多没用的废话吧,我觉得你说废话的时候比较多。”
景七抬头看看青天,心说不能和孩子一般见识。
乌溪又道:“其实那天你可以自己走的,而且如果没有你的话,就我和阿伈莱两个人,对付他们也不容易,我是来谢谢你的,这事我记得,以后如果有人欺负你,我也会拼命保护你的。”
别人说出来,景七可能就当笑话听了,可是乌溪认认真真的样子,却无论是什么人听了,都知道他心里真就是那么想的,景七怔了片刻,笑了:“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对刺客泄露你们行踪的还是我府上的人,有什么好谢的?”
乌溪认真地道:“那不一样,你府上的坏人是赫连琪安□来的,和你没关系。我们那里,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不过同生共死过的,就像亲兄弟一样。你功夫不行,就会一点皮毛,吓唬人还可以,别的没什么用,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我会保护你的。”
这孩子嘴里说出来的话,永远也让人听不出他是好意还是骂人。
景七苦笑不已,想了想,说道:“我不用你拼命,再跟你要一样东西怎么样?”
乌溪点头。
“我想要你养的那个会跳舞还浑身有香味的小猫。”
乌溪痛快地道:“好,还要什么?”
“跳舞香猫”,要是落到别人眼里,便是稀世也难见的奇珍异兽,可乌溪看来,会“跳舞”不过是那猫生来稍微聪明些,会跟着声音扭几下罢了,身上的异香不过是他无聊时候拿药喂出来的,实在算不上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景七啼笑皆非:“你当我是专门敲竹杠的么,下个月是万寿节……唔,就是皇上的寿辰,内务府里金银珠宝古玩玉器也不算新奇,我那皇伯父最大的爱好便是养些小宠物,让他乐呵乐呵。”
乌溪了然:“你要送给他做礼物啊。”
景七摇头道:“我可没这胆子。”
见乌溪看着他,一副不解状,便耐心解释道:“给皇上祝寿,东西好了自然龙心大悦,众人虽然巴不得挖空心思独占鳌头,可要看着自己个儿的身份送。比方说,当臣子的,抢了皇子殿下们表孝心的风头,那就是大大不该的。”
乌溪想了想,才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你是说你送的东西不能比皇上的三个儿子送的好,是吗?”
景七颇有点好为人师的毛病,见这孩子聪明,忍不住多教他几句:“古人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话不难,你听了也该明白,该出头的时候,头破血流也要出头,不该出头的时候,哪怕在人流里被淹死了,也绝不能出头。”
说到这,又想起乌溪一开始收大米还土豆的事,忍不住提点道:“我们中原人讲究礼尚往来,送什么,怎么送,怎么回,何时回,都是有学问的,错一点便容易被人捏了把柄或者记恨了去,这些个事情平安最明白,要是你需要,可以随时来问他。”
乌溪知道景七这是在提醒他在大庆的生存之道,很多事情他不能理解,心想这些人活着不累么?却也明白景七的好意,于是点点头,问道:“那你要让太子把猫送给皇上吗?”
景七道:“太子向来不弄这些歪门邪道的,给他岂不是要坏了他的名声?是要卖给大皇子当人情的。”
乌溪的眉头立刻夹紧了。
得,这实心眼的孩子还记着仇呢。景七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再者说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将来你见多了就明白了。”
乌溪微微低下头去,小声道:“说了给你就是给你的,你愿意怎样就怎样。”
听着语气平平无奇,景七却听出,这孩子这腔调有些委屈,叹了口气,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我再教你个别的,乌溪,你得时时刻刻记着,你的敌人只有一个,这便是纵横之道。”
他指尖轻轻扣了一下桌子:“人在朝堂,如身入窄巷,你不会想背腹受敌的。”
乌溪抬起头来,倔强地看着他:“你说得不对。”
景七懒散地半睁着眼睛望向乌溪,像是看透了这少年翻滚愤怒的心一样。他知道这少年不想妥协,乌溪虽然生于蛮荆,不懂得礼仪教化,却难得真性情,敏锐聪明,还心性光明,原是该长在山野间自由自在的,偏偏机缘巧合的入了这名利场,好比美玉蒙尘。
乌溪沉默了半晌,态度柔软了些,语气却还坚持:“我觉得你说得不对。是因为我才让二皇子变成现在的敌人么?”
景七笑道:“想什么呢,哪有那么简单?”
乌溪垂下眼睛,半晌,又低声道:“那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你是因为和太子好,想让他做皇帝,所以二皇子才是你的敌人,是吗?”
景七愣了一下,却不知道如何和他去说,有些事情说不清,以乌溪的年纪,说清了,也不见得明白。
他想起他这一世刚刚睁眼的时候,只要靠近赫连翊三尺以内,就会全身水里火里一样的不自在,当时只是想着离他远些再远些,再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这辈子就做个富贵闲人,混吃等死。
可他心里清楚,自他在这世界睁眼开始,已经有许多事情变得不一样了,如果没有他,现在的赫连翊还能不能登上大位?如果不能……自己真能眼看着大庆陷入颓势么?真的明明看得清楚这千疮百孔的江山,却无动于衷么?
入宫和周太傅读书,太傅教的第一件事,便是人读书,是要读什么,不是黄金屋,也不是颜如玉,而是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周太傅只是照本宣科,自己明不明白两说,可这些东西,却是已经浸入了景北渊骨子里的东西。
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圣人无私利。
景北渊不敢效仿先贤说一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可他姓景,乃是世袭大庆第一异姓王,是先祖用血换来的荣耀。
红尘不过几个秋,若是太平盛世,大可以大醉一生,沉迷笙歌美人了此富贵一生。
可他是那胸中万千沟壑,背负着先祖的姓氏和血统骄傲的南宁王。
末了,景七只是轻叹了口气:“也不是为了他,有些事……你还不懂的。”
乌溪只觉得这本来坐在面前,谈笑自在的人脸上的表情突然就黯淡了下去,像是有些疲惫,又有些无可奈何的悲意。
就像那送他离开时的大巫师一样,到嘴边的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他握紧了拳头后又分开,半晌,才说道:“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不懂你们那些事,只知道反正你不会害我。”
景七有些惊诧,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害你?”
“我欠你一回,你就算再害我,也是扯平了。”乌溪说道,“你拼着性命的危险救过我,奴阿哈还告诉我说,你以前让平安在私下里帮过我很多,我拿你当朋友,朋友是不会害我的。”
景七沉默了半晌,才问道:“那日你发烧的时候,说过的梦话还记得么?”
乌溪愣了一下,摇摇头:“我说了什么?”
那就是不记得了——景七笑道:“也没什么,我们中原人,管这个叫做缘分,我跟你投缘,也认了你这个朋友。给我当朋友没什么好处,不过我虽然没事的时候,偶尔喜欢插朋友两刀,关键时候,却也不是不能给朋友两肋插刀的。”
他站起来,整了整衣袖,拉起乌溪:“走,带你出去玩去。”
乌溪猝不及防地被他拉起来,问道:“去哪里?”
景七一笑:“京城大了去,好玩的东西有的是,若论吃喝玩乐本事,全京城我敢属第二。”
乌溪奇道:“第一是谁?”
景七但笑不语。
第一?天子之下,谁敢称第一?
第二十一章 龙争虎斗
等过了正月,京城里最后一点闹腾也沉寂了下来。
乌溪毕竟年轻,身上的伤也不重,早就活蹦乱跳了,短短十来天,叫景七勾搭着将整个京城都逛了一圈。
他来京城那年不过十岁出头的个孩子,几年里竟然就这么压着性子忍过那巫童府的寂寞,整日和毒物为伍,防备着所有人,也习惯了。景七像是推开了一扇可以肆无忌惮的门,彻底将他拉进京城的纸醉金迷里。
凭栏听曲,茶馆听书,梨园听戏,古今雅俗,秀水明山,景七不愧赫连翊逮不着人,气得跳脚时候的一句评价——混世魔王。
乌溪倒是觉得可有可无,他年纪虽小,却是个天性喜静不喜闹的。景七固然会享受会玩乐,不过那些花样,初看时有些新鲜,时间稍长,他便有点嫌闹腾不习惯了。可这死心眼的孩子认准了景七是他的朋友,一心想着既然景七叫他出去,自己就得陪着,不能叫对方失望。
到了二月初一大朝会的时候,南宁王爷终于混不下去了,被太子赫连翊押着上了大典听朝,和这一年不定在朝堂上露面几回的赫连沛打了个照面。
赫连沛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上朝就后悔来了,还是又惦记着什么东西,大殿龙椅还没坐热,就屁股上长钉子似的,要有本上奏无本退朝,眼睛半睁不睁,一脸有话说有屁放的不耐烦,分明告诉文武百官,识相的废话少说,赶紧跪下恭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