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清桓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笑意好像愈加漫不经心起来,他一只手拢起被郑越撞散的头发,另一只手把自己撑着站起来:“皇上又想听什么了?我说就是。”
郑越的拳头握得发白,关节处传来几声脆响,他突然出手如电,一拳打在冉清桓的小腹上,后者似乎微小地侧了下身,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躲开,他弯下腰去,却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下意识地扶在墙上的手被粗鲁地抓住扭到身后,冉清桓尽量顺着他的力道,然而饶是如此,受过重创的手臂仍然一阵钻心的疼痛。
接着衣服的布料被一把撕裂,精致的朝服在郑越手里好像破布一样。
突然明白了身后男人的意图,冉清桓蓦地睁大眼睛,挣扎起来,骨头一声脆响,他的手臂登时垂了下去,和那时候挂在悬崖下的时候如出一辙的疼痛,额角浸出冷汗,冉清桓咬咬牙,另一只尚能活动的手指飞快地掐了几个古怪的手势,被撞得偏离了原来位置的书架旁边一个青铜的花瓶诡异地飘浮起来。
郑越没有注意到——
身后,青铜的花瓶飞快地向他的后脑砸过来,他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漆黑的绝望、疯狂、以及浓重到了骨子里的恨意,英俊的脸被这种种情绪扭曲得有些狰狞,冉清桓余光瞥见,让花瓶静止在了半空中,那人就像是一头受了伤的野兽,他脸上不易察觉的闪过一抹黯然的悲意,忽然叹了口气,放下手,闭上双目,花瓶在离郑越不远的地方突然失去了控制落在地上,价值不菲的瓶身上被磕出了一个凹槽,没有人理会它……
第十二章 风住尘香花已尽
爱之深,方恨之切。
整个世界颠倒成无止无休的疼痛,耳畔是他急剧而炽热的呼吸——还有自己的动脉,打鼓一样跳动的声音。
没有所谓温情脉脉地前戏,不过是犹如厮杀般的掠夺,可是有人放弃了抵抗,有人看不见悲伤。
满地的狼藉。
冉清桓手心被划的伤口已经凝结了,暗红的血迹凝在手腕和衣服上,一只被郑越硬是拧得脱了臼的手臂死气沉沉地垂在一边,肩膀和后背上有几处磕破的皮肤,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衣服遮不住的地方满是触目惊心的青紫,他好像屏蔽了痛觉一样,空洞的眼睛盯着墙角的某个地方,任凭身体被牵扯上下。
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落在了他的颈子上,像是要一并冲走了所有的情意和尊严。
窗外夜莺今夜哑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郑越才从他的身体里面撤出来,他似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默默地跪在一边,只是看着他,伤痛和悔恨似乎压得他站不起来,书房里面一时安静下来。冉清桓没有抬头,用尚能活动的手拉扯了一下身上破碎凌乱的衣服,衣服的一角被郑越压着,而后者似乎没有起来的意思,他的手指间忽然闪出一把银色的小刀,干净利落地切下了衣角,把衣服拢回自己身上。
这“撕拉”一声好像唤醒了郑越,他盯着那把锐利的刀,瞳孔骤然缩了一下,明白了什么:“清桓……”
冉清桓不理会他,撑着坐起来,手掌压到伤口,血水从结了痂的伤口冒出来,这动作不知道牵扯到了哪里,他眉头轻微地皱皱,冷汗却冒了出来,抓住肩膀处和手臂脱臼的地方……郑越醒悟到他要做什么,忙去握他的手:“别……”
好像没有看到他怎么大的动作,郑越这一抓便落了空,与此同时,骨节清脆地响了一声,冉清桓咬着牙把手臂硬是托了回去,这一下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抱着手臂缩起身体,喘息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抓得太紧,手掌上的伤口把袖子染红了一大块。郑越小心地掰开他的手:“清桓……让郑泰看看好不好,我……”
冉清桓挥开他的手。
一个字都不肯说。
“清桓。”郑越想要一把把他抱起来,“让郑太医看看,我……我对不起你……你要怎么样都可以,但是先……”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是他一直藏在袖口、方才用来割破了衣服的那把,锋利的刀刃抵在他的脖子上,一片惨青色。
冉清桓声音沙哑地说道:“放手。”
这是当朝第一个敢把刀子架在九五之尊的脖子上,威胁着让他放手的人,郑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就算当年初识,两个人针锋相对的时候,也只是唇枪舌剑而已,从来没有动过刀子,那人的眼睛里是没有温度的空洞和疏离的冷淡:“清桓……”
“放、手。”
郑越极缓极缓地从他身上把双手撤回来,冉清桓撑着墙壁站起来,五指几乎要插到墙壁里面去,但是尽管有些摇晃,他却没有丝毫的佝偻。他把门打开,略微低着头靠在门扉上:“天色已晚,臣恭送皇上。”
依稀是那年在锦阳里那满是毒气和半死不活的瘾君子的小黑屋里面,彬彬有礼却有着说不出嘲讽意味的言语,郑越忽然有种感觉,好像一切在兜兜转转间又回到了原点,可是那时候的锦阳王满心的算计,到底能够从容不迫应对……如今呢?
他终于叹了口气,离开了。
原是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这般千丝万缕牵肠挂肚的情绪,让人前一刻顾忌着不愿半分惹他不快,只觉就算倾尽所有也要护他周全,后一刻却化身妖魔,将他伤得体无完肤,这便是身不由己处么?
若真是如此,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郑越的脚步从来没有这般沉重过,身后一直听不见合扉的声音,他不敢回头去看,忽然那当年南面称孤、序八州而朝同列的天子失却了所有的勇气,甚至不敢顿一顿,回头看一眼那个人的样子和表情,仿佛这样一眼下去,便真的是万劫不复一样。
原来这情,竟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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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郑越的身影已经再看不见,偌大的一个里院,因了皇上一道谕令而无人敢近前,静得如同坟墓一般时,冉清桓才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累极了的闭上眼睛。
凤瑾说,要知道了情的酸甜苦辣,历尽了百世百劫,忘了喜怒哀乐,没了爱憎贪痴,去了六根绝了生趣,已不再算为人——他才真正无情。
若非如此这般,便怎么都是无所适从。
他想起当年锦阳城里素衣轻裘、满不在乎的走马少年,想起西兽城里高楼临下、如睥睨天下一般的白衣卿相,想起归域边地喝令三军莫敢不从的绝世名将,却怎么都觉得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记忆像是假的一般,那不肯羁留于任何权柄,放浪形骸天地间的人,怎么能和这个独自一个缩在门口,一身难以启齿伤痕、欲哭无泪的可怜人是同一个自己呢?
无怪老人说,千万条路,你千万莫回头。
回头即是疼。
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擦的声音在他面前停下来,冉清桓睁开眼睛,却见茵茵站在那里,这孩子不通世故,自然被众人阻挡在外面,约莫是天色晚了,看着孩子的人也松懈了,这才让她遛过来。
他勉强笑笑:“你怎么过来了?”
女孩眨巴着眼睛仔细地看着他,不小心瞥见他衣服上的血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爹,你怎么了,为什么今天不教我念书了?”
茵茵的存在至今仍然是个秘密,知道的人大概只有郑越一个,只是这些日子郑越的心思早已失了沉稳,顾忌不上这件事情了,这女孩儿身体的恢复能力简直惊人,没几天便会跑会跳了,冉清桓每日便抽空教她认字读书,希望有什么能刺激到她的记忆,让她想起什么来。
没想到她聪明得惊人,几乎有过目不忘之功,一段日子下来,便是冉清桓自己觉得不大有耐性哄孩子,也上了瘾似的,茵茵神智清醒了以后渐渐熟悉了周围的环境和人,也再也没有表现出过那样凶悍野性的一面,反而在察觉到人们的善意后乖巧得很,格外地讨人喜欢。
他有些费力地想抬起手摸摸茵茵的头,才举起一半,便看见手心有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怕弄脏了孩子的头发,只得又讪讪地放下。
“没事,今天有些累了,”冉清桓尽量放柔了声音,“太晚了,茵茵回去睡觉吧,乖。”
“好多血。”茵茵眼圈红了。
“不小心摔了一下。”冉清桓随口道,“我是大人,大人不怕的……”
还没有说完,茵茵却突然小心地捧起他的手,凑在嘴边轻轻地吹。女孩抬起头来,带着些期冀似的问道:“还疼不疼?”见冉清桓愣愣地不言语,她又补充道,“环儿阿姨给我上药的时候就是这样吹的,她说吹过了就不疼了,还疼不疼?”
里堵得厉害,突然好像被剥去了那层,哪怕在郑越面前都支撑着自己不示弱一点的硬壳。
冉清桓伸手搂住茵茵,把头埋到女孩子搭在肩上的柔软的长发里面,鼻尖满满地全是小孩未脱乳香的好闻气息。
“茵茵还是别长大了,将来要是嫁给谁家的臭小子,我可受不了……”到底还是隐忍住了,他带着重重的鼻音玩笑似的说出这句话,小女孩想了想,像是大人一样,煞有介事地拍拍他,承诺道:“那我长大以后就嫁给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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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片密密的树林,已经到了南疆,这里多是少数民族,很多未开化的地方,而环境也恶劣得很。
樱飔身上全是泥水,粉红的衣衫上被狼狈地划破了好几条,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肃然冷寂,长长的头发盘在头顶,再不是当年拖着两条大辫子时候的幼稚可爱模样,恐怕便是熟人,这样子,怕不仔细看也认不出她来了。
这曾经的江南第一杀手,郑越身边最神秘的暗使,好像永远是十八九岁般的清纯模样,这时候,却都被肃杀的神色打散了。
树叶子一阵颤动,她冷不丁地一挥手,一条藏在草丛里面几乎看不出来的碧绿碧绿约莫铜钱粗的蛇便被钉死在了地上,樱飔冷冷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东西头上斑斑点点煞是鲜艳,硕大的毒囊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好想与的角色,毒蛇被钉死了仍然挣扎扭动不休,好一会才不动了。
这就是南疆了。
她自从进了这片林子,就几乎是不眠不休,毒虫蛇蝎,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落的各种瘴气,还有几乎随处都有的危险沼泽,绕是她修罗花,也不得不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若是一个晃神,恐怕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樱飔当然不怕死,她怕的是有的事情还没有走完。
那个人——她这一生最大的敌人,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撕裂了空气的刀声忽然呼啸而来,她目光一凝,腰间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一把软剑弹出来将那暗器振飞——一直没有人看到过她的兵刃,她的武功好像高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方,飞花摘叶都能伤人,若有熟人在此定会惊呼,原来她腰间那花纹极其精致的像是绣品一般的腰带竟然是一柄软剑!
随即,就像拉开了闸门的洪水,四面八方都是铺天盖地射过来的极细的箭,这不是战场上那种可以轻易挡开的东西,许是因为奇特的形状,抑或是发射者的功力不同,速度极块,几乎看不清影子。
樱飔淡淡地哼了一声,软剑挥动起来好像编织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网,把所有那些致命的东西都挡在了三尺之外。
好一会,大概是终于知道了这样的偷袭是徒劳无功的,箭雨停了下来,女子站在原地,嘴角挂着淡淡的冷笑,微微眯起眼睛,仔细地从那风吹草动中捕捉细微的不同——忽然,她动起来,指尖抖出几根极细的,只有光照在上面才看的到一点光的银丝,正是她眼红了很久的冉清桓的刀丝。
他养伤的时候,出于自己的失误过意不去,樱飔到相府照顾了一段时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顺便学了来,这细长的东西看似极难驾驭,然而樱飔毕竟是武功一道的集大成者,浅尝辄止地学一学便能举一反三,甚至隐隐有青出于蓝的意思,不想此次南疆之行寻访那个人的踪迹,竟意外地派上了用场。
刀丝入林,立刻几声惨呼,樱飔伸手一扯,低矮的灌木从中忽然飞起了一堆碎肉,她嘴角擎起一抹笑容:“自己送上门来。”
收回刀丝,拨开灌木走进去,那些尸体是被瞬间撕裂的,内脏流了一地,她满不在乎地挽起袖子,把一个人的一堆肠子用脚尖拨到一边,在七零八落的衣服里面摸索一番,满意地找到几个小瓶子,想要在南疆行动自由,没有这东西可不行,这种药涂在身上会发出奇特的味道,有了它,毒虫和蛇蝎便都不用怕了。
“还要多谢几位送药来。”她在旁边的树叶上随意地擦擦手,“多亏了你们,来一批我就能睡一天好觉。”低头看看脚边一个大睁着双目满眼惊恐的人头,樱飔啧啧两声,感叹道,“多年不见了,这老东西手下怎么美人越来越多,真是可惜了啊……”
第十三章 悔多情
冉清桓罢朝三日。
这几天朝中的气氛压抑得吓人,再没有人敢提选秀立后的事。
广泽大帝沉默得很,例行朝会对什么事都显得爱答不理,平日里总要没事找事地做做文章的鸡毛蒜皮被一帮老狐狸们自觉地咽到了肚子里,不是加急的大事,谁也不肯去触这个霉头,基本上米四儿战战兢兢地一声“有本上奏,无本退朝——”之后就是皇上走神和诸大臣大眼瞪小眼时间。
米四儿是不知道皇上和老大之间闹了什么别扭,反正他觉得这事情有老大不对的地方,居然当着满朝臣工的面逼着皇上立后,皇上不肯立后又是为了谁?不肯选秀又是为了谁?还真没听说过谁自己上赶的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咳咳,虽然,这个说法不大对得起皇上——以米四儿的智商是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自家老大究竟出于什么心理说出了那句话——当然,这也是他注定要在诸如跟班和侍卫的位置上蹲一辈子的原因,引用冉清桓原话:这孩子,长一房高也是棵菜。
他偷偷地瞄了郑越一眼,自打老大开始不明原因地不上朝开始,皇上每天都要到相府坐上一会,也不叫通报,只是静静地坐一坐,喝上一壶茶,然后在回廊角落里面留恋又犹豫地看看那个人,他或者在书房里不出来,或者哄着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毁了容的小姑娘玩,郑越远远地看他一会儿,叹口气就走,每来一趟,脸色便灰败一分。
相见争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
那人的左手上被小竹细细地缠了绷带,行动间多少有点不方便,看着那个孩子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还有从来没流露过的温柔……她来历不明,她有可能是敌人之子,她身上疑点甚多。纵然还是个孩子,可是有很多不值得信任的地方,为什么你都可以在这个时候忽略不计,为什么……你可以对她毫无芥蒂?
冉清桓什么时候这样不设防过?就因为她是个孩子……还是因为那个时候,她陪在你身边?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冉清桓在院子里面给茵茵折一只纸鹤,约莫是自己也不大会,折腾了半天,纸都已经被他来回捏得软绵绵的了,那翅膀仍然是一拉就下来,不能带动头做出哪怕类似飞行的动作。
小女孩咯咯地笑着,冉清桓两只手指拎着不知道第多少只的失败品,挑挑眉毛,随手敲了茵茵一下:“笑什么,偶尔丢次手艺罢了,没良心的小兔崽子。”
“老爹你不如去和小竹姐姐学吧?”
“我哪里老了?”又敲了她一下,冉清桓夸张地做了个惆怅的表情,随后揉揉下巴,“你家小竹姐姐就是个猪,炒出来的菜没有一次不让我吃锅底灰,去问她学,你爹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爹说要‘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所以说孩子聪明过头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头天刚教的,第二天就用在了你自己头上。
冉清桓噎了一下,随即厚颜无耻地道:“那是说小孩子的,我是大人,不适用。”
茵茵气鼓鼓地瞪着他,这个样子充分地娱乐了不良家长,冉清桓笑起来,用没受伤的手去揉女孩儿的头发,斜飞的眼角荡尽了连日的阴霾,弯起的笑眼好像凝住了西偏的斜阳。郑越心里一滞,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却踩到了堆积起来没有来得及打扫的树枝,脆脆地响了声。
米四儿一个激灵,低声道:“皇上留神,老大耳朵好得很。”
是啊,好得很。
郑越苦笑,若是被人在自己院子里看了三天仍然没有察觉,那这个人就绝不是冉清桓了,
何况是这样炽热而复杂的视线,恐怕从自己踏进这院子那一刻开始他便已经知道,可却不肯抬头看一眼,硬是装做若无其事,欢喜抑或寂寥,全部讳莫如深地在心里想着,念着,然后忘却——或是假装忘却。
立后一事,谁不是被逼迫?
人说上位者必当无私情,自古以来,但凡后宫专宠一女子还有红颜祸水之说,何况为了一个男人而干脆荒置后宫?他淡淡地说出“臣复议”那三个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你要这人——这九州第一人的绝世名将去像个妇人一样争什么么,他的身份、他的骄傲又怎会允许?
当年韩洛尚因先王郑微云而有樊笼之恨,何况他来?然而一直以来一个字都不说,心里那么多的委屈都忍下了,大概也只有自己这么一个活该千刀万剐的蠢人看不出他的在乎……何况
那个时候,他手上分明尚有银刀,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
郑越缓缓地摇摇头:“我们过去。”
“啥?”米四儿瞠目结舌地看着皇帝陛下,不知道这几天两个人木头桩子似的在这里杵了好几天到底是为什么,果然伟人的思想不是普通人能明白的。
郑越没有理他,径直走了进去,茵茵往后退了一步,自然而然地抓住冉清桓的衣袖,警惕地看着突然进来的两个陌生人。
冉清桓拍拍茵茵,倒是没有什么讶异:“皇上大驾光临,臣有失远迎。”
“老大……”米四儿傻愣愣地看着他,冉清桓把一只手揽住茵茵的肩膀,右脚在左脚前半步,微微侧了一点身,好像有意挡住那女孩一样,一边的肩膀少许地下沉,没有缠绷带的手缩进袖子,旁人或者看不出什么,当年“跳骚”出身的米四儿却一眼瞧明白了——老大这是有心戒备时候防御的动作。
戒备谁?
他愕然抬头看着郑越,男人的表情不加掩饰地发苦。是……皇上?
“四儿,你先出去吧。”郑越低低地道。
“……哦……”米四儿困惑是困惑,皇命却不敢不听,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冉清桓用手指顺着女孩的头发:“去找环儿阿姨好不好?”
“不好。”茵茵斩钉截铁地说道,这孩子的感觉敏锐得不行,她皱着眉指指郑越,“他是谁?”
冉清桓把她伸出的小手抓回来:“这是皇上,不可以用手指。”
“皇上?”茵茵皱皱眉,她到目前为止,除了认字,只听爹爹讲过一些做人道理和有意思的故事,没有所谓“皇上”的概念,“皇上是什么?”她问。
“皇上的意思就是所有人都必须听他的。”冉清桓想了想,找出一个最通俗易懂的解释。
“为什么?”茵茵歪起头,小心地看了沉默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郑越一眼,“为什么要听他的?爹也要听他的么?”
郑越仿佛被这句话定住了——皇上,什么是皇上,不过是称孤道寡的可怜人,我能号令天下,却求不得你现在能平心静气地多说两句话,这江山天下,不是我为自己而争。既然姓郑,便不能眼看着燕祁为旁人鱼肉,如今坐在高位,满眼望去都是压在肩上的,却只有你一个,是放在心里的——
你又,明不明白了?
冉清桓却被她十万个为什么的问题卡住了,他愣了一下,“这个……爹大概没学过,要么去查查书,晚上回来告诉你,好不好?”
茵茵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去找环儿阿姨吧,叫她给你叠个纸鹤,回头悄悄拿回来给我。”冉清桓故意压低声音,“说不定拆开看看就学会了……秘密,不许跟别人说,听见没!”
茵茵撇撇嘴,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屑,百般不情愿地转身走了。
冉清桓弯下腰把收拾地上的废纸,两个人因为无言而显得格外尴尬。
郑越走到他旁边,假装没看见冉清桓往旁边闪了一步的动作,捡起一只失败了的惨不忍睹的作品,拿在手里仔细地看,勉强笑笑:“你这是断了翅膀的烧鸡?”
冉清桓顿了顿,平板地道:“皇上说笑了。”
“清桓……”郑越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去,眼前的人却飞快地滑出了两尺,宽大的袍袖带起微微的清风,满是酸涩气息。
“皇上还有什么吩咐?”他皱皱眉,有些不耐烦,“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臣恐怕还有些要准备的,毕竟过些日子马上要去一趟泾阳……”仿佛是看郑越没反映,他提醒了一句,“皇上下过旨了的。”
“你……不能把伤养好了再去?”
“伤?”冉清桓似乎笑了一下,好像郑越刚刚犯了个很低级的错误,他举起一只手来,“皇上说这个?还是别的什么?”不等郑越回答,他淡淡地哼了一声,“臣没那么娇弱,大可以从泾阳回来再跑趟西北……不过么,皇上当务之急最好还是立后纳妃的好,臣就算不怎么管事,整天混吃等死,也不喜欢皇上这种废物利用的处理方式……”他的话越来越毒,却在看到郑越猛然变得惨白的脸色面前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