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到底还有什么指使,能不能痛快点?”
郑越沉默了好一会,这才慢慢地、低声说道:“我们不能坐下来好好说话么?”
“哦,遵旨。”冉清桓不怎么标准地作了个揖,敷衍得很,用袖子擦擦小院里面刚和茵茵坐过的石凳,“皇上请坐。”
郑越猝不及防地按住他的手,只觉这人筋骨分明的手上透着骨子里一样的凉意。
冉清桓似笑非笑地看了被他按住的手一眼,略微挑挑眉:“皇上啊,不是臣说,就算是老交情,一次也就罢了,再多,臣就要收费了。”他有些痞气地抽回自己的手端起郑越的下巴,“您说是不是?”
郑越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忽然笑了笑:“你不恨我是吗?”
“哎呦,”冉清桓诚惶诚恐地捂着心口,“臣可不敢。”
郑越不理会他,径自道:“清桓,你不恨我是不是?”
冉清桓看了他一会,目光忽然转冷,哼了一声:“郑越,你这表情要是放在茵茵身上,说不定我还能心软一下,想不到陛下闲成这样,恕不奉陪了!”
他转身便走,却被郑越一把抱住,紧紧的,像是要一次就用尽全身的力气,从此除却巫山不是云一般,再没有多看旁人一眼的精力,带着永远都不放手的决心,今生今世,来生来世……
第十四章 痴情笑我生华发
冉清桓眉头倏地皱起:“你当我病猫么?!”
他手中银光飞快地闪过,削向郑越箍在他腰上的手,却猝不及防地被郑越整个抓住。
冉清桓吃了一惊,忙撒开手里的刀子——他虽然是恼怒,但毕竟理智还是在的,虽然装得吓人,实际上冲着他手去的是刀背,不想被他这么一抓,刀刃刚好割上他手指,手心倒是怎么都好说,手指上的经脉却是错综复杂得很,出了岔子不是好玩的。
他反应极快,几乎还没等郑越的手抓上来,就撒了刀,因而后者的手最后也只是开了个小口子,露出一丝细细的血痕,冉清桓挣开郑越:“你干什么?!”
郑越却笑了,他自始至终都带着苦意,这时候却刻意努力想要做出不怀好意的表情:“就当是苦肉计,赌你心软。”
冉清桓瞪了他一会,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回到石凳上坐下,一只脚踩在旁边的栏杆上,两手叠在膝盖上——不管怎样,他总算放松下来了,郑越忍不住松了口气——冉清桓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出来吧。”
无论如何,总要有一个解决方法,这样的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两个人各自把话深深地藏在心里,终于还是要开诚布公地说还出口来的,感情的事情不比军机要务十万火急,却是要细腻得多,曾经我们并肩作战的时候,可以从你一个举手投足的细小暗示中明白彼此的意思,从来没有出过差错,而现在,我却再不敢猜测你心里究竟是有哪般曲折,唯恐会错了意……或者看见自己不希望看到的心思。
所以很多东西即使就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眼前,我们也在这样盲目而无所适从的情绪中瞎了眼聋了耳蒙了心——有人说,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役,以心为要塞,这时候我们没有背负国家兴旺和百万将士的生死,却背着那颗连自己都看不见底的心,一旦输了,便是钻心蚀骨的疼痛。
郑越见他的手指依然像是平时一样,似乎是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打,却早就乱了节奏——原来无所适从的,从来不是自己一个人。
好像是谁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一般,两个人相视沉默良久,郑越这才清清喉咙:“伤怎么样了?”
冉清桓顿了顿,目光转移到小院里的花圃里面,梅花花期似乎已经快要用尽,然而那花到最后依然是灼灼地繁盛着,暗香充斥在所有的角落里面:“……不要提这个……”他似乎有些尴尬,刚刚恶毒不已的舌头好像突然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郑越深深吸了一口气:“是我……对不起你,清桓,你要怎么样都可以,但是,不要这样好不好……我……”
他惊觉自己语无伦次,闭上了嘴,在不远的地方整整看了他三天,整整三天都在准备面对他时要说出的话,积聚着面对他的勇气,然而这所有的东西,却都在现而今这已经安静下来、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他眼前荡然无存。
这一辈子里,大部分人都是平平淡淡,或者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温馨平常地过上一生一世,或者万不肯妥协,决然一身地走过漫长或短暂的岁月,并不是谁都会遇到的那个叫自己无论得到或者失去都刻骨铭心的存在,这既是幸运,也是不幸。
也许这样的感情,传奇得不那么值得相信——但却总是要有的,总是要相信着,人间才有那么多美得叫人可以心动心疼心死的故事。
英明神武如广泽大帝,也在这一瞬间头脑空空地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小心翼翼到了极处,甚至唯恐出口的某个音节叫你离我远去,字字句句地删节过一番,说出来的时候,却都只剩下不知所谓的废话。
冉清桓想了想,轻轻地笑了一下:“我还能怎么样?”他抬头看看郑越,淡淡地说道,“我神经什么时候有那么纤细过,你有什么话大可以不避顾忌,我听着就是了。”
这一句话让气氛轻松了些,郑越也自嘲似的弯弯嘴角:“想说得多了,倒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想了想,道,“那天……太后和我说,你今天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早年的恩情,执迷于这一点点念想罢了……我竟惶恐了很多时日。”
冉清桓一震,僵硬地回过头看着他,带着一点极冷极冷,看着让人心寒的笑意:“她说,你便信了么?”
郑越想要别过头去不看他的表情,想要伸手挡住他的目光,却忍住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润了一下干涩的喉咙——这个时候,无论怎样,都决不能退避,决不能懦弱,他说:“我不该。”
万事万物都看得透彻,是因为它们都在眼里,可是唯独那个人,透过骨肉藏在心里,便怎么都看不分明了,他有千言万语,却只说出这三个字,不躲不闪地直直看进冉清桓眼里。
冉清桓愣了一阵,忽地笑出声来,忍不住摇摇头:“这都什么破事啊,是不是老天也看不惯我得过且过地混日子了,非得找点不自在?”
郑越没有听懂他的感叹:“什么?”
冉清桓目光一点一点地柔和下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知道,我们两个都属于自以为牛皮哄哄、觉得天是老大我是老二型的,不愿意承认世界上还有没办法的事情,可是——自前朝太祖称帝三百年以降,皇室衰微到最后是什么样子,你不是已经亲眼见过了么?几时见兰太傅那么咄咄逼人过,如今当面看一次,大概也算此生不虚了。”
他这样好像事不关己般的口气看起来极像毫不在意的, 若不是瞥见他笑容以下藏得深深的无可奈何的悲意,或者想起之前的种种……郑越真的要像那日在朝堂上一样,觉得这人无论怎么样都可以随意的拿起放下,毫不在意。
忽然很想抱抱他,郑越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冉清桓愕然地被他动作打断,在这样温柔的拥抱下,脸上迅速地划过一丝不适应似的的惊
慌,迟疑着拍拍郑越的背:“你……做什么?”他太习惯无论发生什么都冷冷静静地坐下来调侃着分析利弊,让周围的人只要看见有他在,便能松上一口气,就连之前的冷嘲热讽也大概是气得极了,十分罕见地失控一回,一旦平静下来,便又是一样收起自己的脆弱。
不习惯这样带着满是怜惜意味的接触,甚至多少有些无措。
“我在想,若是哪个女子有这等福分能得你青眼,这一生便都注定美满了,可是偏偏是我……”
冉清桓睁大了眼睛:“郑越,你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自恋?”
郑越似乎没有听到:“所以,如果你心里不舒服,记得还可以跟我说,”一眼便洞穿了他周遭种种,“我在这,不需要你护着。”
冉清桓一下沉默下来,犹豫了一下,缓缓地把脸埋进郑越怀里,好久好久,才闷声道:“我带着茵茵走趟泾阳,来回个把月的时间不在……你就把什么选秀立后之类的破事都办了吧,省得谁都不踏实。”
然后他推开郑越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事关国体,谁都任性不得。”
历朝历代,繁盛一时的时候,必定是皇子众多的,而当这个王朝已经开始走下坡路日渐凋零,总会出现子孙不继的情况,这是没办法的。
封建王朝自古是一家坐殿,这皇权实在太过于重大,生杀予夺、号令天下,只有那些经过夺嫡之争,在九死一生阴谋算计中间学会了怎么摒弃寻常人家的骨肉亲情,学会了怎么在满朝文武里拉拢平衡人心,建立自己的势力,最后优胜劣汰地存活下来的那一个,才有资格接管这亿万人一同担着的家国江山。
就像是蝴蝶破茧而出的过程。
没有这份艰难苦痛的少年时代,你怎么能要求这自小无人敢于忤逆的长大的纨绔子弟有能力坐上那样一个位子呢?
兰子羽说的没错,这不是柴米油盐的小事,而是关乎国体,关乎社稷。
在民生面前,所有的儿女私情都注定要靠边站。
所以尹玉英一时忘情地抓着冉清桓的领子质问他“你是不是疯了”。
可是……谁又见得清醒了?
他站起来说:“我就当是不知道……你放心,我不委屈什么。”
这一瞬间,终于明白了仓央嘉措几句看起来白话极了,却无论何时都仿佛能触动人心的句子,是怎样的心情写出的——
曾虑多情损梵行,如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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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一辆低调极了的马车出了京城,冉清桓除了私下知会了郑越一声之外,只带了茵茵、小竹和郑泰老伯三个人,谁都没惊动地,便悄然往泾阳去了。
除了老伯这一个能办点正事的,另外两个都是没出过门的小姑娘,带着茵茵是不放心这孩子,小竹却是撒娇耍赖地硬跟了来的,这丫头毛手毛脚,实在不大称职,偏偏和茵茵关系极好,这一大一小一天到晚缠着冉清桓,男人耳根极软,从坚决不同意,到动摇,再到最后拍板答应只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
马车一路走一路银铃似的说笑,冉清桓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想象不出窗外一成不变的或山村或荒野的“景色”有什么好看的,郑泰老伯在前面赶车,听到车里面的热闹,也不禁心情愉快起来。
主子前两天和皇上之间的别扭总算没在出门前变成历史遗留问题,上边的大人们脾气顺了,做下人的自然也乐得轻松。
然而这样的场景在持续了两天之后,路途尚且遥遥,两边烟尘无甚娱乐,两个小姑娘的积极性终于被打击到了,她们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此行的目的是出来办事,不是春游,后者休闲娱乐怎么都开心,前者却是要无聊地赶路的。
于是两个无聊的小姑娘惦记上了冉清桓……
“爹——”在客栈打尖的时候就看见小竹和茵茵嘀咕了什么,果然,才走了没多远,女孩软软的叫声就来了。
“嗯。”冉清桓应了一声,眼睛没从书上离开——想当初和郑越去上华的时候,那么奢华得过了头的一辆车叫他坐得昏天黑地的晕,反而是这四面透风,破破烂烂普普通通的坐着舒服,果然是草根的命。
“爹——”女孩拉拉他的袖子,非要把他的注意力从那本看起来马上就可以寿终正寝的旧书上分出来,冉清桓无奈地抬起头来:“什么事?”
第十五章 民生多艰
“爹,给我们变个戏法吧!”茵茵满怀希望地看着他,小竹一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
“什么?”
“变个戏法,”茵茵说,又回头和小竹解释,“爹真的会变戏法,我看见过的。”
“我怎么不知道我会……”冉清桓愕然地看着这两个长了腿的小麻烦。
“真的,那天爹哄我睡觉,我本来快睡着了,中间被什么东西吵得醒了一下,看见爹爹离了老远,一掐手指头,灯就灭了。”茵茵认真地说道,几句话说得冉清桓一头汗,这人懒得习惯了,没想到被这孩子看见了。
“爹,变一个吧!”茵茵晃晃他的袖子,她因为脸的缘故,在外面一直要带着头巾,才十岁的孩子,早就难受的不行了。
“你做梦呢吧?”冉清桓刮刮她的鼻子,尽量笑得自然一些,“你爹哪有那么高的功夫?”
“所以一定是戏法!”茵茵笃定地说道,“小竹姐姐说外面会变戏法的先生都可以,不用什么功夫。”
教坏小孩子……冉清桓瞪了小竹一眼。
“爹,就变一个,保证不给你说出去。”茵茵举起小手表示发誓,冉清桓目光一凝——为什么这孩子知道不能说出去,只听她接着道,“小竹姐姐说了,爹是大人,弄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传出去不好……但是,爹爹,就给茵茵和姐姐变一个好不好,坐车真没意思!”
茵茵爬到他身上,小手攥住他的衣服,吊着打晃……这孩子没事就拉人衣服的习惯实在是不好,冉清桓干咳一声,把险些被她扯下肩膀的外衣拽好,低头瞄到旁边一叠纸,无奈道:“好,就给你们变一个,说出去是小狗,听见没?”
“嗯!”两个小祸害异口同声。
冉清桓把几张宣纸罗到一起,使得纸张硬一点,沾了墨,想了想,在上面画了个诡异的画符,小竹和茵茵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他,盯得他心里有点没底,画好以后,他小心地将墨吹干,然后照着那天偷偷拆开的环儿叠的纸鹤依样画葫芦地好歹弄出了一个,随后轻轻弹了一下纸鹤的翅膀,猛然间,那纸做的东西喷出火来,险些燎着了他胸前的一缕头发,冉清桓手忙脚乱地把这邪火扑灭了,地上就只剩下一小堆纸灰。
两个小的被吓得没了声音,良久,才目瞪口呆地道:“哇……”
冉清桓尴尬地笑笑:“嗯……好长时间没玩过这个了,大概出了点问题……没事,纸还多得很,咱们再做一个。”
第二只翅膀扇了两下,然后直接响应了地球引力,掉在地上不动了。
第三只在空中兜了一圈,然后猝不及防地炸成了无数白花花的纸片,引来两声尖叫。
第四只……
第五只……
终于在厚厚的一打白纸已经见底了的时候,那只其貌不扬的纸鹤才从冉清桓手里悠悠地飞起来,到了窗口,晃了两圈,这才一直飘了出去,小竹和茵茵趴在窗口看着那小小的白色的一团越升越高,最后好像与整个青天白日融为一体一样,再看不到了,这才兴致勃勃地坐回来。
小竹忍不住道:“先生真是厉害,我以前从来没看见这么好看的戏法。”
“就是,爹,你怎么弄的?”
冉清桓在一片狼藉中翘起二郎腿装大爷,闻言摇摇头:“不传之秘不传之秘。”
“切——”
停了一会,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心,小竹问道:“对了,先生,小仙鹤是要飞到哪里去啊?”
“大概是……到我一个朋友那里,”冉清桓道,“他住得太远,我想看看他都不知道到哪里去找。”牵机大师长空——当年仿佛看穿了一切的始末一般,只可惜那时候自己太过年少轻狂,丝毫没把长者的话放在心上,如今后悔莫及——只盼自己虽然功夫不到家,还能靠仅存的一点运气把这小小的信使送到他面前……
浮生多舛,这世事中间一道道坎,任你是谁,都须得深一脚浅一脚地趟过,不用羡慕别人,别人受罪的时候你没看见呢,也不用同情心泛滥,你个人今生,尚且不知谁舍谁收。
现而今,我真的是迷惘于此间了。
冉清桓自嘲地笑笑,这就是传说中的不听老人言,吃亏不花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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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到了南宁——当初南蜀境内的一个小镇,冉清桓的关节就开始隐隐地抗议了,天气黑沉沉的,随时有可能降下倾盆的雨一样,郑泰熬了药给他,在两个小姑奶奶崇拜的目光下,他个人英雄主义地眉头都没皱一个,就被评选为古今第一称职的药罐子。
茵茵舔了他的碗边一下,小脸立刻皱了成了一团,看她这便宜爹的目光越发敬畏起来。
南宁这家客栈的生意极其地清淡,店小二一手放在算盘上,一手撑着下巴打瞌睡,一下一下地点着头,掌柜的坐在一边,津津有味地读着一本花花绿绿、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东西的书,不时露出一个有那么一点猥琐的笑容。
因为阴雨天,这个已经离蓼水岸边不远的小镇意外地闲适,难得不赶路,茵茵和小竹跑出去逛街了,郑泰不放心两个女孩子,也跟了出去,冉清桓一个人温着一小壶米酒,眯着眼睛慢慢地喝,一边听着旁边几个客人天南海北的磕牙。
不多时,天光愈发地昏暗了,渐渐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冉清桓一边苦不堪言地揉着自己的膝盖,一边多少有些担心地看看窗外,不知道那三个在外面的有没有地方躲雨……
旁边一个中年男子拍拍他的肩膀:“过来拼一桌吧,老盯着外边也不是事。”
他回过头去,刚才天南海北凑在一起吹牛的汉子都望向他,有的端起酒杯来致意,极力想表现地像个比较有文化的人。冉清桓笑笑,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坐了过去。
中年男子看看他,轻轻地摇摇头:“娃娃家年轻轻的,啧啧……”
冉清桓不在意地接过一个粗磁碗啜了一口:“呵,好家伙,够劲,不是本地产的吧——老哥眼拙了不是,我哪是什么娃娃家了,闺女都十多岁了。”
当他一个人默无声息地坐在那里的时候,就像是个静止而华贵的雕像,寂寂地走过流光,深处不同的空间里,这些人本来也都是不认识临时凑在一起的,但是半天都没人敢去打扰他,感觉虽然不是什么穿金戴银的富家公子,举手投足却都带了一点不经意的优雅,一看便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和普通行商百姓们是不一样的。
直到他一笑一言,人们才注意到,他身上有种懒洋洋的落拓气,那股子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倒真的不像他长得那样年轻了,反而有些类似那跑惯了江湖、看尽了年头的浪客。
他的皱纹原来不是长在眼角,而是在瞳孔里面。
“那是,这是老北边捎过来的正宗的烧刀子,” 中年人颇有些得以,随后问道,“等人?”萍水相逢的人不需要互通姓名,只是注定有那么一点缘分,能刚好拼成一桌,聊解寂寞。
“家里的两个丫头,不知道跑到哪疯去了,下雨了还不回来。”冉清桓说道,“若不是腿脚不大爽利,早跟了她们去了,真不叫人省心。”
“小孩子么,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哪就长大了,”旁边一个老人笑笑,点起一袋旱烟,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他的牙齿已经被熏得发黄了,冲冉清桓举了举烟袋锅子,“来一口不?我瞧你这腿有日子了,旱烟是好东西,驱寒。”
“这可不会。”冉清桓笑着摆摆手。
老人没再让,眯起眼睛狠狠地吸了一口,再慢悠悠地把白烟吐出来,这才说道:“南宁这镇上你不用担心,摆摊的都有棚子,就是防着下雨,在谁家躲躲就过去了,这雨下不了多长时间,一会就停了。”
“停是停了,可过不了几刻又开始,俺们哥几个都耽搁了好几天了,咳!”一个紫红脸色的汉子操着明显的北方口音插了一句,“再不行顶着雨也走了,可不能误了东家日子。”
“都说是阳春三月,也没看见这么下雨的。”冉清桓叹了口气,说起这个,他比谁的怨念都深。
“可不么?邪行!”老人感叹了一句,又回头问他道:“后生,哪去?”
“泾阳,”冉清桓道,“走个亲戚,琢磨着趁着梅雨前把人情都还上赶紧走,谁知道这等着咱们呢。”
“泾阳哟……”人群里面发出一声意蕴丰富的感叹,冉清桓立刻听出了文章,开口问道:“怎么?”
“泾阳可不好走。”老人吧嗒了一口烟袋锅子,“我看哪,你们还是明年再来吧。”
冉清桓挑挑眉,不明所以。
“你们后生不耕不种地不晓得嘞,”老人把头扭到了窗外,有点感慨地慢吞吞地说道,“今年这叫做早汛,晓得啥叫早汛不?”他似乎没有指望冉清桓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下去道,“早汛就是跟现在似的,春天早早的就下起雨来,连天不停,老人家都知道,这是河神爷爷要发威了,我瞅着,今年蓼河水哪,悬!”
“这年景眼看不好。”中年男人附和着,摇摇头。
冉清桓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