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举盏饮尽一愁绪,站起身来,平静地说道:“多谢各位今日赏脸前来相送,还有些琐事,江宁要告退了。”言罢不待尹玉英出言挽留,便径直转身离去,干净利落,没有余地。
莫舜华沉默了一会,和李野对视一眼,同时站起来,也告辞了。
冉清桓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有些别巷寂寥人散后的感伤,忍不住多喝了两杯,然后放下酒盅,看看余彻,后者先开口道:“相爷也要告辞?”
冉清桓点点头,叹了口气,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好自为之。”
余彻勉强一笑:“不知道皇上遇到相爷这般通透的人,究竟是福是祸了。”
冉清桓愣了一下,摇摇头:“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吧。”
一边的尹玉英却在听到了这句话以后突然睁大了眼睛,猛地抬头看着冉清桓:“你……”
流言蜚语或是种种暧昧的兆头,都不足为信,然而这一问一答,却清清楚楚地印证了他一直以来心头如鲠在喉的臆测,尹玉英猛然想起那被自己忽略了的,当天闯了相府后感觉的若有若无的古怪气氛:“小冉你和皇上……是确有其事?!”
冉清桓挑挑眉毛,垂下眼睛看不清神色,犹豫了一下才仿佛浑不在意似的说道:“就算吧。”
“你疯了?!”尹玉英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一声断喝就是余彻也给惊得一怔,豹子将军拍案而起,一把抓住冉清桓的肩膀,指头上的力量狠狠地扣进他的肉里,不用看也知道自然是青紫一片的:“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他的身份代表什么?你还要前程不要?!你……你糊涂啊你!”
冉清桓依旧是满不在乎似的笑,那样的表情好像很久以前就长在他脸上一样,眼睛里却再没有那样带着淡淡调侃和戏谑的灵动:“豹子啊豹子……很久以前,我以为我什么都明白,现在,我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明白了。”他抬起头,额前的乱发落下来挡住半只眼睛,搭在睫毛上,投下一片光影不辨的暗淡,“你说,我是不是提前老了呢?”
说完,他似乎没费什么力气便从尹玉英铁钳一样的手里挣脱出来,对余彻点头示意,转身走了,木质的楼梯一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空空地回荡起来,那背影看起来远谈不上有什么美感,形销骨立,空荡荡地架着色泽低调的浅灰长衫。
然而再也找不出当年锦阳军帐中那挺拔、无论何时都看着安心的感觉。
原来传奇已经死了……
第十章 饮马长辞
送行的天子朝臣都已经回去了,剩下的只是茫茫然不可知的前程。
远远的烟尘弥漫开来,乱马在城外踱步羁留,护城河的水静静地流过,江宁最后一次回头张望这并不是那么熟悉的都城,然后向南,极目远眺,仿佛想要透过群山、平原、蓼水,看到那半个江山以外的锦阳——
还有永别了的杏花烟雨。
尹玉英驾马至他身边,忽然几不可闻清清喉咙,放开声音唱到: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他乡各异县,辗转不相见……”
江宁几乎是诧异地看着他,这男人的嗓音粗粝沙哑,突然唱起这样绵绵的歌曲,违和感里面有种不同寻常的凄凉意味。尹玉英嘿嘿一笑:“看什么?我哪里会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了,这还是当初在锦阳的时候缠着小冉教给我的,他教了我大概得有百八十遍,最后气得差点跟我打上一架……”
说到冉清桓,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就此打住,终于忍不住,还是叹了口气:“小冉他……唉!”
江宁却似乎是痴了,好像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似的,喃喃地重复道:“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他乡各异县,辗转不相见……然后呢?”
尹玉英愣了一下:“然后……然后是什么来着?我不记得了……”他形似粗犷,朋友面前插科打诨总像是个活宝,纵然没有人能否定这男子在战场上的勇敢和智谋——却又有谁知道他的心思呢?这样轻巧吟诵的诗歌,仿佛压抑了不为人知的心事,在锦阳,那繁花似锦一般的南国,是否也有这么一个人,让他每每午夜梦回,都牵肠挂肚呢?
此时远远的一阵细细的箫声,说不上有多好听,偶尔还会有破音的地方,本该婉转处多少有些生涩,却胜在情真意切,就着他的曲调,顺着风飘过来……随即箫声停滞在一个瑟瑟的尾音上,男子的声音悠然传来: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
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
各从院方来,遗我双鲤鱼。
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
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
冉清桓一人一马提着斑驳的竹箫行走在空旷的路上,萧萧瑟瑟的风卷起他散漫的长发,发稍的颜色背着光似乎镀了金边一样,然而细细看去,却是颜色浅淡得有些发黄,有着不易察觉的憔悴。
“小冉。”尹玉英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冉清桓遥遥地挥挥手:“走吧,我就是来看看,别误了你们的行程。西北乃蛮荒之地,一路多艰,多多保重。”
江宁点头:“保重。”他用持马鞭的手拍拍尹玉英的肩膀,“走了。”
此去三千里,各自须珍重。
尹玉英随着江宁打马离去,跑了几步,却突然回过头来,大声喊道:“小冉,我认识的人里面就数你人精不吃亏,别让我看错人!”见冉清桓挂着笑意点头,他又加了一句,“你还记得当初锦阳在万红楼关照过你的素素姐么?若有机会,替我看看她,就说尹豹子问她好……”
“定不辱命!”后者大声笑着。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尹玉英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这么一句,甩手一鞭,喝道:“驾!”马踏飞尘而去——
谁也没有看到,勒马原地的冉清桓眯起眼睛,看着那些披甲持锐的背影,一个人在那里,流露出众人从没有看到过的艳羡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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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
“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臣有本。”冉清桓出列。
郑越有些意外地一笑,调侃道:“哟,冉大人啊,想不到朕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什么事撬开你的金口了,真不容易。”
“臣惶恐。”冉清桓毕恭毕敬状。
“你惶恐?还真没看出来——什么事?说。”
“哦,皇上,南方的梅雨季节也没几个月了,趁这段时间的功夫,臣想去蓼水流域看看。”
郑越一愣,迟疑了一下才问道:“要……去多久?”
冉清桓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人怎么跟没去过南方似的:“个把月吧。”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看看罢了,梅雨季节马上就到了,想来臣就是想做什么也得等大半年的了,顺便看看民间有没有水利河运方面的人才……”
“相爷。”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冉清桓回头一看,走出来的是个山羊胡子的老头,正是吏部尚书裴志铭,老头子颤颤巍巍地说道:“相爷千金之躯,还是保重身体为重啊,再者为相者,立志于国本,哪能事事躬亲呢?”这话说的,既不显多管闲事,又多少有些讨好意味,于是立刻有人出来复议。
“相爷,裴大人说的极是,此时不比战时非常时刻,正可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嗯,这个是户部侍郎刘平。
“相爷三思。”真是热闹,还有中书省左仆射何忠林。
“啊,是是,”冉清桓受教似的点点头,“裴大人和各位大人教训的是——但是,这个问题总得解决不是,迟早得有这么一天,谁看都一样——”他好像在说不相干的话题,懒洋洋的,甚至显得有些糊里糊涂,然后突然看向裴志铭,“您说是不是,裴大人?”
裴志铭愣了愣,冉清桓偷偷向他挤挤眼睛,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说不定后学走这一趟,就能发现什么绝佳的解决方案呢?”却见几个人露出迷惑的表情,他若无其事般地继续道,“各位大人放心。”
放心二字,包含的意思可是太多了。
郑越揉揉鼻梁——这人没立场地和稀泥还当着他的面,其行为简直让人发指。
“爱卿几时走?”
“嗯,就这阵子了,看看把手头的事情交接一下,出发就是了。”
“可是——”郑越忍不住加了这么一句,人说关心则乱,到底还是不愿意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皇上,”冉清桓对他笑笑,“臣就算是在京城养尊处优了几年,也还没有髀肉复生呢,怎么就不中用到出趟门都不行的地步了?”
郑越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笑容中的不悦,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头道:“既然爱卿主意已定,那便去吧——”
“谢皇上。”
“朕话还没说完。”郑越皱皱眉,这人怎么像是急着要逃离什么似的,“定个日程回头呈上来,朝廷中事情多,朕答应你去,可也是各位臣工先担着你的事,要早去早回才是,不得延误。”
“臣遵旨。”
郑越勉强点头,想着把他留下来谈谈,好歹让他带着“跳骚”的旧部去,就算有什么麻烦也足够应对,同时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诸位爱卿还有什么事情,一并奏上吧。”
“皇上,臣有本上奏。”
“兰太傅。”郑越点点头,“请讲。”
“是,”兰子羽若有若无地瞄了冉清桓一眼似的,开口道,“皇上,我圣朝正是蒸蒸日上,万物勃发之际,然而臣以为,皇上后宫凋敝如斯,实在有负圣朝气象……”
郑越的眉倏地皱起来。
“皇上至今只有太子一子,为了我大景的江山社稷,臣斗胆僭越请求皇上大婚。”
郑越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那样的眼神仿佛有重量一般,直压得人抬不起头来。大殿里面寂静一片,兰子羽低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良久,郑越才缓慢地、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什么时候,朕的家事,也能拿到朝堂上大肆讨论了?”
“皇上明鉴,虽说是皇上家事,可是关乎社稷基业,臣等冒死上谏。”兰子羽沉沉地道,“臣知道皇上与先后伉俪情深,但即便先后在世,也不一定愿意看到我大景皇室人丁衰微之象。”他有意无意地又看了冉清桓一眼,“诸位同袍必也是这般心思,皇上就算降罪于臣等,也在所不辞。”
大殿里静的一根针落地也能听清楚般,一个人站出来:“臣复议。”
又一个人站出来:“臣复议。”
渐渐地开口说话的人多了起来,顶着九五之尊的怒火,峨冠博带的、以死谏为己任的朝臣站在兰子羽身后:
“臣复议。”
郑越的牙关咬得紧紧的,一只手握在龙椅把上,力道大的几乎要把上面的龙头掰下来,然而他的声音却依旧平稳,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好啊,太傅,朕感你一代功臣,很多事情不愿意计较,可是什么时候你竟然,当朝胁迫起朕了……好得很好得很……”
兰子羽跪在地上,却不愿松口:“皇上明鉴。”
随着他的动作,大殿里面黑压压地跟着跪下了一片人。
这时候一个人突兀地开口,然而郑越听起来,却仿佛压过了这许多的声音:“皇上……”
郑越脸上挂着冷冷的笑,手心却渗出汗来,他盯着大殿的白玉石阶,好像要洞穿那九龙的雕花一般:“冉爱卿,你有什么话?”
兰子羽猛地回头,冉清桓不远不近地习惯性地站在大殿柱子的阴影下,谁也看不见他的脸,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淡淡地说道:“臣复议。”
虽然不重,也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情绪,然而每一个字却都清清楚楚,惊雷一般地狠狠劈在郑越身上——这场他一直以来不敢面对的判决,终于在这样一个让人猝不及防的时刻做出了终审。
“……清桓其实是一个很没有追求的人,他什么都可以有也什么都可以放弃。哀家看得出来,他只是痴迷于皇上带给他的与别人不同的些许依靠,和一些不管漂流到哪里都有个可以作为念想的东西……”
“……这非关肚量,只是这样的感情,本来就狭隘得很,容不得哪怕多加一个人的空间,说是肚量……大概只有不在意的,才会有什么肚量吧……”
一败涂地,一败涂地。
这个人,果然就如同九祥太后所说,这么没心没肝、无知情爱么?!
一直站在一边不吭声的李野蓦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一般地看着冉清桓,兰子羽却好似松了口气,顿了顿,才缓缓地说道:“相爷圣明。”
冉清桓,你的人是肉做的,一颗心却莫不是铁铸的?这七八年中,从相识到相知,多少情分,我是怎么对你的?怎么对你的?!这样掏心挖肺,便是一堆冰碴子也早该化成水了,却也焐不暖你的心么?!
郑越好像一瞬间灰败了下来,露出那些年战乱时候也不曾有过的疲惫:“退朝……”
第十一章 千里佳期一夕休
直到天光暗淡,黄昏即将笼罩大地。
陆笑音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冉清桓,自今日早朝回来以后,他就一直是这般,一直抱怨不舒服的朝服都没有换下来,就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书房的架子投下了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身上,整个人就像是长在了黑暗里面一样,让人有种错觉,很难说到底是黑暗融合了他,还是他造就了这样的黑暗。对于男子来说显得有些清秀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苍白的手指轻轻抚过长刀刀背,寒光晃过他尖削的下巴,那嘴唇褪尽了血色,就像是一尊冷冰冰的石像。
指尖凝滞的刀光,仿佛能让人闻到充满铁锈味道的杀意——天命师所特有的体质使得他黑色衣服里面有些特别的繁复的花纹,袖口处若隐若现,一眼看上去,那些花纹好像会动一般,闪着说不出的冷寂味道。
一直到这个时候,陆笑音才恍然想起,眼前这个任何情况下都极有耐心和好脾气的,随时可以出言讽刺的男子,曾经是燕祁征战天下时候最锋利的武器,也曾经是很久很久之前,那些生活在暗夜里面的生物,犹如破晓般的恐惧。
他的书房是不怎么避讳人的,府上的下人们一个个叫他惯得没大没小,除了他本人的卧室需要敲门之外,其它的地方基本上就算是直接闯进去,这人也随随便便地一笑就算了,陆笑音更是把他的书房当成自家后院一般,想什么时候进去就什么时候进去,然而这一天,他却在门口犹豫了一下,那人的心绪好像乱到了极致,门并没有关严,但是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进去打扰这位看起来和往日判若两人的主子。
陆笑音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用前爪将门开得大了些,脚下无声地走了进去。
然而还没等到接近那个人,两把锃亮的小刀忽然插到了他前脚下,冉清桓好像看了他一眼,又好像只是目光漫无边际地从他站的地方飘过,再没有了往日里互相贬损的温度,陆笑音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
他如同一生都在守护着自己的骄傲,哪怕将周围所有的伸手、目光全部隔开,强硬而无礼地在这个时候拒绝所有的靠近,呆在他固有的角落里。
巨狼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年轻男人,竟从心里生起一丝陌生的恐惧感。
“吾不打扰的大人了。”他低了下头,转身走了。
如是他这样,身怀悲喜都不动声色的城府,却也因了什么,这样外露情绪,所以才这样用暴虐、危险的表面来恐吓那些接近他的,看到他伤口的人么?
陆笑音突然有些怜惜起这个他一直都不大看得惯的男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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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时候,小竹过来,看到她送来放在门口的饭菜已经凉了,但是仍在原地,一动没有动过,屋里的人仍然是那副模样,好像他就想这样坐到地老天荒,没有人陪着他。
小竹叹了口气,弯下腰把食盒收拾起来——从中午到晚上,主子还水米未进,她忍了忍,终于还是在门扉上轻轻地敲了两下:“先生,保重身体,不想吃这些东西,小竹给您煲点粥……”
屋里的人没有反应。
“先生……”小竹咬咬嘴唇。
“……放在厨房,饿了我自己去热。”好久,冉清桓才开口说道,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然而平静得很,“你下去吧。”
“是。”
小竹端起食盒,犹豫了一下,起身走了,然而刚走过一个回廊,她便吓得定住了,大景的皇上陛下几乎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地站在那里,面色阴沉,小竹立刻跪倒:“皇上。”
郑越看也没看她。
小竹忍不住偷偷抬头瞄了他一眼,然而郑越身上巨大的压力将她的头硬生生的压了下去,再不看正视,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隔了好久,久得少女觉得好像膝盖已经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的时候,郑越这才淡淡地吩咐道:“从现在开始,闲杂人等不得接近这里,否则——”
“皇、皇上……相爷他……他一整天……”小竹抖得像个筛子一样,但还是尽量想说什么,郑越挑起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嗯?”
这个有些拖长了声音的“嗯”,让小竹整个嘴唇都哆嗦了起来:“……是……”
郑越似乎是冷笑着哼了一声,大步从她身边走过。
小竹扑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她这才明白,这个短短几年里就把燕祁的版图扩大到整个九州的男人,是个多么可怕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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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越一脚踢开冉清桓书房的门,那看起来很是厚重的雕花木门发出嘶哑的尖叫,随后又被狠狠地摔上,冉清桓猝不及防地被他两只手抓住衣领提起来推到书架上,后背撞上硬木的架子边角,脖子上被大力卡着,窒息的感觉浮上来,无数平时他格外珍惜的古卷掉落下来,扑簌簌地摊在地上。
可是尽管如此,他的眼睛,空洞得却就像口不见底的深井。
郑越怒极的瞪视,弥漫开来的冷意,都好像投到这一汪死水里面,没有引起半点波澜。
于是后者怒意更盛。
“今天早朝堂上的话,有人逼你说的是不是?”他用力晃着冉清桓,期间架子上的书又被这样野蛮的横冲直撞磕下了好几本,“你说是!你给我说是啊!”
冉清桓似乎想要弯弯嘴角,但是失败了,这使得他的表情看起来有说不出的嘲讽意味:“皇上说笑了,这个世界上,恐怕还没有什么人能逼臣说出违心的话来。”
“冉清桓!”郑越把他拉到自己面前,还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有这样疯狂而歇斯底里的表现,“你当初就是因为没有别的什么想做的事情,没有别的想去的地方才留下来是不是?!从竹贤山到现在,你就从来没有真心过是不是?!七年了……就是狼崽子也该养熟了!你的心肝都让狗叼去了么?!”
冉清桓看着他,深深地、深深地,然后忽然露出一个有些奇异的笑容,他清清楚楚地说道:“皇上教训的是。”
郑越大力把他掼在地上,书桌上的东西被冉清桓宽大的袖角扫到地上,一个茶杯摔倒地上碎了了很多半,尖锐的瓷器将他的手上划出了一个深深的伤口,血色蔓延到苍白的手腕上。
两个人都急剧地喘息着,对峙不下。
“在你眼里,我算什么?”郑越眼角的“突突”地跳起来,他开口问道,“告诉我——我算什么?”
冉清桓避开他的目光。
“算什么?!”郑越咆哮起来,“早年照顾过你让你不好意思违背的陌生人?或者只是因为早年一点微不足道的交情叫你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但是关键时刻随随便便就能放弃的人是么?!”他几乎词不达意起来,“冉清桓,你说话!”
“还是当初就因为答应某个人什么混账诺言,让你至今不得自由?京城太安逸了而你刚好没有别的人可以想么?!”
“要么你只是利用我——利用朕,凌驾于数百朝臣之上么?!”
风刀霜剑……原来都比不上言如雪,冉清桓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一样,蓦地抬起头来,就像突然不认识这个人了,郑越话出口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口不择言,在他这样的目光下不禁顿了一下。
却见冉清桓轻轻地笑了,一字一顿地道:“皇上圣明,连这都看出来了。”
“你——再——说——一——遍——”郑越从喉咙里面挤出了这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