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响门铃之后几秒钟,总护士长本人来为他开门,他随着泰勒小姐走进起居室。房间之大、装潢之豪华富丽,简直叫人透不过气来。它占据了西南面的整个角塔,是一间巨大的刷了白漆的八角形房间。天花板上点缀着金色和淡蓝色的星星图案,两扇巨大的窗户朝医院开着。一面墙排满了高至天花板的白色书架。达格利什本想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走近书架,希望从她的文学趣味来判定泰勒小姐的为人和个性,但他克制住了自己的鲁莽冲动。从他现在站的地方也能看到,那里既没有教科书,也没有装订成册的公文报告或是倾斜成一排排的文件。这是一间用来居住的房间,不是办公室。
壁炉里烧着明火,木柴刚刚点燃不久,还在辟啪作响,它还没有对房间里的空气产生作用,这里仍然寒冷而沉寂。总护士长在灰色套裙外面披着一件短短的鲜红色披肩。她已除下头饰,那巨大的黄色发卷如同重负一般压在她那虚弱而苍白的脖子上。
她生在这样一个时代是幸运的,他想。这个时代的人们能够欣赏独具个性的容貌和体型,人们把这一切全都归因于骨骼的构造,而不是女性气质的细微差别。一个世纪以前她会被认为长相丑陋,甚至是怪诞。但是今天大多数男人会认为她有吸引力,有一些甚至还会认为她长得很美。在达格利什看来,她属于他见过的女人中长得最美的那一类。
在三扇窗子的正中间摆着一张结实的橡木桌子,上面放着一架巨大的望远镜,达格利什看出这绝不是那种业余爱好者用的玩具,而是一架昂贵的高档工具,它盛气凌人地立在那里。总护士长看见他的目光落在上面,便问:「你对天文学感兴趣吗?」
「不是特别感兴趣。」
她笑了:「这无尽空间的永恒寂静让我感到战栗。」【4】
「宇宙给我的感觉与其说是恐怖还不如说是不自在,这或许是我的虚荣心作怪。对于那些我不懂,也不可能懂,或者即使弄懂了也不可能有什么发展前景的东西,我都不是很有兴趣。」
「那正是吸引我的地方。它是一种逃避现实的方式,甚至可说是一种偷窥癖。我被不具人格的宇宙吸引,我不能做任何事去影响它、控制它。更妙的是,没有人指望我这样做。这可以卸下我的责任,使个人的问题恢复它们本真的状态。」
她示意达格利什坐到壁炉前的黑色皮沙发上,沙发前面的一张矮桌子上放着一个托盘,里面有一个咖啡过滤器、一壶热牛奶、一罐方糖和两个杯子。
他坐下之后,微笑着说:「如果我一心沉迷于谦卑或是探究深奥莫测的东西,倒宁可去欣赏一朵报春花,这不需要花钱,即刻就能得到乐趣,寓意则一样深刻。」
那张多变的嘴在嘲笑他。
「至少你把你的入迷局限在这些危险的哲学思考中,辜负了大好时光,要知道,春日无多,只有短短的几个星期。」
他心想:这场对话倒像是一场词语上的双人舞,如果不小心的话,只怕我会开始欣赏起它来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定下心来谈正事,或者她在等着我来开这个头。为什么不呢?毕竟是我有求于她,登门拜访,是闯入者。
她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突然开口说道:「真是奇怪,她们两个居然都是无依无靠的女孩,都是孤儿。这倒省去了我许多麻烦。没有孤寂的双亲要安慰,感谢上帝。佩尔斯护士只有将她一手带大的祖父母。祖父是一个退休矿工。他们过得很穷苦,住在诺丁汉郊外的一所农舍内。他们那里属于一个清教主义占上风的教区。他们听到孩子的死讯,唯一的反应就是说了句『这是上帝的意志』。这明明是一个人为的悲剧,却得到这样一个回答,真是奇怪。」
「所以你认为佩尔斯护士是死于谋杀?」
「那倒不一定。但是我不会去指责上帝替换了胃导管中的东西。」
「那法伦护士的亲属呢?」
「就我所知,一个都没有。她刚入学被问及近亲时,回答说自己是一个孤儿,没有一个血亲在世。我们也没有理由去盘问这件事,这也许是真的。但是她的讣告明天就会见报,如果有什么亲属或朋友的话,我们无疑会听到他们的响应。我想你已经和学生们谈过话了?」
「我把她们叫来做了初步谈话。我是在示范室见她们的。这样可以为我了解这起案件提供一个背景。她们都同意留下指纹,现在正在做。凡是昨天夜里到今天早上在南丁格尔大楼待过的人,我都要他们的指纹,就是为了排除嫌疑也要这样做。当然我还要分别和每一个人谈话。但是我很高兴能够有机会第一个见到你。毕竟法伦护士死的时候你在阿姆斯特丹,这就意味着对于我来说有一个人的嫌疑要小一些。」
他很吃惊地看到她握住咖啡壶把手的指关节开始发白,脸庞发红。她闭上双眼,达格利什彷佛听到了她的一声叹息,注意到她有点儿张皇失措。他所说的话在一个具有她这样智力的女人听来必定是再明确不过了。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费脑筋去说这番话。如果第二桩死亡是谋杀,那么一个昨天夜里有不在场证据的人,肯定可以免除嫌疑。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吃惊,说道:「对不起,我也许显得有些迟钝。当一个人知道自己是清白的,被排除在嫌疑范围之外时,都会松一大口气,我知道这样做是愚蠢的。或许这是因为从真正意义上来说,我们没有一个人是清白的。心理学家可以解释这一点,我能肯定。但是你就那么确信吗?那毒药——如果是毒药的话——就不能在法伦买了酒之后的任何时刻被放进了威士忌酒瓶?或是用另外一瓶放了毒药的酒替换了她买的那一瓶?可能我在星期二晚上动身去阿姆斯特丹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呢?」
「恐怕你不得不接受你的无罪证明了。法伦小姐昨天下午从大街上的斯卡恩索普商店买了这瓶威士忌酒,夜里她死之前喝了第一口酒,而且还是从酒瓶子里直接喝的。瓶子现在仍然几乎是满的,就我们所知,瓶子里剩下的酒是绝对上乘的威士忌,酒瓶上留下的唯一的指纹就是法伦自己的。」
「你们工作进展得倒是挺快。所以毒药要么是在她把热牛奶倒入玻璃杯子后放进去的,或者是放在白糖里的?」
「如果她是被毒死的话,是这样。但我们在没拿到验尸报告之前还不能确定什么,或许甚至拿到验尸报告之后也不能确定。白糖正在化验,但那其实只是走个形式罢了。大多数的学生在沏早茶时都从碗里取了白糖,至少有两个女孩喝了她们的早茶。于是现在需要考虑的只有威士忌酒杯和热柠檬汁了。法伦小姐在做这件事时给人留下了一个空子,使得自己很容易成为杀人凶手下手的对象。很显然整座南丁格尔大楼的人都知道,法伦如果夜里不出去,就会一直看电视看到节目结束。她睡眠不好,所以上床一向很迟。看完电视后,她就会回到房里脱衣服,穿着卧室拖鞋和睡衣去三楼的小餐具室,调制临睡前要喝的酒。威士忌酒瓶在她的房间里,但是她不能在房间里调酒,因为那里没有安装自来水,也没有加热的工具。所以她拿着已经倒好威士忌酒的平底隔热酒杯去餐具室加热柠檬汁,这是她的习惯。除了柠檬汁,食品橱里还有可可、咖啡、巧克力等其他东西,护士们习惯用它们调制夜里喝的饮料。然后她会把平底酒杯带回房中,放在床头柜上,之后就去洗澡。她洗澡总是很快。她喜欢洗完澡后,趁着身子还暖和立刻钻入被窝。我猜这就是她在进浴室之前先要把饮料调好的原因。当她回到床上时,饮料恰好精确地保持合适的度数。很明显,这个日常习惯从未更改过。」
「在我们这样封闭的小团体中,很多人互相都知道对方的习惯,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呀!当然,这也是不可避免的。没有真正的隐私!怎么可能有呢?我知道关于威士忌的事,当然很难说这是我该管的事。这姑娘肯定不是一个刚开始喝酒的人。她一般不会把酒给其他更年轻的学生喝。在她这个年龄,她有权利自行选择夜间临睡前喝什么饮料。」
达格利什问护士长是如何知道威士忌的事情的。
「佩尔斯护士告诉我的。她要见我,告诉了我这件事。她是抱着一种『我并不是要告发什么事,但是我想你应该知道』的态度。对于佩尔斯护士来说,酒精无异于魔鬼。但是我不认为法伦会将她喝威士忌的事当作什么秘密来保守。她怎么可能呢?正如我说过,我们知道各自的小习惯。但并不是全部。约瑟芬·法伦素来是一个独来独往的人。关于她在医院之外的生活,我无法向你提供任何信息,而且我也不确定这里是否有人会知道。」
「在这里谁是她的朋友?她必定有某个信得过的人,不是吗?在这样一个封闭的团体中,对于任何女人来说那不是必然的吗?」
她有点奇怪地看着他:「是的,我们都需要这样一个人。但是我想法伦不像大多数人那样需要一个朋友,她很显然是自我满足的人。如果说她信任某个人的话,那可能就是玛德琳·戈达尔了。」
「那个长着一张圆脸、戴着一副大眼镜、相貌平常的女孩吗?」达格利什回忆着。那并不是一张毫无吸引力的脸,她的吸引力在于姣好的皮肤,以及厚厚的角质镜框下灰色的大眼睛里透露出的聪明。但是戈达尔护士绝不是长得很出色的姑娘。他想他能描画出她的未来:心甘情愿地忍受几年培训,考试成绩优异,责任感渐渐增长,直至成为一个护士长。这样一个女孩会和一个长相更迷人的女人建立友谊也并非不常见。至少这也是一种途径,可以从一种更为浪漫的、不讲究奉献的生活中分享到一种感受和体味。泰勒小姐彷佛猜出了他的心事,说道:「戈达尔护士是我们这里最有能力的一个护士了。我一直希望她在毕业后能够留下来,成为这里的一名正式护士。但那看来不可能。她已和我们这里的牧师订婚,他们会在下一个复活节结婚。」
她的目光向达格利什扫过来,有意地盯了他一会儿。
「他被人们看作最为合格的年轻人。你好像很吃惊,警司。」
达格利什笑道:「我当警察二十多年了,已经学会不从表面进行判断了。我最好先见一见戈达尔护士。我知道你们给我的房间还没有收拾好。我想我可以继续使用示范室,或者你想用它?」
「我更愿意让你在其他任何地方见孩子们。示范室对她们来说已经成了一个很不快乐的地方,会使她们回想起那起悲剧。我们现在甚至都不把它当作示范室来用了。在二楼的小会客室收拾好之前,我很乐意让你在这里会见学生们。」
达格利什向她表示谢意。他将咖啡杯放回桌上。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说:「达格利什先生,有件事我要说一下。我觉得,不,我就是学生们的监护人。如果有什么问题,万一你开始怀疑她们中有人和案件有所牵连,你能信赖我,让我知道吗?她们会需要保护,肯定还得有人为她们请律师。」
她犹豫了一下又说:「如果我冒犯了你,请你原谅,我在这些事情上毫无经验。我只是不想让她们……」
「落入圈套?」
「由于急迫的逼问,她们也许会乱说话,这样会使她们或医院里的其他人员被错误地安上罪名。」
达格利什发现自己不由得大动肝火。
「你知道,我们是有规定的。」他说。
「啊,规定!我知道这些规定。我相信你有经验,又特别聪明,不会让她们给你的工作带来太多的阻力。我只不过是提醒你,这些女孩子们没有什么头脑,在这些事情上又完全没有经验。」
达格利什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提高嗓门,他公事公办地说:「我只能告诉你,我们有我们的规定,遵守这些规定符合我们的利益。难道你就不能想想,违反这些规定对于辩护律师来说是授予了他们什么吗?你居然认为一个有多年经验的资深警官会设陷阱欺负一个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年轻女孩,一个易受欺骗的实习护士?在这个国家,警察在他们的职业道路上已经有了太多的困难,我们不会想再人为地去增加它们。」
她脸红了。他饶有兴致地看到红色的波浪从她的颈部往上漫过淡蜜色的皮肤,看起来就像她的血管着了火。瞬间,它就过去了。这变化是如此之快,他都不能确定自己刚才看见了泄密的变形魔术。
她镇定地说:「我们都有各自的职责。我们当然希望它们不要互相冲突。与此同时,你必须明白,我只关心我的职责,正如你只关心你的一样。这倒叫我想起来了,我有些事不得不告诉你。它和克里斯汀·达克尔斯有关,就是那个发现了约瑟芬·法伦护士尸体的学生。」
她简明扼要地把她去单人病房探望的情况说了说。达格利什怀着兴趣注意到她没有做任何评论,没有发表意见,也没有试图为这女孩做任何辩护。他没有问她是否相信这个故事。她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女人,肯定知道这时应该把评论此事的难题交给对方。他问什么时候可以和达克尔斯护士谈话。
「她正在睡觉,负责照料护士们身体健康的大夫斯耐林先生今天上午晚些时候会去看她。到时他会向我报告。如果他同意,你今天下午应该可以去见达克尔斯。现在我派人去叫戈达尔护士。我还有什么事能告诉你吗?」
「我想要大量有关这里的人的年龄、背景和他们进医院的时间的资料。这些都在他们的个人档案里吧?如果我能得到这些,将会大有帮助。」
总护士长在沉思。达格利什注意到她沉思时,脸便陷入了绝对的宁静。想了一会儿,她说:「这里所有的职员当然都有个人档案。这些数据在法律上属于医院管理委员会所有。主席要到明晚才从以色列回来,但是我可以和副主席商量一下。我猜他会要求我先把这些档案看一遍,如果它们包含与你的调查相关的情报,就把它们交出去。」
由谁来决定什么东西与他的调查相干呢?他决定目前不提出这个问题,不要过早逼迫她回答是更为谨慎的做法。
他说:「当然有些个人问题我必须问。如果我能从档案里得到一般的信息,问起来就会便利得多,也会节省时间一些。」
真是奇怪,此时她的声音听起来竟那么悦耳,却又如此固执。
「我看会方便得多,你还可以核对他们是不是讲了真话。但是档案必须按照刚才我讲的条件才能交出来。」
她十分确信副主席会接受和赞同她的观点,认为这样做是对的。这真是一个难对付的女人。面对一个棘手的难题,她把它通盘想过,得出一个结论之后,会坚决地表述出来,不会再有任何改变和动摇。真是一个值得佩服的女性。当然只要她做出的所有决定都像这个一样容易接受,她还是好对付的。
他问是否可以用一下电话,好把马斯特森警官叫来。此刻他正在监督人打扫小会客室准备做办公室用,达格利什要他做好准备,迎接冗长乏味的个人谈话。
2
接到电话两分钟后,戈达尔护士就来了。她看起来不急不忙,显得很镇定。泰勒小姐认为没有必要对这个沉着、镇静的姑娘解释什么,也用不着给她鼓励,只是简单地说:「请坐,护士。达格利什警司想跟你谈谈。」
然后,她从椅子上拿起她的披肩,披到肩上,谁也不看一眼就走了。马斯特森警官打开记录本。戈达尔护士在桌旁的靠椅上坐下。达格利什示意她坐到炉火旁的扶手椅上,她没有迟疑,走了过去僵直地坐在椅子前段,背挺得笔直。她修长、秀美得令人吃惊双腿谦恭地并在一起,双手放在下摆上,完全放松。达格利什坐在她的对面,发现自己面对着一对张皇失措的聪明眼睛。他说:「在医院里大概没人比你和法伦小姐更亲近了。请告诉我一些关于她的情况。」
她对达格利什的第一个问题毫不吃惊,但在回答之前停顿了几秒钟,像是在整理思绪,然后说:「我喜欢她。她觉得我比大多数其他学生更顺眼些。但我认为她对我的感觉仅此而已。她毕竟31岁了,在她看来,我们全都显得相当不成熟。她特别喜欢挖苦人。那并没有多大作用,但我想有些女孩还是相当怕她的。
「她很少提到她的过去。但她告诉过我,她的父母死于1944年的伦敦大轰炸。她是被一个年长的姑母带大的,在一家寄宿学校受的教育。那种学校通常只要付了钱,就能把孩子们从小带到大,直到孩子们离开。在我的印象中,她好像一直都没有经济困难。她一直想要做一个护士,离开学校之后得了肺结核,不得不在一家疗养院里待了两年。我不知道它在哪儿。在那之后,有两家医院以健康问题为由拒绝了她。于是她去做了许多临时工。我们的培训一开始,她就告诉我她曾经有过一次婚约,但未能履行。」
「你没有问她为什么吗?」
「我从来不问她的事情。如果想告诉我,她早就说了。」
「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她怀孕了?」
「是的,在她生病之前两天说的,在那之前她一定已经有了怀疑,但是报告单那天早上才出来,证明她确实怀孕了。我问她打算怎么办,她说要把孩子打掉。」
「你没有向她指出这样做或许是非法的?」
「没有,她才不在乎法律。我告诉她那样做是错误的。」
「但她仍然一意孤行,打算去流产?」
「是的,她说她认识一个愿意做流产的大夫,不会有任何危险。我问她是否需要钱,她说没事,钱只是小问题。她从未告诉过我她打算去找的大夫是谁,我也没问。」
「但是在钱的问题上,只要她需要,你都准备帮她一把,即使你不赞成她去堕胎,是吗?」
「我赞不赞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做是错误的。但是当我知道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我就不得不决定是否帮助她。我担心她去找一些无执照的背街小诊所,这样做会损害身体健康,甚至会有生命危险。我知道法律已经变了,现在很容易得到一张医疗介绍信,但我认为她无法取得合法的资格。我不得不在道德上做出决定。如果打算造孽,还不如把它做得聪明些,否则便是对上帝的不敬,也是对它的蔑视。你不这样看吗?」
达格利什正色道:「这是一种很有趣的神学观念,我没有资格对此发表看法。她告诉过你谁是这孩子的父亲吗?」
「没有直接说。我猜也许就是那个她一直在交往的年轻作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你能到哪里去找他,但我知道,去年十月约瑟芬和他一起去怀特岛待过一星期。她休了七天假,告诉我她决定和一个朋友去那里走一走。我猜想那个作家就是那个朋友。他肯定不是这里的人,他们是十月的第一个星期去的,法伦告诉我,他们住在维恩特诺南边5英里远的一间小旅馆里。这就是她告诉我的全部情况。我猜她大概就是在那个星期怀的孕。」
达格利什说:「日子倒是对的。她从来没有向你吐露过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吗?」
「没有。我问过她为什么不和孩子的父亲结婚,她说硬塞给孩子两个不负责任的父母对孩子不公平。我记得她是这样说的:『他要是知道了这个想法,无论如何一定会吓坏的,除非他突然有了强烈的需求,想体会一下做父亲的滋味,或者只是想看一下它到底长什么样。他也许会想看这个孩子出生,却只是为了有一天能写出一篇耸人听闻的、关于孩子出生的故事。但他其实不会对任何人承担义务,除了他自己。』」
「法伦喜欢他吗?」
女孩在回答前足足停顿了一分钟,然后说:「我想是这样的,那就是她自杀的原因。」
「是什么使你认为她是自杀的?」
「我从来就没想过约瑟芬是那种会自杀的人——如果她是自杀的话,但我认为其他死法更不可能。我真的不了解她。人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另一个人。任何人都有可能发生任何事,我永远相信这点。和有人杀害了她比起来,更有可能是自杀,确实是这样。在我看来,她被谋杀的观点绝对不可信,他们为什么要杀她呢?」
「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可能的动机。」
「我也不能。就我所知她在约翰·卡朋达医院没有敌人。她人缘不好,过于沉默寡言,不和人来往。但是人们也并不是不喜欢她。即使不喜欢,也不至于因此去杀她,总还得有点别的原因。看来更有可能是她得了流感之后不久又背负上了责任感,在心理上受着莫大的煎熬,觉得自己处理不了堕胎,也不能面对非婚生子,一时想不开便自杀了。」
「我在示范室向你们提问时,你说你可能是她生前见到她的最后一人。昨天晚上你们在一起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有没有使你觉得她也许会自杀?」
「如果她真的使我有这个想法,我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去睡觉的。她什么都没说。我想我们总共也没说五六个字。我问她感觉怎么样,她回答说很好。她明显地表示出没有心思和我闲谈,所以我也就不去烦她。大约20分钟后,我上床了,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没有再提到她怀孕的事?」
「她什么也没说。她显得很疲倦,我想,面色相当苍白。但约瑟芬的面色总是很苍白。一想到她也许需要帮助,而我离开她时连一句可能挽救她的话也没说,我心里就难受。她不是一个会主动向别人寻求帮助的人。我之所以在别人走了之后留下来,是因为我猜她也许有话要说。当明显看出来她想一个人待着时,我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