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书证具体到底是什么样的?」
「它们是浅蓝色的长方形塑料小卡片,上面印有伦敦市市徽。图书馆通常给每一位读者发四枚借书证,你每借走一本书就得交上一枚,但是法伦只有三枚。她可能把第四枚弄丢了。另外还有读者证。那通常是一张小卡片,上面有读者的姓名、地址和读者证的有效期限。有时候图书馆服务人员要求你出示读者证,我想这就是约瑟芬将它和借书证一起交给佩尔斯的缘故。」
「你知道另外两枚在哪里吗?」
「知道,在我房里。两个星期以前借走了它们,那天我和未婚夫一起进城去威斯敏斯特参加一次特殊的礼拜仪式。我想我们或许有时间去一下大史密斯街分馆,看一下有没有新出的默多克的作品。可是,做完礼拜之后我们遇到了一些马克神学院的朋友,所以就没有去成。我原打算将借书证还给约瑟芬的,但我将它们忘在文具盒里了,她也没有提醒我。如果对你有帮助的话,我可以去拿来给你看。」
「我想那会有用的。你知道希瑟·佩尔斯有没有用她的借书证吗?」
「这个……我想她用了。那天下午我看见她在等绿线巴士进城。我们两个都休假,所以那天一定是星期四。我想她一直记着去图书馆这回事。」
她露出困惑的脸色。
「不管怎样,我十分肯定地觉得她拿了一本图书馆的书出来,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肯定。」
「你没有十足的把握吗?再想想看。」
戈达尔护士默默地站着,双手镇定自若地交叉放在僵硬的白色围裙上,彷佛在做祷告。他不去催她。她的眼睛死盯着前方,然后目光转向床上,静静地说:「我明白了。我看见她在看一本图书馆的书。那是在约瑟芬生病的当晚,也就是佩尔斯自己死的前一天夜里。晚上11点30分刚过,我去她的卧室,要她去照看约瑟芬,而我得去找护士长。她正坐在床上,头发扎成两个小辫,在那里看书。我想起来了,那是一大本书,装订的封面是一种深颜色——我想是深蓝色,书脊下面印着烫金的参考号码。它看起来有点旧了,是一本相当厚的书,我认为不会是小说。我记得她把书托起来放在膝盖上撑着。我一出现,她就急忙将它合上,塞进了枕头下面。这件事看起来有点怪,但当时我没把它当回事。佩尔斯一向古怪、神秘。此外,我也一心只想着约瑟芬的事。但是现在我想起来了。」
她又沉默着站了几分钟。达格利什等待着。然后她又平静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那本书现在在哪儿。我和罗尔芙护士长去清理她的房间时,列了一张她的遗物清单,没有那本书。当时警察和我们在一起,我们没有发现一本类似的书。后来借书证又怎样了?它也不在法伦的东西里。」
达格利什问:「准确来说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你在23点30分刚过就去了法伦护士那里。我想她不到午夜是不会上床的。」
「她那晚倒是真的躺在床上了。我想那是因为她感觉不舒服,希望早点睡能恢复过来。她没和任何人说她生病了。约瑟芬不会说的,我也没进她的屋。是她到我屋里来了。晚上11点30分刚过,她来叫醒了我。她看起来很可怕,明显发着高烧,站都站不稳了。我把她扶回床上,去找佩尔斯照顾她,然后给罗尔芙护士长打了电话。我们住进南丁格尔大楼后,她是照料我们的总负责人。护士长过来看了看约瑟芬,然后打电话给单人病房楼,要求派一辆救护车来接她。然后她打电话给了布鲁姆费特护士长,让她知道这件事。布鲁姆费特护士长需要知道她病室里发生的一切,即便她休假了也不能例外。如果第二天早上她到医院里,发现约瑟芬住院了而没有事先获悉,会不高兴的。她下来看了看约瑟芬,但没有和她一起到救护车上去。那的确不必要。」
「谁陪她去的?」
「是我。罗尔芙护士长和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回房间去了,佩尔斯也回她的屋里去了。」
看来那本书不可能是那天夜里被拿走的,达格利什心想。书如果不在了,佩尔斯一定会发现的。即使她没有决定继续看它,那本厚书放在枕头下,她也很难睡安稳。于是可能是有人在她死后拿走了它。有一件事是确定的:一本书直到她死前的那天深夜还在她手中,然而第二天早上,大约10点10分,警察、罗尔芙护士长和戈达尔护士第一次去清理房间时却不见了。不管那本书是不是威斯敏斯特图书馆的,它就是不见了。如果那本书不是那家图书馆的,那么借书证和读者证后来又怎么样了?两样都不在她的物品中。如果她决定不用它们,并还给了法伦,那为什么在法伦的物品中也找不到它们呢?
他问戈达尔护士,佩尔斯护士死后,紧接着发生了什么事。
「总护士长把我们学生打发去了她的起居室,要我们在那儿等。大约半小时后,吉尔瑞护士长也来和我们一起待着了。然后送来了咖啡,我们喝了它。我们坐在那里一起谈论着,尽力去看书,直到贝利警察和总护士长进来。那时一定已经11点了,或许还早一点儿。」
「你们所有人一直都在那个房间里吗?」
「不是一直。我去图书室取了一本我要看的书,离开了大约三分钟。达克尔斯护士也离开了。我不知道她离开的确切原因,但我想她嘟囔了几句想上洗手间之类的话。除此之外,就我所记得的,我们全都一直待在一起。综合护士协会的视察员比勒小姐也和我们在一起。」
她停了下来。
「你认为那本丢失了的图书馆藏书与佩尔斯的死有关,是吗?你认为它很重要。」
「也许是的。这也是我要求你不要和别人说起我们谈话内容的缘故。」
「当然,如果这是你要求的。」她又停下了。
「但是我不能去找出那本书的下落吗?我可以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去问其他的学生是否有借书证和读者证。我可以假装我要用。」
达格利什微笑道:「把调查的事留给我吧。我倒更希望你什么都不要说。」
他觉得用不着提醒她,在一桩谋杀案的调查中,知道得太多可能有危险。她是一个敏感的女孩,不用多久她自己就会想明白的。
看到他沉默不语,她以为是暗示她可以走了,便转身往外走,到门边时又犹豫着转回来说:「达格利什警司,如果我干涉了你的工作,请原谅。我不相信佩尔斯是被谋杀的。但如果她是被谋杀的话,那本图书馆的书一定是在8点50分佩尔斯进了示范室之后从她房间被拿走的。凶手知道她不会活着走出那个房间,那时,他或她去拿走书是安全的。如果书是在佩尔斯死后被拿走的,任何人都可以做到,还会有一个完全无辜的理由。但是如果是在她死前拿走的,那人只可能是凶手。即使那本书本身与她被谋杀毫无关系,情况也一定是这样。佩尔斯告诉了我们所有人她房里有一样东西不见了,那意味着那本书是在她死前被拿走的。如果书与犯罪没有什么关系的话,凶手干吗要费事把它拿走呢?」
「说得对,」达格利什说,「你真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姑娘。」
他第一次看见戈达尔护士有点发窘。她脸红了,立刻变得像个新娘一样娇艳起来。她朝他微笑,很快转过身走了。这一忽然发生的变化让达格利什在心里盘算起来。他断定这位当地的牧师在选择妻子上真是太明智、太有眼力了。至于当地教区的教会将如何利用她不屈不挠的智慧,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他衷心希望,在他们有机会下定决心结婚之前,她不会被自己作为杀人凶手抓起来。
他随着戈达尔护士走到走廊中。像往常一样,走廊中灯光昏暗,只有高悬在一簇缠绕着的铜丝上的两个灯泡亮着。他已经走到了楼梯平台上,一种本能使他停下脚步,折回身来。他打开手电筒弯下身,在两个消防桶的沙面上慢慢移动手电光。近些的那桶表面已经板结,蒙上了一层灰色的尘埃,显然自从把沙子装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动过它。第二桶的表面却显出沙子新装进去的样子。
达格利什戴上薄薄的棉纱工作手套,从佩尔斯护士房间的抽屉里拿来一张报纸,铺在走廊的地板上,将沙子慢慢倒出来,形成了一个金字塔。他在里面没有找到图书馆的借书证,却滚出来一个矮胖的、有螺丝盖的罐子,上面贴了一张肮脏的标签。达格利什擦去沙粒,一个黑色的油墨骷髅露了出来,还有大写的「有毒」两个字。在那下面有一行字:「植物喷雾剂。能杀死昆虫,对植物无害。请按照说明小心使用。」
他不必看说明便知道自己找到了什么。这种东西几乎就是纯粹的尼古丁。杀害法伦护士的毒药终于落在了他手中。


第六章 漫长一天的结束
1
达格利什和法医学实验室主任及迈尔斯·赫里曼先生通了五分钟的电话后,抬起头看着高度戒备的马斯特森警官。
「我现在开始明白为什么警察总是热衷于培训民间搜查者了。我告诉过犯罪现场负责人员要盯住学生宿舍,这样我们才能注意到屋子的其他地方。我有理由认为当警察的要善于使用他们的眼睛。」
马斯特森警官更加生气了,但极力克制着,因为他知道这个指责是正确的。他发觉自己很难接受任何批评,尤其是来自于达格利什的。他僵着身子仔细听着,像一个接受训斥的老兵,心里十分清楚如果去和他纠缠细节,达格利什只会更加愤怒,而不是平静下去,因此当他说话时,马斯特森尽力使自己显得既委屈又有所悔悟。
「格里森是一个很好的搜查人员。以前我从没听说过格里森遗漏过一样东西。他能够很好地利用自己的眼睛,先生。」
「格里森的视力是不错,麻烦的是他没有把眼睛和脑子结合起来。那就是你该插手的地方,现在损失已经造成了,抓住一张尸检报告毫无意义。我们无法知道今天早上发现法伦死亡时这个罐头是不是已经在那里了,但至少我们现在找到了它。顺便说一句,实验室现在有检测对象了。一个小时前迈尔斯先生就这件事已经来拜访过。他们把那东西取了些做气相层析。既然现在他们知道了要找的是什么,就应该会加快速度。我们最好尽快把这个罐子给他们送去,不过我们先得看看它。」
他走过去从凶案工作袋里取出指纹粉、吹入器和透镜。这个矮胖的小罐头在他手指的小心抚摸下已经变得乌黑,但是上面并没有指印,褪色的标签上只有一些杂乱的污迹。
「对了,警官,」他说,「请你去找一下那三位护士长,她们是最有可能知道这个罐头来自什么地方的人。她们就住在这里,吉尔瑞护士长在她的起居室,其他两个应该就在这附近。如果布鲁姆费特护士长仍然在她的病房内,也不得不离开一下了。倘若有人要在下一个小时之内去世的话,就会得不到她的帮助,不得不自己死了。」
「你是要分开见她们呢,还是一起见?」
「都一样,无所谓,先叫她们来。吉尔瑞是最可能有帮助的人,她会照料花。」
吉尔瑞护士长第一个来了。她得意扬扬地走进来,扬着一张脸,带着一种好奇的神气。她因为成功地当了一次女主人,脸上的红晕迟迟没有消退,使她看起来异常欣快。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罐头上。那张脸上的表情改变得如此迅速,令人吃惊,就像喜剧里的变脸一样。她一下子透不过气来。「啊,不!」她猛地用手摀住嘴,跌坐在达格利什对面的椅子上,脸变得煞白。
「你从哪里……啊,上帝!你别告诉我法伦服了尼古丁!」
「『服了』,不如说是被人『下了』。护士长,你认识这个罐子吧?」
吉尔瑞护士长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当然。它是我的……它不就是那罐玫瑰花喷雾剂吗?你在哪里找到的?」
「在这里的某个地方。你最后一次看到它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它一直放在暖房架子下的白柜子里,就在一进门的左边。我所有的园艺工具都在那里。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最后一次看见它了。」
她几乎要哭了出来,因自信而生的喜悦彻底烟消云散。
「说实话,这真是太可怕了!令人惊悚!我真的感到害怕极了。但我怎么会料到法伦知道这东西放在那里,怎么会想到她会去用它?甚至连我自己都不记得它了。如果我记得,早该去查一查它是不是还放在那里。没搞错吧?她真的是死于尼古丁中毒?」
「在没拿到毒理学报告之前,仍可以说有大量的疑问。但是从常识来看,好像是这个东西杀死了她。你什么时候买的?」
「说实话,我记不得了。是去年夏初的某个时候吧,就在玫瑰要开花前。其他的护士长可能还记得。暖房里的大多数植物是由我照料的。不过,暖房并不是真的由我负责,这件工作并不是正式安排。因为我喜欢花,又没有其他人可以照料它们,所以我就尽我所能了。我当时在餐厅外弄了一小块玫瑰花床,需要一些这种东西来杀虫。我在温切斯特路上的布拉克斯汉姆苗圃里买的。瞧,卷标上还印有地址呢。我把它和我的其他园艺工具——手套、绳子、水罐、泥铲等一起放在暖房角落的柜子了里。」
「你还能记得最后一次看见它是什么时候吗?」
「真的不记得了,但是我上周六上午去柜子里找过手套。星期天我们要在小教堂里做一次特殊的礼拜,我得去弄点花来。我想园子里也许能找到一些好看的树枝、秋叶或荚果什么的,好拿来做装饰。我不记得那天是不是看见过这个罐子,我想如果它真的不见了,我还是会注意到的。但我不确定。我好几个月没用过它了。」
「还有谁知道它放在那里?」
「嗯,任何人都可能知道。我的意思是这柜子没上锁,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人们朝里看。我想我应该锁上它,但是一个人不会期望着……我的意思是如果一个人想要自杀,他无论如何都会想出个办法来。我真是害怕极了,但我觉得这件事我没有责任!我没有!这不公平!她可以用任何东西,任何东西!」
「谁可以?」
「嗯,法伦。如果法伦的确是自杀的话。啊,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法伦护士知道尼古丁的事吗?」
「除非她到柜子里找,并且找到了,否则是不知道的。我敢说真正知道的人只有布鲁姆费特和罗尔芙。我记得我把罐子放进柜子里时她们两人就坐在暖房里。我把它举起来,说了这点毒药足够杀死这里大多数人之类的傻话,布鲁姆费特告诉我说应该把它锁起来。」
「可是你没有?」
「是的,我就把它放进柜子里去了。没有锁,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不管怎么样,罐子上贴的标签写得很清楚。任何人都能看出它是毒药。任何人都不会想到别人会拿去自杀。此外,为什么一定要用尼古丁呢?护士们有大量的机会拿到药丸。指责我是不公平的。毕竟,杀死佩尔斯的消毒剂也是致命的。没有人去埋怨这件事,因为它是放在卫生间里的。你管理一所护士学校,不可能像管理一所精神病医院吧?我是不该受到指责的。这里的人都应该是正常人,不是杀人的疯子。不该让我觉得自己有罪,不该!」
「如果你没把这东西用到法伦身上,那你就没有理由觉得自己有罪。你把罐子拿进来时罗尔芙护士长没说什么吗?」
「我想她没说,她只是从书上把头抬起来而已。但我实在记不真切了。我甚至都不能准确地告诉你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但是那天风和日丽,天气暖和。我想起来了,大约是五月末或六月初的一天。罗尔芙也许记得,布鲁姆费特一定也记得。」
「我们会问她们的。同时,我们最好还是去看看这个柜子。」
他把尼古丁罐子交给马斯特森,让他包好后送到实验室,又让他去把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和罗尔芙护士长叫到暖房里来。然后他便随着吉尔瑞护士长走出房间。她领着他走到一楼,一路上嘴里仍然在嘟囔着,气愤地抗议。他们经过空荡荡的餐厅,结果发现进入暖房的门上了锁,这一下把吉尔瑞护士长从她那心惊胆战的怨恨情绪中震醒过来了。
「该死!我忘了。总护士长说天黑之后我们最好把它锁上,因为有几块玻璃不太牢靠。你还记得刮大风那天有一块玻璃掉下来这件事吗?她担心有人会从那里进去。通常我们总要到夜里把所有该锁的地方都锁好,白天是不费这个事的。钥匙应该放在罗尔芙办公室的板子上。你在这里等一下,不会太久的。」
她几乎立刻就回来了,把那把大大的老式钥匙插进了锁孔。他们一走进暖房,迎面便扑来一股暖暖的菌类气味。吉尔瑞护士长一下就摸到了开关,两根长长的日光灯管从高高凹进的凹面天花板上垂下,不稳定地闪烁着,然后突然一下放出光来,照出一片苍翠茂盛的木本热带植物丛。暖房里真是一派非同寻常的景象。达格利什第一次到暖房里来时便有了这样的感受。但此刻,他由于叶子和玻璃上刺目的强光反射惊奇地眨着眼睛。周围是一片葱翠的小树林,它们相互缠绕着,发芽、抽枝、到处蔓延,以它们充沛的生气显出咄咄逼人的样子。而在屋外,它们那暗淡的影子高悬在夜空里,向四周伸展,凝然不动,虚无缥缈,最终溢进了一片绿色的无穷之中。
有些植物看来好像从有暖房第一天起就在里面茁壮成长了。它们已经成熟,就像微缩的棕榈树长在绚丽的缸里,在玻璃屋顶底下伸展出一片灼灼闪光的树叶华盖。还有更多的外来植物,从它们那结了疤的齿状主茎上发芽、抽枝、长叶;或者像巨大的仙人掌,举起它厚实的唇瓣,如多孔的海绵一样,面目可憎,吮吸着湿润的空气。在它们中间,蕨类植物撒出一片绿色的阴影,它们那易碎的蕨叶在门边的穿堂风中摆动着。在这巨大房间的四壁上安装有白色的架子,上面放有一些盆罐,它们是吉尔瑞护士长精心培育的更为家常而宜人的植物,一些红的、粉红的和白色的菊花以及非洲紫罗兰。这个暖房一定会唤起人们对维多利亚时代家庭生活的温馨回忆,想起棕榈树后面飘飞翻动的扇子和窃窃私语。但是此刻在达格利什看来,南丁格尔大楼的每一个角落无不沉浸在一种邪恶的压抑气氛之中;就连这些植物也都好像正在从受污染的空气中吸收进它们的神赐食物——吗哪【7】。
梅维斯·吉尔瑞径直朝着一个四英尺长的白漆矮木柜走去,它就放在一进门左边的架子下,在摆动不定的蕨类植物遮挡下几乎看不见。柜子的门带着小把手,没有装锁,也关不严实。他们俩一起蹲下来朝里看。虽然头上日光灯管刺眼地照着,木柜深处仍然很昏暗,又受着他们自己头部阴影的遮挡。达格利什打开手电筒,照出了室内园丁常用的一些工具和器械,他在心中点了点。绿色的麻绳球、两个水罐、一个小的洒水壶、几包种子——有些被打开过,用了一半后又折好、包上了——一塑料包的花盆混合肥料、一包化肥、大约两打各种大小的花盆、一小堆种子盘、几把园丁剪、一把泥铲、一把小叉、一堆乱七八糟的种子商目录、三本有关园艺的布面书——它们的封面都弄得很脏——还有各种各样的花瓶和大捆大捆缠绕成团的铁丝。
梅维丝·吉尔瑞指着最里面的一个小角落说:「之前就放在那里,我把它紧靠里面放着。这样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甚至打开门都看不到它,真的是藏得很隐蔽了。看,这里还空着呢,你可以看看它原来的位置。」她说话时带着一种急迫的自我解释,彷佛那个空位能够洗刷掉她所有的罪责。她的声音发生了变化,降低了音调,变得嘶哑起来,开始为自己申辩,就像一个业余演员正在上演一场迷惑人的戏码。
「我知道事情看起来糟透了。首先,佩尔斯死时是我负责的示范课。现在又出了这么一件事。可是自从去年夏天我用过以后便再也没有碰过它了。我发誓!我知道她们中有些人不相信我。如果嫌疑落在我和伦纳德头上,她们会很高兴,是的,会高兴的,会感到松了一口气。这把她们的嫌疑全都排除了。此外,她们忌妒我,她们一向忌妒我,因为我身边有个男人,而她们没有。但是你是相信我的,不是吗?你已经相信过我了!」
她的语调哀婉动人,充满屈辱。她把肩靠在达格利什肩上,他们蹲在一起,挤作一团,彷佛在拙劣可笑地做祈祷。他的面颊上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气息。她的右手慢慢地从地板上探过去摸他的手,手指在神经质地抽动。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罗尔芙护士长的声音,她的情绪被打断了。
「警官要我到这里来见你。我没有妨碍什么吧?」
达格利什感觉到他肩上的重量立刻消失了,吉尔瑞护士长难堪地爬了起来。他则慢慢地站起来,既没有感觉也没有显出尴尬,他对于罗尔芙护士长在这时露面一点也不感到遗憾。
吉尔瑞护士长忙不迭地开始解释:「就是这个玫瑰喷雾剂,这个东西含有尼古丁。一定是法伦拿了它。我真是害怕极了,但我怎么会想到呢?警司找到了这个罐子。」
她转向达格利什:「你没有说是在哪里找到它的吗?」
「不,」达格利什说,「我不能说。」他转向罗尔芙小姐。
「你知道这瓶杀虫剂是放在这个柜子里的吗?」
「知道,我看着吉尔瑞把它放进去的,是去年夏天的某个时候,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