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很看重自己隐私的女人,要是一直待在自己房间的话,她是不会怀孕的。明天上午,拜访过约瑟芬·法伦小姐的私人律师之后,我要去见见这个男人。你知道伦纳德·莫里斯现在有没有来医院?」
「还没有,先生。我去药房查过了,今天早上他打电话说自己身体不适。显然他正害着十二指肠溃疡呢。他们说他又犯病了。」
「如果他不尽快回来和我会面,还会犯得更严重呢。我不想到他家去拜访,免得他尴尬,但我们也不能无休止地等下去,得把吉尔瑞护士长的证词查证清楚。这两起谋杀案——如果它们是谋杀的话——的关键在于时间。我们必须知道每一个人的行踪,如果可能的话得落实到每一分钟。时间是决定性因素。」
马斯特森说:「我感到奇怪的是那有毒的滴液。如果不是特别小心、专注,苯酚被灌到牛奶里面去时,一定无法保证浓度合适,混合液还必须具有牛奶的质地和颜色的。更何况,替换瓶盖的封口时更是要足够的耐心和细心。这一切不可能是在匆忙中完成的。」
「我确信凶手一定花费了大量的时间,通过谨慎、小心的操作才完成的。我想我知道是怎样做到的。」
他陈述了一番自己的推理。马斯特森警官对于自己居然错过了如此明显的迹象大为生气,说:「当然是那样,一定是那样的。」
「不是一定,警官。只是可能是那样做的。」
但是马斯特森警官说出了一条反驳的理由。
达格利什回答:「但那不适用于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做起这件事来很容易,而一个特别的女人做起来就更容易了。我承认,男人会很难做到。」
「那么可以假定那牛奶是被一个女人掺了东西?」
「有可能两个女孩是被同一个女人谋杀的。但这仍然只是一种推测。达克尔斯护士完全恢复了没有?我能和她谈话了吗?按说斯耐林大夫今天上午应该在照看她。」
「护士长午饭前打过电话来,说那女孩仍在睡,但是她应该已经恢复了。她醒来后你就可以和她谈话了。她吃了镇静药,药劲还没有过去,天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来。我去单人病房时要不要看看她?」
「不,我过一会儿去看她。你可以去核实一下1月12日法伦返回南丁格尔大楼的经过。也许有人看见她离开了。在病房住院时,她的衣服放在哪儿?会不会有人穿了她的衣服冒充她?这看起来不太可能,但应该去查一下。」
「贝利警察查过了,先生。没人看见法伦离开,但她们承认她有可能在不被人看见的情况下从病房中溜出去。大家都很忙,而她住的又是一间单人病房。如果发现病房里没人,护士们会认为她去了浴室。她的衣服就挂在病房的衣柜中。任何有权待在病房里的人都可以拿到它们,当然只有趁法伦睡着了,或是没在病房中才可能。没人相信会有人那样干。」
「我也不相信。我想我知道法伦为什么要返回南丁格尔大楼了。戈达尔护士告诉我们说法伦是在生病前两天才拿到她的怀孕化验单的。也许她还没有毁掉它。如果是这样,她一定不愿意让别人得到它。这东西一定不在她的活页夹中。我猜测她回来取走了化验单,撕掉后在卫生间冲走了。」
「她就不能打电话让戈达尔护士帮她毁掉它吗?」
「她不想引起别人怀疑。法伦护士无法确定她一打电话就能让戈达尔本人接听,她不想再让其他人知道这个消息。如果她坚持只对某一个特定的护士说,不愿接受别人的帮助,会显得相当奇怪。但这只不过是我们的推测。对南丁格尔大楼的搜查做完了吗?」
「做完了,先生,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没有毒药和毒药容器的一丝痕迹。大多数房间里都有几瓶阿司匹林,吉尔瑞护士长、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和泰勒小姐都有少量的安眠药片。但是法伦应该不是死于镇静药或催眠药中毒的,对吧?」
「不是,比用那些药死得更快。我们在拿到实验室报告之前,只能耐心等待。」
5
在单人病室最大、最豪华的病房里,下午——准确地说是14时34分——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失去了一个病人。她总是认为这种方式让人想起死亡。病人走了,战斗结束了,她,布鲁姆费特护士长,被打败了。她的许多次战斗都注定要失败,敌人即便在目前的小战役中被击退了,也总是会获得最后的胜利,这让她心里常常会产生挫败感。病人到布鲁姆费特的病房里来不是为了等死,而是想让病情好转的。护士长会以不屈不挠的意志来鼓励他们,他们很多时候都会好起来,常常令自己都感到吃惊,当然偶尔也会与他们的预料相违背。
她本没有对赢得这场特别的战斗抱多大的希望,但直到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抬手关掉了输血管,她才接受了失败的事实。病人肯定做了足够大的努力。这是一个难缠、苛求的病人,却是一个好斗的勇士。他曾经是一个富有的商人,对未来所做的计划中肯定不包括死于42岁。她记起他那疯狂又吃惊的眼神,几乎是在暴怒。在这种暴怒中,他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明白死亡既不是他也不是他的会计能够安排的。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常常看见他那每天都来探望的年轻寡妇,心想她不知会有多么悲痛、多么心烦意乱。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为了挽救他做过许多英勇而持久的努力,对于努力之后的失败,只有病人自己才会大动肝火。对于外科大夫来说,幸运的是病人现在既不能要求别人做出解释,也不能要求别人向他道歉了。
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将要会见病人的寡妇,向她献上精心推敲的慰问词,这对他已是一种习惯了。他的安慰话里会说一切人力所及的办法他都试过了。在这种情况下,账单上的数字会被说成是为了保证这些手段的实施,当然,也是对不可避免的丧亲惨剧的一剂强有力的解毒药。科特里-布里格斯的确对所有的寡妇都非常和善,不管是富人还是穷人都会很公平地得到他的安慰。他总是把一只手放在她们的肩上,让她们接受那些表示遗憾和安慰的客套话。
她将被单拉过来,盖上那张突然变得无神的脸。用经验丰富的手指合上死者的眼睛时,她感到在那起皱的眼皮底下,眼球仍然有点热气。她既没有感到悲痛,也没有感到愤怒。只是像往常一样,感到失败像一个沉重的包袱拖着她,压在她的肚子和背上,使肌肉变得疲倦。
他们一起从病床边转身走开。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向外科大夫的脸上扫了一眼,看到了他憔悴的面容,不免心中一动。这是他第一次因为失败和年龄而害怕。对于他来说,亲眼看着一个病人死去当然很不寻常。病人死在手术台上的事并不经常发生,在手术台给病人留下一口气,让他们垂死挣扎着回到病房也很有失尊严。但是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不像布鲁姆费特护士长,不必守着病人直至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尽管如此,她还是不相信这次特殊的死亡会使他变得沮丧,毕竟这是意料之外的。即使做过自我批评,他也没有什么可责备的。她感到外科大夫正受着某种微妙的焦虑的重压,不知道那是否与法伦的死有关。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心想,他丧失了一些活力,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他在她前面穿过通向她办公室的通道。当他们走近病室的厨房时,听见了嘈杂的声响。门是开着的,一个实习护士正将装下午茶的托盘往四轮手推车上放。马斯特森警官正斜靠在洗手槽上注视着她,脸上完全是一副男人在家时的神气。当护士长和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在门口出现时,女孩脸红了,低低嘟哝了一声「下午好,先生」,便推着小车从他们身边经过,急急忙忙地走进了走廊。马斯特森警官用一种宽容的屈尊态度注视着她的身影,然后眼睛直视护士长,好像不曾注意到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的存在。
「下午好,护士长,我能和你说句话吗?」
布鲁姆费特护士长的主动性此时受到了挫折,她压抑着说道:「请到我的办公室里去说话,警官。那才是你应该等着的地方。人们不得随意在我的病房中闲逛,包括警察。」
马斯特森警官不以为意,好像对这番话颇为满意,彷佛它证实了什么东西,使他有点儿自得。布鲁姆费特护士长赶忙走进她的办公室,抿紧双唇,做好了作战的准备。令她奇怪的是,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也跟在后面来了。
马斯特森警官说:「护士长,我能否看一下佩尔斯护士在病房服务期间的记录册?我对于她在病房最后一个星期的情况特别感兴趣。」
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它们不是机密档案吗,护士长?警察必须先申请到传票,才能叫你拿出来给他们看,这是规矩,不是吗?」
「啊,我不这样认为,先生。」马斯特森警官的声音平静,包含了过多的尊敬,却又含有一丝调侃的意味,这一点没有逃过医生的耳朵。「病房护理记录一般来说显然不是医疗记录。我只是想看一看在那段时期里哪些人受到了护理,有没有发生什么让警司感兴趣的事情。有人说佩尔斯护士在你的病房护理期间发生了一些叫她不安的事情。请记住,她是直接从这里去的学校。」
布鲁姆费特护士长气得浑身直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这倒使得她不再害怕了。
「我的病房里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什么都没发生!这全是无稽之谈、恶意中伤。如果一个护士做好了她的工作,服从命令,她就没有必要不安。警司到这里来是调查谋杀案的,不是来干涉我病房里的工作的。」
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温和地插嘴说:「即便她有不安——这个词是你使用的,警官——我也看不出这与她的死有什么关系。」
马斯特森警官朝着他微笑,彷佛在哄骗一个任性而固执的儿童:「佩尔斯护士在被杀害之前那个星期发生的任何事都可能有关系,先生。这就是我要求看病房记录的原因。」
看到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和外科大夫都没有照做的意思,他又补充说:「这只不过是要核实一下我们已经掌握的情况而已。我知道她上个星期在病房里做了些什么。我听说她全部的时间都用来照顾一个名叫马丁·德廷格的特殊病人,对他进行『特护』,我想你们是这样叫的吧。我听来的消息说在他生命的最后一个星期,只要她在这里轮值,就极少离开德廷格的房间。」
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心想,看来他已和实习护士们聊过了。那是当然!警察就是这样工作的。想把任何东西藏着不让他们看毫无意义。一切东西,甚至她病房里的机密病历以及她自己的护理记录,都会被这个无礼的年轻人给嗅出来,并报告给他的上司。任你病房记录上有什么东西,他都会通过更不正当的手段找出来,加以放大、误解,并造成伤害。在她气得哑口无言、几近惊慌之际,听到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用温和而宽慰的声音说:「那么你最好把册子交过去吧,护士长。如果警察坚持要浪费他们的时间,那我们就没有必要鼓励他们浪费我们的时间了。」
布鲁姆费特护士长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她走到书桌边弯下身,打开右手边一个很深的抽屉,拿出一本大大的硬皮笔记来。她一语不发,看也不看就把本子交给马斯特森警官了。警官连声说着谢谢,又转过身来对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说:「那么先生,如果德廷格先生还和你在一起的话,我想和他说句话。」
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对于自己声音里流露出来的得意毫不掩饰:「看来连你的机灵也受到挑战了,警官先生。马丁·德廷格先生在佩尔斯护士离开这间病房当天就死了。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他死时佩尔斯护士就在他身边。他们两人都可以安全地从你们的搜索网中逃脱出来了。现在,可否请你发发善心,护士长和我都有工作要做。」
他打开门,用手扶住它,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大摇大摆地从他面前走出去了,只留下马斯特森警官一个人,手里拿着那本病房记录。
「该死的杂种。」他高声说。
他站着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便去搜索病历档案室了。
6
十分钟后,他又回到了办公室,胳膊下夹着病房记录本和一个浅黄色的活页夹,上面用黑色大写字母印着一行字,说此文件不得交给病人本人,还印有医院的名称和马丁·德廷格的医疗档案号码。他将本子放在桌上,把文件交给达格利什。
「谢谢,你拿到它没费什么周折吧?」
「没有,先生。」马斯特森说。实际上医疗文件管理器不在档案室,于是他半说好话半威吓地让负责的职员交出了活页夹,理由是有规定说医疗档案的机密性在病人亡故后不再继续适用,还有苏格兰场的警司有权得到他要的所有东西,任何人不得违抗、不得耽搁。这理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认为没有理由向警司说起整个过程。他们两人一起研究起文件来。
达格利什说道:「『马丁·德廷格,46岁。他留的是他参加的伦敦俱乐部的地址。信仰是英国国教。婚姻状况:离婚。第一直系亲属:母亲路易丝·德廷格太太。住址:梅利本区塞维勒公寓大厦23号。』你最好去见见这位女士,马斯特森。就约在明天晚上吧。白天我在城里时你得待在这里。对她费点心思,她儿子住院时她必定经常来看他。佩尔斯护士是他的特护。这两个女人应该见过很多次面。佩尔斯护士在她生命的最后一个星期,在单人病房工作时,一些令她很不安的事发生了,我想知道那是什么事。」
他又转过身来看医疗档案。
「这里有很多张纸。这个可怜的家伙看来有一段惊心动魄的病史。过去十年里,他饱受结肠炎之苦,在那之前还记录有一段长时间的不明病症,或许那就是使他丧命的病因的前奏。他在军队服役期间曾有三次因病住院,包括1947年他在开罗一家军医院住院两个月。1952年他因病退伍,移民南非,不过似乎没有什么起色。这里有他在约翰内斯堡的病历记录副本,是科特里-布里格斯抄写的,一定费了不少劲。他做的记录很长。两年前他接手这个病例,一直充当德廷格的外科和全科大夫。一个月前他的急性结肠炎发作了,科特里-布里格斯为他做了手术,切去了一大截肠子,时间是1月2日,星期五。手术后德廷格活了下来。虽然当时他的状况相当糟,但后来有所好转,一直到1月5日,星期一下午,病情突然恶化。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没有知觉。1月9日,星期五,他于午后12点35分去世。」
马斯特森说:「他死时佩尔斯护士就在身边。」
「很显然,在他生命的最后一个星期几乎就只有佩尔斯护士一个人在照料他。我来看看护理记录能告诉我们些什么。」
护理记录提供的信息比医疗文件要少得多。佩尔斯用她那细心女学生的字迹记下了有关病人的细节,如体温、呼吸和脉搏,他的失眠和短短的睡眠时间,他吃的药和食物。作为一份认真仔细的护理照料记录,它是无可挑剔的。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达格利什合上本子。
「你最好把它还回病房,医疗活页夹也送回原来的地方。通过这些材料,该知道的我们都知道了。我心里相信马丁·德廷格的死与这个案件有关。」
马斯特森没有答话。像所有与达格利什一起工作过的侦探一样,他对个人的预感有相当大的尊重。这些预感也许看起来说不通,有点反常、牵强,但常常被证明是正确的,所以不能忽视。他也不反对夜里去一趟伦敦。明天是星期五,贴在大厅公告栏里的时间表显示学生的课程很早就结束了。她们17点之后就没事了。他想,不知道朱莉娅·帕多是否想要坐汽车进城。毕竟,为什么不呢?他出发时达格利什还不会回来。只要小心安排一下就可以了。对于某些嫌疑对象,单独和他们见个面绝对是个乐趣。
7
快到16点30分时,达格利什冒着习俗和谨慎之大不韪,在吉尔瑞护士长的卧室兼起居室内与她单独共进下午茶。她经过一楼大厅时偶然遇见了他,那时,学生上完了当天最后一堂研究班讨论课,从教室里鱼贯而出。她一时冲动,毫不害羞地向他发出了邀请。达格利什注意到这次邀请没有把马斯特森警官包括在内。即便这次邀请是由带有浓烈香味的粉红色手写信纸发出,并包含了最为明显的性影射话语,他也会接受。经过了上午正式的讯问之后,现在他想要舒适地坐下来聆听一些毫无心机、坦率、直白,还微微带点恶意中伤的闲言碎语。倾听时,他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得到了抚慰,对听到的内容丝毫不在意,甚至还带着一点玩世不恭的调情,但是那双智慧的利爪已经磨尖了,正等待着抓捕猎物。对于南丁格尔大楼护士长们的情况,他从午饭时的闲谈中听到的比所有和她们的正式的谈话中透露的还要多,但他不能整天跟在护士们后面跑,像捡起遗落的手帕那样去收集她们的闲言碎语。他不知道吉尔瑞护士长会有什么事情告诉他,或是要问他。不管是倾诉还是询问,他都不打算在她那里浪费超过一小时。
除了总护士长的寓所,达格利什还不曾去过四楼的任何一间房间。吉尔瑞护士长的房间之宽敞,以及令人愉快的匀称比例,都给他留下了很深印象。即便是冬天,这间屋子也看不见医院。房间里自有一种宁静,远离了病房和各诊室的喧闹。达格利什想,到了夏天,这里一定非常宜人,除了凝然不动的树尖划破的远山景致之外,一切都不存在。即便是现在,这里也让人感到舒适。拉开的窗帘映衬着正在逝去的光线,煤气炉发出欢快的丝丝声,非常温馨,非常让人心安。摆在墙角的沙发床罩着印花床罩,上面还很仔细地摆放着一排靠垫,大概是医院管理委员会提供的。他们还提供了两把舒适的扶手椅——也罩着同样的花布——以及毫无趣味却实用的家具。不过吉尔瑞护士长把她自己的个性强加在了这个房间里。远处的墙上有一个长长的架子,上面摆放了一排身穿不同民族服饰的玩偶,另一面墙上是一个小一点的架子,上面放的是不同大小、不同品种的瓷猫,种类齐全。其中有一只特别使人厌恶,它满是蓝色的斑点,眼睛凸出,身上还装饰有一个蓝色缎带蝴蝶结。在它旁边支着一张贺卡,上面画着一只雌性知更鸟,它的性别是从它那带花边的围裙和花帽上表现出来的。它栖息在一根树枝上,在它脚边,一只雄性知更鸟正用小虫子拼出「祝你好运」四个字来。达格利什赶快把视线从这恶俗的东西上移开,继续对房间进行老练的观察。
摆在窗前的桌子原来是当作书桌用的,但是五六个银色相框占据了大半个桌面。墙角里有一台磁带录放机,旁边还有一匣子磁带。在它上方的墙上用图钉钉着一张新近流行的玩偶广告画。房间里还有大量不同大小和颜色的靠垫、三个毫不吸引人的厚实大坐垫、一块褐白二色的老虎图案尼龙地毯和一张咖啡桌,吉尔瑞护士长就在那上面沏茶。但是在达格利什看来,房间里最出色的东西是一大瓶冬青叶和菊花,它们整理得十分漂亮,就摆放在一张小边桌上。吉尔瑞护士长出了名地会插花,这瓶花的色彩和线条整理得十分简洁,让人愉悦。他心想,也是奇怪,一个在插花上有如此天赋的女人竟然会满足于住在这样一间粗俗的、装饰过度的房间里。这意味着吉尔瑞护士长可能是一个更为复杂的女人,不像人们第一眼看上去那样简单。表面看来,她的性格很容易让人摸透。她是一个中年老处女,总是叫人极不舒服地过于热情,没有受过什么特别好的教育,人也不是特别聪明,用一种有点虚假的高兴来掩饰自己的挫折情绪。但是25年的从警经历教会了他,任何人的个性都有复杂之处,都有其前后矛盾的地方。只有年轻或是非常傲慢的警察才会从容貌拼图【5】去设想一颗人类的心灵。
吉尔瑞护士长在自己家里不像和其他人在一起时那样公然地调情。她倒茶时蜷缩在达格利什脚边的大靠垫上。他从房间里扔得到处都是的靠垫的数量和种类猜想,这个是她觉得最舒适的。由此看来,吉尔瑞并没有像个小猫似的在等着他来拥抱,这得替她说句公道话。茶好极了,刚刚调制的茶水滚烫,配有加了大量黄油的鳀鱼风味烤饼。桌上没有摆着过于精致的小垫布和黏性糕点,值得赞扬。茶杯把手握起来很舒适,不会使指关节扭位。她平静而利落地照料着他。达格利什心想,吉尔瑞护士长是这类女人,当她们单独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时,会认为全身心地侍候他、让他感到舒服、使他觉得自我得到提升是她们的责任。这往往会惹不那么热诚的女性愤怒,但是要指望一个男人拒绝接受这种照料,是丝毫没有道理的。
房间温暖、舒适,使吉尔瑞护士长的心情放松了,再加上茶的刺激,她明显有了想要说话的欲望。达格利什让她不断地随意说着,只是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他们两人都不提伦纳德·莫里斯。达格利什不想使她尴尬,不想她心情变得压抑,这样就能使她自然而然地产生毫无防备的信任。
「当然,不管是怎样发生的,降临到那个可怜的女孩佩尔斯身上的事真是太恐怖了。全班人都那样站着,看着!我真是感到奇怪,这件事并没有完全打乱她们的工作,如今这些年轻人的心肠可够硬的。也不是她们不喜欢她。我就是不相信她们中会有人把那种腐蚀剂放到喂食里去。毕竟,她们都是三年级的学生了,知道苯酚在那种浓度下直接进入胃里是会致命的。哦,天哪!她们上个学期还就毒药问题专门上过一课呢!所以那不可能是弄错了对象的恶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