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接受询问的人不同,吉尔瑞护士长认为在开始前,她必须花五分钟表达她对那两个女孩的死亡感到的恐惧感受,那是何等的惊悚、悲惨、糟糕、可怕、残忍、难忘、费解,等等。达格利什想,这种情绪表述尽管没有独到见解,却也是真实的。这个女人是真正悲痛的,他怀疑她是否被吓坏了。
他引导着她一起回到1月12日星期一发生的事件上去。她所说的也没有什么新鲜内容,陈述也已经记录在案了。她那天起得很晚,匆匆忙忙穿好衣服,等到她收拾好赶到餐厅时正好8点。她在那里和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及罗尔芙护士长一块儿吃了早餐,当时她第一次听说法伦头天夜里生病了。达格利什问她是否还记得是哪位护士长把这消息告诉她的。
「呃,我不敢说我的确记得,我想是罗尔芙,但我不能十分肯定。那天早上我心境很烦躁,手忙脚乱,焦头烂额,就是睡过头也无济于事。对于综合护士协会视察的事我自然是有点紧张,毕竟我还不是一个合格的护士导师,只是代替曼宁护士长上课。第一次带班做示范教学没有总护士长指导就够糟糕的了,再加上协会来的视察员、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和罗尔芙护士长全都坐在那里,瞪大眼睛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突然想到法伦不在,就只剩下七个学生了。嗯,这倒是蛮适合我的,我认为人越少越好。我只希望这些小家伙们能够利索地回答问题,显出一点聪明劲儿来。」
达格利什问她最先离开餐厅的是谁。
「我想是布鲁姆费特。她像往常一样急着回病房。接着离开的是我。我拿着报纸穿过餐厅,端着一杯咖啡就进了暖房,坐下来看了十来分钟报纸。克里斯汀·达克尔斯、黛安娜·哈泼和朱莉娅·帕多都在那儿。哈泼和帕多在一起闲谈,达克尔斯独自在看杂志。我没待多久,走的时候她们还在那儿。大约8点30分,我上楼回了房间,路上取了邮件,然后又下来,直接去了示范室,此时正好是8点45分。伯特双胞胎已经在那里了,做完了一切准备工作后,戈达尔几乎是踩着点进来的,班上其他人是在8点50分时一起进来的,只有佩尔斯除外,她最后一个进来。在我们定下心来开始工作之前,女孩子们像往常一样闲谈,谈些什么我一点也不记得了,其余的事你都知道了。」
达格利什当然知道。他虽然知道不可能从吉尔瑞护士长那里听到什么新东西,但还是引导着她再回顾一下示范室里的伤人事件。可她也没有什么新鲜事可说了,又是一切是多么可怕、恐怖、吓人,令人不寒而栗、难以置信,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达格利什又转回到法伦的死上来,但此时吉尔瑞护士长却令他大吃一惊。她是所有人中第一个提出有不在场证据的人,或者说,她显然希望这是一个证据,并且她说的时候有一种希望他人理解的满足。从20点直到午夜,她一直在房间里招待一个客人。她带着一种害羞的表情,不情愿地向达格利什说出了他的名字。他叫伦纳德·莫里斯,是这家医院的总药剂师。她邀请他来吃晚饭,他刚到不久后,她在四楼的护士长厨房里做了一道简单的红肠意面,在20点时将食物端进了自己的起居室里。这之后,她去厨房取菜碟用了几分钟,快到午夜时,莫里斯去了两分钟厕所,早些时候她也因为上厕所离开了两三分钟。除此以外,他们一直在一起,待了整整四个小时,谁都没有离开过对方的视线。她又热切地补充说,让莫里斯证实她所说的故事只会让他感到莫大的幸福。莫里斯应该准确地记得时间,因为他是一个药剂师,非常讲究细节的精确。唯一的问题是他今天上午不在医院,9点前他刚给药房打过电话,说他病了。但他明天会赶回来上班,这一点她可以确定,莫里斯最恨浪费时间。
达格利什问起他离开南丁格尔大楼是在几点钟。
「嗯,午夜过后没多久。我记得我的时钟报时0点时,莫里斯说他真的要走了。五分钟后,我们离开房间,走下后楼梯,就是从总护士长寓所通出来的那个楼梯。我把门打开,让它敞着,莫里斯从他停放自行车的地方取了车,我和他走到了小路上第一个转弯处。那天晚上不适合散步,但是我们还有一两件医院里的事要聊。莫里斯在给二年级的学生上药物学课,而我呢,我想我可以出来呼吸一点新鲜空气。莫里斯不愿意让我独自回去,于是又把我送回了门边。我想我们最后分手的时候大约是12点15分。我从总护士长寓所的那扇门进来,然后把它锁上了。随后,我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把晚餐的餐具送到厨房里去洗,然后又去了浴室。12点45分,我上了床。我整晚都没有见到法伦。接下来我所知道的便是罗尔芙护士长冲进来叫醒我,说达克尔斯发现法伦死在了床上。」
「于是你出去过,穿过泰勒小姐的寓所又回来了,当时她的门开着吗?」
「啊,是的!总护士长每逢外出总是把门开着的。她知道我们发现了她的楼梯更方便、更私密。实际上,她也并不禁止我们在自己的房间里招待朋友,毕竟我们都是成年女人了。再说,让我们穿过主楼大摇大摆地出去,让所有的学生都看见也不太好。总护士长这样做真是了不起呀!她不在南丁格尔大楼时甚至还不锁她的起居室,让它开着呢,这样,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只要想用就可以用它。也许你没有听说过吧,布鲁姆费特就是总护士长的一条狗。大多数总护士长都养着一条小狗,这你总该知道,玛丽·泰勒就养着布鲁姆费特。」
她说这番挖苦话时刻薄得出人意料,马斯特森猛地把头从记录本上抬起来,看着吉尔瑞护士长,彷佛她本来是一个前途无望的候选人,却突然间爆发出意想不到的潜质来。但是达格利什无视了这段话,没有理睬,他问道:「昨天晚上布鲁姆费特护士长使用了泰勒小姐的寓所吗?」
「半夜里吗?布鲁姆费特绝没有!除非她和总护士长一起在市里溜跶,一般很早上床。她总是在晚上10点15分时沏最后一杯茶。不过,她昨天晚上被人叫出去了,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打电话把她叫过去,让她去单人病房接收一位从手术室送过来的病人。我想这件事人人都知道,那是快到0点时的事。」
达格利什又问吉尔瑞护士长是否亲眼见着她了。
「没有,但是我的朋友看见了,我是说莫里斯。他把头伸出门外去看走廊里是否有人,好在我们离开前上厕所。当时,他看见了布鲁姆费特裹着斗篷,提着她那个旧提包,消失在楼梯下面。很显然她正要出门,我猜她是被叫到病房里去了。对布鲁姆费特来说,这是常有的事。提醒你一下,这有一部分是她自己的过错,有种东西叫作『过于认真』。」
达格利什想,吉尔瑞护士长是不大可能去犯这样的「过错」的。很难想象她会回应任意一位外科大夫——不管他多么杰出——的偶然召唤,在隆冬的午夜时分高一脚低一脚地穿过庭院。他为她感到遗憾,她让他窥见了这种荒谬可笑的隐私的缺失,这些凌乱琐碎、巧立名目的借口,在这种状况下人们并不情愿地互相接近,在想尽办法保住自己隐私的同时试图窥探他人的秘密,使他陷入一阵压抑。一个成年男子在出门之前,先得鬼鬼祟祟地四下里偷看一下,两个成年爱侣为了躲避别人的窥探,偷偷摸摸地溜下后楼梯,这是多么可笑、多么令人屈辱的行为。他想起总护士长说过的话:「我们知道这里所有的事,这里没有真正的隐私。」即便是可怜的布鲁姆费特夜里喝什么茶,以及她夜里几点睡觉,都是人所共知的事了。难怪南丁格尔大楼滋生出了特有的精神病,吉尔瑞护士长必须为自己寻找借口,为她和她的情人在院子里散步作辩护,为她们那显然很自然的依依不舍的心情作辩解,用令人难以置信的废话来掩饰,说什么要讨论医院里的事情。他发现这一切是那么令人压抑,所以到了该让她走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惋惜。
8
达格利什对于他和女管家马莎·柯林斯之间半小时的谈话十分欣赏。她是一个瘦瘦的、褐色皮肤的女人,看起来就像一根枯树枝,而且骨头里的汁液早就干枯了,让人觉得她不知从何时起,身体就在衣服里面渐渐缩水了。她那厚厚的浅黄褐色工装裤挂在身上,形成长长的褶缝,从她的窄肩膀一直延伸到小腿中部,在腰间被一条儿童用的红蓝条纹皮带束住,并扣上了一个蛇形带扣。她的长袜被压缩成褶襉状,包住了脚踝。要么就是她总喜欢穿大两码的鞋子,要么就是她的脚有点奇特,与她身体的其他部分明显地不成比例。她一被传唤,就忽然出现在了达格利什面前,一双大脚站在那里稳稳地向两边分开,两只眼睛带着一种恶狠狠的神气盯着他,好像自己要接见的是一位特别难对付的女仆。在整个谈话中,她没笑过一次。说实话,在这个场合中也没有什么让人感到滑稽的东西,但是她似乎无法挤出哪怕一丝让人可以察觉的笑意。尽管开头不顺,谈话还是进行得不错。达格利什有点怀疑她说话时的尖刻语气和反常的干瘪外貌是她精心设计的一种伪装。或许大约四十年前,她决心成为医院里的一个大人物,一个受人爱戴的虚构暴君,于是开始用同等的傲慢对待每一个人,上至总护士长,下至底层女仆。一经发现这种有个性的举动是如此成功和令人满意,她就决定从此不再放弃它了。她不断地抱怨,却没有什么恨意,那只是一种形式罢了。他猜柯林斯小姐其实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当她选择露面时既没有不快乐也没有不满足。如果这份工作就像她所声称的那样叫人不能忍受的话,她不会一干就是四十年。
「牛奶!别跟我说牛奶!这幢大楼里关于牛奶的麻烦事太多啦!比所有其他伙房里的事加在一起还要麻烦,我就来说一点牛奶的事吧。一天15品脱牛奶,即使是这屋子里的人得流感病倒了一半,牛奶也全部喝个精光。不要问我牛奶到哪里去了,这已经不归我负责了,对总护士长我也是这样说的。我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送两瓶牛奶到护士长那一楼去,好让她们沏早茶。她们三个人分两瓶,你会觉得每一个人都够了。总护士长当然是单独享用,她拿了一品脱,一滴也不愿意给别人。可是那一瓶牛奶惹的麻烦哟!第一个拿到牛奶的护士长撇去了所有的乳脂,我猜是这样,一点也不考虑别人,对总护士长我也是这样说的。她们够幸运的了,她们那两瓶牛奶可是海峡群岛的牛奶,这屋子里别人都喝不上。可就是这样还是抱怨个不停。吉尔瑞护士长抱怨说她的牛奶水太多,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则抱怨说不是每次都是送的海峡群岛的牛奶,罗尔芙护士长呢,则要半品脱一瓶的,她明明和我一样,知道是没有这种包装的。然后便是给学生沏早茶的牛奶、可可以及她们夜里调制饮料要的东西了。本来按照规定,她们从冰箱里取牛奶都得登记。并不是不愿给她们,但规定如此。唉,你自己去瞧一瞧那登记本吧!十次里有九次她们会嫌麻烦不登记,可空瓶子总是一大堆。本来按照规定,空瓶子要洗干净,再送到厨房里面。这你总不会认为太麻烦吧?可她们却把空瓶子到处乱扔,房间里呀,碗柜里啊,杂物间啊。根本没有好好洗,弄得这屋子里臭烘烘的。我的手下们都有自己的活要干,没时间追着学生们和她们的空瓶子转,和总护士长我也是这样说的。
「你是什么意思,问我伯特双胞胎拿牛奶时我在厨房里吗?你知道我当然在的,我对其他警察也是这样说的。每天那个时候我还能在哪儿呢?每天6点45分我总是在厨房,伯特双胞胎进来时刚刚过了三分钟。不,我可没有亲手把牛奶瓶递给她们。她们是自己动手从冰箱里拿的。侍候学生们、给她们递东拿西可不是我的工作。和总护士长我也是这样说的。不过她们从厨房出去时,那牛奶可是一点毛病也没有。牛奶要到6点30分才会送来,早饭前我要干的活可多了,哪有工夫在牛奶里放什么消毒剂。除了这个,我还有不在场证明。从6点45分起我就一直和曼西太太在一起。她是个钟点工,人手短缺时她便从城里赶来帮帮忙。你想什么时候找她都可以,但是我得告诉你,你从她那里可听不到什么。那可怜的人儿在两只耳朵之间可没装什么。即使我整个早上都在给牛奶下毒,她也不一定会注意到。但是她和我在一起就不能这样做工作以外的事。我们一直在一起,绝没有每隔一分钟就往卫生间里跑,多谢了。该干活的时候我的事情可多着呢,各种各样的。
「卫生间的消毒剂?我就知道你会问那个。我亲自动手把它们从大罐子里灌到瓶子里装满的,它们每周一次从医院的总储藏室送过来。这本来不是我的活,但是我不想把它留给其他女仆去干。她们太粗心大意了,只会把它们弄得满卫生间地板都是。佩尔斯护士死的头一天,我在楼下的厕所里灌满了那个瓶子,所以它应该还是满的。有些学生总喜欢在冲马桶时倒点消毒剂,但大多数学生不倒。你要知道,实习护士们对于这类小事情穷讲究,可是她们并不比其他年轻人好多少。女仆们大多在清洗厕所便池时使用消毒剂。所有的厕所每天都得清洁一次。我对于清洗卫生间要求特别严。楼下的那间是由摩拉格·史密斯午饭后打扫的,但是戈达尔护士和帕多护士在那之前却发现瓶子不见了。我听说其他警察在屋后的灌木丛里找着了那个空瓶子。是谁把它扔在那儿的?我倒想知道。
「不,你见不着摩拉格·史密斯,他们没和你说吗?她今天一整天都休假。她昨天早茶后便休息去了,真是走运。他们不能把坏事扣在她头上了。不,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回家了,我没问。在南丁格尔大楼,女仆们都在我的眼皮底下干活,她们够负责的了。我从不过问她们休假时干什么,只不过偶尔听到过一句两句。她今夜多半会回来。总护士长留下话了,她得调到常住职员招待所里去。现在看来,这个地方对我们来说太危险了。可是没人来调我。如果早饭前摩拉格还不露面的话,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分派活儿。我手底下的人如果不在我的眼皮底下干活的话,我就抓不住她们,对总护士长我也是这样说的。不是那个摩拉格有多麻烦,只是每当麻烦一来她就特别固执,但是你只要给她起个头,她干得可不坏。要是有人告诉你说是摩拉格·史密斯弄糟了滴管里的喂食,你可别相信他们。那姑娘是有点蠢,但她可不是一个发了疯的精神病。我可不能让人无缘无故地糟蹋我手底下的人。
「我要给你说点事,侦探先生。」她把她那干瘦的屁股从椅子上抬起来,从书桌上探过身子,用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达格利什。他努力振作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去迎接她射过来的目光。他们两人互相瞪着,就像两个即将开始一场战斗的角斗士。
「哦?」
她伸出一根枯瘦而指节粗大的手指直戳向他的胸脯,达格利什向后一缩。
「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得将那个瓶子从卫生间里拿出去,或者拿它做清洗厕所便池外的勾当,谁都不许!」
很显然,在柯林斯小姐的眼睛里,罪恶无处不在。
9
12点40分,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出现了。他轻快地在门上敲了敲,没有等别人说出「请」字便走了进来,三言两语地说道:「我现在只能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达格利什,如果你方便的话。」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意味。达格利什同意了,示意他在椅子上坐下。外科大夫一眼看过去,只见马斯特森警官冷冷地坐在一边整理着记录本。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将椅子转过来,使椅背正对着警官,然后坐了下来,将手插进背心口袋,从里面取出一只用黄金打造的香烟匣。它十分精致,形状细长,似乎很难起到实用的功效。他递了一支烟给达格利什,却没有给马斯特森,在遭到警司的拒绝后,他既没有感到吃惊也没有显示出特别的兴趣。他给自己点上了烟。握住打火机的那双手很大,手指粗壮,不像一双外科大夫灵巧的手,倒像木匠粗糙的手,但是这双手保养得很好。
达格利什表面上在忙着整理文件,实则在观察着外科大夫。他又高又壮,但还不算胖,中规中矩的西服穿在他身上简直太合身了,衣服里面裹着的是一副健壮的、保养得很好的身体,愈发显示出他体内掩藏不住的潜力。他算得上英俊,长头发从高额头上往梳到了后面,又硬又黑,只有一缕白发留在那里。达格利什想是不是染白的。对于他那张又大又红润的脸来说,眼睛显得太小了点,但是很有型,分得很开,什么东西都逃不过这双眼睛。
达格利什知道在促使警察局局长打电话给苏格兰场这件事上,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起了重要作用。当达格利什接手这个案子时,科特里-布里格斯和贝利警察有过一次简短的谈话,从他那带点恶意的叙述中很容易看出他打这个电话的原因。外科大夫从一开始就使自己成为了一个令人讨厌的人,他的动机——如果能够对它们进行合理的解释的话——曾经引起过有趣的推测。一开始他断言佩尔斯护士是被谋害的,说难以想象这件谋杀案与医院里的人有牵连,还说地方警察有责任将这个推测进行下去,应该毫不耽搁地找到并逮捕杀人者。当他们的调查没有产生什么直接的结果时,他变得不安起来。他是一个习惯使用权力的人,无法想象没有权力会怎样。他给伦敦的一些杰出人士看过病,救过他们的性命,其中有些人甚至拥有对他人造成伤害的权力。不断地有电话打到警察局局长那里,打到苏格兰场,有些是圆滑的、带着些辩解的,另一些则是直接的抨击。由于负责调查的警察越来越相信佩尔斯护士是死于恶作剧,且恶作剧可悲地被施加到错误的对象上,于是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和他的一帮伙伴更加起劲地宣称她是被谋杀的,给警局施压,要求把案子转交给苏格兰场。正在这时又发生了法伦护士的死亡事件。可以料想到地方刑事调查部在这桩案子的刺激下必定会忙起来,会把分散地照射在第一桩案件上的灯光集中起来,聚焦在第二桩死亡事件上。就在这个时刻,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给警察局局长打了电话,宣称不必做进一步的调查了,在他看来法伦护士是自杀的,再明显不过了,他认为是她的恶作剧杀死了她的同事,产生了悲剧性的后果,于是她由于悔恨而自杀了。而现在为了医院的利益起见,要在招收护士学生之前以影响最小的方式结束这个案子,以免使医院的未来受到损害。警察局对于这种喜怒无常的突然转变早已习以为常,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欢迎这种转变。达格利什想,在这种情况下,警察局局长做出决定,叫苏格兰场的人来调查这两起死亡事件是最为谨慎的,对此他表示相当满意。
佩尔斯护士死后的那个星期,科特里-布里格斯甚至给达格利什打过电话。早在三年前,达格利什还做过他的病人。那是一次并不复杂的阑尾切除术,尽管手术留下的疤痕又小又干净,让达格利什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他也认为这位外科大夫的专长在那时是得到了充分的报酬的。他绝不希望自己被科特里-布里格斯利用,以达到他的私人目的。那通让人为难的电话令他很不满。他饶有兴致地发现外科大夫现在显然把那次手术看作了一件小事,他们两人都把那件事给忘了,这样做是明智的。
达格利什没有把眼睛从文件上抬起来,说道:「我知道你主张法伦小姐是自杀的,对吗?」
「当然,这很显然解释得通。你总不至于会说又有某个人在她的威士忌里放了点什么东西吧?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干?」
「有一个问题,就是那个不见了的毒药容器,不是吗?如果法伦服毒了的话,容器应该在屋里。当然,在没拿到验尸报告之前我们还不知道是不是毒药让法伦死亡的。」
「什么问题?没有什么问题。那个酒杯是不透明的、隔热的。那天晚上早些时候她可能已经在里面放了些东西。没有人会注意到。她也可能在一个小纸包里放了些粉末,后来在卫生间的马桶里把纸包冲走了。不存在什么容器的问题。顺便说一句,这次不是什么腐蚀剂,我看过尸体了,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你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大夫吗?」
「不是,她们发现她的时候我不在医院。斯耐林大夫来看了她,他是医院里专门负责照料护士的大夫。他当时就看出没得救了。我一听到这消息便立刻赶过来看了看尸体。我到医院时快9点钟了。那时警察当然到了。我是指本地的警察。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留下来继续干下去。我给警察局局长打电话说明了我的观点。顺便说一句,迈尔斯·赫里曼告诉我说她大概死于午夜时分。我看见他时,他正要离开,我们原来同在一所医学院读过书。」
「这个我知道。」
「我认为你把他找来做得很对,我想大家都公认他是他那一行里最优秀的。」
他说这话时很自负,显然是一个成功人士在屈尊承认另一个人的成功。达格利什想,他的衡量尺度很难说精确。金钱、特权、公众的认可、权力。是的,科特里-布里格斯永远要求得到最多,他相信凭自己的能力可以获得这一切。
达格利什说:「她怀孕了,你以前知道吗?」
「赫里曼告诉我了,不,我以前不知道。虽然现在生育控制的办法是可靠的,也容易办到,这类事情还是经常发生。我以为她这么聪明的女孩应该会使用口服避孕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