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格利什问:「你吃完早餐,去了办公室后发现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在那里,当时你不感到吃惊吗?」
「这没什么特别的。我理所当然地想到他昨晚在医务人员宿舍里过了夜,因此一早就来南丁格尔大楼见综合护士协会的视察员。他可能是要找个地方写封信。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每当突发奇想时,便自以为有权把约翰·卡朋达医院的任何房间当作他的私人办公室。」
达格利什问起她昨天晚上的行踪。她又重复说她一个人去了电影院,但这一次却补充说,她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朱莉娅·帕多。她们一起走回了医院。她们回到南丁格尔大楼时23点刚过,她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没有再见到任何人。她猜帕多护士要么是直接上床睡了,要么就是到实习护士起居室里去和其他人一起看电视了。
「这么说来,你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告诉我吗,护士长?没有可以提供帮助的信息吗?」
「没有。」
「我这样说未必确切——甚至连你为什么要撒谎称自己是独自看的电影,你也不能说出原因吗?」
「没有什么可说的。我认为我的私事不应该在你们的关注之列。」
达格利什平静地说:「罗尔芙小姐,你的两个学生死了。我到这里来是为了找出原因,查出她们是怎样死、为什么死的。假如你不愿意合作,就说出来,你将不必回答我的问题。但不要试图告诉我该问什么问题。是我在负责这次调查,我做事有我自己的方式。」
「我明白了,你做事的时候要建立一套规矩。而我们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回答问题,不管我们想不想玩这个游戏。你们玩的是一个危险的游戏,达格利什先生。」
「告诉我一些学生的情况吧。你是首席护士导师,必定见过很多女孩。我想你对学生们的个性一定有很中肯的判断。我们先从戈达尔护士开始吧。」
如果说她对他的选择有一点吃惊或宽慰的话,她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我确信玛德琳·戈达尔能获得金奖章,她是这一届最优秀的护士。她不如法伦聪明,但是很用功,做事极其认真。她是本地的女孩,父亲在城里很有名气。他是个极为成功的房地产经纪人,继承了历史悠久的祖业,还是市议会的议员,多年来在医院管理委员会任职。玛德琳上完中学后便来到这里。我想她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去其他的护士培训学校。她的家人都有强烈的乡土情结。她已经和一个圣三一修会的牧师订婚,我听说他们打算等戈达尔一完成学业就结婚。又一个优秀的护士将离开这个行业,但我想她明白自己该优先考虑什么。」
「伯特双胞胎呢?」
「仁慈友爱、明白事理的好姑娘,比人们通常所认为的更有想象力、更敏感。她们的父母是格洛斯特附近的农民。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选中了这家医院,可能是有一个什么表姐之类的在这里培训过,觉得很好的缘故。她们是那类按照自己的家庭基础挑选培训学校的女孩。她们不是特别聪明,但也不笨。我们这里不收愚蠢的女孩,感谢上帝。现在她们各自都有固定的男朋友,莫琳已经订婚了。我想她们俩都不会把护士看作永久性的工作。」
达格利什说:「如果这种由于婚姻而主动放弃工作的情况形成定势的话,你们大概很难为护士这个职业找到领导人物了。」
她冷冷地说:「我们现在就有难处。你还对哪位感兴趣?」
「达克尔斯护士。」
「可怜的小姑娘!她也是一个本地的女孩,背景却与戈达尔完全不同。她父亲是一个地方矿务工作人员,在达克尔斯12岁时死于癌症。母亲从那时起一直靠一笔微薄的抚恤金艰难度日。这女孩与戈达尔毕业于同一所中学,但据我所知,她们相处得并不好。达克尔斯是一个勤奋、认真、努力的学生,有很大的抱负。她会干得很好,但不会有很大的发展,也就这样了。她容易疲倦,身体不是十分强健。大家都认为她胆子小,神经高度敏感,不管这是委婉的说法还是另有所指。但达克尔斯足够吃苦耐劳。要记住,她是一个三年级的学生。无论这个女孩体力和精神两方面中哪方很弱,她的学业都达不到目前的程度。」
「朱莉娅·帕多呢?」
罗尔芙护士长现在已经完全控制住了自己,当她继续说话时,声音里已经听不出变化了。「这是唯一一个父母离异的孩子。母亲是一个漂亮但自私的女人,她不能长久地和一个丈夫一起生活。我相信她已经结过三次婚了。我不知道帕多是否知道谁才是她的父亲。她母亲经常不在家,帕多只有5岁时,就被她母亲打发到托儿所去了。她到这儿来之前有过一段不稳定的学习经历。她是从一所六年制寄宿中学直接到这里来的。那所学校专收独立生活的女孩。那里什么都不教,只让她们死记硬背。她先是申请了一家伦敦的教学医院,但在社会背景和学业上都未能达到接收标准。不过那里的总护士长把她推荐到这儿来了。像我们这样的学校和教学医院之间有合作。他们那里每一个位置都有十多个人在申请,大多数人是出于势利,或是想找到一个好丈夫。我们十分乐意接受一些他们不要的人。我看他们培养出的护士未必比她们被接收进去时要好多少。帕多就是被她们拒绝的。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但思想上缺乏历练,是个心眼好、能体贴人的护士。」
「你对你的学生十分了解。」
「这是我的工作。但我有话在先,别指望我来评论我的同事。」
「吉尔瑞护士长和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吗?不,但我很想听听你对法伦护士和佩尔斯护士的看法。」
「对于法伦,我没有太多的话可说。她性格内向,几乎可以算是一个神秘的姑娘。当然,她人很聪明,比大多数的学生成熟。我想我只和她有过一次私下谈话。那是在她的第一学年结束的时候,我叫她来,想问问她对护理工作的看法。一个像她这样不是直接从学校毕业就过来的、经历完全不同的女孩,我们的教学方法给她留下了什么印象,我对此很感兴趣。她说一个人仍然在学徒阶段时受到的待遇就好比厨房里的下级女仆,要她来做这种判断是不公平的,但她仍然认为护理是她的工作。我问她是什么吸引了她选择这个职业,她说想掌握一门技能,那会使她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独立生存,况且一份资格证书总是需要的。我认为她对这门职业并没有特别的雄心壮志。说到底,她接受培训只不过是为了掌握一种谋生的手段。但是我也可能错了,我说过,我从没真正了解过她。」
「所以你不知道她是否有敌人?」
「我无法想象为什么竟然会有人想要杀死她,如果这就是你的意思。我倒是认为佩尔斯更像一个受害对象。」
达格利什问她为什么。
「我不喜欢佩尔斯,但我没有杀她,我不会因为不喜欢某人就杀了他。她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喜欢搬弄是非,为人虚假。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不会说的。我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即使我有,我也不确定是否应该交给你。」
「因此对于她竟然被人谋杀,你一点也不感到惊奇?」
「这件事叫我大吃一惊,但我从没想过她会死于自杀或是一次意外。」
「那么你认为是谁杀了她呢?」
罗尔芙护士长冷酷地看着他,报复般的说道:「告诉我,警司,你说是谁?」
6
「你昨晚一个人去了电影院?」
「是的,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去看《奇遇》的重映,对吧?或许你觉得只有一个人才能最好地体会安东尼奥尼电影的精妙之处?抑或你找不到其他人愿意陪你一起去?」
她当然受不了这个。
「只要我愿意,会有无数的人想带我去看电影。」
电影。这个词让达格利什回忆起自己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光。代沟这个词真正的含义远比语义学上的意思要深,那是更为彻底的情感疏离。他真的不理解她。他找不到一点线索,帮助他猜出那光滑的、孩子气的额头里面正在想着什么。那双非凡的紫罗兰色眼睛在弯弯的眉毛下面远远地分隔着,它们直盯着他,充满了警惕,却很淡漠。那张猫儿一样的脸长着小小的、圆圆的下巴和宽宽的颧骨,它毫无表情,只是对正在发生的事情表示出一种厌恶。达格利什想,很难想象在病床边会有比朱莉娅·帕多长得更漂亮、更可爱的护士。当然,当病人真的很痛苦、很沮丧时,伯特双胞胎健全的常识或玛德琳·戈达尔冷静的才干更让人愿意接受。这也许只是个人的偏见,但他无法想象任何男人会心甘情愿地在这个自私、无礼的小女人面前暴露自身的心理缺陷或肉体痛苦。他很好奇帕多想从护理这项事业中得到什么。如果约翰·卡朋达医院是一家教学医院的话,他还能够理解。她说话时每一次睁大眼睛都会让听者感到眼前蓝光一闪,那象牙般洁白的牙齿外,湿润的双唇每一次微微分开都会迷倒一帮医学院学生。
他注意到这些对马斯特森警官也有着影响力。
可是罗尔芙护士长是怎么说她来着?
「一个聪明的女孩,但思想上缺乏历练,是一个心眼好、能体贴人的护士。」
好吧,可能是这样。但是罗尔芙护士长受了偏见的支配,所以达格利什要以自己的方式来下判断。
他压住心中的疑问,抵制住要挖苦人、想用低级的嘲弄来表示反感的冲动。
「你觉得影片怎样?」
「还成。」
「那么,你看完这部『还成』的电影后回到南丁格尔大楼时是什么时候了?」
「我不知道,我想大约接近晚上11点了吧。我在电影院外面遇见了罗尔芙护士长,我们一起走回来的。我想她已经告诉过你了。」
由此看来,她们必定已经谈过话了。这就是她们的故事,这个女孩又重复了一遍。她毫不掩饰,根本不在乎人家是不是相信她。这当然可以查出来。电影院售票室里的女孩也许能回忆起她们两个是不是一起来的。但是根本不必费劲调查,那有什么要紧的呢?除非她们两个一边欣赏电影一边策划凶杀案,就这样度过了那一晚。如果的确如此,这里就有一名罪恶的同谋犯,而她看起来明显也无所谓。
达格利什问:「你回来以后又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没发生。我上楼去了护士起居室,她们正在看电视。呃,实际上我进去时她们刚刚关上电视。伯特双胞胎到厨房去沏了茶,我们把茶端到莫琳的房间里喝,达克尔斯跟着我们一起去了。玛德琳·戈达尔留下来和法伦待在一起。我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时候上来的。我一喝完茶便上床去睡了。0点之前我就睡着了。」
她也许睡着了。但这是一次非常简单的谋杀,没有什么可以阻拦她——或许是在卫生间的一个隔间里——等待,一直等着法伦洗澡。一旦法伦进了浴室,帕多护士就会知道其他学生所知道的一切:一杯加了柠檬汁的威士忌会在法伦的床头柜上等着。溜进她的房间,在饮料里加点什么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然后呢?在没有拿到事实根据之前,顺水推舟做出这样的推理,就如同摸黑前行,令人发狂。不到尸检报告出来,毒理学报告到手,他都不能确定正在调查的是不是一桩谋杀案。
他突然改变方针,返回到前一个话题上去。
「你对佩尔斯护士的死感到遗憾吗?」
她又一次睁大了眼睛,微微噘起嘴,思考着,意思是这真是一个相当傻的问题。
「当然,」稍微停顿了一下,「她从没有伤害过我。」
「她伤害过别人吗?」
「你最好去问她们自己。」又是一阵停顿。或许她觉得自己的冒失有点傻气和粗鲁。「佩尔斯能带给别人什么伤害呢?」这句话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蔑,只有冷漠,她仅仅是陈述一件事实。
「有人杀了她。那可能意味着她招人怨。有人必定很恨她,想把她从眼前除掉。」
「她很可能是自杀的。当她吞那根管子时,便清楚地知道要流进来的是什么了。她害怕了,每一个在旁边看着的人都能够看出这一点。」
朱莉娅·帕多是第一个提到佩尔斯护士的恐惧的学生。当时,所有在场人员中只有两人注意到了这一点,另一位是综合护士协会的视察员。她的陈述着重指出了那女孩恐惧的表情,佩尔斯护士几乎是在强迫自己忍受。帕多护士居然如此具有洞察力,真是令人吃惊,也很有趣。达格利什说:「但是你真的相信是她自己把腐蚀性的毒药放进了食物里吗?」
那双蓝色的眼睛又和他的眼睛碰上了,她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不,佩尔斯每次不得不扮演病人时,都怕得要命。她讨厌做这个,虽然从不说出来,但人人都能看出她的感受。吞咽那根管子对于她来说必定是一件特别可怕的事。有一次她对我说,一想到要在喉部做检查或是手术她就受不了。她小时候曾经做过扁桃体切除手术,那个外科大夫,也许是一个护士,对她很粗暴,深深地伤害了她。不管怎样,那是一次可怕的经历,给她留下了对于喉部的恐惧。当然,她本可以向吉尔瑞护士长解释,我们中任何一个人都愿意替换她,她就不必扮演病人了。没有人强迫她。但是我觉得佩尔斯认为完成示范是她的责任。她是一个特别看重责任的人。」
如此看来,当时在场的任何人都应该能看出佩尔斯的感受。但事实上,只有两个人注意到了。其中一个就是眼前这个明显没心没肺的小女人。
达格利什的好奇心被激发了出来,但并没有特别吃惊:佩尔斯护士竟然会挑选朱莉娅·帕多来做自己信赖的人。他以前也碰到过这种反常的吸引。长得漂亮、惹人喜爱的人常常对于长相平凡、遭人看不起的人具有吸引力。有时候这种吸引力甚至是互相的。他心里猜度着,这种奇怪的互相吸引成了多少友谊和婚姻的基础,却不为这个世界所理解。但如果希瑟·佩尔斯希望通过讲述她童年的阴影得到对方的友谊或同情的话,那她真是不幸。朱莉娅·帕多看重的是力量,而不是弱点。面对乞求她同情的他人,她只会无动于衷。然而,谁又知道呢?佩尔斯也许从她那里得到了什么,不是友谊,不是同情,甚至也不是怜悯,而只不过是一点点理解而已。
他突然产生一阵冲动:「我想你大概比这里任何其他人都更了解佩尔斯护士,可能十分了解。我不相信她是自杀的,你也不相信。我要你把关于她的一切都告诉我,那会帮助我找出一个动机来。」
一秒钟的停顿。这是他的想象,还是她真的在下决心说什么事呢?然后她开始说,音调挺高,却有种不善表达的孩子气:「我猜她在讹诈某个人,她对我干过一次。」
「说说看。」
她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彷佛在估量他的可信度,或者是在衡量这件事值不值得讲出来。然后她的嘴角上翘,露出一个微笑,好像在缅怀往事,接着平静地说道:「一年以前我的男友曾和我在一起过了一夜,不是在这里,是在综合护士宿舍。我打开了一扇防火通道门放他进来。我们当时只是闹着玩的。」
「他是约翰·卡朋达的人吗?」
「嗯,是的,是外科登记处的。」
「那么希瑟·佩尔斯是如何发现的呢?」
「那是我们预考——就是第一次国家注册考试——的前一晚。佩尔斯每逢考试之前都要闹肚子。我猜她是沿着走廊慢慢摸到厕所去时看见了我正让奈杰尔进来,又或许是她返回卧室时在我的房门上偷听来着。她大概听到了我们在房中咯咯地笑,或者诸如此类的声音。我料想她听了个够。我不知道她这样干是要做什么。从来就没有人想和佩尔斯做爱,所以我想她就是要听别人和男人在床上的动静以获得一点刺激。不管怎样,第二天一早她就跟我说了这件事,还威胁说要告诉总护士长,把我赶出护士培训学校。」
帕多说这些话时并无怨恨的语气,还几乎觉得有一点好玩。这件事当时没有惹恼她,现在也没有惹恼她。
达格利什问:「她问你要多少钱来买得她的沉默?」
他毫不怀疑,不管她要了多少钱,那笔钱一定没有支付。
「她说她还没有打定主意要什么,得想一想,得要得合情合理。你真该看看她当时的那张脸,斑斑驳驳,红得就像一只令人讨厌的火鸡。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样拉长着一张脸的。我假装害怕极了,后悔得要死,要求那天晚上我们应该谈一谈。那样做是为了给我自己争取一点时间去和奈杰尔联系。他和他守寡的母亲就住在城外。她很溺爱他,我知道叫她证明她儿子在家里过的夜毫不困难。她甚至不在乎我们在一起。她认为她宝贝的奈杰尔想要什么就该得到什么。但是我得赶在佩尔斯之前把一切安排好。那晚我见到她时,告诉她我们两人坚决否认那件事的存在,奈杰尔有不在场证据来支持他。她忘了奈杰尔还有个母亲,也忘了别的事。奈杰尔是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的侄子。如果她去告了状,也只有她会被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赶出去,而不是我。佩尔斯真是蠢得要命,真的。」
「看来你应付起这类事来得心应手、镇静自如,真叫人佩服。你就真的不知道佩尔斯打算怎么惩罚你吗?」
「啊,我当然知道!我在开口告诉她之前先让她说出来了。真是有趣极了。那根本就不是惩罚,更像是讹诈。她想和我们玩,加入我们这一伙!」
「你们这一伙?」
「嗯,就是我、詹妮弗·布莱恩和黛安娜·哈泼。我那时正和奈杰尔交往,黛安娜和詹妮弗的男友都是奈杰尔的朋友。你没见过詹妮弗,她就是那些因流感而请假的学生中的一员。佩尔斯要我们为她介绍一个男朋友,那样她就能成为我们这一伙人中的第四个了。」
「你不觉得这很令人吃惊吗?从我听到的有关她的情况来看,希瑟·佩尔斯根本就不是那类对性有兴趣的人。」
「人人都对性有兴趣,只是各有各的方式。佩尔斯只是没有直接提出来罢了。她说我们三个她都信不过,应该另找一个可靠的人来监督我们。猜猜看!猜中了是谁可没有奖金!我知道她想要谁。是汤姆·迈利克斯,他那时候是儿科的登记员。他一身缺点,相当令人讨厌,但是佩尔斯喜欢他。他们俩都属于医院教友会的,汤姆在这里待满两年之后就要去当传教士什么的。他倒是很适合佩尔斯。我敢说只要我对他施加压力,他完全可能和她出去幽会一两次。但那样做对她没有一点好处。他不要佩尔斯,他要的是我。你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达格利什当然知道,毕竟这是最普通、最老套的个人悲剧。你爱一个人,他却不爱你。更糟糕的是,他不惜舍弃自己的最大利益,也要打破你平静的心境,去爱上另一个人。假设没有了这种人间悲喜剧,世界上半数的诗人和小说家又该干什么去呢?但是朱莉娅·帕多不为所动。达格利什想,如果她的声音里有一丝同情,甚至是表现出一点儿兴趣就好了!佩尔斯这种不顾一切的需求和对爱的渴望迫使她从可悲的乞求者走向了讹诈犯,但她在被讹诈者那里却一无所获,甚至连一丝觉得好笑的轻蔑也没有。
这个被讹诈者甚至都不觉得有必要要求佩尔斯保守秘密。她此时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便把原因告诉了他。
「我现在不在乎你知道了。我干吗要在乎?毕竟佩尔斯死了,法伦也死了。我的意思是,这里出了两宗命案,总护士长和医院管理委员会有更重要的事得操心,哪里还会管我和奈杰尔上床的事。可是每当我想起那个晚上,那才叫销魂呢!那张床太窄,一直吱吱嘎嘎地叫,奈杰尔和我咯咯地笑着,我们几乎不能够……可是只要一想到佩尔斯盯在锁洞上的那只眼睛……」
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这真是一串发自本能的、回忆欢乐往事的钟声齐奏,那么天真,那么富有感染力。马斯特森抬起严肃的脸看着她,也不禁漾开了嘴角,宽容地咧嘴一笑。有那么一刻,他和达格利什都不得不努力克制自己,以免和她一起开怀大笑起来。
7
达格利什一一召见等候在图书馆里的那些人时,并没有按照任何特定的顺序,他把吉尔瑞护士长留到最后也没有特别的用意。但是漫长的等待对于她来说是有点欠体谅了。很显然,一大清早起床,她就挤出时间来仔细地化了妆。这当然是出于本能做的一番准备,不管那天会遭遇什么样的意外和损害,她都得做这样的准备。但是她化的妆后来却弄得一团糟。睫毛油流了下来,弄污了眼影,汗珠一直沿着前额往下淌,唇膏在下巴上留下一道痕迹,或许是她自己的手不经意间在脸上乱划造成的。很显然,她发觉她很难使自己的双手安静下来。她坐在那里,手指将手帕绞来绞去,又在双腿上不安地划动。没有等到达格利什开口说话,她便极度激动地开了腔,喋喋不休地高声说:「你和你的警官与梅克诺夫特一家一起待在猎鹰者武器旅馆里,不是吗?但愿他们能让你们住得舒服,希拉有点令人讨厌,但是鲍勃,你让他独自待着时倒是个挺不错的人。」
达格利什做了一切努力不让鲍勃独自待着。他之所以挑选猎鹰者武器旅馆,是因为它小、方便、安静,而且一半的房间都空着。没多久他便明白了原因,旅馆的老板鲍勃·梅克诺夫特和他的太太比起关心如何让客人过得舒服,更关心如何给来访者留下他们有教养的印象。因此达格利什强烈地希望在这个周末能搬出那个地方。与此同时,他无心与吉尔瑞护士长讨论梅克诺夫特一家,便彬彬有礼但坚决地把她引导到更为相关的话题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