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与金嬷嬷看着她的动作,心中的不详预感越来越大。何氏在这屋子里收起来的东西,当然不可能件件都是见得光的。当她看到虎嬷嬷连妆匣隔层里头放的书信,都要拿出来打开看一眼的时候,心里就不由得发慌,手下意识地将枕头往后推了推,拿被子掩住了,然后才强打精神,挤出一个笑来:“二爷,虎嬷嬷是想找什么东西么?不如你跟我说一声,我替你来找吧?这里毕竟是我的屋子……”
秦安没理她,而虎嬷嬷也没停下手中的动作。这时候,虎嬷嬷打开了一个立柜,发现里面还有两个小柜门,都挂着小铜锁,便回头报给秦安知道。
秦安瞧了一眼那柜,又瞥向何氏:“钥匙呢?”
何氏心中重重一跳,下意识地看了金嬷嬷一眼。金嬷嬷赔笑道:“二爷,说来不巧,这小柜的钥匙前儿才丢了,小的到处寻过,至今还没找到呢。若是二爷想看里头装了什么东西,不如宽限两天,等小的把钥匙找到了,再开来给您看?”
“不用了。”秦安淡淡地说,转身走了出去。
何氏虽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见他不在,就忍不住瞪虎嬷嬷:“你们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是要抄家么?!”
虎嬷嬷冷笑一声:“我不知道什么是抄家,奶奶倒是清楚什么叫抄家,果然是经过大事的人。”
何氏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她是经历过抄家,她父亲因贪腐而被革职流放,抄家是免不了的。当年她青春貌美,踌躇满志,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大好前程中途夭折,心里别提有多绝望了。那种滋味,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秦安很快回来了,手里拿着平日常用的随身佩刀。何氏见了,心头不详的预感更甚,忍不住开口:“二爷……”
她话还未说完,秦安就拔刀劈向那柜门,只听得喀嚓一声,其中一个锁与柜门的连接处就被劈开了。他再挥刀劈一回,两个锁都解决了。何氏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秦安收到退开一旁,虎嬷嬷上前将锁去了,打开柜门往里看,不久就取出了一只尺许长的木匣子,上头又挂着一只锁。秦安照样劈了一下,虎嬷嬷打开匣子,里头却是厚厚的一叠票据。这就是何氏放印子钱的证明了。
秦安抓了一把票据,粗粗翻看一下,果然如秦泰生所说,至少有五千两银子。何氏哪里来的本钱做这种事?而他居然糊里糊涂地被她骗了这么久!
他白着一张脸,转身看向何氏:“这是什么?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何璎,你瞒得我好苦啊!”
何氏的脸色比他还要难看,死死拽着金嬷嬷的手,想要从她身上获取一点力量。金嬷嬷痛得厉害,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叫出声来,心里只想骂何氏坑爹。这印子钱的证据被秦安搜了出来,将来可怎么办?这里头可不仅仅是何氏一人的本钱,王妃与世子还指望这些票据能给他们帮上忙呢!
何氏深吸了几口气,才强笑着说:“二爷,我知道这种事有违国法,可放印子钱的人多了去了。光是大同城里,就有好几家,其中不乏几位将军家的太太、奶奶们。我这小打小闹的,不过几千两的本钱,又算得了什么?二爷若是闹得人尽皆知,反而要得罪人呢。你要是不说出去,你我夫妻一体,我的银子,自然就是二爷的银子。二爷若是担心会叫人说嘴,大不了我把本钱收回来后,就再也不做了。”
“住口!”秦安闭了闭双眼,转向虎嬷嬷道谢,“辛苦嬷嬷了。”
虎嬷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二爷可别忘了,方才在老爷那里,你都答应过什么?”
秦安苦笑:“嬷嬷放心,我心里有数。”虎嬷嬷便把票据匣子盖好,干脆利落地走了。
何氏紧张地看向秦安。秦安闭目不语,心中却又想起了小侄女桑姐儿在他过来之前所提的建议。
放印子钱这事儿,虽是嫣红出面,但其实真正指使的人,明显是何氏。没有一个有份量的主犯,就算他放弃了这五千两银子,向上司坦言真相,也未必能取信于人,反而有包庇的嫌疑。
所以,嫣红不能留了,何氏……也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确实打定了主意要休妻,用的是何氏犯了七出的名义。可认真说起来,何氏的主要罪状有二,一是瞒下秦平家书,坐视公婆伤心病倒;二是陷害、逼迫长嫂,使关氏自尽。除此之外,那些散布谣言、勾结外人、私自逃走等等,都是由这两条主要罪状而来的。
若要公开何氏被休的真正原因,秦平家书背后有秦王遇袭的秘闻,关氏之死关系到她的名声。前者提不得,后者不好说。何苦把自家卷入到宗室秘事中去?又何苦在关氏死后,再叫人嚼舌?就算关氏与吴少英清清白白,也挡不住人心险恶。
所以,何氏放印子钱,就是一个极好的休妻理由。秦含真说得有理有据,秦安自问,他没有反对的理由。
他与何氏,终究是没有做一世夫妻的缘份。

菩萨蛮 第三十七章 吐血

秦安带着那一整匣子的放贷票据走了,什么话都没说。
何氏心下惴惴不安。她问金嬷嬷:“二爷这是什么意思?他不会再怪罪我了吧?”
金嬷嬷也满腹疑问:“看样子不象,但他确实没有再骂奶奶,只是把匣子给带走了……”她忽地一惊,“不好!秦二爷该不会是打算吞了这笔钱吧?!”
这里头还有她的一份呢!还有跟她一样,在宗人府派人来带走晋王妃之前,逃出王府的晋王妃心腹们,也拿出了自己的部分私房。他们将钱交给何氏去放印子钱,为的是给自己多挣些银子存身。同时,也想借机笼络大同卫上下的武官们,若是运气好,寻到其中几个人的把柄,日后说不定就能借上他们的力。可如今才不到半年的时间,秦安又把债条给接过去了,他们岂不是白忙了一场,连私房钱都给赔了进去?!
何氏想的倒是没那么远,反而松了口气:“二爷若是愿意接下这笔钱,就不会赶我走了吧?他也要提防我把事情告诉别人的。想来我们应该可以安心过一段时间了。”
金嬷嬷没好气地说:“奶奶说得容易!可是忘了那五千两里头有别人的份子?我倒罢了,五六百两银子的事,叫秦二爷拿了去,我也不会伤筋动骨。可是别人呢?他们可没我那么好说话。等会账的日子到了,他们来找奶奶要钱,奶奶要拿什么给他们?”
何氏咬咬唇,这倒是个麻烦。她想了想,道:“也不怕。只要二爷能留我下来,总有一日会把先前的事给揭过去的。到时候,我又能拿回中馈大权了。二爷一年里倒有大半年不在家,家里的银子还不是由得我使?”
金嬷嬷冷笑:“只盼着事如人意吧。奶奶可得使出压箱底的本事才行,否则日后奶奶没了秦家这个靠山,又得罪了王妃与世子身边有体面的管事们,还能有什么指望?只怕连姑娘的指望,都给奶奶折腾没了!”
何氏吓了一跳,面色变得更苍白起来,心下更加惴惴。
应该没事的……秦安不是拿走了票据么?就是将印子钱给接过去了。他不会让她有机会泄露这个秘密的,肯定会留她在家里……
如此惴惴了半天,到了晚上要吃饭的时候,何氏见装病不成功,也就没再装下去了,照旧用她的晚餐。谁知一顿饭还没吃完,嫣红就哭着喊着跑来向她告状了:“奶奶替我做主呀!秦泰生那天杀的混账要休了我!连二爷都答应了!”
何氏一愣,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嫣红抽抽答答的,却说不清楚:“我方才家去吃饭,秦泰生就说要跟我和离。和离书都写好了,孩子归他,他叫我带着嫁妆走人,连我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都扣下了。我不肯,跟他闹,他反说二爷已经答应了他,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光凭我这些年所做的事,没让我净身出户,已是看在我为他生儿育女的份上,叫我别白费了功夫……”说罢她就放声大哭,“奶奶,你要给我做主呀!我嫁给秦泰生这么多年,为他生了两个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凭什么说和离就和离?我做错了什么呀?!”
嫣红哭得震天响,何氏却诡异地没有露出气愤的神色来。她看向金嬷嬷:“嬷嬷,你说……二爷会不会是在迁怒?他接下了那笔印子钱,但为了给他父母一个交代,又不能不追究我的责任,所以……就拿泰生家的做了筏子?”
金嬷嬷心里觉得不象,但看何氏的表情,她似乎相信是这么一回事。金嬷嬷想了想,便道:“奶奶且看接下来秦二爷如何行事,就知道了。”
何氏点点头,心里定了一定,便对嫣红说:“你别哭了,不就是跟秦泰生分开么?你从前也没少嫌弃他,总说他没出息,与你不是一条心。如今分开了,岂不是称了你的意?你还年轻,日后再寻一个更好的就是了。”
嫣红噎住了,旋即哭得更加大声:“奶奶!我与他是奶奶做主配的婚事,从来只有我嫌弃他,万没有他嫌弃我的道理。他说和离就和离,却把我放在哪里?把奶奶放在哪里?我并不是舍不得他,只是可怜我那两个孩儿,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日后还不知会如何被人欺负呢!”
何氏哂道:“怕什么?你是我的人,就算不跟秦泰生做夫妻了,也依旧在这个家里做事,天天都能见到你的孩子。有你护着,谁敢欺负他们?等你日后有了更好的姻缘,就把孩子带在身边,叫秦泰生看着眼红,却一句话都不敢埋怨。那时候才叫痛快呢!”
嫣红的哭声顿了一顿,觉得何氏这话似乎也有道理。横竖不是要与儿女分离,虽然气不过那秦泰生先提出和离,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她要这混账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
嫣红消停下来了,默认了与秦泰生和离之事,带着自己的嫁妆、行李,搬进了正屋,晚上就在何氏卧室里打地铺。她平日也经常这么做,晚上在自家房子里住的时间反而不多,是否和离,对她的影响倒不是很大。
何氏本来心下惴惴,生怕秦安会做出什么出人意表的事来。但见他“惩罚”了嫣红,只当他已经出过气了,心里淡定了些许,倒睡得安稳了不少。
一夜无事,秦含真好吃好睡,第二天一觉醒来,只觉得精神百倍。她在丫环们的侍候下梳洗完毕,打算去祖父祖母处吃早饭时,却发现东厢房已经换了摆设。这里虽然原本就是梓哥儿的屋子,但屋里摆设就是一般富贵人家的风格,今日却换上了蓝白青等素淡颜色,绣花织锦的物件全都消失了。就连梓哥儿,也换上了一身粗麻布所制的外衣,不过边缘是缝整齐的,与秦含真身上那套有所区别。
再看早已出现在东厢房堂屋中,完成了对父母的请安,正等着陪他们用早饭的秦安,身上也换了熟麻布做的袍子,秦含真隐隐有些明白了。这是秦安与梓哥儿在为她母亲关氏服丧呢。秦安是兄弟,为兄长之妻,服的是五个月的小功。梓哥儿是侄子,为伯母,服的则是一年的齐衰不杖期。
关氏去世,是在去年八月底,至今已经有将近半年的时间了。但因为何氏隐瞒关氏的死讯,秦安与梓哥儿都不知情,自然也没有服过丧。如今大概是秦安有意补上吧?
秦老先生在饭桌旁坐下,看了一眼小儿子身上的装束,也明白了他的用意,叹了口气:“你有心了。”
秦安眼圈儿一红,低下了头:“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只是于事无补。日后见了大哥,还不知如何交代……”
秦老先生淡淡地说:“我们从家里出发前,金象就给京城侯府送了信去,应该提过家中近况了。你哥哥想必已经知道了你大嫂的事。过得几日,等你把何氏之事料理完,我与你娘不会在大同城逗留太久,也该准备上京了。到时候,你写一封信给你哥哥,把你做的事一一说清。你哥哥素来明白事理,知道你也是受了蒙蔽,是不会与你计较的。”
秦安低声道:“是,儿子理会得,必不会让父亲、母亲和大哥失望。”
他暗暗握了握拳,提醒自己在面对何氏的时候,千万不要心软,否则,不但对不住父母,也同样对不住丧妻的哥哥!
秦安下定了决心,吃过早饭后,便要去办正事了。
昨晚他与父亲秦老先生、吴少英一起商量过,将侄女秦含真的建议再加以完善,今日正好去实施。
他叫上秦泰生,从京城侯府派来使唤的婆子里头,寻了两个健壮有力的,命她们寻机捆了嫣红,拿东西堵了她的嘴,扯到大门外,塞进马车去。接着,由秦泰生捧了装有印子钱票据的匣子,驾着车,跟随骑马的秦安,直往大同府衙去了。
何氏梳洗完毕,打发了嫣红去取早饭,谁知后者一去不回。她在屋里等得厌烦,肚子饿得厉害,不耐之下,就自行出了屋子。却有两个婆子守在门前,不许她踏出正屋前廊一步。
这是她自家的婆子,奉了秦安之命来禁她的足,虽然对她态度还算恭敬,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违了秦安之命。何氏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不出去就不出去。我只是要寻秦泰生家的。她去厨房拿早饭,怎的这半日还没回来?可是被谁拦住了?你们随便哪个给我去问一声,自有你们的好处!”
两个婆子面面相觑,其中之一小心回答:“奶奶问的是嫣红?方才,二爷命人捆了她,押到车上出去了,却不知去了哪里。”
何氏一愣:“捆了她押走了?!”秦安这是想做什么?
正疑惑间,金嬷嬷脸色铁青地从外头走了进来,冲进正屋,抓住了何氏的手臂:“奶奶!秦二爷做的好事,他真是发疯了!”
何氏吃痛,叫了一声,用力将她的手甩开,气道:“我看嬷嬷你才是发疯了,抓得我这样疼。二爷做什么惹着你了?”
金嬷嬷冷笑:“你家二爷可能耐了呢。他把嫣红押到府衙门前,敲锣打鼓地召集了许多人凑过去,公然声称,说有家中仆妇胆大包天,冒认他的名义在外头放债,今被其前夫告发,他十分生气,将仆妇押送府衙,绳之于法,并宣称所有债据失效,当场焚毁。曾经向那仆妇借过印子钱的人,无论是谁,今后若遇见有人拿着票据上门催债,就是假冒的,不必理会!”
“什么?!”何氏脸色刷的一下白了,身体晃了晃,只觉得眼前直发黑。
金嬷嬷气得笑了:“奶奶,你嫁的好男人,这就是你说的,接下了你那五千两印子钱,就会放过你的男人。如今他一把火直接将五千两银子烧没了,真是好大的手笔呢!你的嫁妆,你的私房,还有你借我们的账,全都没了,这笔银子可还记在你头上,你要拿什么来还钱?!”
何氏“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眼前一黑,便晕倒过去。

菩萨蛮 第三十八章 惊闻

秦安带着秦泰生回到家的时候,何氏才刚刚挨过大夫的针,幽幽醒转。
秦安闻讯,先去向父母问了安,交代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事,然后犹豫了一下,想到何氏腹中还有自己的孩子,梓哥儿也是何氏亲生,终究还是去了正屋一趟。
他没有直接进屋去看何氏,而是问了大夫。
大夫两天内已是第二次来了,对秦家也算是熟的,虽然拿不准这对恩爱的夫妻到底是怎么了,但在来的路上,随身侍候的药童似乎听到点风声……他便猜测,大约是这秦奶奶在外头打着秦百户的名号放印子钱,叫秦百户知道了生气,秦百户一把火烧了所有票据,这秦奶奶就气得晕过去了?
有身孕的妇人受此打击,凶险可不小,但他也能理解秦百户的做法。那可是放印子钱呢!这种缺德的事,秦奶奶怎么也做得出来?大违她平日的贤良作派。就算是为了未出生的孩子,也该多积点德才是。
不过,这秦奶奶说是贤良妇人,可家里却一个妾都没有,连个通房也不见。这秦奶奶的贤良名儿,大约也是打了折扣的。再说,也有人在私底下传闻,说这秦奶奶是个面上贤良,其实心狠手辣的人物,眼下倒是对景儿了……
大夫胡思乱想一番,就扯回了注意力,微笑着对秦安说:“府上的奶奶身强体健,这回是一时气急攻心,才吐了血,并不妨事。好生静养几日,照方吃药,过上十天八天的,也就好了。只是她到底是孕妇,月份又还浅,气得多了,就怕胎儿不稳,所以还是要平心静气为佳。万事放宽心,吃饱睡足,少吃些补药,调理过来就好了。”
秦安谢过大夫,让秦泰生把人送了出去,又打发人去抓药。这时候,他才踏进了何氏的卧房。
何氏一脸苍白地躺在床上,这回可不是装的,而是真的面无血色了。她身边只有一个婆子带着两个小丫头侍候着,金嬷嬷不在身边,也不知去了哪里,嫣红已经被押送去了府衙,知府将她收了监,是回不来了。近身侍候的人都不在,竟然要让负责守二门的婆子与专职跑腿的小丫头进上房侍候,何氏也算是倒霉。
秦安叹了口气,想起先前不见了的一众丫头婆子们,何氏声称是见老家侍候的人手不足,留给婆婆牛氏使唤了,其实是她私逃时没能把人带出来。如今秦老先生与牛氏来了大同,也把那些丫头婆子带回来了。他只匆匆扫了两眼,就认出了其中有何氏往日的大丫头金环与银珮,回头还是叫这两个丫环回来侍候何氏吧。
秦安沉声对何氏道:“印子钱的事已经了了。你不必再牵挂。过得两日,我把和离书办好,就会让人驾车送你到另一个地方静养。你身边的丫头会跟着你去,我再打发两个知事的婆子侍候。等你把孩子生下,她们会将孩子抱回家里来的。无论我日后是否娶妻,都不会亏待了你留下的两个孩子。你我夫妻情份,就此断绝,往日种种,日后也不必再提了。”
何氏的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咬牙哽咽:“九年夫妻,你就一定要这么狠心绝情么?!即使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要打要骂,我都挨着就是,你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几日前你离家去军营时,尚且对我一片深情,如今你就翻脸不认人了。就算你怕我误了你的前程,迫不及待要与我划清界限,难道就不能多为儿子想一想?!如今他年纪尚小,还不知事,等长大以后,你要如何向他交代,你无情无义地抛弃了他的亲娘?!”
秦安叹了口气,示意左右侍候的人退出房间,方才对何氏道:“到了今时今日,你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你若没有害人在先,自然就没有我们夫妻分离在后了。你是始作俑者,怎么反而怪起我来?九年夫妻,我自问待你并无亏欠之处,我父母兄嫂,也从来对你宽厚有加,你二话不说就害了我嫂嫂性命,如今倒怪我无情无义了?你若是个有情义的,为什么下手害人之前,就不多想一想,那是我的家人,是儿子的伯父伯母呢?你既然丝毫没有顾及我们的地方,又凭什么要我们顾及你?何璎,世上没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道理。有因就有果,你作下了因,就要接受随之而来的后果。儿子年纪虽小,但有父亲、母亲教导,长大了必然是个明白事理的好孩子。他知道了你有错在先,是绝不会因为我今日的举动而怨恨我的。你若还念一点骨肉之情,就不要去为难他。”
何氏咬牙。秦安果然绝情绝义,连在儿子面前,也不肯为她遮掩了。若连儿子都对她有了怨言,日后她岂不是无法倚靠梓哥儿了?
何氏朝秦安露出了怨怼的神色,眼中满是忿忿。秦安心下发寒,知道她冥顽不灵,也无意与她多说,转身就要离开。
才走到门口,金嬷嬷忽然蹿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只见她赔了笑脸:“二爷慢走。奶奶只是一时怨愤,气昏了头了。您也知道,她最疼两个孩子了,如今听说要与儿女分开,她心里自然舍不得,这才会冲着您发火的。您也知道,有孕的妇人,素来脾气都会大些。您大人有大量,看在奶奶腹中怀有您亲骨肉的份上,别与她计较了吧?”
金嬷嬷到了秦家不到半年,这期间秦安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军营里,虽然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在,也知道她是何氏身边有体面的管事嬷嬷,还兼着教养章姐儿的职责,但说不上熟悉。而章姐儿说话行事,哪里象是受了好教养的模样?秦安便觉得金嬷嬷虽然处处讲究规矩,仪态也象那么一回事,但对本职却并不放在心上,又与何氏沆瀣一气,也不知放印子钱的事,她出了多少坏主意,便待她不怎么客气。
金嬷嬷来拦他,他就直接板起了脸:“这是我秦家家事,嬷嬷就不必管了吧?嬷嬷本非我秦家家奴,不过是受雇而来的。如今已经用不着你了,你去找管家支两个月的钱粮,收拾行李离开吧。”
金嬷嬷一怔。她本是见何氏只顾着为印子钱的事生气,忘了她先前嘱咐的大事,便硬着头皮上前代为劝说秦安,不料秦安一开口就要她走人,这却是她万万不能答应的。
她便赔笑着说:“二爷说笑了,我到府上来,原与奶奶定下了契约,接下来几年都不能离开的,怎能说走就走呢?况且府上的姑娘还离不得我呢。奶奶如今身子不适,我若走了,姑娘要交给谁来教养呢?”
秦安冷笑:“你在这里,章姐儿也没学什么好。况且,过些日子,章姐儿也要离开大同了。她日后自有人管教,用不着你了。”
金嬷嬷忙问:“二爷要把姑娘交给谁去?姑娘这样年纪的女孩儿,正是要紧时候,可不能随便交给不认识的人糟蹋呀!”
秦安瞥了她一眼:“你什么都不知道,张口就说别人糟蹋,可见也没修口德。怪不得章姐儿跟你学了小半年,就越来越胡闹了。你还是赶紧离了我家吧,省得把好好的孩子都教坏了。章姐儿的事,你不必操心,饶是谁来管教她,都比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婆子体面!”说完甩袖而去。
金嬷嬷急躁地进了何氏的卧室,见她一脸怨忿不平的模样,就开始生气:“我先前嘱咐过奶奶什么来着?姑娘进京的事还没解决呢,奶奶还只顾着冲秦二爷发火。这下可好了,他要把奶奶送走,也不打算留下姑娘,还不知道他打算把姑娘送到哪里去呢!若是让姑娘跟奶奶做伴,还是好的。就怕他将人送到不知底细的地方,姑娘还不知要受多少苦呢!”最重要的是,秦安直接开口要她走人,她连跟着章姐儿的理由都没有了。若叫晋王妃与世子知道,一样会怪罪她。
“你说什么?!”何氏听了她的话,不由得大惊,“秦安要把我的章姐儿送到哪里去?!”
“我哪儿知道。”金嬷嬷没好气地说,“你若是方才不曾冲他发火,这会子还能打听一下。”
何氏想到女儿,立时把先前的怨忿都强压了下去。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女儿。她掀起被角下了床,摇摇晃晃地就要往外走。金嬷嬷连忙拦住她:“你要去哪儿?别折腾了。秦二爷如今还愿意关照你,就是看在你腹中的孩子份上。若是你把孩子折腾没了,说不定他直接就能把你送府衙里去,就象嫣红那样。到时候,你可就真的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了!”
何氏哭道:“一想到我的章姐儿不知要被送到什么人手上,我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小冤家?!若不是为了在秦家站稳脚跟,我当年也不会生下梓哥儿,肚子里这个小的,我也同样不会怀上。为着他们,我本该享的富贵尊荣都没有了。日后就算能让章姐儿认祖归宗,我的身份还不知要如何归位呢。谁轻谁重,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门外的梓哥儿忽然站住了脚,有些无措地立在那里,不知该不该进屋去。他虽然年纪小不懂事,也知道父母吵架了。乳母和夏荷悄悄儿告诉他,是因为母亲做错了事,惹得祖父、祖母、父亲和堂姐姐都很生气,他们可能要将母亲赶出去。母亲要是走了,他以后就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她了。而且,祖父、祖母还要带他离开,他可能连父亲都见不着了。他心里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要来见见母亲,不料却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她……她原不想要他么?在她心里,只有大姐姐才是最重要的么?
梓哥儿站在那里,只觉得心里酸酸的,忽然间,落下一滴泪来。
他的乳母正着急地四处找他,猛一看见他站在正屋前,顿时松了口气,忙上前将他抱起,一边转身离开,一边小声埋怨:“我的小爷,你怎么乱跑?一会儿若叫奶奶看见,她又生气了!”迅速将梓哥儿抱回东厢房去。
梓哥儿回头看着正屋的方向,抽了抽鼻子,抬袖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菩萨蛮 第三十九章 催促

梓哥儿心情有些不好,秦含真很快就察觉到了。
她问梓哥儿:“你是怎么啦?怎的好象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梓哥儿仍旧是怯怯地笑着,小声说:“我没事的,姐姐。”并没有解释自己的状况。
秦含真不解地看向牛氏,牛氏摸摸孙子的小脸,又拉他的手:“没有发热呀,不象是生病了。”
梓哥儿忙道:“祖母,我没事,我们继续玩儿吧?”
牛氏笑道:“本来就是为了打发时间,我才陪你玩儿的。你既然精神不好,还是歇着吧,万没有强打着精神玩耍的道理。那就不是玩,是受罪了。”说着就让梓哥儿身边的大丫头,那个曾经去过米脂家中,又因为目睹了秦含真摔下土坡的情形,说实话却被何氏责罚的夏荷,叫她抱着梓哥儿到炕上安歇。
梓哥儿在夏荷怀里挣了一下,就乖乖听话去睡觉了,一声没吭。
秦含真觉得奇怪,小声对牛氏说:“梓哥儿的状况不太对劲,好象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牛氏想了想:“他一个小小的人儿,能有什么心事?”言罢叫了梓哥儿的乳母来问。
乳母不敢隐瞒,但她也知道得不多,只知道梓哥儿前不久独个儿去了正屋,却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也没进去。当时屋里有人在说话,似乎是何氏在哭,金嬷嬷在安抚。乳母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但梓哥儿在屋外应该是听见了,瞧着好象有些伤心的模样。
何氏平日管家甚严,对女儿是千依百顺,对儿子却十分严厉,还不许他整天缠着自己,只有晨昏定省的时候才会见儿子。若是梓哥儿在规定的时间以外乱跑,跑到了她面前,她是会生气的,连乳母和夏荷都会跟着受罚。乳母在秦家二房多年,清楚何氏的规矩,不敢有违。她见梓哥儿站在正屋前头,就先吓了一跳了,哪里还顾得上许多,连忙抱起孩子就走,因此也没细问。
牛氏听了她的回答,有些不满地说:“要你照顾孩子,你就是这样照顾的?问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要你做什么?”她斥责了两句,就把乳母打发下去,又回头跟孙女儿抱怨,“你瞧瞧,那姓何的贱人对待亲生骨肉,都如此冷淡,她还做什么娘呀!”
秦含真早知何氏不是个称职的母亲,也懒得多管,只好奇一件事:“梓哥儿是因为听到何氏说了什么,才会心情不好吗?”
“谁知道呢?那贱人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牛氏哂道,“她就是个扫把星。回头你二叔来了,叫他早日把人送走吧。她一日还在这个家里,我就浑身都不自在!”
晚饭的时候,秦安过来了。他已经把印子钱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嫣红交了出去,算作主犯,他又向知府表达了不日就会休妻的态度,自然没人追究他的责任。军中、民间那些借了债的,更是没口子地说他的好话。上司与同僚那边得了消息,大改往日对他的冷淡态度,都很是佩服他如此果决。五千两银子说不要就不要了,真真是大手笔!
当然,这里面或许也有刚刚传开的小道消息的功劳。秦安父母昨日来到大同,同行的人里有京城承恩侯府的人,一行人不日就要上京城去。据说秦安之父是承恩侯的兄弟,那不就是永嘉侯的子嗣么?永嘉侯当年也是军中名将,只是可惜冤死了。军中受他恩惠的人不少。得知秦安是如此名将之后,他们的态度自然就亲切多了。哪怕是没受过永嘉侯恩惠的人,也会看在承恩侯府的份上,对他另眼相看。
相比之下,何氏是什么出身?虽然她打出了官家千金的招牌,但大同是武将云集的边地重镇,文官势力要弱得多。况且她又没说过自己娘家父祖的籍贯名讳,别人有意与她拉拉交情,论论乡谊,她都推三阻四没句准话。时间长了,谁买她的账?好些文官家的家眷都在私下猜测,她怕是自抬身价唬人而已。如今她既然做错了事,她男人要罚她也是理所当然。她保住了性命体面,不过是被休而已,能免了牢狱之灾,已经是秦安厚道了。谁还多事替她打抱不平?顶多是有几位女眷,曾经与她交好的,私底下叹息几句,想着日后悄悄给她送些吃食用品,也就罢了。
在这样的情势下,牛氏催促儿子尽早将何氏送走,秦安并没有反对。
他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躺在里间的梓哥儿,对秦老先生与牛氏说:“既如此,明后两日,我就找机会把何氏送到庵里去吧?地方我已经选好了,专给她找了个小院儿,正好静养。跟去侍候的人也定下了。我跟庵里的主持说好,等她生产完毕,再让她出家。只是依何氏的性情,她定不肯听话离开,就怕闹起来,会惹得两个孩子也跟着不安。章姐儿倒罢了,我已去信陈家,不日就会将她送走。就怕梓哥儿心里难过。他是个好孩子,素来对他母亲十分孺慕。若叫他看见他母亲被送走,还不知会有多难受呢。”
牛氏皱眉道:“这孩子也是个傻的,他母亲待他如此冷淡,他竟也一如既往地孝顺。”
秦老先生则说:“这也容易。你定了哪一日将何氏送走,就告诉我一声。到时候我提前把梓哥儿与桑姐儿带出去,就说是逛逛大同城,哄两个孩子开心一下。等他们回到家,何氏已经走了。梓哥儿不必直面与母亲分离的场面,就算难受,也会很快过去。我瞧那孩子心里明白,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
牛氏便说:“既如此,到时候我再多陪陪他,哄他高兴,也就罢了。再叫桑姐儿陪着他读书习字。他有事要做,哪里还想得那许多?”
秦安忙谢过了父亲母亲,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吃过晚饭后,他回了正屋,没去何氏的卧室,而是去了小书房,其实是他日常起居的地方。
他与何氏成亲之后,因何氏当时身怀有孕,又自称有前夫的孝在身,因此头三年都没有正式圆房。何氏三年孝满,才与秦安做了正式的夫妻。但后来又有秦安常去军营,以及何氏怀上梓哥儿,生完孩子后养身体……等等诸多原因,两人经常是分住两间屋。
秦安倒没觉得有什么,他起早摸黑的,只需要看到何氏露出睡眠不足、身体虚弱的模样,他就主动提出要宿在外书房了。是何氏替他在正屋东间收拾出所谓的小书房来,用作专属他的卧室。从此之后,夫妻俩分居两屋,反倒成了常态。直到去年腊月里,何氏心虚,刻意多与秦安亲近,这间屋子才暂时抛荒,如今又重新派上了用场。
秦安在屋中召来了金嬷嬷,将事先叫账房送来的二十两银子交给了她,道:“嬷嬷今晚收拾一下行李,明儿一早就离开吧。家里没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了。你有本事,自行寻营生去吧。这家里的种种,从今往后便与你无关了。”
金嬷嬷虽早知他要赶自己走,却没想到,居然撑不到一天。她有些不死心:“二爷用不上我了,不如让我去侍候姑娘?虽不知二爷要把姑娘送去哪儿,但她身边总是需要人侍候的,不是么?”
秦安却很坚持:“不必了。嬷嬷的行事,不适合教导小女孩儿,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金嬷嬷咬牙,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故作拭泪状:“二爷高抬贵手吧,我实在是舍不得姑娘,瞧着她,就好象瞧见了自己的亲孙女儿一样……”
秦安皱眉看着她,觉得有些不耐烦了,便道:“你若实在舍不得,日后自去寻她便是。只是陈家愿不愿意收留你,却不是我能做主的了。快去快去,若是再要纠缠,这二十两银子我也省了。”
金嬷嬷刚刚才在他手上亏损了好几百两银子,哪里看得上这二十两?只不过是做戏做全套罢了。她故意哽咽着收了银子离开,才出东屋,就立刻进了西屋找何氏:“不好了!奶奶,秦二爷是打算把姑娘送到陈家去!”
“你说什么?!”何氏大惊失色,脸上惨白一片。她顾不上自己还在头晕,翻身下床就摇摇晃晃地往东屋那边冲:“二爷,你要把章姐儿送去陈家?这怎么能行?你是要害死我的女儿么?!”
秦安皱起眉看了她身后的金嬷嬷一眼,就知道这婆子又多嘴了,哂道:“送去陈家又如何?章姐儿本就是陈家的骨肉。当年我娶你的时候,曾向陈家族长立誓,会将陈校尉的骨肉抚养长大,日后再送他回归本宗。如今章姐儿也有九岁了,我既然要休了你,自然也要把她送回陈家去。难不成要让她跟着你出家么?没得耽误了孩子的前程!你有什么好担心的?章姐儿本是陈家骨肉,陈家在临县也是大户,难道还能亏了她的吃穿?”
何氏噎了一下,旋即哭道:“可是陈家将章姐儿视作眼中钉,怎么可能会容她活着?!”
“为什么陈家会容不得章姐儿?”秦安觉得何氏这话说得奇怪,“若她是个男丁,兴许陈家还要担心她会继承陈校尉的遗产,损及他们的利益。可她是个女孩儿,日后不过就是多份嫁妆罢了。以陈家的财势,应当不会连一份嫁妆也舍不得出。若他们果真舍不得,大不了日后我补上一份就是。章姐儿好歹也叫了我这么多年的父亲,只当是我的心意了。你要阻拦我送章姐儿回陈家,莫非……你先前跟我说的,章姐儿确实是陈校尉骨肉一事,是在说谎不成?”
何氏张口就想说是,金嬷嬷飞快地在她后腰上掐了一把,她才把话吞了下去,只是哭哭啼啼地:“章姐儿从来没见过陈家人,日后要在陈家寄人篱下,还不知要受多少苦呢,叫我如何舍得?”
秦安不耐烦地说:“你若实在舍不得,就让章姐儿随你到庵里去住好了,如何?横竖她的性情也需要好好磨一磨,在庵里念几年经,或许有所进益也未可知。”
何氏咬牙,想要答应下来,却又舍不得孩子随她吃苦。
就在她犹豫不决间,秦安已经发了话:“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等陈家来信,我就把章姐儿送回临县去。”

菩萨蛮 第四十章 遇见

第二日一大早,金嬷嬷就提着收拾好的包袱,预备离开秦家了。
虽然她也曾绞尽脑汁,想要争取留下来,至少要跟在章姐儿身边侍候。可惜秦安铁了心,一定要她走人。金嬷嬷无奈,也只得照办。
离去前,她去向何氏辞行时,忍不住劝何氏:“奶奶去了庵里,且静心等候些时日,不要轻举妄动。我离了这里,就会给京城王妃与世子送信,请他们的示下。等他们决定好要如何安排姑娘与奶奶了,自会派人来联系奶奶的。在此之前,奶奶千万不要跟秦家人闹,也不要生事才是。若是一时冲动,惹出祸事来,奶奶连个援手都没有,到时候吃苦的还不是奶奶?”
何氏有气无力地倚在床头,哽咽着说:“照你这么说,难不成我真的要眼睁睁看着秦安把我的章姐儿送到陈家去被人折磨么?你可要想清楚了,章姐儿是金枝玉叶,世子爷统共也就只有这一个骨肉。若她有个好歹,王妃与世子怪罪下来,我怕你担当不起!”
金嬷嬷心中暗骂,这愚蠢妇人仗着为世子生了个闺女,就自高自大起来。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章姐儿不过是个女孩儿,若是个儿子,还能得意几分,女儿有什么稀罕的?况且,哪个女人不会生孩子?如今世子是因为有仰仗王家的地方,方才忍让世子妃几分。世子妃生不出孩子,他也不敢纳妾,免得把庶子生在嫡子前头。否则,世子早就儿孙满堂了,还能容得你一个无名无份的有夫之妇把持着一个丫头在这里嚣张?
王妃与世子根本就无意认回章姐儿,不过是因为没有别的孩子,才留着章姐儿做个后手罢了。他们真正指望的,还是世子妃,至不济也是日后纳进门的良妾。奸生子的名头又不好听,只要世子有了儿女,章姐儿就一文不值了,看何氏到时候还有什么可得意的。就算世子不想看到亲骨肉流落在外,认回了章姐儿,那也肯定是记在哪个有名份的侍妾名下,压根儿不可能有何氏什么事儿!
金嬷嬷心中不忿,嘴上却没这么直白:“奶奶何必吓唬人?我也是为了姑娘着想。万一奶奶又犯了糊涂,祭出昏招,惹出更大的事来,害了自己,也连累了姑娘。要知道,当初若不是奶奶的大伯子,我们王妃和世子爷也不会落得如今的境地。偏奶奶还生怕事不够大似的,得罪了承恩侯府的人不说,还把我们王妃的人也给折进去了。”
何氏一噎,顿时就理不直、气不壮起来。她哥哥何子煜为了替她撑腰,动用了临县晋王妃庄子上的官军,结果那些人有去无回,还把锦衣卫都给引了过来,也揭破了当初王妃针对秦王的阴谋。这算是她的一大罪过。虽说看在章姐儿的份上,王妃与世子又自顾不暇,没有怪罪她,但她心里始终是有些不得劲的。如今被金嬷嬷一说,她就更不自在了。
何氏说话少了许多底气:“先前是我疏忽了……我就是担心章姐儿。其实我去了庵里,她跟着我过活,也好过去陈家受苦。虽然名义上不好听,但谁还真的在庵里过一辈子不成?秦安派人来侍候我,为的不过是我腹中这块肉。等我生产了,他们抱走了孩子,也就不会再盯紧我了。到时候我去留随心,大可以带着章姐儿到京城投奔王妃与世子。没有了原来的身份妨碍,大不了就说我是世子在临县庄子上纳的妾,正式入门也没问题。深宅大院里,谁还认得出我是秦家妇不成?我既为世子生了长女,便有大功劳,想来世子妃也没脸拦我。”
金嬷嬷瞪着何氏,心想这妇人倒是野心不小,居然还真想登堂入室?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她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倒是和煦:“这是大事。从大同到京城,也有六七百里路。奶奶身边没人,就怕路上有危险。等我给京里送信,王妃与世子自会安排妥当了,奶奶到时依令行事就是。”
何氏双眼一亮:“那……我是不是可以直接把章姐儿留在身边,不用她到陈家去了?”
金嬷嬷却摇头说:“奶奶有什么理由不把姑娘送去陈家呢?秦二爷如今认定姑娘是陈家骨肉,若是奶奶坚决要带走姑娘,他会不会生疑?为防节外生枝,奶奶还是不要多事的好。等姑娘去了陈家,那陈家肯定不会上心,时间长了,咱们悄悄儿把姑娘接走,陈家也不会追究。到时候秦二爷问起来,就是陈家的疏忽,却与咱们不相干。”章姐儿是多半要接走的,但何氏就没必要带上了。
“这……”何氏不知金嬷嬷内心想法,还在犹豫不决。
金嬷嬷厉色道:“奶奶不必犹豫了,就照我说的办。你可要记好了,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姑娘是谁的骨肉,也绝对不能说姑娘不是陈家女儿的话!秦家是手眼通天的人家,万一让人知道奶奶与世子爷的关系,麻烦就大了。到时候别说奶奶如何,只怕连王妃与世子,都不会有好结果。奶奶切记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