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灵是承恩侯夫人儿媳妇院子里的丫头,虽然也跟承恩侯夫人沾了关系,对牛氏而言,倒是容易接受得多。她还挺满意的,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丈夫的安排。
秦老先生又问金象:“其他几个丫头呢?”
金象是知道当年旧事内情的人,倒是猜到了几分牛氏为何不喜鹦哥,虽觉得鹦哥可怜,却不好多说什么,暗暗擦了把汗,继续介绍:“这两个三等的都是夫人院子里的人,这一个**红,擅长梳妆,那一个叫夏青,也是细心周到之人。另外几个,则都是二奶奶从府中挑选的,都是伶俐的小丫头。这两个记性好,又腿脚勤快,正好做跑腿传话的差使。那两个精通各种游戏,也可陪三姑娘玩耍……”
牛氏摆摆手,已是替孙女做了决定:“那两个三等的,叫什么春红夏青,都去桑姐儿屋里侍候吧,剩下几个你看着办。我倒是没什么好差使给她们做了,让她们回去也行。咱们家人人都有正事要做,哪里那么空闲,还特地寻人陪着游戏了。”说完顿了一顿,有些不放心地问秦含真,“桑姐儿,你想不想要留一个陪你?”
秦含真眨眨眼,忽然福至心灵,甜甜笑着说:“不用了,我还有许多功课要做呢,怎么能贪玩呢?再说,已经有人陪我,倒不必特地再叫人来教我玩游戏。我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祖父就行。”
牛氏顿时满意了:“没错,想学什么,问你祖父不就行了么?”
秦老先生微微一笑,把册子放下了。

菩萨蛮 第二十章 人多

秦家祖孙三人就这么把丫环人选给定了下来。剩下的人里,除了秦老先生觉得妻子牛氏处只有一个百灵,人还是太少了,就从小丫头里又挑了一个机灵懂事些的,给百灵打下手,其他人全交给金象,算是退了回去。
这个小丫头其实是擅长游戏的,不过跑腿传话打杂什么的,只要有耳朵有嘴巴,不拘什么人都能做,倒也不必非得局限到哪个人头上。这小丫头也很机灵,见秦老先生点了自己,立刻上前给牛氏磕了头,把差事给定了下来。
她可不傻,本来在侯府也不过是打杂做粗活的人罢了,虽是家生子,但父母都只是寻常仆从,她进府几年却连四等丫头都算不上。本来,她用心学习各种游戏,就是想在几位小主子院里挣一份差使。如今能到三房太太身边侍候,绝对是意外之喜。若是她回了侯府后也能保住这个位置,少说也有一个二等,那对她来说差不多算是登天了。相比于其他连临时差使都没挣上的同行人而言,她着实走运得很。
秦老先生又问她的年岁与名字,得知她已经十二岁了,心里还算满意。偏偏她的名字不巧,叫作秋菊,冲了牛氏的闺名。
秦老先生便道:“你这名儿犯了太太的讳,还是改了吧,就顺着百灵的名字,叫‘百巧’好了。希望你果真能人如其名,做个巧姑娘。”
秋菊愣了一愣,便迅速再磕下头去:“谢三老爷赐名,奴婢日后就叫百巧了。”脸上倒也露出了喜色来。侯府里的丫头,按着春夏秋冬起名的太多了,秋菊这个名字也太普通,显不出她的伶俐来。改叫“百巧”,不但跟“百灵”这样的大丫头拉近了距离,还颇为别致,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反正她原本的名字也是入府后让嬷嬷们改的,她自然乐得改一个更好听的名儿。
改了名的百巧站起身,就站到了百灵边上,讨好地向她笑了笑。百灵素来是个脾气温和的,抿嘴回了她一笑。两人日后就要在牛氏身边共事了,大家都是初来乍到,还要守望相助呢。
鹦哥在旁见了,抿了抿唇。她被安排去了虎嬷嬷那里,虽说是跟着管事嬷嬷办事,但很显然,虎嬷嬷身边没有别的小丫头做跟班,这意味着她是虎嬷嬷的跟班了。跑腿打杂等事,就该是她的活计了吧?在一等大丫环手下学习多年,她在承恩侯夫人院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等着上头的姐姐年纪大了放出去嫁人,就该是她上位了,没想到如今又做回了小丫头的差使。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她奉命而来,只要尽心做好自己的事,倒不必担忧日后的前途。
此时此刻,鹦哥心里更在意另一件事:这位据说是乡下土财主出身的三太太,似乎对夫人不大和善。按理说,两人并未见过,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三太太还未回侯府,就已经生出二太太一般的心思了么?还有,三老爷说秋菊的名字犯了三太太的讳,那到底是犯了“秋”字,还是犯了“菊”字?不管是哪一个,三太太若是个计较的人,日后回了侯府,丫头们要改名字的可就多了去了……
且不说鹦哥在想什么,丫环被挑完之后,接着又开始轮到婆子们。秦老先生对此倒没什么意见,除去两个执事婆子是必不能少的以外,其他人都由得金象安排了。祖孙三人此番上京,并没打算要各人坐一辆车,跟车的婆子肯定要减的,灶上的婆子还需要试过手艺再说。打杂的倒不必了,杂事自然是各人分担着来。
人选都挑好了,金象见秦老先生与牛氏都没有别的要求,只好将剩下的人都带了下去。八个丫头只有五人中选,地位最高的鹦哥沦落到虎嬷嬷身边做帮手去了,婆子也至少有四人落空。这些没能被挑中的人都有些沮丧,也有人私下来求金象的,金象并不理会。他若是能做三房的主,就不会到了米脂后,伏低做小了这么久,才敢冒头了。
等把丫头婆子们带了下去,金象又要再陪着秦老先生去挑男仆。不过这回秦老先生没打算自个儿出手,只让虎伯安排就罢。虎伯先是安排了几个车夫,给自己挑了一个帮手,给儿子虎勇挑了一个小厮,再有两个跑腿办事的,加上金象,也就够使了,超过三分之一的人落了选。这些人有可能跟着秦家车队上京,也有可能先行离开,但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只是大过年的,好不容易出京一趟,走了几千里地,却什么都没得到,又白白回去,也是倒霉得很。
这种事却不由得秦老先生、牛氏与秦含真祖孙三人去管。反正人挑不挑得上,也都是侯府的人,只是路上用用罢了,难道还要考虑他们各人的前程?
牛氏对秦老先生说:“今儿添的丫头婆子不少,咱们家地方虽大,却没那么多空院子。倒是何氏带回来的那群丫头婆子,关了这许久,到底是放了,还是送回大同去?若是送回去,也未免太便宜了她们。一个个都是何氏的帮凶,没一个好东西!”
秦老先生便道:“她们被关了许久,也算是受过惩诫了。一会儿叫人去问,愿不愿意回去。若是不愿,就把她们打发了。若是愿意,捎上一程也没什么。等到了大同,叫儿子处置,也就是了。”牛氏这才作罢,又命人叫那些丫头婆子挤了挤,腾出两个小窑洞来安置新挑的人。
当然,这两个小窑洞是挤不下所有人的,上院的西厢房如今也空出来了,给两个执事的婆子与得了差使的丫头们暂住。退回去的人,金象自会安排,用不着三房上下负责。
秦含真带着两个新得的丫头回自个儿房间。
这两个丫头,春红十五岁,夏青十四岁,都不是不懂事的小丫头了。她们各有所长,在承恩侯夫人院里也算是有些体面的,只是不如鹦哥罢了。她们被派过来的时候,满心以为会被安排到平四奶奶身边,谁知这位奶奶竟已香消玉殒了,她二人倒落了空,只能侍候姐儿了。幸好三房的这位三姑娘乃是嫡出,瞧着也十分受三老爷三太太宠爱,若能长长久久地跟在她身边,日后的前程想必是不用愁的。
春红心思多些,脑子里已经转了几个弯。她一进门,瞧见张妈站在那里,就知道这是三姑娘的奶嬷嬷了。她眼珠子一转,已经有了个主意。
夏青笑吟吟地上前再次给秦含真见礼,春红也随后跟上。秦含真摆摆手:“我这个人很好侍候的,你们不必拘谨,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现在快到午饭时间了,我们先吃了饭再说。”
张妈忙将拿上来的食盒打开,夏青很有眼色地上前摆炕桌,春红便帮着摆碗筷。她看了一眼食盒里的菜色,便面露疑惑:“三姑娘不是正在孝期内么?妈妈怎么把鱼给端上来了?莫不是跟上房的菜弄错了?”
张妈怔了怔,抬头看向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春红细声细气地道:“妈妈莫非不知道?孝期内是不好动荤腥的。三姑娘年纪小不知道,身边的人也该提醒一声。否则叫外人知道了,岂不是要笑话三姑娘不懂礼?”
张妈这时才明白了,笑道:“这规矩我懂。先前家里以为大爷没了,姐儿守孝,也是吃素的。”她看向秦含真,“那时候,为着二房章姐儿顿顿大鱼大肉的事,姐儿跟她还吵过一架呢,不过姐儿如今已经不记得了吧?我们奶奶跟二奶奶也没少为这些事生气。”
秦含真眨眨眼,她还真不知道这个典故。可是……自从她穿过来之后,似乎再也没有戒过荤腥,这是怎么回事?
张妈就解释给她说:“姐儿伤得厉害,流了那么多血,张医官说姐儿元气大伤。因姐儿年纪小,平rb来就要喝许多药,药吃多了也会伤脾胃的,所以张医官就告诉老爷,可以用食补。老爷就下令,不许姐儿光吃素了,什么补身子就吃什么。不然,姐儿哪里能好得这样快?”
原来如此。秦含真笑着说:“是祖父吩咐的吗?我明白了。我不会辜负祖父的一片慈爱之心的。等我身体好起来了,再按规矩吃素不迟。”她转头看向春红,“多谢姐姐告诉我。”
春红怔了怔,微笑着垂下眼帘:“三姑娘言重了。”
夏青微笑着拿温水打湿了块帕子送上来:“姑娘净手吧。”
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秦含真在三个人的围观下,压力山大地吃完了午饭,又打发她们去吃饭。等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幽幽叹了口气。
人多了就是麻烦啊……
秦家大宅忽然多了二三十个人,顿时变得拥挤起来。外界也有许多传闻,纷纷扬扬的。虽然秦家自称有丧事,闭门谢客,但还是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客人。县令与齐主簿是熟人,自不用说,几位学生和他们的家人也都闻讯赶过来了。还有姻亲关家,关大舅也来了一趟,一脸的不自在,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就回去了。后来有传闻,说他回去后,夫妻俩吵了一架,还是关老太太出面,才把关舅母给镇压下去。
还有传闻,说那珍宝阁的小李掌柜闯了祸,欠下巨债,本来还想跑到秦家来讹一笔的——他还在怨恨当日秦老先生推说季节不合适,时间又太紧,不肯答应接下那装裱的活呢。但听闻秦老先生与京中承恩侯府有亲,他顿时就萎了,不但不敢上门闹事,连在人前都不敢再抱怨——听说这里头也有金象的功劳。不过秦老先生见他闹得不过分,也就没过问。
新年很快就到了,上门的宾客也渐渐消失。大过年的,各家都爱喜庆,谁也不会没眼色地跑来有丧事的人家找晦气。秦家人过了一个安静而温馨的新年。
秦含真窝在自个儿屋里,坐在炕上一边嚼着新来的灶上婆子做的糕饼,一边看书温习祖父教过的功课时,心里只念叨一件事。
表舅说好了要送来的人,怎么还没到呢?

菩萨蛮 第二十一章 临行

吴少英当日见秦含真身边少人侍候,又听闻牛氏打算给家里添丫头,便主动表示会给表外甥女送一两个人来。若照他当时的说法,年前人就该送到了。
但如今已经过了大年初三,秦含真还未见到人影,心里自然免不了疑惑。
吴少英在县城里有房产,也留下了几个人手,本意是为了照看姨母关老太太一家。因秦含真心中担忧,秦老先生还打发人去问过。据那边的人回话说,吴堡老家并没有特别的消息传来,想必吴少英一切安好。说好的人没按时送来,大约是遇上了什么变故,应该没什么要紧的。
秦含真放下了心,想着反正元宵之后,表舅就到了,她身边如今已经有了春红夏青,并不缺人使,就算表舅送的人来不了,又有什么关系呢?便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从京城侯府来的男女仆妇,如今已经渐渐习惯了在三房的生活。秦家大宅自然比不得京中的侯府,秦老先生夫妇俩多年来又是节俭惯了,这些男女仆妇私下也曾经有过些闲言碎语。虎伯夫妻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没少喝斥。有一回遇到个仗着有个亲戚在侯府外院做小管事的男仆嘴碎,与虎伯顶撞了两句,虎伯二话不说就把他撵走了。
金象半句反对的话都没说,反而还另挑了好的补上来。那新来的嘴甜有眼色,比先前被撵走的知机得多,虎伯也就容下了,但见了金象,仍旧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金象也不在意,只一味伏低做小,小心讨好。侯府众人见他这般,倒收敛了几分。
下院发生的这些事,对上院的影响倒不是很大。几个丫头婆子都算是省心的。两个执事婆子见惯世面,也许心里对如今的三房也未必看得上,但面上是不会露出来的。鹦哥是丫头中的第一人,又是最委屈的那一个,她安份守己了,其他丫头也就不好出头了。百灵细心周到,又是个省事的,百巧也十分乖巧。牛氏起初对她俩没什么好感,几日下来就变了态度,对她们已经跟从前侍候过她的丫头们差不多了,赏钱赏衣料,都很大方。因此正屋是最平静无波的。
倒是秦含真那边,看似平静,水面下却有些波澜。
秦含真隐约察觉到春红不是个省油的灯,夏青聪明却不外露,也懂得分寸,倒还能稍微约束她一下。但她二人毕竟相熟,又都是从京城侯府来的,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回承恩侯夫人的院子里去了。没什么大事,夏青也不会与春红生隙,因此许多事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秦含真的奶娘张妈是个没什么心计的性子,又比较嘴碎,容易轻信他人,哪里是春红的对手?没两天就被她收服了,叫她支使得团团转,问她什么话,她都能照说不误。如果不是秦含真并非真正的小孩子,心里门儿清,只怕她的屋子**红把持了,她还不知道呢。
秦含真心中还拿不准这春红到底想干什么,见她对张妈也没有明显的恶意,只是有些掐尖好强,事事都想争先罢了。只要她没插手强管自己的事,秦含真也没打算对她怎么着,心里却已经拿定了主意,到了京城后就把这丫头退回去,在那之前却是不好退的。怎么说春红也是伯祖母承恩侯夫人院子里的三等丫头。祖母已经拒了一个鹦哥,算是驳了伯祖母的面子,再来一个,可就不好交代了。
秦含真冷眼旁观着春红的所作所为,一旦发现她有些不安份的小动作,就想法子提前掐断,叫她不能得逞。短时间内,还算相安无事。同时,秦含真也有意重用夏青一些,有事只叫她上前,倒把春红给疏远了几分。夏青聪明,也察觉到了,乐得配合。她们这些长年在内宅里生存的丫头,绝不会有谁傻到主动放弃主人青眼的。
倒是春红看不清形势,只把秦含真当成了小孩子,以为说几句好话就能把人哄住,见夏青比自己更得脸,还在私下里说些酸话:“妹妹平日瞧着老实,没想到攀高枝儿的手段这般了得。日日做出这副温柔和气的模样来,怪不得三姑娘更喜欢你呢!”
夏青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有多说,心想:三姑娘小小年纪,就聪明过人,比京城侯府里的大姑娘都不逊色。春红一举一动都落到人家眼里了,叫人耍得团团转,还懵然不知,就算自己有心助她一把,都无从下手。也罢,难得自己得了三姑娘青眼,还是不要为了春红,得罪三姑娘的好。自古以来做墙头草都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自己应该牢记自己的身份,认清自己的立场,只管做该做的事就好。
秦含真就这样度过了一个表面平静,底下却小波澜不断的新年。转眼间,元宵节也到了。秦家只是应节地吃了元宵,就没有别的庆祝活动了,但县城与村子里都热闹得很。白天里村民们聚在一处扭秧歌,晚上又请了道士来打铁花。秦含真站在上院台阶上,远远就能瞧见村里一片火树银花,璀璨夺目。
她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这就是打铁花吧?从来只在电视和网络上看过,却没有亲身经历过。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却只能远远瞧着,真是可惜。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再见到吧。
元宵节过后第三日,吴少英就到了。
他来了之后,先向秦含真道歉:“表舅食言了,先前答应送你的人,本来都到米脂了,不知何故,到了县城落脚后,忽然跑了。这边主事之人觉得没脸,也不敢跟你们说实话,过了初三才报到我那里。”
秦含真虽觉得奇怪,也不大在意:“没什么,其实我这里已经够人使了,再添人倒显得有些多。表舅不用担心的。”
吴少英苦笑了下,却觉得自己没了脸面,心中有些郁郁,实在不理解那对兄妹明明说得好好的,为何忽然变了卦。考虑到他们境遇可怜,他还不忍心去告官,叫人抓逃奴,只好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吴少英是从吴堡骑马赶过来的,只带了两位护院,两位长随,各骑了一匹马,赶了两辆车,也称得上是轻车简从了。
相比之下,金象主持的秦家车队,则要夸张得多。马车少说也有二十来辆,除去三房祖孙坐的两辆,虎家与三房丫头婆子们坐的四辆,剩下的不是拉行李的,就是拉其他落选仆从的,还有两辆专门腾给了何氏带来的那群人。
那些丫头婆子中,有人觉得何氏失势,自己回了大同也没什么好果子吃,还不如留在附近另寻活计;也有人觉得大同更繁华,回去了更好过;还有人见了秦家大宅里的动静,觉得跟着老爷太太比回二房更有前途的,巴望着能搏一个差事。因此想要跟着秦家人走的,倒占了七成。两辆车,只是勉强塞下这些人而已。这时候也不分什么等级体面了,能有个位置就算是不错的。
侯府中人出手,当然不仅仅是马车而已。金象一边指挥着其他人找来木匠车匠,把三房几位主人坐的马车重新修整加固过,添了些减震的装置,加装了棉垫、坐褥、固定的小桌和收东西的暗格等等,还考虑到西北的初春气温依然很冷,置办了旅途中专用的茶炉手炉暖炉等物。就连秦含真祖孙三人路上吃饭喝水专用的家什伙儿,也都有了。
除此之外,还有米、面、酱菜、肉干之类的东西,牛氏与秦含真要吃的药也都带了半车。前者爱吃的辣子,后者拿来做零嘴的小糕点,还有些路途上有可能会用到的成药、药油、香药……林林总总,连马桶都带了好几个,叫秦含真看得目瞪口呆。
这古代大户人家出行,都这么讲究吗?这跟带着全副家当上路,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牛氏倒是有些不以为然:“显摆啥?别人家没这许多东西,也一样能走上几千里路,偏他家这般讲究,不过是炫耀他家有钱罢了。到底是真有心要巴结讨好,还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秦含真听了,暗暗点头,心想祖母虽直率,却是个明白人。她抬头冲着牛氏笑:“祖母,其实这都是因为祖父怕祖母路上受苦,才会任由金管事显摆罢了,不然咱们才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呢。”
牛氏嘴角一翘,轻哼一声:“说得也是。罢了,我只领你祖父的情就是。”
转眼时间又来到了二月二,龙抬头。村中开始准备春播了,秦老先生嘱咐刘账房看守家业,盯着佃户们的农活,又托了齐主簿与王家几位老爷帮衬,便定下了出发的日子,预备要往大同去了。
王复林与于承枝齐来相送,胡坤因离得远,没法来,秦老先生也不在意。他让王复林给胡坤捎了话,让他忙完了家中事务,只管到秦家大宅来读书。虽然没有老师指导,但秦家书房还有藏书,离县里几位同窗或师兄们也近,倒也方便请教,总比他在家里荒废时光的好。王复林领命,还与于承枝一起表示,也想过来继续住着,三人一块儿温习功课,比自个儿在家里闭门造居强些,且秦家又清静。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准备下场应试了,若能考得好成绩,说不定还要出门游学,增长见识呢。王复林就有意上京去探望堂兄王复中,顺便见见世面。
秦老先生嘱咐了他们几句,又任由他们与吴少英告别,回头瞧见金象站在角落里,盯着那几个年青人双眼发光,不由得哑然失笑,摇摇头,径自去了。

菩萨蛮 第二十二章 旅途

在古代乘马车出行,实在是个苦差事。
哪怕秦家一行人走的都是大道、官道,坐的马车也都经过加固和减震,但秦含真还是被颠得七晕八素的,一路晕一路吐,一天下来,命都去了半条。
这还是她经过数月调养,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元气的前提下。至少她还能扛得住最初半天的行程,才开始晕车。而以前,她坐车进县城,刚走出两三里路就要开始晕了。
牛氏也有晕车的迹象,但并不算严重。她父亲是商人,曾带着她走过天南海北,早早就克服了晕车的毛病,现在会晕,只是因为身体比较弱,又久不坐车走长途的关系,适应过后,就没有大碍了。
至于丫头婆子里面有晕车的,更是小事。她们也都是经过长途跋涉才能到米脂来的,真的撑不住,也到不了秦家,所以习惯过后就好了。
只有秦含真,晕得最严重,好几天了都适应不了。本来她还有过许多计划,在路上要背什么书啦,要向祖父请教什么学问啦,跟表舅聊天啦,还有向侯府派来的人打听京城的事啦,现在通通都泡汤了。她也试过强打精神去听祖父秦老先生和表舅吴少英说话,听他们讨论学问,好转移注意力,谁知听了两句,就开始头发晕,胸作闷,哪里还听得进一字半句?
秦老先生与牛氏见她如此,都十分担心。治晕车的药是从一开始就带在身上的,没少给她吃。秦老先生还亲自合了清心静神的香药,装在荷包里,给她带在身上,时不时拿出来闻一闻。虎嬷嬷与夏青在马车里放了许多被褥,尽可能减轻马车行进带来的震荡。可惜,这种种手段,没多少奏效的。秦含真还是该晕的晕,该吐的吐,吃不下,睡不好,脸色眼看着就差了下去。
秦含真自己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她这个身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会晕车晕得这样厉害?听说桑姐儿以前没有这个毛病,到底是因为她摔到了脑袋,造成了脑震荡,留下后遗症,还是因为她不是本尊,所以身体灵魂有些不合呢?
她在现代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人晕车。她妈妈生前就有这个毛病,所以轻易不肯出远门,平时出门买菜就骑自行车或是电动车,去市区逛街也是尽量选择坐地铁。不过有一回妈妈去北京玩,天天出门去景点都要坐车,加上心情愉快,吃好睡好,一个多星期下来,就没再晕车了,回家以后也能保持。所以秦含真觉得,只要自己适应了就好,如果她这回能扛过去,今后说不定就再也不用受晕车的苦了。
秦含真既拿定了主意,就决心要坚持下去。每天她该吃喝时就吃喝,该休息时就休息,反正在马车里什么事都做不成,就干脆闲坐或是躺着闭目养神。要是精神好了,就默默背一段书,要是精神不好,她就让身边的人相互聊天,好转移她的注意力。
由于她身体情况不佳,为了避免影响祖母,她自己坚决要求,已换了一辆马车。如今她带着张妈、春红和夏青三个人共乘一车,倒也还自在。
同车的人里,张妈是秦含真的奶娘,并非一般仆妇可比,对她又多了几分真心的关怀。看到秦含真晕车厉害,脸色苍白,张妈早就心疼得不得了了。春红小声建议她,不如停车歇息一下,让三姑娘歇口气。张妈连忙让车夫停车。
秦家车队二十多辆车,同行同止。有一辆车停下,车上坐的还是三房唯一的嫡孙女,秦老先生夫妻俩的心头肉,其他的车自然也跟着停下来了。吴少英骑马过去查看,得知只是秦含真有些不适,也就放了心,回头给老师师母报信,不一会儿,又拿了一包渍梅子过来,递给张妈:“这是我带来的,味道不错,听说治晕车挺有效,叫桑姐儿试一试。”
张妈忙接过梅子,塞了一粒给秦含真吃了。秦含真只觉得嘴里酸酸甜甜,冰冰凉凉的,确实能让人精神一震,倒觉得胸口没那么憋闷了。吴少英见这梅子似乎有效,忙又给了她两包,还把渍制的方子也给了张妈。
秦含真歇了口气,觉得自己好些了,就让人通知祖父母,继续赶路。如此走了十来里路,她又觉得不舒服了,春红轻轻推了张妈一下,张妈忙移到车门边,叫人停车。
秦含真叫住了她:“不用了,我晕车是老毛病,如果一有不适就停车,这几千里路什么时候才能走完?倒不如一口气坚持下去,等我适应了,也就不怕了。”
张妈担心地看着她:“可是姐儿这样难受……”
秦含真不以为然:“咱们又不是光自家人在赶路,里里外外多少人呢。我还能坚持,就没必要拖慢大家的行程,对自己也没有好处。走走停停的,短期来看是没那么难受了,放长远来说,却不利于我适应行车的节奏。还是叫车夫继续前进吧。”
张妈呆了一呆,才半懂不懂地掀了车帘,让车夫继续往前走。不等车夫动作,跟在后头的那辆马车靠近过来,车帘一掀,露出了鹦哥与两位执事嬷嬷的脸。
鹦哥问:“怎么了?可是三姑娘又有不适了?”
张妈因为春红的缘故,对上这些侯府来的大丫头,总是有些心虚胆怯,就缩了脖子。春红微笑着挪到窗边,正要回答,却冷不防听到秦含真在她身后说:“我没事,只是胸口有些闷,春红担心,就建议张妈让车夫停下来歇息一会儿。我觉得这太麻烦了,其实我并没有大碍,还是叫他们继续赶路吧。”
鹦哥瞥了春红一眼,春红脸上的笑容已经僵在那里了。怎么回事?她本来都想好了要把责任推到张妈身上,三姑娘怎么把她给拖进来了?明明方才她也没怎么吭声……
张妈还是懵然不觉,鹦哥迅速与夏青对视一眼,后者沉默着低下了头。鹦哥明白了,秦含真所言不假。她心中好笑,却不好当众说春红什么,只是微笑着嘱咐夏青与春红:“好生照看三姑娘。”春红干笑着应了,心里却在打鼓。
秦含真的马车又再次启行,她也重新开始了一边晕一边吐的旅程。不知是不是适应了的关系,等到马车进入到临县县城的时候,她已经吐得不多了,晕眩的情况也不如先前严重,仅仅是胸口有些许作闷而已。
秦含真心想,自己估计已经适应下来了,以后晕车症状应该会一天比一天轻的,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到达临县县城后,秦家车队一行住进了当地驿馆里。金象一路上打点,都是打出承恩侯府的旗号,走的是官道、大道,晚上住的也不是一般的客栈,而是官方驿站,有时候甚至是到当地卫所驻地去借宿的。
据说承恩侯的父亲永嘉侯,曾经是军中名将,颇有威望。秦家车队在哪里过夜,当地官员无论文武,都会跑来递名帖,嘘寒问暖。有些身份低些的,金象就能出面打发了,身份高的,则交给了吴少英。他以秦家三老爷门生的身份,代师出面应酬,倒是结下了不少善缘。至于秦老先生?他本是淡泊名利之人,此番进京又不欲张扬,因此一个客人都没见。外人问起,就说是旅途辛苦,疲惫不堪,无力会客。旁人看着承恩侯府的权势,也不敢有意见。
吴少英此番随师出行,比起先前在各地游学,以及随锦衣卫办案,又增长了许多见闻,待人接物也得到了历练,越发显得落落大方,气度不凡了。
他曾经到临县为锦衣卫办过事,对此地较为熟悉。当日他就是借着打听何氏旧事的名义过来的,又没暴露真正目的,今日再来,也是光明正大地骑马入城,半点想要遮掩的意思都没有。昔日认识他的人见了,暗暗吃惊,有人相互传递消息,也有人得知他如今是跟着承恩侯府的人前来,便有心凑上来讨好。吴少英有意要打听些何家兄妹的旧事,与他们虚与委蛇一番,便知道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
传闻中那对看见过身份不明的马车半夜前来何氏家中的陈氏族兄夫妇,在几个月前意外死于家中大火。全家上下,只有两个粗使仆妇与当夜暂住在外祖家中的小儿逃过大难,连屋子都被烧透了,隔壁陈校尉的旧居也受到牵连,毁了大半。这几年住在那里的陈氏族人损失惨重。
算算时间,火灾差不多是发生在吴少英追踪何氏兄妹失败,离开临县之后。这会是一个巧合吗?
临县县令已经以天气干燥、意外起火的理由结了案,无凭无据的,吴少英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隐约觉得,这事未免太过凑巧了。
吴少英将事情禀明恩师秦老先生,师生俩都决定要将疑问暂埋心底,日后再托人回来暗下查访。秦家一行只在临县县城里待了一晚,稍作休整,便又开始上路了。
如此,秦家车队不紧不慢地,在路上走了大半个月,终于在二月下旬抵达了大同城。他们有些不巧,赶上了每月逢五的大集,进城的时候,人、车在城门口处堵出老远。就算金象打出了侯府的旗号也没用,前头到处都挤满了人和驴车、牛车以及少数马车,哪里还能挤出一条路来让秦家车队先行进城?
秦老先生觉得时间还早,不必着急,命金象不要太过。金象只得无奈地坐在车辕上,等着人群慢慢流动。
秦含真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只觉得外头的拥挤程度还好。君不见现代社会里,每逢黄金周节假日的时候,景区外头才叫人山人海呢。这种程度的拥挤,完全是小意思啦。
秦含真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车外的景象,冷不妨旁边又有几辆车挤了过来,其中一辆差点儿没撞上她坐的车。两辆车并排停在那里,对方的车窗小帘晃动了一下,露出车中的一张脸。
那是一个俊秀的少年,十一二岁年纪,穿着一身素,神情清冷。令秦含真惊讶的是,他的双手腕上,正戴着一对镣铐。

菩萨蛮 第二十三章 上门

秦含真眨了几下眼,以为自己是眼花了。这明明只是个孩子,为什么会戴着镣铐?而且看上去,还是铁打的镣铐?
对面的车窗小帘垂了下来,遮住了车厢里的情形。任由秦含真在自个儿车中如何着急,那小帘也不肯晃动一下。幸好,两辆马车都处于拥挤之中,缓慢移动的时候,免不了要颠簸几下,那小帘便又晃动起来。好几回,角度恰好对上,秦含真再次看见了车厢中的少年。他果然戴着一副镣铐!
秦含真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料那少年忽地抬眼望了过来。他那车厢内光线昏暗,小帘晃动的幅度又小,秦含真看不真切,只瞧见了他那一双黑眼,目光幽深,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出一句话:那双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珠,如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
那少年望过来,也不知是不是看清了秦含真的形容,目光一晃,视线就停留在了她身上。
秦含真目前还在重孝中,身上穿的是白色粗棉布面的棉袄,外头罩着麻色夹棉比甲,没有缝边。她头发上还用青头绳扎了双丫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在戴孝。
那少年这么一望过来,秦含真才惊觉,对方身上,似乎也穿着一件接近麻白色的衣物,头上发带也是青白色的,莫非……他也身有重孝?
不等秦含真多想,对面马车的车窗小帘又垂了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紧接着,她自家马车也动了,缓缓向前行使,不一会儿,就进了城门,只远远瞧见那辆马车落在后头,很快就不见了。
那辆马车前檐下,挂着一只灯笼,上头写了个“温”字。瞧赶车的车夫,以及跟车的奴仆,前前后后八个人,也是身着统一的服饰,显然也不是一般的人家,但并非公门中人。既然不是公门中人,他们怎么还能给车中的少年上镣铐呢?
秦含真心中不解,但她趴在车窗上的时间可能长了一点,春红出声了:“三姑娘,咱们已经进城了,外头人多,还是把帘子放下来吧。虽说大同城热闹,但还远远及不上京城呢。等到了京城,三姑娘怎么看都行,却不好在外头太过任性了。若叫外头的粗人瞧见了你的模样,会叫人笑话的。”
秦含真撇撇嘴,放下车帘,回头看她:“我才几岁?就叫人笑话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人的笑点也太低了。”
春红怔了怔,不太明白什么叫笑点低。秦含真见状就“啧”了一句:“姐姐怎么又听不懂了?难道我说的不是官话?”
春红涨红了脸,讷讷地说:“不……不是,三姑娘官话说得很好,是……是奴婢见识浅薄,没听懂您的意思。”
秦含真的官话当然说得好,说得比牛氏要强十倍。秦老先生也惊讶过,但他与吴少英的官话都说得极好,只以为是小孙女耳渲目染,年纪小又有几分天赋,才会学得这样快罢了。但在春红夏青这些丫头们看来,秦含真的官话学得太快,也就意味着她们的其中一个作用消失了。夏青倒不觉得有什么,春红却始终有些不甘心。可是再不甘,又能如何呢?
车队进了大同城,很快就来到了驻军家属聚居的街区。虎伯虎嬷嬷以及虎勇都曾经在秦安家中住过,因此很熟悉路况,没多久,就找到了地方。虎勇上前拍门,把门拍得震天响。门房不耐烦地开门出来,瞧见是他,便把眉头一皱:“怎么又是你?不是说你犯了事,被抓起来了么?”
虎勇冷笑一声:“你才被抓起来了呢!还不赶快去禀报二爷?老爷太太来了!”
门房一怔,瞧见他身后果然跟着大队车马,吃了一惊,飞快地将门给关上了,门后随即响起了脚步声。
虎勇大骂:“没规矩的小子!老爷太太在这里,你关的什么门?!这也是你们奶奶教的?公婆上门,就是这个规矩?一点礼数都不懂!”
他声音大,左邻右舍都听见了,不少人开门出来探看,见是虎勇,都有些吃惊,再看他身后的车队,更加吃惊了。金象机灵,很快就示意手下的小厮过去打招呼,不一会儿已探得消息回来,禀告秦老先生:“安五奶奶似乎跟左邻右舍的说,阿勇几个月前来时,在外头打架生事,被衙门官差通缉,害怕之下逃跑了,家里已报了官,要抓逃奴呢。因此今日三老爷三太太上门,还带着阿勇,邻居们都觉得奇怪。”
秦老先生冷笑一声,对金象说:“你去衙门打听一下,若真有这事儿,就把案子给销了吧。阿勇是被何子煜诬告,想来是衙门里有人与何家兄妹勾结,收了他们的钱财,栽赃阿勇的。阿勇如今既已进了大同城,若不销案,往后出入多有不便。”有承恩侯府的面子,这种事应该很容易。金象答应下来,只是眼珠子一转,便打发了一个长随去做这件事,自己并不动身。他还想留下来看一看三房安五奶奶的好戏呢。
不一会儿,大门再度打开了,何氏苍白着一张脸,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丫头婆子,其中打扮最体面的一个,俨然便是秦泰生家的。
何氏已经瞧见左邻右舍的反应了,心下一沉,勉强笑着向翻身下马的秦老先生行礼:“公公婆婆怎么来了?快请进屋内安歇。先前也没来人报信,二爷还在营里呢,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秦老先生将马鞭丢给浑哥,也不理会何氏,自行走到后头第一辆马车处,扶了牛氏下车。虎嬷嬷随后跟上。接着,后头马车上的众人也下来了,张妈把秦含真抱了下来,又有春红、夏青、鹦哥等,一瞧就是大户人家出行的架势,何氏都瞧得呆了。
秦老先生扶了牛氏走进大门,秦含真、吴少英随后跟上,都没搭理何氏。金象与两位执事嬷嬷命令众人安置马车与行李,其中一位嬷嬷上前向何氏行了个礼:“给五奶奶请安,请问五奶奶,我们这么多马车、仆从,该安置到什么地方去?”
何氏呆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问出声:“你……你们是什么人呀?我可从来没见过你们?”
那嬷嬷笑笑,道:“我们是京里侯府来的,奉了侯爷与夫人的命令,到米脂去接三老爷、三太太和三姑娘回京。”
何氏眼睛都在发直:“什……什么侯府?你说的三老爷三太太……是指我公公婆婆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嬷嬷见她万事不知,想要解释,却说来话长,左看右看,哂道:“五奶奶,这一时半会儿的,叫小的如何说起?您还是早些告诉小的们,该把车马随从安置在何处吧。等小的办完了差事,再来回您的话,您看如何?”
何氏心里乱糟糟的,却还有一点清明:“家里哪里有这么大的地方,安置下这么多马车?你们……就不能上别处找地儿去?”
那嬷嬷闻言,也是无奈。从大门口往里看,也能大概估算出这宅子的大小,确实放不下这许多车马仆从。别说门口这一大堆了,光是三房的几位主子,加上各人身边侍候的人,都不一定挤得下。
那嬷嬷便回头跟金象如此这般说了一通,金象拍板:“先把车马整一整,三老爷三太太和三姑娘坐的车,以及装了要紧行李的车,先挪到院子里放下,其他的就靠着路边停。叫几个人到附近打听,有没有大点儿的客栈,包下来安置咱们的人。”
那嬷嬷便道:“三老爷三太太只怕要在这里住些日子的,客栈虽好,到底吵闹些,不如在附近寻访一番,看有没有干净的宅子,租上一个月。若是我们住不满一个月就走了,也不过是多费几两银子罢了,倒得了便宜。”
金象想想,便答应了,命人去办此事。其他人得他号令,很快就行动起来,不一会儿,马车各归各位,女仆们进院里站立候命,男仆们守在车边,警戒行人,各司其职,十分有规矩。
何氏又看得呆了。她怎么也曾经做过官家千金,自问见过大世面,瞧这架势,便知道是遇上了豪门大族里的奴仆,只不知那“侯府”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家公公不过是一个乡下教书先生罢了,虽教出过几个有前途的举人、进士,但距离京城豪门侯府,还差着十万八千里远,自家婆婆也不过是土财主出身,怎的忽然间摇身一变,与侯府拉上了关系?
何氏心下发虚,知道公婆此番来大同,必然不怀好意。但她摸了摸腹部,又觉得有了些底气,转身带着人进了大门,便命人闭门谢客,不让邻居们有机会到家里来打探。
丈夫还在营中练兵,十来天不回家也是常事。若她应对得当,说不定还能搪塞过去,把公婆早早打发走人。只是左邻右舍瞧见了今天这一幕,免不了走漏风声,她还得想办法善后。
她才走进正厅,便听得公公秦老先生吩咐虎伯与那名不认识的管事:“他们说安哥还在营中未归,怎么这大同城整天都在练兵呢?去打听一下,若没什么要紧事,就叫安哥尽快回来。”他转头看了何氏一眼,“有些事情,是耽搁不得的,早日了,大家早日安心。”
何氏心下一凉,忽然产生了很不好的预感。

菩萨蛮 第二十四章 喝斥

虎伯与金象领了秦老先生之命,很快就要离开。
何氏猜想他们定是要去寻秦安,暗自心虚,干笑着说:“我已经打发人去寻二爷了,老爷何必再让虎伯与这位管事去辛苦跑一趟?在家里等消息也是一样的。况且他们是外来人,不熟悉大同道路,军营重地又非闲杂人等随意可接近,倒不如我们家里的下人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