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玮丝毫没有发现,妹妹一句都没提起她去的是栖凤斋。只是脱去外套,坐上了大炕:“孙儿见过王爷了,提了明儿回城的事。王爷倒没说什么,只是提醒孙儿,今日有乌云,兴许傍晚会起风。万一夜里下了雪,明儿路上就不好走了。若是这样。还不如在庄子里多住几天,等雪化了。或是道路清理出来了再走也不迟。再有,就是让我们事先打发人回城说一声,让家里各处都准备好,炕烧起来,烧的炭也都置办齐全。这样祖母一回到家里,就处处都是暖暖和和的了。
张氏叹道:“王爷真真想得周全,既如此,吃过午饭就打发人回家里说吧。明儿天气如何,眼下还不知道。无论到时候能不能动身,好歹叫家里先预备下,总是没有坏处的。”
赵玮答应了,接着又说:“王爷还跟孙儿说,这时候回城也好,路上不太冷。他还要在庄上多住些时候。王府有丧事,今年过年一应都要从简的,只是宫里的礼节少不了,太后与皇上也不会让他们父子这个年过得太过冷清。想来从腊月起,广平王府也要忙起来了。王爷估摸着,他们父子俩顶多住到腊八之前,就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了。”
张氏叹息着点头:“这样也好。他们若真是冷冷清清在自家府里过年,别说太后、皇上与皇后娘娘看不下去,即使是我们,瞧着心里也不好受。那就等王爷与世子回了王府,咱们再递帖子过去请安吧。”
赵琇在旁暗暗算了算日子,眼下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若自家先回京城,广平王与高桢父子俩腊八前回去,那相差也不过是半个月的功夫,一眨眼就到了。她心里定了一定,忽然瞥见梅姑带着人,提着食盒进了院门,忙起身道:“梅姑送饭来了。”
吃过饭后,梅姑带着丫头婆子们将碗盘撤下。张氏喝了口茶,原想照平时那样,叫孙女扶着到外头院子里散两圈步的,不想赵玮主动提出:“今儿我陪祖母上外头走走吧?也不必走远,就在西庄主院前后走一走,顺路到我住的松柏居去转一圈。横竖明儿就走了,祖母不想过去瞧瞧么?”
张氏其实去过松柏居,不过听孙子这么说,就明白他必定有话要私下对自己讲,还是要避开孙女的,便从善如流:“这样也好,我过去瞧瞧。你近日的功课可有落下的。”
赵琇忙过来扶她起身,赵玮又说:“妹妹留下来收拾东西吧。明儿说不定就要动身了,除了咱们带来的东西,你这些日子画的画儿,练的字。还有从王爷那里借来的书,该归置就归置好了,免得回头又落下了东西。”
赵琇眨了眨眼,隐隐猜到他可能会对祖母说些什么,心虚地应了,然后就眼睁睁看着他扶着祖母出了门。心里十分想要跟上去,看看他们到底谈些什么,又怕被发现后不好交待,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做才好,只能漫无目的地收拾着自己的书画练习稿。还收拾了好久都没收拾好。
直到烟雨找上了门。
赵琇总觉得,高桢对她说那些让人耳红心跳的话时,烟雨极有可能就在外头听着,否则怎会那么恰到好处地拦下了走过来问事情的烟霞?因此她对上烟雨,心里就总有些怪怪的,不太好意思。
烟雨倒是落落大方,似乎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笑吟吟地将一只尺许见方的大匣子放到炕桌上:“这是昨儿世子答应给赵姑娘的颜料和画册。今儿姑娘过去时,本就该交给姑娘带回来的,偏又忘了。这会子记起来。世子就让我给姑娘送来了。画册暂时只有这两本。世子说,另外几本落在王府里了。等他回了王府,一定亲自给姑娘送去。”
赵琇下意识地觉得这是高桢故意留着日后上门找她的借口,否则在栖凤斋里放着的画册,又何止两本?昨日她就起码看见了四本!
她有些难为情地脸红了一下,就对烟雨说:“替我向你们世子道谢。难为他还想着这事儿…这两本画册就够我学一段时间的了。等我学完了,再找他借别的。”说完了又叫碧菡拿荷包来。烟雨走这一趟,她无论如何也不能亏待了对方。
烟雨笑意盈盈。还没等拿到荷包就先谢了赏,又笑问:“世子听说姑娘一家明儿就要回去了,路上天冷,问姑娘可要他将先前那只手炉送来?”
赵琇目光犹疑了一下。不过是送只手炉,让烟雨顺道捎来就行了,高桢还非得让她帮忙问这一句,莫非只是想找个借口上门?
真是的,以前他也不见有这么小心,拐弯抹脚地找理由。看来他是真的跟哥哥说了些什么,才会这般心虚呢。
赵琇想起哥哥跟祖母正在私下讨论些不能让她听到的内容,自己也心虚了,忙对烟雨说:“我不缺手炉,就不必麻烦了,你让世子自个儿用吧。若是嫌那手炉款式太秀气,就留着在自家屋里使,横竖那不过是暖手的东西。不然,叫祖母和哥哥知道我为了这点小事还要劳动世子跑一趟,定要说我轻狂了。”
烟雨也不知听明白了她的暗示没有,笑着屈膝应下了,又说:“赵姑娘既不要那手炉,那明儿可千万记得要把我们世子送的斗篷披上,手笼笼上,别吹着风才好。”
赵琇心里想,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还不知祖母和哥哥会怎么想呢。
她不知道,她祖母张氏此刻就在松柏居里,听完赵玮的话后,惊得有些反应不过来了:“你说什么呢?这是王爷的话?!”
赵玮点点头:“方才我去见王爷时,他是这么对我说的。倒也不是十分直白,只是想跟我们事先打个招呼,让我们心里有个数。他说他十分中意我们琇姐儿,若是能让世子娶到琇姐儿为妻,他心里就欢喜了。两家知根知底,琇姐儿与世子又是自幼相熟,平日相处也很是融洽…”他看着祖母,见对方一副惊讶又意外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王爷倒不是强求,只是若是我们也乐意结亲,那就皆大欢喜了。明年世子出孝后,他会跟宫里提这件事。但若是我们…有所顾虑,那他也愿意给我们家时间好好考虑,他说…他是真心实意想要跟咱们家结这门亲的。”
张氏只觉得心头茫然:“这…这…我可从来没想过,要跟王府结亲呀!”

第二百六十八章衡量

在张氏的心目中,广平王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存在。皇家贵胄,金枝玉叶,前任太子,差一点就成为了一国之君,还是赵家祖孙的救命恩人。赵家小二房被排挤回乡后,还能与小长房一战,真是多亏了广平王在撑腰。张氏心里对他一直是十分尊敬的,哪怕对方事实上是个晚辈。
对于世子高桢,她的印象也是“广平王独子”,高高在上的皇孙。高桢虽然如今已经不再是皇太孙了,但身为皇帝的亲侄儿,太后的亲孙子,身份也依然是贵不可言的。他将来会娶的妻子,一定是出身高贵、才貌双全的名门千金,不是最顶级世家名门里出来的女孩儿,本身又足够优秀,都配不上这位尊贵的世子。然后他们小夫妻俩郎才女貌,相敬如宾,琴瑟和鸣…总之,会是一对朝野交相称颂的美满夫妻。
可自家孙女是什么情况呢?
张氏虽然清楚,在老郡公尚在的时候,“建南侯府”这个名头还能算得上是本朝数得着的勋贵名门,可败落近十年后,又经历了几番波折,如今的建南侯府,不过是一众勋贵中不起眼的一员罢了。子嗣单薄,又无实权,若不是有救驾之功,受到新皇的宠信,又与广平王府私交甚笃,建南侯府怕是早已沦落到勋贵的最低一层去了。要等到赵玮这个承袭了爵位的男丁成年出仕,并且做出成绩来,拿到真正的权柄,那至少还要七八年的功夫呢。赵家并无族人可依,亲友中能引为臂助的也没几家,充其量就是大姑太太的婆家许氏一家而已。其余的,张家官卑职小,米家自从米氏去世,已经几乎断了往来,况且米家人本身的官职也不高,又是在地方上为官,远水救不了近火。想一想,赵玮日后的仕途还真是有够艰难的。
家世上已经输人一筹了,赵琇论品貌,又说不上最佳。
不是张氏小看了自家孙女,而是以她嫁进赵家这么多年来,看遍的京城内外最出色闺秀的经验来看,孙女容貌还算清秀,却离绝色还有很远;才学只是平平,字画尚可,琴棋才艺、诗词歌赋甚至不如她自己当年未嫁时;针线活虽然做得不错,可又不精于刺绣,不肯耐下心来去钻研绣技,想要以此搏得世人赞誉,那是万万不可能的;管家理事上头,倒还有些能耐,可这种优点没法给她带来上佳的好名声,毕竟人家挑的是媳妇,而不是管家。
最要紧的是,张氏有些为孙女的脾气发愁。赵琇昔日在奉贤,几乎就是当地身份最高的闺秀了,旁人都是捧着她的。因为这个,她与人交往,虽然还算和气,也无甚错处,却养成了说话做事不够圆滑的坏毛病,有时候与人一言不和,就懒得搭理人家了,遇到什么看不惯的事,也会忍不住说出来,回到家还要嘲笑两句。哪怕不说,也不肯装作无事一样跟人陪笑脸,顶多就是把事情忽略过去,态度却要冷淡下来。若她日后只跟家世不如她的姑娘们来往,又或是低嫁到略次一等的人家去,这个毛病倒也算不了什么。可若叫她到宫里去奉承皇家的贵人们,跟那些身份尊贵的皇家女眷、贵妇诰命玩心眼儿,她哪里是人家的对手?一不小心,一个“目下无尘”、“傲慢无礼”又或是“不知进退”的坏名声就要落到她头上了。
赵琇还有一个毛病,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很小的年纪就开始管家理事,又插手族务的缘故,她遇事就喜欢拿主意,若是旁人不依她的主意,她还会忍不住跟你急。若她拿的主意正,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有时候她又未免太“正”了,刚强有余,柔和不足,就象是对待小长房一家人的事情上,心太硬了。事关血脉,一家一族的事,哪里能算得这么清?即使如今她有意提携族人,可张氏身为赵琇的祖母,心里再清楚不过了,赵琇哪里是把族人当成是一家子的亲人呢?不过是在培养帮手罢了。外人若是知道了,就未免会觉得她太过冷情,不是做长媳、宗妇的好人选。
张氏一直觉得,孙女这个脾气,若是年纪大了,懂事了,能够改好,那自然再好不过。若是不能,那将来寻亲事时,说不得就得给她寻个温柔和气的女婿,最好不是顶门立户的长子,而公婆也得是和气人,门第略差一些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孙女不会受气,将来分家出来,孙女就能当家理事了,日子才能过得好。
广平王府无疑离她这个标准离得太远了。
皇家贵胄,帝王胞兄,本朝仅次于皇室的尊贵人家,世子又是独子,脾气太冷,看着就不是和气孩子的模样。小时候青梅竹马的,还能相处得来,等世子年纪大了,那脾气真能懂得疼人么?广平王也不知会不会续弦,若是续了,将来少不得还会有儿女出生。孙女若真个嫁过去做长媳,这小叔子小姑子的也是麻烦,新王妃又不是正经婆婆。宫里那几位长辈,也难免有插手小夫妻家事的时候,别的不说,光是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要给世子赐几个美人下来,好为广平王府开枝散叶,世子妃还不能回绝,甚至要笑着磕头谢恩,这种日子,孙女儿哪里受得了?
张氏把自己的顾虑告诉了孙子赵玮,忧心忡忡地说:“王府虽尊贵,但是你妹妹的性情,实在不适合做皇家媳妇。若真个嫁过去了,将来受了委屈,咱们都没法替她撑腰。还不如寻个清白的书香人家,孩子和气、公婆通情达礼的,你妹妹嫁过去才能过得好。”
赵玮听得眉头大皱。祖母说的这些顾虑,其实他也有想过,不过并不觉得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他劝张氏:“婚事是王爷主动提出来的,有求娶之意,并不是咱们家上赶着要攀亲。品貌之类的,若是王爷与世子不满意,也不会开这个口了。况且京中真正才貌双全的闺秀,只怕更属意宫中的贵人吧?从来娶妻娶德,才貌不过是锦上添花,妹妹的品行是绝对信得过的,哪里就配不上世子了呢?”
张氏的忧色略减了些,但还是十分担心。
赵玮又劝她:“妹妹礼数上从不见有过差错,才学虽不是最好,但与别家千金相比,也不算逊色了。上回的诗会,前来与会的有好几位都是京中有口皆碑的千金,妹妹何曾被人比下去过?祖母别拿自己见过的最出色的闺秀来跟妹妹比,只说京中大多数官宦勋贵人家的闺秀,妹妹是否比别人差了?”
张氏迟疑了一下:“那倒也不算差,约摸…算得上中等吧。”当然,这是跟十年前的闺秀相比,她如今还不清楚京里新生代闺秀的情况呢。
“那就是了。”赵玮笑道,“至于门第,咱们家好歹也是侯府,即使眼下没有实权,勋贵人家真正有实权的又有几家?孙儿有信心,将来能光耀门楣,为祖母与妹妹添光彩。若是有人因为孙儿眼下无权而小看了妹妹,这样的人也没什么好搭理的。至于妹妹的脾气,谁没个脾气呢?若是事事都与人和善,没有脾气,反而容易受欺负呢。妹妹不是个不懂事的人,日后进了宫,自然会守宫里的规矩,难道她还会冲着太后与皇后娘娘摆架子发脾气不成?只要那两位贵人说她好,旁人的非议又算得了什么呢?”
张氏嗔了他一眼:“瞧你说的,难不成只要仗着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宠爱,就什么都不必顾虑了?引来底下人的厌恶,那样的名声也不好听。”
赵玮笑了,知道祖母一向看重名声与物议,便换了一个角度来劝祖母:“您先别管妹妹如何,孙儿只问祖母,您觉得世子这人如何?虽说在外人面前,他显得有些冷淡,但对我们家,那是从来都很亲近的。”
“那倒也是。”张氏叹了口气。若是高桢日后宠爱自己的妻子,想必也不会对她冷冰冰的吧?
赵玮又说:“世子对妹妹如何,您心里也是有数的,虽然有发脾气的时候,但他已经说了,绝不会再冲妹妹发火。与别人家的女孩儿相比,世子对妹妹已经是十分和气了,可见妹妹对他而言,是不同的。论家世,除了宫里,天下再没有比王府更富贵的人家了;论人品,世子的品行,咱们难道还信不过?论性情,先前就已经说过了,他待妹妹素来比待旁人和气得多;论相貌才学武艺…不是孙儿妄自菲薄,真要比起来,孙儿还是要比他逊色些的。祖母细想,日后您要给妹妹寻人家,还能找到比世子更好的人选么?哪怕不论家世,只说人品、性情、才学,还有对妹妹的好?”
张氏还真是难以回答这个问题。高桢本身的条件自然是无可挑剔的,即使没有贵重的身份,他也依旧是个出色的少年。如果他的家世略差一些,张氏说不定已经答应了。
可她就是为对方的家世而发愁:“皇家子弟,日后难免要妻妾成群,他不要,长辈们也会赐美人下来的,那时候你妹妹怎么办?又或是他们日后生了口角,我们要如何替你妹妹撑腰?”
赵玮忙道:“广平王只有一位正妃,多年来未曾有过姬妾,门风清正。世子平日也不是贪花好色之徒。我与他自幼相交,对他的品行是一清二楚的。况且妹妹又有救驾之功,宫里无论如何也不会不念这份情。至于撑腰的事,只要孙儿争气,无论是宫里还是王府,都不会看轻妹妹,又怎会随便赐人给她添堵呢?即使真有一二姬妾,也无人敢冒犯妹妹的正室尊严。”
张氏苦笑:“你哪里知道这妻妾之争的苦?若没有妻妾之争,咱们家也不会落得今日的光景。”她忍不住哽咽了。
赵玮听到她这么说,也沉默下来。
张氏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冷静地继续说:“你妹妹的脾气,我看是容不下旁人的。广平王府门风清正,这事儿我知道,可广平王纳妃之前,身边也不是没有过人,不过在王妃进门前就打发了。王妃多年来只有一子,未见再有所出,也没给广平王纳妾。当年广平王入主东宫前,就有人说他子嗣单薄,王妃善妒,王爷费了不少功夫才拦住了宫里赐人。那些美人里头,天知道有没有朱丽嫔的奸细。可即使如此,王妃也一直担着善妒之名,为人所诟病…我实在舍不得你妹妹担这个骂名。”
赵玮想了想:“可即使妹妹嫁入寻常人家,也未必拦得住夫婿纳妾吧?到那时,她一样会担这个骂名。依孙儿说,这种事还是要看男人的。若是世子撑得住,不叫妹妹为这种事烦心,那他就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人。为了这样一个好人,即使叫人非议两句,又有什么要紧?那不过是无是生非的妇人嘴碎罢了。”
张氏看着孙子,有些惊讶:“昨儿你跟我商量世子对你妹妹有意之事时,还是一脸的气愤,怎的今日处处为他说好话?难不成…你已经答应了王爷的提亲?”
赵玮忙道:“祖母误会了,孙儿怎敢擅作主张?孙儿只是觉得…”他欲言又止。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还是对高桢觊觎他妹妹的事感到很生气的,可是冷静衡量过后,正如广平王跟他说的那样,对于他的妹妹来说,高桢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婚配对象。若是妹妹日后真能过得好,他也不会因为自己生气,就阻止一桩好姻缘。坦白说,无论他心里乐不乐意,妹妹都是迟早要嫁人的。嫁给高桢,总比嫁给旁的不知什么人强些,毕竟知根知底。
他对张氏道:“祖母,即使我们在这里为妹妹的事忧心再多,这日子还是要妹妹自己去过的。婚事好不好,还要看日后,如今我们说得再多,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祖母若是不反对,此事就暂且押下缓议如何?跟王爷说,妹妹年纪还小,婚事至少要再过两年方提。想来王爷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不会说什么的。咱们就细心留意着世子的言行,再看看妹妹的意思,若世子果然对妹妹情有独钟,妹妹也愿意嫁给世子,那咱们成全他们又有何妨?”
张氏顿时不以为然:“胡说,婚姻之事,自然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俩没了父母,你妹妹的亲事就该由我这个做祖母的和你这个做哥哥的做主,哪有听她自己意思的道理?她小孩子家懂得什么?”
赵玮笑了:“妹妹年纪确实还小,所以她的亲事,咱们也不必急着替她操心。若世子当真有意,自然会耐心等她长大。而等妹妹长大了,他依然不改初衷,自身也能保持洁身自好,那就答应了又如何?”
张氏想了想:“那就到时候再说吧。”其实她心里很是不以为然,高桢是皇家子弟,他比赵琇要大三四岁,等到赵琇及笄,他都十**岁了,身边怎么会没人?他不发话,宫里的贵人也要赐人下来的。能在婚前就把人打发掉,就已经是尊重将来的妻室了。张氏还是觉得,应该为孙女寻一位年纪相仿的婚姻对象才好。不过赵玮看上去更属意高桢,广平王府又对赵家有恩,张氏也就把这个想法压在了心底,等日后当真要给赵琇说亲时,再提出来不迟。
祖孙俩又回到了落梅院,夏露上前搀扶张氏时,向她禀报了烟雨来送东西的事。张氏连忙去问赵琇:“这是真的么?”
赵琇笑着点点头,十分欢喜地摸着手里的画册:“这可是好东西呢,昨儿在世子那里看时,还没发现,如今仔细翻阅,才知道是极珍贵的画册,对我学画梅花的帮助太大了!如今东西都收起来了,再拿出来会很麻烦。等明儿我回到家里,就立刻照着画册上头的画法好好临摹一下。等我学会了新画法,祖母再来瞧我进步了没有,好不好?”
张氏看着赵琇眉间洋溢的喜悦,暗暗叹了口气,心里不由得发愁。高桢瞧着冷冰冰的模样,怎么就那么擅长哄小姑娘高兴呢?若是孙女真个对高桢有了好感,那她还真是没法将反对亲事的话说出口。可少年人心思易变,眼下高桢固然殷勤,谁又能担保日后会如何?可惜这种事,少年人们是不会理解的,无论高桢、赵玮还是赵琇。
张氏正在发愁,忽然梅姑在门外,报说烟霞过来了。祖孙三人都十分吃惊,连忙将人请了进来。
烟霞笑意吟吟,向张氏祖孙行了一礼:“王爷说,老夫人、小侯爷和赵姑娘若明日就要走了,他身为主人,怎能不为客人践行?因此略备薄酒,请三位今晚到芙蓉楼赴宴。”
践行宴吗?赵玮有些吃惊,先前怎么没听王爷提起?
他跟张氏有些担心地对望一眼。这该不会是广平王心急,想要他们今晚就对婚事作出答复吧?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回答,能不能令王爷满意?

第二百六十九章赏雪

傍晚,天有些暗沉沉的,起风了。广平王先前说今晚可能会下雪,还真不是空口白牙的。倘若今晚真的下了雪,明天的路还不知能不能走呢。难道要推迟回城的计划吗?张氏心里有些担忧。
王爷在芙蓉楼摆了个小宴,宴分两席,男女分开,不过并没有用屏风相隔,只是离了两三尺远。这并不是正式的酒宴,因此也不讲究那么多规矩,王爷表现得很随意,反而更显得亲切些。受他的态度影响,张氏与赵玮也轻松了许多。
赵琇几乎没受影响。她在温泉庄子住的这段时间里,因时不时过来陪王爷说话读书的缘故,已经陪他用过几回膳了,哪里还会紧张呢?她陪祖母张氏另坐一席,倒是非常自然地与王爷、高桢、祖母和哥哥们说笑,看起来一点都不拘谨。
席上的菜非常新鲜好吃,王爷的态度亲切和善,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世子高桢,似乎也变得温文有礼起来了,让张氏觉得,也许以前都是误会了这个孩子,他只是有些腼腆,不善言辞,性情内向些,但真的不是待人冷漠。宴席上的气氛好极了,吃到一半,窗外还开始飘细雪。张氏前一秒还在烦恼,一会儿回落梅院时,路上怕是不好走,但后一秒王爷几句话,就把这场雪说成是为宴席添雅兴,张氏顿时也觉得这雪下得好、下得风雅了。
广平王完全没有提起什么亲事不亲事的话。除了说些风花雪月之事,他就只提腊月里京城的风俗,新年里有什么有趣的活动,宫里过年的规矩…等等等等。这样的话题。不但张氏、赵玮感兴趣,连赵琇与高桢两个年纪最小的孩子,也都听得兴致勃勃。高桢还时不时补充几句。他小的时候,在宫里也是有过快乐的日子的。而赵玮则说了江南过年的习俗,张氏也说了以前在松江、京城两地过年时。她娘家和建南侯府都习惯做些什么。赵琇听得不由开始期盼这个新年了。跟其他人相比,她是真真正正头一次在这个时代的北京城过年呢。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等宴席进行到尾声,每个人都吃饱喝足了,张氏才赫然发现,广平王完全没有问及他们祖孙对亲事的答复。她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既觉得是广平王宽容和善,说了只是叫他们回去商量,就不会急着要回音,又觉得广平王只是在铺垫,也许过一会儿他就会忽然提起了。她就这么担忧着。直到广平王命高桢送他们回去了,她才感到既意外又松了口气:看来王爷是真的不急着要求他们答复。
不过,即使今晚不需要回复广平王,也迟早要给出一个答案的。张氏心里的忧虑并没有减低多少。广平王爷子对他们祖孙越是亲切和善,她就越是开不了口回绝。更别说对于这桩婚事,孙子赵玮其实是支持的,而孙女赵琇…看这孩子在席上与王爷、世子有说有笑的模样,只怕也不懂得拒绝。
张氏还在犯愁呢。广平王似乎是一点都没发觉,他还笑呵呵地说,今日兴致好。正巧他很久没有赏雪了,今晚雪不大,他想送客人出门,顺便吹吹风,感受一下久违的雪天。
赵琇双眼瞪得老大,忍不住劝他说:“王爷。风雪再小也是风雪,您当心会着凉…”
广平王笑着摆摆手:“不妨事。今日我心情好,披件厚些的斗篷。戴上风帽,也就是了。我虽然身体不算顶好,也不至于风吹吹就倒了。”
他兴致这么浓,赵琇倒不好再劝了,生怕会伤了他的自尊心,心想这大约是方才席上喝了些果酒,王爷有些醉了,所以兴头上来了吧?
高桢非常严肃地对他父亲说:“父王一定要出去,那就依您,但最多只能在外头待上一盏茶的功夫,而且不许出院子。”
广平王无奈又宠溺地答应了儿子的条件,烟霞等丫头迅速围上来,给他披上厚厚的大毛斗篷,严严实实的风帽,还拿了只手笼过来。广平王一碰那东西,就皱起眉头:“这个就不必了吧?”高桢却闷声不吭地,走过来亲自为父王戴上了手笼,又弯下腰,为他穿一双雪地里穿的羊皮靴。广平王拗不过儿子,只得任由他摆弄自己。
张氏见了叹道:“王爷有这么孝顺的好儿子,福气还在后头呢。”心里倒是越发喜欢高桢的性情了,虽然木讷些,倒着实是个贴心的好孩子。
广平王听了,也笑说:“这个孩子就爱为我操心,其实我哪有这么弱呢?入冬以来,这么多天的功夫,我也早就习惯了。前儿下大雪的时候,我都不曾有什么不好,更何况今日只是小雪?只是孩子们为我担忧,我也不好太过任性,只能随他们去。”
高桢沉默地为父亲穿戴妥当,自己却只披上一件斗篷,就亲自扶着父亲出门了。赵琇等人穿好了斗篷,也纷纷跟了上去。
外头的风并不算大,夹杂着小小的雪花扑面而来,借着斗篷与风帽,倒也不会让人觉得很冷。广平王从石阶上下来,脚踩在积雪上时,一种快要打滑的感觉瞬间从脚底传上来,让他觉得久违了。他露出了怀念的微笑,对儿子说:“以前我跟你母亲在冬天下小雪的时候,也经常这样相互搀扶着,在池塘边上散步呢。”
高桢低头说:“父王若是喜欢,儿子就陪您多走几趟,只是需得在天气暖和的时候。这样冒着风雪在外头散步,偶尔为之倒也罢了,多来几回,皇祖母就该骂儿子了。”
广平王哈哈笑了:“傻儿子也学会耍心眼了,搬出你皇祖母,我还真不敢胡来了。你是几时学会的这一招?”
高桢闷头不语,张氏在后面忍不住为他说话:“王爷虽然身子还算硬朗,只是人上了年纪,总是要多加保养才好。万一不小心着了凉。虽说只是小病,不过是喝碗药出一头汗,就能治好了,却白叫孩子们担心。再者,宫里的皇太后知道王爷这样不爱惜身体。也会不好受的。为人母的,最看不得自己的孩子受苦了,还请王爷多多保重,为了亲人珍惜自己。”
她是长辈,说了这样的话,广平王也要肃然以对了:“您说的是。今日是我孟浪了。”
赵琇眼见气氛有些沉重,就笑着说:“王爷想赏雪,其实也不是一定要出门,在屋里也是一样的。”
广平王笑道:“怎会一样?我眼睛又看不见,说是赏雪。其实是得伸手去碰触天上落下的雪花,方才能感觉得到雪的模样。若是在屋里,顶多就是听一听落雪的声音,别的什么都感受不到,那又有什么意思?”
赵琇说:“那您可以坐在窗边,穿得暖和些,把手伸出窗外去感受雪的温度。听起来好象有些麻烦,但至少不必担心脚下会打滑。也不怕会被雪打湿了头发。您还可以让人给您备下红泥小火炉,就在手边,叫世子给您温酒。您一边品着酒。一边摸着雪,还有世子陪您说话聊天呢,爱聊什么就聊什么,甚至可以作几首诗。若丫头们报说院子里梅花开了,您就支使世子去折几枝来给您赏玩。若是他折得好,您就赏他一杯酒吃。若是他折得不好,您就罚他跑腿。再折一支好的来。”
广平王听得哈哈大笑:“有趣有趣,这般赏雪。果然要雅致些。”
赵琇见他感兴趣,又大着胆子继续提建议:“除了在屋里,您还可以在温泉里赏雪。可惜这里的温泉都没有露天的,若是有,只需要在周围围上一圈屏障,就不怕风吹了。您可以一边泡温泉,一边品酒吃点心,这些吃的喝的就放在水面上飘着的木头盘子里,您一伸手就能够着了,既能全方位地感受到雪,又不怕会着凉。”
广平王大感兴趣:“这主意好,明儿我就叫他们把芙蓉院后头温泉屋子的屋顶给掀了,我就泡在温泉里头赏雪吃酒,再叫桢儿给我捏肩膀,支使他去跑腿折梅花,若是折得好,就赏他好东西!”他拍了拍儿子的手:“听见没有?好儿子,你可要乖巧些。父王不会亏待你的。”
高桢有些哭笑不得,但看着父亲脸上畅快的笑容,他心里也十分欢喜,偷偷看了看赵琇,抿嘴笑了笑。赵琇见了,朝他挤了挤眼睛,两人对视而笑。
赵玮看见了,心里有些郁闷,却不好当面说什么,只能恭敬地笑着对广平王说:“您出来有一会儿了,还是先回屋里去吧?”
不等广平王回答,高桢已经扶住父亲转身了,广平王无奈:“好吧好吧,明儿再赏雪,今日就先听你们的。”又向张氏告罪。张氏笑说:“王爷言重,还是快请回屋里去吧,别叫我们看了担心。”广平王又是叹气。
高桢扶着广平王进了屋,张氏祖孙三人也该回去了。雪已经变小了,但路上有着薄薄的积雪,一不小心,脚下还是会打滑的。赵玮接过妹妹的班,扶着祖母走路,赵琇则落在后头一个人走,张氏还时不时回头提醒她一声:“小心脚下。”
温泉庄子上隔了二十步远就有石灯,晚上点亮了,即使无人打灯笼,也能看清道路。赵家祖孙三人就这么慢慢地往回走,也不用带从人。刚过栖凤斋门前,高桢就从后头赶上来了,说:“父王让我送你们回去。”
张氏虽然觉得没必要,但也没有回绝他的好意,便一边在前头走着,一边问他些家常话,但为了要看路,她没顾得上回头。赵玮同样也是如此。
他们没有看到,落在后头的高桢与赵琇,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并排而行了。高桢小声对赵琇说:“方才谢谢了。”赵琇笑而不语。
高桢看着她红扑扑的笑脸,心下一动,在他反应过来前,手已经伸了出去,在她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赵琇被他一冰,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在恶作剧,双眼瞪得圆溜溜的,不甘示弱地抽出手来,接了几片雪花,往他脸上按过去,也冰他一回。高桢没有躲开,反而低头笑了。

第二百七十章返回

一夜过去,第二日清晨起来,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面。原来是半夜里雪势变大了,连外头吹的风,感觉都比昨儿晚上要凛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