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桢心里好生郁闷。父王居然知道了打架的事,而且他以后还不能再象以前那样,天天见赵妹妹了,到底是谁向他们告的密…
第二百六十二章夜笛
高桢郁闷的时候,赵琇这边听着祖母张氏与哥哥赵玮商议了后日就要回城,心里也很是郁闷。她问:“会不会太仓促了?先前都没跟王爷提过,猛然说要回去,倒象是因为世子冲我发了一顿脾气,我们家就耍小性子闹着要走人似的。可别叫王爷和世子误会了,将来两家的交情也要受影响。”
张氏顿了一顿,犹疑地看了孙子一眼。赵玮不动声色地道:“确实是仓促了些,但也是人之常情。眼下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离腊月不过就十来天的功夫,家里还有许多事要做呢,过不了几天,各处庄子上来交租的人就该到了。新年里物事也该早作准备。今年是我们家回京后过的第一个新年,一定要好好祭祭祖,给祖父做几场法事,让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也知道,咱们家的爵位又回来了。”
这话倒也有理。赵琇很快就被说服了:“那明儿一早我们就去跟王爷说吧,离开前总该提前告知的。我顺便去给世子赔个不是,把这次的小矛盾给抹了,免得他们误会我是因为这事儿才要走的。”
张氏立刻紧张起来:“别去!”
赵琇奇了:“为什么呀?”
张氏张张口,又看赵玮。赵玮接过话头说:“这种事,不是祖母亲自开口,就是我这个当家人出面,你一个小女孩儿去跟王爷说,也太失礼些。你不用操心,这事儿我心里有数。明儿一早,我把先前借的几本书拿去归还,再向王爷讨教学问。顺道提起此事就可以了。京城各家到了年下都要开始忙碌,咱们家这是远离京城多年后头一次回京过年,提前回家准备也是常理。”
“哦。”赵琇应了。哥哥的话也有道理,正式辞行这种事就让他出面吧,不过她明天同样可以去看望王爷和世子的。就象平时那样。她不能代表赵家去向他们辞行,那代表她个人跟朋友说声再见,也是应该的吧?她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因为她觉得这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赵玮吃完饭后,就陪着祖母和妹妹沿着游廊绕着院子散步,张氏走了三圈就回屋了。然后他再拉着妹妹两个人继续走。赵琇觉得他很古怪,平时这个时候,他不是再陪祖母说一会儿话,就回松柏居去了吗?今晚特地拉上她多绕几圈,莫非是有话要跟她说?那怎么他迟迟不开口。反而一脸纠结的模样?还时不时偷偷看她。
于是赵琇就主动问他:“哥哥,你有话要跟我讲吗?”
赵玮有些纠结地看了看妹妹,吞吞吐吐地说:“今日…世子忽然发了脾气…”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赵琇笑道:“小事而已,哥哥放心,我不会生他的气的。明儿我就去找他赔礼。”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赵玮绞尽脑汁地思考虑恰当的用辞,妹妹还小,他虽然想探听她真正的想法。却又担心她本来没有什么想法的,却因为他的话反而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来。他又犹豫了半晌,才说:“你看。世子的脾气…他毕竟身份尊贵,若不是王爷受伤,失了东宫之位,他如今的身份只怕更加贵不可言。他从小受宠,又是独子,从来只有别人让着他。断没有他迁就旁人的理儿…”
赵琇睁大了眼睛看着赵玮:“哥哥是觉得他脾气不好,叫我多忍耐吗?哥哥真的多虑了。他其实没你说的那么差吧?我觉得他脾气挺好的。小时候很可爱,对我也很有耐心。之后几年他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不过你那年从京城回老家之后,不是说跟他相处得很好吗?想来哥哥能与他相处融洽,他一定不会是个坏脾气的人。我再遇上他,已经是去年年底的事了。那时他遇到了很多不幸的事,肯定不再是从前因为受宠而有娇纵嫌疑的贵胄公子。我觉得他虽然瞧着冷冰冰的样子,但其实心地很软,脸皮也挺薄的,很多时候只是不好意思说,有时候还有些小坏,喜欢板着脸捉弄人…”她忍不住偷笑出声,“所以哥哥不必担心,我是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跟他生气的。再说,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他们一家救了我们祖孙三人的性命,我们家又因缘际会地救了他叔侄二人。我们两家可以说是过命的交情了。这么深的情谊,绝不会因为一点小口角就受到影响的。”
赵玮心塞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其实是想劝妹妹,那种金枝玉叶的人物脾气都大,所以跟对方相处时,很容易吃亏,所以最好是远着些,别事事都听人家的。结果妹妹对他说了什么?
高桢很可爱?
他哪里可爱了?!
那么牛高马大的一只,却瘦得象根竹竿,成天冷着个脸,好象所有人都欠他钱似的。出门总爱穿黑衣,就象妹妹说的,十足一个黑无常!打起架来还会故意让着人——这是瞧不起他赵玮么?他也同样是跟随严师从小习武的好不好?谁需要别人让了?!
高桢作为朋友,那是没说的,但若是作为妹夫——赵玮一想到这件事,后槽牙就忍不住开磨。
一向只关心他和祖母、只为他和祖母做衣裳的妹妹,天天笑眯眯、既聪明懂事又贴心讨喜的妹妹,周岁才十岁呢!就算是虚岁也才十一,还没到说亲嫁人的年纪。不管是哪里来的臭小子,都先滚一边去吧!就算对方是他恩人的独子,还与他自幼交好,那也不能忍!
赵玮暗暗握紧了拳头,重新面对妹妹的时候,却露出了温柔的笑颜:“不管怎么说,他今儿发了一回脾气,也不知消气了没有。哥哥先替你去探探口风,在我没说可以之前,妹妹还是先别去找他玩耍了。免得他爱理不理的,你脸上也不好看。”
赵琇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哥哥下午不是寻世子说话去了吗?难道那个时候。你没有看出他是不是还在生气?”其实她离开栖凤斋的时候,看高桢的脸色,就象是已经消了气的样子,不过可能还需要冷静冷静。
赵玮一窒,很快就厚着脸皮回答:“那时候他脸上看起来不象是消了气的模样。这种事。他不开口,我也不好主动去问,所以我还不能确定。等明儿我再去,想必他的气会消去大半了。若还在气恼,大不了咱们先回城去,等过年时再上门给王爷请安。到那时候,他总不会还气着了。”
赵琇笑道:“他的肚量没那么小,应该明天就好了,说不定这个时候就已经消气了呢。”
赵玮坚持自己的计划,赵琇觉得这也没什么。就答应了他。赵玮再三叮嘱,在他确定高桢已经消气之前,她绝不可以私下去见高桢。赵琇只觉得哥哥今天格外啰嗦:“知道了,哥哥刚才已经说过一遍了,不用说那么多回。你记得明儿一早就去寻他,若他真的不肯消气,大不了我亲自向他赔礼就是了。不过我觉得他不会那么小气的。要是他真的那么小气,那我就去寻王爷。请王爷替我们做和事佬。”
赵琇脸上笑嘻嘻地,摆明了没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赵玮心中百感交集,跟祖母说了一声后。心神不定地走了。
这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整个院子都挂起了灯笼,燃起了烛火。虽然广平王府用的蜡烛是特制的,比一般的烛火要明亮,但赵琇想到自己今天已经练了半天的字画。又做了半天的针线,眼睛已经很累了。就索性休息一晚上。今儿一整晚都不碰笔、不碰针线了。她抱着棋盒
张氏坐在东暖阁的大炕上,似乎有些兴致不高。赵琇以为她有什么不舒服。就走过去问:“祖母是觉得身上不好么?”张氏摇摇头,看着孙女,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她的小脸:“一眨眼,你都长这么大了。我总觉得你还是那个长得没我腰高,一说话牙齿就漏风的小丫头呢。”
赵琇有些莫名,不由得笑了,一屁股坐到炕边上腻着她:“就算我长大了,我还是您的孙女儿呢。您只要愿意,一直把我当成是那个说话漏风的小丫头也没关系。”
张氏笑了,点了点她的鼻子,坐起身:“身上懒懒的,想必是今儿坐得久了,你替我捶捶肩。”
赵琇应了,拿过引枕塞在她身后,便替她捶起了肩膀。捶完后,张氏觉得好些了,赵琇问她:“要不要泡一泡温泉?眼看着就要回城了,城里可没有温泉可泡呢,趁着还住在这里,咱们多泡两回?”
张氏也有些心动:“那就泡吧。”
赵琇侍候着祖母到院子后头的汤屋里泡了一刻钟的温泉。温泉水一如既往地温热舒适。张氏泡过后,只觉得疲倦尽消。丫头送上了安神茶,她略喝几口,就觉得困顿不堪。赵琇赶紧叫碧莲与夏露一起帮忙,用干巾将她打湿的头发擦干,她就很快睡下了。
夏露轻手轻脚地放下床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赵琇笑着轻声说:“困了吧?已经很晚了,你们赶紧洗洗睡吧。”夏露笑着屈膝应了,将东梢间内的烛火吹熄,只留下一盏。
赵琇回了西暖阁。既然要准备离开,那一些行李也可以提前收拾了。她一边整理着琐碎的小东西,一边听着丫头们各自洗漱。不一会儿,粗使丫头和婆子回了南屋歇下,夏露去了东暖阁守夜,西暖阁这边就只剩下她和碧莲、碧菡。
碧莲、碧菡平日是睡在次间的大炕上的,前者拿着吹熄了的烛台过来问赵琇:“姑娘,这就睡么?我服侍你洗漱吧?”
赵琇想了想,忽然有了个主意,笑着招手示意她靠近:“咱们也许后天就要回去了,这会子没人,不如咱们去泡温泉吧?自个儿泡。”
碧莲有些心动,平时她其实泡的机会不多,也就是偶尔泡泡,但时间都不长。只是她的顾虑也多:“这么晚了,老夫人已经歇下…”
碧菡听见了,却有些兴奋,她比不得碧莲是大管家之女,又已经放了良籍,她是正经的丫头,想要泡温泉,只能瞅准张氏与赵琇泡完了,梅姑她们还未进来收拾残局的时机,还得是当时没差使在身才行。在这里住了大半月,她统共只轮着三次机会,心里早就痒痒的了。如今眼看着有机会,她当然不肯放过:“好姐姐,这是姑娘想泡温泉,咱们不过是沾光罢了。老夫人睡得沉呢,咱们在后院,只要小声些,她如何能知道?”
碧莲犹豫,碧菡连忙再劝:“等回了城,想要再泡,可就不知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碧莲终于被说动了,她对赵琇说:“那姑娘就去泡吧,我们俩轮流替姑娘看门。”
赵琇笑着点头。三人便收拾了干净的衣服、浴巾,放轻了手脚往后院去。
玻璃游廊里垂着两个明晃晃的灯笼,把道路照得通明。赵琇一行三人摸到汤屋,里头黑漆漆的。碧菡要回头去提个灯过来,赵琇却说:“不用麻烦了,把竹帘卷起来,让外头的灯光透进,还怕看不清么?”
碧莲被她的大胆吓到了:“可是那么一来,外头要是来了人…”
赵琇摆摆手:“院门已经关了,这院里如今都是女的,再把北屋后门关上,整个后院就只剩下咱们三个人,连守门的人都省了。外头的墙这么高,夜深人静的,怕什么?我来的那一天,看到东边池子前头的玻璃大窗,心里就在想,什么时候让我一边泡温泉,一边赏梅花,再一边喝口茶,那就太享受了。今儿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碧莲红着脸道:“若是叫人知道了,还不定怎么说闲话呢。”话虽如此,但她还是听了赵琇的意思,去把北屋后门给关了,整个后院便只剩下了她们三个人。碧菡摸黑将重重竹帘卷起,游廊上的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汤屋内,隐隐绰绰,却已足够让人看清屋内的情形了。
赵琇打开冷热水开关,热水灌入汤池,温暖的水雾顿时弥漫了整间汤屋。借着水雾的遮掩,就算跟碧莲、碧菡她们在一个屋里泡汤,她也不觉得害羞了。
温泉水很快注满了两个池子,碧莲碧菡分享西边的大池,赵琇独自占了东边的小池。她穿着宽松的白棉布袍走入池中,将身体泡进温度适中的热水里,忍不住发出了享受的叹息。
窗外,红梅在月色下轻轻摇曳,偶尔有散落的花瓣在窗前飘过,映着烛光,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赵琇一手拨动着温热的水,一手拿起池边的香茶,小抿了一口,心情大好。
这时,窗外的夜空中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悠扬的笛声。
第二百六十三章负荆请罪
赵琇拨动池水,游到靠向窗前的池边,想要听得更真切些。
笛声悠悠,似乎是从东边传来的。而落梅院的东边…是梅林?
那是一支赵琇所不熟悉的曲子,但旋律优美宛转中,似乎又带着一点儿缠绵之意。在这寒冬的夜里,周围寂静无声,越发显得笛声清越。
碧菡忍不住感叹:“这笛子吹得真好听。”碧莲想得多些:“这是谁在吹笛呢?这里可是广平王府的庄子。大晚上的,谁敢吹笛,扰人清梦?”
赵琇趴在池边,笑着道:“不管是谁吹的,泡着温泉听笛子,也是人间享受呢。我觉得这笛声也不是很响嘛,说不定还能有助催眠。”
一曲将尽,笛声幽幽而止,仿佛消散在了空气中,但赵琇却有一种余音绕梁之感,意犹未尽。一阵风吹来,院中的红梅晃了几晃,又洒落了一地的红雪。
碧莲的声音在汤屋另一头响起:“时间差不多了。姑娘,别泡得太久,当心头晕。”
赵琇很快出了汤池,擦干身上的水,换上了干爽洁净的中衣,又套上一件宽大的棉袍,穿上室内穿的柔软舒适的棉鞋,然后就去洗脸漱口。碧菡匆匆擦干水套了衣裳,过来替她擦干头发。她摆摆手:“我是挽起头发才下水的,只湿了一点点,回前头屋里坐一会儿就干了。你赶紧穿好衣裳,别着了凉。”
等碧莲碧菡都穿上了暖和的衣服,她们还要收拾汤屋的残局。虽然明日早上,落梅院里粗使的婆子们自会过来清扫汤屋,但她们的衣裳却不好交给外人收拾。赵琇见她俩开始打干净的泉水预备洗衣裳。便冲她们挥挥手:“我先回去了,你们洗完了记得赶紧回来。那温泉水一放,屋里就会冷下来了,可别冷着自己。”
碧莲笑道:“姑娘放心吧,我们又不是第一次了。倒是姑娘。身上只穿一件袍子,应该赶紧回屋里去才是。”
赵琇笑着出了汤屋,反手替她们关上门,走到玻璃游廊中时,精神顿时一振。
这游廊两侧虽然装上了玻璃窗,将寒风隔绝在外。但为了通风透气,游廊上方每隔十尺就会有一个通风口。夜里风凉,平时不觉得,眼下她独自走在廊中,却能感觉得寒意丝丝从四面八方渗入衣裳。试图钻进她身体里去。幸好她刚从温泉中出来,浑身都暖洋洋的,暂时还不俱寒风侵袭。
但即使如此,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她连忙加快了脚步,穿过通道,打算回到温暖的主屋去。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扑腾扑腾地从围墙的另一面飞了进来,落在种了梅花的那半边院子里。赵琇停下脚步。定睛一看,发现那竟然是一只雪白的鸽子,正踩在铺了一地的红梅花瓣上。一跳一跳地,背后好象带了什么东西。
赵琇有些迟疑地看了那只鸽子几眼,只见它又飞了起来,然后停驻在离她更近的地方,一双明亮的小眼珠盯着她不放,好象在暗示着什么。而这时。她也看得更清楚了,那鸽子背上还真的缚着东西。是根长条形的物体,长度大约有三四寸。有筷子粗细,却不知是什么。
这里是广平王府的温泉庄子。庄上并没有外人。刚才会在梅林里吹笛的人,赵琇隐隐有一个猜想,却不能确定是不是那人。但如今她看到这只鸽子,心里就更笃定了。
高桢葫芦里卖什么药呢?有什么话不能白天当面说,却要在夜里偷偷跑她院子外头吹笛子,又放只鸽子进来送信?
赵琇拢紧了棉袍,左右看看,见无人留意,便小心地打开了通向院子的小门。
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寒风倒灌进游廊里,冻得她大大地打了个冷战。她连忙加快速度,小跑到鸽子面前,迟疑了一下,才伸手去解它背上背的那根东西。鸽子十分乖巧地任由她动作,等东西一解开,它就完成了使命,竟然十分通人性地拍了拍翅膀,重新飞走了。
赵琇立刻拿着东西往回跑,把小门紧紧地关上,然后用最快速度回到西暖阁梢间的卧室内。
大炕已经烧得热烘烘的,她脱去棉袍,缩进被窝里,暖意从身下涌上来,让她不由自主地叹息一声。炕角摆着小炕桌,上头有一盏油灯。赵琇挪了过去,借着灯光,把从鸽子背上解下来的那根东西拿出来看,想找出它有什么机关秘密。
然而,事实却让她失望了。那根东西就象是一根小树枝,一根细木条,上面什么机关秘密都没有,既没有夹层,也没有中空,什么都没有。
赵琇有些赌气地把小树枝丢在炕桌上,觉得这件事如果不是巧合,一定是高桢在故意耍她,否则他这般大阵仗,又是笛子,又是鸽子的,给她送了这根小树枝过来,难道就什么意思都没有?
还是说…吹笛子的人不是他,鸽子也不是他放的?
赵琇正思索着,碧莲碧菡回来了。她们心情非常好,若不是担心会吵到东暖阁那边,说不定已经笑出声来了。
碧菡飞快地上了炕,伸着懒腰就想睡下。碧莲却更细心些,里里外外的烛火都检查过了,各处门窗该上锁的也上了锁,她方才放心拿着灯回来,又去梢间里看赵琇。
赵琇正靠在引枕上生闷气,碧莲过来替她吹熄油灯,瞥见炕桌上的小树枝,疑惑地问:“姑娘打哪儿捡了这荆条回来?若是没用的,我替姑娘扔了吧?”
“荆条?”赵琇猛然坐直了身体,“你说这个是荆条?不是树枝吗?”
碧莲笑道:“姑娘怎么连荆条也认不得了?这是截短了的,又把刺杈给削去了,洗干净外皮,才会变成这个模样的。”
赵琇立刻就想明白了。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来。她重新把荆条抓在手里,对碧莲挥挥手:“你去睡吧,这东西我会收好的。”
碧莲满腹狐疑地吹熄灯走了。赵琇缩进被窝里,手里握着那一小根荆条,偷偷咬着被角笑了。
小样儿。居然叫只鸽子来帮你上演“负荆请罪”的戏码,敢不敢更有诚意一点?!
一夜好眠。第二天清早,赵琇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难道这就是温泉的功效吗?她以前怎么就没想过,临睡前才去泡一泡呢?赵琇立刻决定今晚再泡一回。
她穿戴妥当了,就去东暖阁瞧祖母张氏。见张氏也是一脸的精神翼翼,便笑道:“看来晚上睡前泡温泉,对助眠格外有好处呢。祖母昨晚一定睡得不错吧?”
张氏微笑着点头:“确实不错。”接着有些恍惚:“昨儿晚上我还做梦了呢,梦见从前你祖父在的时候,晚上我们夫妻俩在花园里喝茶吃点心。听小戏子吹笛唱曲儿。你祖父虽然嫌那曲儿不够热闹有趣,但还是耐下心来陪我听了。一眨眼,二十年就过去了。我也有好些年没想起这件事啦。”
赵琇眨眨眼,想起昨儿晚上的笛声,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梅姑笑意盈盈地在门外求见,赵琇忙迎了出去:“梅姑今儿来得这么早?难道这时候早饭就做好了?”
梅姑笑道:“早饭还要再等一会儿,小的过来,是给姑娘送花儿来的。”
“送花儿?”赵琇有些疑惑。看向她手中,果然拿的不是装食物的提盒,而是一处草柳编的篮子。里头装着满满一大束的月季花,有大红色的、玫红色的、肉粉色的,鲜鲜艳艳,娇嫩欲滴,不由得又惊又喜。
张氏从东暖阁里出来,看到那一篮子月季也十分惊讶:“怎的好好的送了花来?”
梅姑笑道:“这是花房那边特地叫人送来的。说是昨儿赵姑娘经过花房时,夸他们的月季种得好看。因此他们今日一大早,就特地采了一篮子给赵姑娘送来了。姑娘拿它们插瓶也好。簪在头上也罢,都是极好的,还有香味儿呢。”
赵琇眨了眨眼,想起昨日她压根儿就没跟花房的人说任何话,只有对高桢说了喜欢月季,送花的人除了高桢,再也不可能是别个了。她咬了咬唇,眼珠子一转,没有吭声。
张氏笑着对梅姑说:“这实在是太客气了,她小孩子家懂得什么?见花儿长得好,就随口夸了一句。这样的好花还是该送去王爷与世子跟前才是。”
梅姑笑说:“赵老夫人说笑了,王爷与世子对这些花儿草呀的一向只是平平,倒是从前王妃在时,时常叫人去取。如今花房的人种了好花出来,也没几个人欣赏,不过是王府、庄中各处每日供给,除此之外再没别的用处了,白放着也是可惜。赵姑娘既然喜欢,花房的人也念姑娘的情,这才特地让人送了花来。姑娘只管拿去玩儿吧,不必客气。”
张氏见她这么说,就嘱咐孙女:“回头记得向王爷道谢。”赵琇答应了,命丫头取了一吊钱来,托梅姑带给花房的人,算是打赏。梅姑笑着去了。
赵琇立刻便拎着花篮回了西暖阁,叫碧菡取花瓶来,好将花分插好,送祖母一瓶,送哥哥一瓶,留下两瓶自己赏玩——其实有一瓶她是打算送到高桢那里去的。
张氏不知道,还在笑说:“你自个儿留着就是了。我一个老太婆,还要这么鲜艳的花儿做什么?”
说话间赵玮到了,一进门就看到那一篮月季,笑着夸道:“好漂亮的花儿,这是哪里来的?”
张氏把梅姑说的原委告诉了他,他神情间就有些迟疑。
王府的温泉庄子与自家温泉庄子不同,庄中玻璃花房里出产的花,并非以对外售卖为主,而是要优先供给王府诸位贵人日常使用。上头没有命令,就算花房的花全都浪费了,也不能任由花农们随意处置。花房的人会送这么多开得正好的月季来给妹妹,肯定是王府的主人授意的。而这授意之人会是谁,他简直就不用多想。
高桢这是借花献佛,给妹妹赔礼道歉么?瞧妹妹那么喜欢这些花儿的模样,想必一会儿高桢来赔不是,她肯定立刻就会原谅他了,说不定又会觉得他“很可爱”。
赵玮心中正忿忿,赵琇却笑着向他招手:“哥哥过来呀,你看我插的这几瓶花好不好看?你喜欢哪一瓶?拿回去摆在书房里吧。看书看累了的时候,就抬头看一眼鲜花,心情都会变好呢。”
赵玮勉强笑着在她对面坐下,看着那几瓶漂亮的花,却一点兴致都没有。
张氏已经回东暖阁去了,婆子们送了早饭过来,丫头们正摆盘呢。赵琇见这边屋里只有他们兄妹俩,便压低声音凑近了对赵玮说:“哥哥,我想这花一定是世子叫人送来的。昨儿我夸花房的月季好看时,身边只有他一个,再没旁人知道了。你说他会不会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就特地送了花来向我赔罪呢?”还派了只小鸽子来向她“负荆请罪”呢,不过那件事她就不必提了。
赵琇的心情很好:“哥哥,一会儿你去寻世子的时候,用不着试探他的想法了。他一定已经不生气了,反而不好意思面对我呢,就想法子暗戳戳地向我赔不是,却又不肯当面直说。他这个性子还真是有趣,对不对?”
赵玮心道:“我就知道会这样!”
第二百六十四章表白
吃过早饭,兄妹俩陪着祖母张氏说了一会儿的话,按照平时的习惯,赵玮应该回松柏居去读书了,赵琇也该开始书画练习。不过今天原本说好了,赵玮要去向王爷辞行的,当然在那之前还得要找高桢探一下口风,把先前的矛盾给解开,因此赵琇明示暗示地催了他好几遍。赵玮最后憋着一肚子气去了栖凤斋。
一夜过去,高桢脸上的青紫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见赵玮来了,嘴角那块淤青居然比昨天更显眼了,就把昨日从芙蓉楼拿回来的药膏给了他:“这是父王给我的,太医院特制,十分有效,涂上一点,到今晚上就没事了。”
赵玮看着他那张看不出半点青紫的脸,心里越发不得劲了,听到他的话更是生气:“你告诉王爷了?”这个告状精!
高桢非常平静地告诉他:“我本想瞒下来的,可父王不知怎么的,居然知道了,想来是昨儿我们切蹉的时候,有人给父王通风报信。”
赵玮心知这也是常理,广平王住得这么近,又只有这一个儿子,栖凤斋里里外外那么多侍候的人,无论谁都有可能向王爷告这一状。王爷没有怪罪下来,已是他走运,高桢其实没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可他心里的气却无论如何也消除不了,又无处去撒,只能自己憋着,更郁闷了。
偏这时候,烟波来上茶,竟委委屈屈地对他说:“赵侯爷,你昨儿可打得我们世子不轻,我们世子还没跟你计较呢,又将王爷赐的好药赏了你。你怎么就连声谢都不说呢?”
高桢与赵玮齐齐眉头一皱,谢不谢的倒在其次,这个“赏”字听起来怎么就那么让人听不顺耳呢?
烟雨连忙将烟波拉开:“你这丫头可是疯了,在这里胡说些什么?!”
烟波含泪道:“我不过是替世子抱不平罢了,姐姐有什么好着急的?世子还没说话呢。赵侯爷是姐姐什么人,姐姐要这样急眉赤眼地帮他说话?”
烟雨和赵玮都变了脸色,赵玮气得扭头去质问高桢:“世子这是什么意思?!”竟然要往他身上泼脏水,如果叫外面的人非议他跟广平王府的丫环不清不楚,他还要做人吗?
高桢的脸色也十分难看,直接起身向赵玮行了个大礼:“是愚弟御下不严。还请哥哥多多恕罪。”看得烟雨烟波都愣住了,后者更是意外得不行。她只是记恨烟雨对她说话不客气,想要给对方添个堵罢了,万万没想到世子居然会为此向赵玮行大礼赔不是,她不由得有些后悔了。脸色也开始发白。
赵玮见高桢这礼行得郑重,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但面上仍带着冷笑:“不敢当,你是金枝玉叶,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经得起你这大礼?只是贵仆方才的话莫名其妙的,我还得问个究竟,否则无缘无故地。叫人坏了名声,我岂不是冤枉?贵府的烟雨姑娘也同样委屈。”
高桢点点头:“这是自然,不过这乱说话的丫头素来不通规矩。也不必问了,定是她胡编乱造。我这就给哥哥一个交待。”说罢直接吩咐烟雨:“堵了这丫头的嘴,拉出去打二十大板,今后不许她到上房侍候。”
“是!世子!”烟雨心里存了怨气,立时就叫了婆子进屋,烟波慌了手脚。连忙跪到地上求饶:“世子饶命,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世子饶命啊!”边求饶边磕头。磕得嘭嘭响。
烟雨不为所动地让婆子把她压住,制止了她的行为,又拿手绢把她的嘴堵起来,免得她再嚷嚷些什么话,然后直接把她往外拖,还一边跟上去一边骂道:“你会知错?难道昨儿我没教导过你?我一片好心,被你当了驴肝肺,真以为自己是宫里出来的就了不起了?今儿就叫你知道知道我们王府的规矩!”
烟波被拖到后堂前方的空地上打板子,她看着两个粗壮的婆子拿着四寸宽的板子走近,害怕地拼命挣扎着,可又敌不过婆子们的力气,只能小幅度地动作,嘴里堵了东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
高桢听见了,便吩咐下去:“我要跟赵侯爷说话,别在这边院子打,吵得人不能安生。”
烟雨应了,吩咐了小丫头在门外听候吩咐,自己却跟着婆子们押着烟波去了别处,要亲眼盯着烟波受刑。
而赵玮看着整个经过,心里的气已经消散了。谁家没几个糟心的下人?就算是赵家,也不是没出过夭蛾子,广平王府家大业大,人口多了,小心思自然更多。他更关注刚才烟雨所透露的只字片语:“这丫头是宫里出来的?你打了她,不要紧么?”
高桢淡淡地道:“新皇登基后,先帝后宫都随太后娘娘迁居慈宁宫去了,三宫六院空置,皇后娘娘为了节约宫中开支,打算要将各宫使唤的人手减免一部分,重新安排职守,又免选宫女。这丫头原是宫里洒扫上的粗使宫婢,上不了台面,也无甚才能,就被发回内务府去了。后来,因父王与我为母妃祈福,将她生前用过的大半使唤人手放出府去,王府里使唤的人手就少了…”他看了赵玮一眼。
赵玮心领神会。那段时间他和妹妹赵琇都经常去广平王府,自然清楚内情。广平王府在王妃百日之后放奴为良,与其说是为了王妃祈福,倒不如说是要肃清钟家在广平王府里的残存顽固势力,省得他们还一心为旧主钟家谋利,无视真正的主人广平王父子。当中识时务又知进退的仆人留了下来,其余钟家死忠,不是被放籍为良,就是送去了庄子上。因为曾经深得王妃信任,广平王对他们没有赶尽杀绝,甚至还将他们的亲友——钟家被抄没入官的部分仆役赎出来,与他们团聚。但王府是绝不会再用他们了。他们心里有数,也只能带着广平王与世子赏的财物,以及多年来积聚的私产,各自寻营生去。从此广平王府内部得以肃清,广平王与世子高桢二人也能安心生活了。而相对的,侍候的人手自然会有所减少。这父子俩本来并不在意,够用就行了,不够还可以从庄户里选人上来,但显然宫中太后、皇帝与皇后对他们父子的关心,不能容忍他们受此“委屈”。
高桢继续道:“上月内务府送了一百人过来。有男有女,有长有幼,我也不清楚各人性情本事,不过是让总管看着办罢了。这个丫头也是才选送上来的,因听说她曾经在我皇祖母宫里做过事。年纪也不小了,就提上来做了大丫头。哪知用了两天,才发现她是个不懂规矩的,我本来就想要换了她,不成想她就口出狂言。这样的丫头,本不该叫她在贵客面前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