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俩提前一天递了拜帖,确定广平王父子都在家,便在次日上午坐着马车去了王府。王总管亲自出来迎接他们,面上满是喜色,似乎对于她们祖孙的到来非常高兴。
如今已经很少有人来王府做客了。当中固然有广平王宅在家里很少与外界来往的原因,但近日一些小道消息的流传,也减少了宗室皇亲上门的次数。再者,因为广平王丧妻已满一年,王府没有女眷主持中馈,有风声说太后、皇帝与皇后都有意为他择取继妃人选,所以有些人家开始上门试探推销。广平王不堪其烦。世子高桢也很不喜欢,所以关门闭客。象建南侯府这样,完全不必提防的客人,自然会受到王府上下的欢迎。
张氏闻言不由得叹息,又问起上回王妃周年大祭时。他们祖孙离开后,是否还有很多人来上香,王总管就连连摇头。
三日的周年祭,真正上门来祭拜的人,只怕每天都只有十来个。人走茶凉,不外如是。而在这些人里头。多一半是看在广平王的面上去的,又有七八个是世子这一年里新认识的朋友,比如方家少爷、尚家公子等等,出于朋友情面才来。真正为钟王妃而去的人,实在寥寥无几。去年来吊唁过王妃的许多女眷。比如王大奶奶之流,就没再出现过了。后来世子参加完宫中大祭,争取到最后一个时辰的时间,出宫回府参加母亲的祭礼,稍带上了太后赐的东西,才勉强挽回了王妃的两分体面。但那个时候,祭礼已经快要结束了。广平王府甚至不能拖长祭礼的时间,因为广平王妃的周年祭。不可能比先帝的周年仪式耗时更长。
看到去世的主母落得如此冷清的结局,王总管提起都心酸。
张氏心里也难受,不过到了广平王与高桢面前。她就不再提起这种事了,还面露微笑,亲切地问候王爷的身体与世子的伤势,顺便聊了一下炎热的天气。
赵琇好几回偷偷打量高桢的脸色,见他气色不错,看起来伤势好象没什么问题了。暗暗松了口气。高桢抬头瞥见,冲她微微一笑。她顿时红了脸。连忙低下头去,专心听广平王与自家祖母的对话。
广平王似乎心情不错。亡妻所受到的不公待遇以及外头的流言蜚语,对他而言好象什么都不是。他还提到皇帝新赐了几位技艺出众的琴师给他,让他闲暇时可以听曲解闷,十分体贴。
张氏与赵琇的脸上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古怪的表情。皇家的孝期比一般民众要守的短得多,通常是以月代年,甚至有以日代年的。但当今皇帝不止一次提过,他要依照古礼,为亡父守足三年孝,为此不惜推辞了群臣劝他纳妃的美意,还得了外界的好评,说他是孝子,有古之君子遗风。同样是先帝亲子,还是一母所生,如果皇帝真的为先帝守足三年孝,广平王却在周年期满后开始听琴取乐,那外界的人会如何评价后者呢?皇帝会不明白这一点吗?他为什么要明晃晃地给广平王赐琴师?
张氏看着广平王,欲言又止。广平王似乎毫无察觉,还兴致勃勃地邀请张氏与赵琇一起去欣赏御用琴师的演奏。王府西路靠后的一处院子,刚刚被收拾出来充作听琴的专门场所。王爷今儿还是头一回过去听效果呢。他如此盛情,张氏自然不好推辞,只得带上孙女一起过去了。
盛夏时间,太阳光极猛。他们一路走过去,都是走的抄手游廊,既荫凉又舒适,就是廊宽稍窄。广平王走在前头,扶着身旁近侍的手,就没什么位置留给旁人了。张氏稍微落后一步,也扶了个丫头,同样没有位置给第三个人。所以赵琇自然就落在了后头,高桢自然就与她并行相伴了。赵琇转头看了看他,再看了看走在前头的广平王和张氏,心里有些怀疑,但没有说什么。
广平王在前头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张氏搭着话,高桢在后头不紧不慢地一边迈步,一边和赵琇聊些家常小事。走着走着,赵琇就发现自己和高桢好象落后了,与前方大部队足足隔了六七米,后面的跟班——其中包括她的丫头柳绿——也在不知不觉间远远落后她与高桢六米以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赵琇正讷闷,高桢就压低声音跟她说话了:“赵妹妹好象有心事,发生什么事了?”
赵琇吃惊地看了他一眼,脸微微一红,双眼便朝四处张望,吱吱唔唔地说:“也没什么…就是听说了你们的一些消息,有些担心…”她咬咬唇,忧心忡忡地问高桢:“听说皇后娘娘最近好象不大待见你,不要紧吧?”
高桢笑了笑,仍旧是小声说话:“你从哪里听来的?应该不会是外头的流言吧?我想想——听说你最近跟蒋家雯姑娘打得火热,难不成是她说的?”
赵琇扭开头:“你别管我是从哪里听来的,蒋姐姐也不是会把不该说的事情到处乱说的人,你只要回答我就好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高桢轻描淡写地回答,“你不必放在心上。父王和我心里都有数。”
“这么说是真的了?”赵琇不但没有放下心,反而更紧张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理说不应该呀?”
高桢笑而不答,反而问起了别的事:“上回的礼物…你可瞧见了?喜欢么?”
赵琇急得都要跺脚了,见他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样,倒显得自己着急得很可笑。她心下不由着恼:“礼物?是那套文房四宝吗?是啊,挺好的,不过我自己也有,所以就叫人收起来了,正打算等朋友过生日时,拿它送礼呢!”
高桢听了一脸愕然,不由得紧张起来:“我说的可不是文房四宝,你到底有没有打开来看清楚?”
“自然是看了的!”赵琇恨恨地瞥他一眼,觉得他这副着急的样子实在是太解恨了,决定要多吊他一会儿胃口。
高桢眉头紧锁,正要追问得清楚些,冷不妨前头张氏回首望来:“你们在说什么呢?可别拌嘴。”
赵琇与高桢齐齐僵了一僵,齐齐露出笑脸,齐齐摇头:“没事,我们正说笑呢。”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同样的答案后,两人脸上又是一僵,互相对视了一眼,讪讪地各自转开头去。
张氏只觉得怪异,盯着孙女多看了几眼。赵琇只得干笑:“上回来时,世子送了我和哥哥每人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我正向世子道谢呢。”高桢轻咳一声:“大家从小相熟,不过是一套文房罢了,有什么好谢的?如此客气,反倒显得生份了。”赵琇冲张氏笑着点头,以示附和高桢之意。
张氏满腹狐疑地转回头来,总觉得孙女今天怪怪的。不过不等她细想,广平王就先笑着问她:“老夫人出身江南,又在沪地久居,想必对江南丝竹更加了解,不妨为小王作些介绍?”她的注意力立刻被这个问题吸引过去了。
逃过一劫的赵琇偷偷转眼去打量高桢,却正好见到高桢微笑着看向自己,她脸又是一红,连忙别开头去,手里绞紧了帕子。
第三百八十九章脸红
赵琇心里不好意思,高桢因为方才自己与赵琇表现出来的默契,心情正美,两人都没再说话。不一会儿,一行人就到了目的地。
这是广平王府的西路后院,正好位于广平王夫妻所住的正院以西。赵琇是头一次来,就看见院子正面新建起一座戏台。戏台正对面,院子南边一溜儿都是宽敞的长廊,廊下摆放着桌椅。在长廊里坐着听曲看戏,不畏阳光,不畏风雪,着实舒适,离戏台也就是两丈不到的距离,能把台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音响效果也不错。
此刻,几位御赐的琴师都已经在台上准备好了,琴也都摆放好了,两边还有几个伴奏的乐师,大约是王府寻来的人选,清一色穿着绿色的单袍,神情恭敬。
广平王在廊下的正座上坐了下来,张氏则坐在他左边第一个位子,都是宽敞平整的圈椅,左右手边各有两张小几,上头摆着茶水点心,还有炉瓶三事,以及带有雅致香气的湿巾。几个王府的侍女穿着统一的服饰,立在椅后随时听候吩咐,手里也不忘拿着把扇子轻轻地扇着风,为主人与客人们降温。
张氏看着王府这副招待的架势,心里也很受用,觉得比自家待客时的安排要周到多了,真不愧是王府作派。她抬头看向孙女赵琇,正想把赵琇叫到自己身边来坐下,忽然发现广平王身后侍候的人太多了,把廊道给堵了,自家孙女却被她们堵在了另一头,要过来似乎不太方便。但广平王世子高桢却非常热情地邀请赵琇与他坐在一块儿——当然。中间还隔着一张小几,尽管张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跟广平王之间隔了四张小几,轮到高桢和赵琇就变成一张了——张氏虽然觉得自家孙女还是跟着自己坐比较好,但有些事情还是要客随主便的。赵琇已经应高桢所请,在他右手边的椅子上坐下。张氏就觉得自己再把孙女叫过来,似乎有些失礼。
张氏正纠结着,王总管就恭敬地走了过来,问广平王想听什么曲子。广平王让张氏先点,张氏连忙收回注意力,与广平王彼此客气了一番。自然也就不再纠结孙女的座位了。赵琇瞥见祖母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竟然没追究自己坐在哪里,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不过看到小几另一头的高桢,她又忍不住嗔怨地瞪了一眼,然后收回视线来。直盯着戏台的方向了。
广平王与张氏在讨论要听什么曲子,高桢借机凑近了赵琇,压低声音问:“赵妹妹,你方才是在跟我说笑的吧?其实你知道我指的礼物是什么,对不对?”
赵琇看都不看他:“我不知道世子在说什么。”
高桢低头轻咳一声,有些委屈地看着她:“不是我不肯把事情告诉你,而是…事情非常复杂,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我改日专程去看你。把事情给你讲清楚,如何?”
赵琇又瞥了他一眼,有些心软了。说起来他的顾虑也很有道理。自己实在不该发他脾气。这么一想,她就抿嘴笑了一笑:“知道了。其实你只要不是故意吊我胃口,耍着我玩,我也不是爱强人所难的人。若有什么不方便告诉外人的事,你不跟我说也没什么。只不过…”她绞了绞帕子,“我会忍不住担心罢了。”
高桢放柔了神色。微笑道:“我明白的。我知道赵妹妹是在关心我。我心里真高兴。”
赵琇脸上一热,连忙避开他的视线。扭开头去。
广平王与张氏终于讨论完了要点什么曲子,王总管将单子递到台上。乐师们开始演奏了。第一首曲子是江南名曲,赵琇从前在奉贤时就听过好几回了,但今儿还是头一次欣赏到御用乐师的演奏水平,头几个音节出来,就顿觉他们实力不同凡响。此时她内心焦急已去了一半,也能定下心神来欣赏曲子了,便静静地听着,没再跟高桢说话。
高桢听惯了这种水平的演奏,倒不觉得有什么。他此时的心神仍旧放在赵琇身上。今儿难得离得这样近,张氏那边有琴声吸引她的注意力,又有广平王以及他身边的一群侍女遮挡视线,高桢可以光明正大地盯着赵琇看,越看就越觉得移不开眼。
原来赵妹妹认真听曲子的时候,也是非常可爱的,眼睛又黑又亮,要是看的是我就好了。
赵妹妹的嘴唇水润润的,肌肤白晳细腻,还不施脂粉,比那些庸脂俗粉真是强一百倍!
赵妹妹的侧脸真好看,眼睫毛真长,头发也乌黑亮泽,看起来好象非常柔顺,令人不由自主地想摸一摸。
高桢这么想着,手不由得动了一动,还没来得及伸出去,就有个侍女很没有眼色地凑过来,给他和赵琇添茶水,然后才退下了。而由于她这个动作,赵琇把注意力从乐师们身上收了回来,转头看了她一眼,微笑点头致谢,然后才转回头去。
高桢心里暗恨,这个侍女叫什么名字来着?一会儿等赵老夫人和赵妹妹走了,他就让王总管把这个侍女给赶到浆洗上去,免得下回又出来碍他的事!他们杯子里还有大半杯茶,这种时候添什么水?!
还有,方才他盯着赵妹妹看了半天,赵妹妹为什么宁愿看倒茶的侍女,也不瞧他一眼?!
高桢心下忿忿,给斜后方侍立的烟雨递了个眼色。烟雨面无表情地往右边移了几步,把方才那侍女手上的茶壶给接了过来,又示意她退下。那侍女怔了怔,心里老大的不愿意。她可是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在王爷与世子跟前侍候的机会的,刚站了不到一刻钟,才倒了一次茶,就要走人,她如何甘心?但烟雨是世子跟前的红人。她也不敢得罪,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退下了。
此时高桢与赵琇身后,就只剩下烟雨、柳绿两人,其余小丫头婆子们都离了有一段距离。免得人太多了,挡住吹来的凉风。
柳绿正给赵琇轻轻打着扇子,忽然间察觉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袖子,不由得愣了一下,扭头看去,发现是烟雨在拉自己。烟雨常往建南侯府去。因此与她也算是相熟。见状她犹豫了一下,便由得烟雨把自己拉着后退了几步,同时加大了手中扇扇子的力度,好保证自家姑娘依然能感觉到背后的凉风,却没有人能听清赵琇与高桢之间的交谈了。
但赵琇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她回头诧异地看了一眼忽然间空了的后方。心里立刻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直接小声问高桢:“你想做什么?”
高桢笑而不答,同样用极小的声量问她:“我的礼物,你喜欢么?你刚才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赵琇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到底要对这个问题纠缠多久?她没好气地说:“难不成我还能对着送礼的人说不喜欢?不过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送一把梳子给我?”
高桢微微一笑:“当然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用那把梳子为你梳头呀?那是我亲手做的,跟别的梳子不一样。”
赵琇听得脸都红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说什么呢?你就这么有自信,会有那样的一天?”
高桢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那是自然。”
赵琇啐了他一口,这时戏台上的乐师正好奏完一曲。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态度实在太不尊重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坐端正了,小心去看广平王与张氏那边的动静。广平王离她和高桢更近些,但看起来什么也没听到,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张氏离他们足有十米远,就更不可能听到什么了。但赵琇心虚。有些坐立不安。
高桢看了她一眼,转回眼去。又再看了她一眼。
她恨恨地瞪他:“干什么?!”
高桢移开视线,嘴里依然在小声说话:“赵妹妹。天气这样热,你不去洗把脸么?”
赵琇满腹狐疑地看向他,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又把头转开去了,还笑着给广平王和张氏提建议,接下来让琴师奏什么曲子。
赵琇心里呐闷,不过想来他不可能无端端说这么一句话,难不成是要跟她私下说些什么?
赵琇只觉得双颊滚烫,似乎真的太热了,需要去洗一把脸。她起身告罪,琴师们又再次开始了演奏,广平王与张氏都需要集中精神去欣赏琴曲,并没有把她的举动放在心上——反正她只是独自带着两个丫头暂时离席,不是么?
他们没有注意到,在赵琇离席后没多久,曲子刚演奏到一半的时候,高桢使了个眼色,将王总管叫过来,低声吩咐了两句小事,等王总管退回一旁后,很快也无声无息地起身离开了。张氏虽然瞧见了,但并没有多想,她还以为是王总管有事禀报了高桢,高桢才会离开去处理什么紧急事务的。如今广平王在王府里不管事,高桢就是话事人,如此忙碌,偶尔走开一下,实在是再平常不过了。
至于自家孙女,应该是更衣去了吧?
她并不知道,赵琇在烟雨的引领下,带着柳绿到了附近的一处小天井。这里是长廊的终端,房间是空的,沿着墙脚种了一溜儿的翠竹,比外头荫凉几分。赵琇在廊栏上坐下,烟雨命小丫头送了洗脸的水盆和香巾过来,亲自侍候着她洗了个脸。柳绿奉上自家配制的花露,是赵琇充当润肤水用的。她往脸上拍了一点,简单地匀了一下,又洗了个手,便瞧见高桢不知几时站在了入口处,面带微笑,不知看了多久。
他刚才看见她洗脸的过程了吗?
不知怎么的,赵琇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刚刚洗过后降到了正常温度的双颊,又再度火辣起来了。
第三百九十章正经事
不等高桢吩咐,烟雨就迅速而安静地带着一帮王府侍女撤离现场。
小天井里只剩下赵琇、高桢和柳绿三人。烟雨离开前给柳绿使过眼色,高桢也看了柳绿一眼,但是柳绿涨得满脸通红,浑身大汗,依然牢牢地守在了自家姑娘赵琇身边。
没办法,赵琇正扯着她的袖子呢。况且柳绿是个聪明丫头,她还没忘记,自己的身家前程都系在赵琇身上,她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
可是…
柳绿可怜兮兮地看向高桢,察觉到他眉间的不耐烦,顿觉心惊胆战。尽管赵琇是她的主人没错,但这位广平王世子身份高贵,看起来似乎还有很大可能会成为她家姑爷,那也就是她的主人了。身为一个小丫头,居然得罪了另一个主人,她的前程似乎也是一片黑暗。她该怎么办?!
高桢见柳绿哭丧着脸,却站着不动,皱了皱眉头,不得不出声对赵琇说:“赵妹妹,你让这丫头下去。”
赵琇扯紧了柳绿的袖角,抿了抿唇:“为什么要让她下去?她在这里挺好的。”接着又瞪了高桢一眼:“我就知道,你又想干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了。你是身份高贵的公子哥儿,当然无所谓,可万一有人把这种事说出去,你能想象我的处境会有多么尴尬吗?小时候不要紧,但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你就不能稍微规矩一点?”孤男寡女的容易叫人说闲话,但多一个丫头就不一样了。柳绿是她打点好的人,会闭紧嘴巴的。赵琇觉得留下柳绿也挺好。
高桢可不愿意柳绿留下来,如今大白天的。他不需要一根明亮的蜡烛在旁碍事。他直接对赵琇说:“我有正事要跟你说,留个丫头下来做什么?事关大内,你真要让这丫头听见么?”
他这么一说,赵琇倒有些犹豫了。如果高桢想说的真是与宫里有关的事,那柳绿留下来旁听。确实不太妥当。她想了想,就松开了柳绿的袖角,嘱咐说:“我要跟世子商议要紧事,你去守在拐角的地方,若看见有人过来,就叫唤一声。”
柳绿暗暗松了口气。只觉得鼻头都要冒汗了。她连忙屈膝一礼:“是。”便迅速收拾好赵琇出门用的妆匣,拿包袱布裹了,低头退到赵琇指定的地方。那里离赵琇与高桢足有十多米远,有几丛翠竹遮挡,柳绿站在那里。能隐约瞧见自家姑娘跟广平王世子在做什么,却看不仔细,也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若有人过来,她将会是第一时间发现的人。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位置了。柳绿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给自己擦了把汗。刚才真是吓死她了。
高桢见没了碍事的人,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他看了赵琇一眼,顿了一顿,便挨着她在廊栏上坐下了。离她非常接近——也许还不到一公分。
赵琇能察觉到他身上传过来的热量,这让她脸上发烫得更厉害了,呼吸也有些急促。她连忙往另一边挪开些许。起码离他有半尺的距离。
高桢心里不满,就往她那边也挪了半尺,仍旧紧挨着她。
赵琇有些着恼,她迅速再次挪开,这回距离长达一尺,刚挪完。不等高桢有所举动,她就竖起食指。严肃地盯着他:“你既然有正经事要跟我说,那就好好说。贴那么近做什么?”
高桢平静地微笑着:“我是有话要跟你说,因为关系到宫闱秘事,不可叫别人听了去,因此我想离你近些,说话也方便一点。”说着就要往赵琇那边挪过去。
赵琇红着脸站起身,坐到对面的廊栏上,瞪着高桢说:“你骗谁呢?离我们最近的柳绿都至少在三丈以外,你要是好好说话,稍微小声点,谁能听得见?我看你是故意找个借口来占我便宜吧?你这人怎么这样?以前还是规规矩矩的,就算偶尔有些越礼,也只是一时激动,不会太过分。今天你好象格外轻佻些,明知道有人站在不远的地方,还故意贴过来,万一叫人看见了,你让我怎么自处呢?你根本就不为我着想!”说着她自己都觉得委屈了,“我刚才一再向你追问宫里的事,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担心你和王爷吗?你却这样对我…我真是瞎了眼!”
高桢听了就急了:“我没有这个意思,赵妹妹,你要信我!”他开始反省自己今日的言行举动,似乎确实有些逾越之处。他以前不会做得这么明目张胆,但近来,大约是因为父王已经明确说过,会为他与赵琇的婚事做主,所以他就有些忘形了。他一想到赵妹妹再过几年就会成为他的妻子,就有些坐不住,不可抑制地想要见她,看她,跟她说话,与她亲近,却忘了两人如今还未成婚,一切越礼的行为,都有可能带来流言蜚语,败坏赵琇的闺誉。
他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是我错了,赵妹妹,你别生气。我只是…情难自禁。”
赵琇见他态度诚恳,心也软了:“不是故意的就行…我也不是要怪你,只是提醒你小心一点。”
高桢抬头微微一笑:“我会小心的。你也请放心。这里是我家,不会有人胆敢议论我的闲话的。广平王府的侍从,只会比建南侯府的下人更加守口如瓶。”
赵琇知道如今王府上下的事务都是高桢在掌管,而这里是内宅,既然他这么说,自然意味着他有绝对的把握。不过事情谨慎一些总没有坏事。她看了看高桢,轻轻“嗯”了一声,就开始切入正题:“刚才你在长廊那边说,那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这里又如何?皇后对你们家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呢?”
高桢听了她的问题,很自然地就从对面走到她身边坐下,这一回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刚好隔着一尺远,足以让赵琇放心。所以,赵琇什么也没说。高桢闻着赵琇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花香味,心里颇为满足,就耐心地为她作起介绍来。
高桢所说的比蒋雯的版本要详尽十倍,但大体上是差不多的。皇后谢氏原本对广平王父子态度很好,但近半年来,因为种种原因——每天赞高桢而贬皇长子的师傅们是一个,来自宗室皇亲那边建议立高桢为储的流言蜚语也是另一个,还有太后偏爱长子一脉等等,但更重要的是皇帝至今没有答应下旨立储,而朝廷上劝说皇帝纳妃的情况从来没停止过。
皇后一边担心丈夫会被别的女人抢走,一边担心丈夫要是真的纳了妃子,就会有别的皇子出生来抢夺他们母子的地位。皇帝迟迟不肯立皇长子为储,更象是在挑剔、嫌弃他们母子。可是所有的这些担心,她都没办法明白说出口,即使向娘家亲人抱怨,他们也只会让她忍耐。所以,广平王父子相对来说就成了比较好捏的软杮子,也许太后会不满,皇帝会不以为然,但朝臣们却是不会多说什么的。她就索性在他们身上发泄心头的压力了。看起来这个发泄渠道让她挺满意的,她如今渐渐的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在外命妇面前也很少加以掩饰,因此流言才会传到宫外来,越传越开。
赵琇听了,真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她问高桢:“这么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们就什么都不做吗?皇后只是发脾气?她不会对你们造成实质上的伤害吗?”
高桢淡淡地笑道:“她能做什么呢?她虽是后宫之主,但宫中没有妃子,她只需要管理宫务,照顾子女饮食起居,真有大事,是不可能越过太后发号施令的。而父王与我如今很少在宫里留宿,她没法把手伸到宫外来。父王与我安安分分地待在王府,只要皇上不说什么,皇后就只能发发脾气而已。至于那些因为畏惧她、奉承她而对我们父王冷淡以对的人,我们本来就不需要在意。”
赵琇听完后,稍微安心了些,但她马上抓住了重点:“那皇上对王爷和你的态度依然友好吧?他没有为难你们的意思吧?为什么他明知道皇后是什么态度,却不表示一下,稍做点补救工作呢?这很简单,只需要在见朝臣时顺口提一句,又或是多赐你们家几回东西,外界就会明白,王爷与你的圣眷不变,那些流言也不会传得这么厉害了。”
高桢摇了摇头,微笑着说:“皇上日理万机,这些只是小事,何必劳烦他?”他心里不以为然,皇帝只会高兴广平王府与朝臣疏远,又怎会主动为王府解释?
赵琇不同意他的说法:“你们是他的亲人,关系到你们家在外界的名声,又怎会是小事?”
高桢不愿意赵琇为了这种事而操心,就安慰道:“当真没事,对父王与我来说,不痛不痒的。只要有我皇祖母在,谁都不敢怠慢了我们。”
赵琇皱眉,太后是可以护着他们父子,但能护几年呢?十年?二十年?看高桢的反应,似乎皇帝的态度也有些**。皇后是皇子们的生母,若她的态度影响到了下一任皇帝又怎么办?
赵琇直接问高桢:“我想知道,皇长子对你们父子俩又是什么看法?他知道皇后对你们有偏见吗?他是否会受到皇后的态度影响?皇上是否跟他就这个问题有过讨论?”
高桢有些惊讶地看着赵琇,脸上露出了苦笑。看来他所钟情的赵妹妹,不是随便几句好话就能打发得了的。他有些苦恼,不知该怎么回答,但内心深处,却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自豪。
这是他看中的女孩子呢,自然不是寻常女子能比得上的。
第三百九十一章建议
高桢犹豫过后,还是决定粉饰太平,有些事他们父子俩烦恼就够了,赵琇本来就置身事外,建南侯府还需要依靠圣眷立足,又何必将她扯进这潭深水里去?
他对赵琇说:“我与皇长子差不了几岁,从小就常在一块儿读书玩耍,情谊深厚。我受了伤,他还专程出宫来探望过我呢。即使皇后对我不大待见,但皇长子都这么大了,又自小由皇上教养,并不是人云亦云的平庸之辈。他对朝政、对宗室事务,都有自己的看法。你不必担心他会因为皇后的态度,对我们父子产生敌意。他是个性情宽厚的好孩子,即使真有不喜,也不会故意与我们为难的。”
赵琇听了,心下更加安定了。只要皇后对皇帝与未来皇帝不造成巨大影响力,那她的敌意对于广平王与高桢父子俩人来说,不过是毛毛雨,无伤大雅。也许她会影响到一些势利的臣下疏远广平王父子,但那种人对高桢他们而言毫无价值,对高桢更说不上什么影响了。
她笑着对高桢说:“这样实在是太好了。既然皇上和皇长子都对王爷和你态度亲善,那你也多多在他们面前说些好话,尤其是皇长子,你们感情好,可以多见见面,交流一下感情,给他留个好印象。那样即使皇后在儿子们面前拼命说你坏话,只要他本人不以为然,那皇后说再多也是白搭。”
高桢顿了一顿,苦笑着说:“我不住在宫里,跟皇子们见面的机会不多。即使在宫里,也很少遇到。两位皇子如今都住在皇子所。每日要上学,下了课就去坤宁宫见皇后。我跟他们不在一起上学,也不去坤宁宫,偶尔能遇上,也是匆匆见一面。说几句话就完事了。皇后不喜我与他们接触,我几乎没有机会跟皇长子单独说话。”
赵琇听了就觉得奇怪了:“怎么会呢?你常去太后宫里,只要调整一下时间,瞅准皇长子去给太后请安时到,不就行了吗?只要能坐下来说一会儿的话,即使有其他人在场。你们之间也依然可以交流。”
高桢心中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跟赵琇解释。倒是赵琇看着他的脸色,再结合之前听说的消息,猜到了几分:“皇后是不是不让皇长子跟太后多相处?”
高桢苦笑着点头:“她常说皇长子功课要紧,即使皇长子经常去慈宁宫给皇祖母请安。也待不了多久。皇祖母如今也有几分恼怒,迁怒到两位皇子身上,对他们也比先前冷淡了些。”
赵琇心里不由得喊了一声糟糕。皇后与太后之间的矛盾,还有皇后对广平王父子的不满,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太后对长子长孙的偏爱引起的。如今皇后耍小脾气,太后怎么也跟着耍了呢?她对两位皇子冷淡不要紧,可要是因此引起后者的不满,这份仇恨还不得落到高桢父子头上?
赵琇给高桢提了个建议:“这样不太好吧?既然太后疼爱你这个孙子。那她想必也愿意听你的劝。你不如劝劝太后,对皇子们好一些,亲切一些。皇后是皇后。皇子们都是太后的孙子,是她血脉的延续,不要搞连坐嘛。如果太后能够拉拢住孙子们的心,哪怕只有皇长子一人呢,对你们父子的将来都是有好处的。现在是皇后在没事找事,太后跟王爷。还有你,算是一边的。皇上…暂时中立,皇长子看来也象是中立的。可别因为太后迁怒,就把中立的人给逼到皇后那边去了,那样不是更糟糕了吗?”
高桢想了想:“这个倒是不难。其实就算你不提,我也打算劝一劝皇祖母的。皇长子其实对她很孝顺,她老人家若是继续迁怒下去,未免伤了皇长子的心,父王与我看了,也会觉得不好受的。我们父子从来就没想过要争什么,皇上夫妻的猜忌,已经够让人难受的了,实在没必要再给父王和我添几个对头。”
赵琇盯住了他,一句话也没说。高桢疑惑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他好象说漏嘴了。
赵琇抿了抿唇,神情严肃:“你从没告诉过我,皇上对你们也有猜忌之心。”这样一来,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高桢哑口无言,默了一默,他才道:“我不想你跟着担心。况且我父王始终坚信,皇上只是有几分猜忌而已。横竖我们父子没有旁的心思,也没兴趣争权夺利,他再如何猜忌,也碍不着我们。”
赵琇盯着他问:“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没道理啊!是受了皇后的枕边风影响?还是真的觉得王爷会抢走他的皇位?如果是跟皇后一样,在意以前曾有人提过让他为君,立你为储的事,难道他不知道现在他自己才是皇帝吗?他大权在握,想立谁为储就立谁为储,不愿意立你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有什么好猜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