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桢也觉得无法理解,他心中更多的是被信任的亲人背叛的怒火:“我也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如果我们父子当真有异心,当初我就不会冒着性命危险将他从重重包围中救出,我父王也不会呕心沥血地留在宫里为他稳定大局,甚至不能见我母妃最后一面。我们父子如今什么都没要,安份做个闲散宗室,生怕有任何妨碍到他的地方,结果他心里居然还猜忌起我们来了!但凡他有心护着我们一些,皇后也不敢如此猖狂!父王至今还在为他着想,一再想要说服我相信,皇上对我们没有敌意,可我又怎么能信他?!如今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只要他还要名声,就不能对我们下手。我只要他继续让我父王维持一个王爷该有的体面就行了,至于我自己,我什么都不在乎,他总不能要了我的性命去!”
赵琇紧张地抓住他的袖子:“你先冷静一点,这种想法要不得。产生了问题,就要想办法去解决。你们分明没有异心。他为什么要猜忌?我们要找出原因,然后对症下药。即使无法完全消除他的猜忌,也不能让他再表现出来了。”
高桢稍微冷静了些:“要如何对症下药呢?他见到父王与我,依然态度亲切,若不是他的一些旨意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我还没察觉到他的险恶用心呢。”
赵琇也觉得非常为难。总不能找人在皇帝面前提醒他,当初他能登基为帝,广平王父子出了多大的力吧?有时候皇帝这种人,就是这么麻烦,明明你对他有恩,却又不能明说出来。因为那会显得你在挟恩图报。身为臣下有这种想法,皇帝只会觉得更讨厌。就象是当年,明明赵家老郡公一力将先帝捧上了皇帝宝座,但先帝被女人几句话就说昏了头,似乎忘了这一点。迟迟不肯将建南侯的爵位还给赵家嫡支的独子赵玮,可赵家人却不能到他面前去抱怨,只能默默等待着,有朝一日他会想起赵家,赵玮也长大了,没有了拖延还爵的借口,那个爵位还能回到赵家来。
赵家也曾救过今上,为他平安登基立下过汗马功劳。可是赵玮得到的只是原本就应该属于他的爵位、府第和家产,想要入朝还得先考科举,考中了举人才能为亡父挣来一个追封。至于以后能在朝中任什么职位。还要继续听今上的安排,不能有任何的不满。赵家人能说什么呢?什么都不能说。因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张氏还觉得,能得到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建南侯府如此,广平王府也不例外。即使他们是皇帝的至亲,但是在那之前。他们先是皇帝的臣子。
赵琇咬咬牙,心一横。就问高桢:“你现在是个什么想法呢?如果皇帝不再猜忌你的话,你会为他奉献忠诚吗?也就是说,你会心甘情愿为他效力吗?”
高桢问:“什么叫心甘情愿为他效力?我早就知道父王与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坐上那个位子了。我知道这一句的时候,他还没坐上储君的位子呢。若有半点不甘心,我又怎会助父王将他推上储位,又救他出险境,再辅佐他登基为帝呢?可他的做法太伤人心!以后我会向他俯首称臣,但要想我真心为他效命,那是不可能了。横竖我不过是个闲散宗室,自过我自己的自在日子,权势利禄又与我何干?我想…这样的我会更让他放心吧?”
赵琇拍手:“好,那事情就好办了。你们想个法子向他表一表忠心吧,最好有旁观者看见,比如比较公正的老臣重臣什么的,最好有皇长子在。又或者…你们直接向他建议,早日立皇长子为储?注意,是要明确提出立皇长子,而不是泛泛地提立储。这是向皇长子示好,也是在向皇后表示,她过去想多了。同时,你们也是在向朝廷上下表明自己的立场,顺便表示自己没有异心。等皇储立下,又还有谁能猜疑你们父子呢?”
高桢若有所思:“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只是…父王曾经说过,他不想插手立储之事。只要皇帝不问,他就不会轻涉朝政,更何况是如此重大的国事?”
赵琇有些不以为然:“事情已经连累到你们父子的处境了,何必再沉默下去?如果王爷不方便,那你去好了。就算皇帝不高兴,也不过是你年轻气盛罢了。况且你所提的是再正当不过的要求,皇帝顶多就是明言要多拖几年再立储,却不会因此就罚你的,那等于是向外界传达一个信息——他对皇长子不满,不打算立皇长子为储,所以才会惩罚提议的人。”
高桢淡淡一笑:“那是不可能的。只要皇长子能平安长大,那储位就只会属于他,我非常确信这一点。我去提这件事,确实比父王要合适,比其他任何人都合适。我还可以说服皇祖母去跟他提,然后在劝说皇祖母时,让皇长子听见。”
他转向赵琇,露出了微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赵妹妹,谢谢你,你给我出了个好主意。若是事情能顺利完成,我们父子不但能摆脱如今的尴尬境地,还能保得未来数十年的富贵,日后只要我们行事谨慎,就再也没有什么可忧愁的了。”
赵琇双颊一红,低下头:“我就是随口一说,能不能成事,还得看你们的安排呢。你且别谢我,先去问过王爷再说吧。王爷睿智,总比我们两个政治菜鸟要想得更周到。”
高桢有些迷惑:“什么鸟?”
赵琇忍笑,轻轻将手抽了回来,起身走开两步,才回头嫣然一笑:“出来很久了,我该回去了,你可别露了馅,叫长辈们知道我们在此私聊了这么久。要是你害我被祖母责怪,我会生气的!”说罢翩然而去。
高桢看着她飞扬的裙摆,有些晃神,等回过神来,她已经转过了拐角,消失在翠竹丛后了。他暗叫一声可惜,但想到方才与赵琇的一番交谈,又很快振作起精神来。

第三百九十二章新闻

这一天,赵琇跟着祖母张氏离开广平王府后,在回去的马车上,张氏面带疑惑地问孙女:“今儿听琴的时候,你中途出去是做什么了?你坐得离我这样远,中间还隔着王爷,我都不好问你。”
赵琇有些心虚,连忙坐直了身体回答:“今天有些热,我一路走过去,出了不少汗,脸上油腻腻的,难受得不行,就离开洗了个脸。我没有离开那个院子,就是在院角的小天井里,长廊末端的地方,拐个角就能看见了。”
张氏皱眉:“洗个脸怎的花了那么长的时间?你去了至少有三四首曲子的功夫。”她非常认真地对孙女说,“你可是跟世子见面说话了?你离开后不久,他也跟着走了。”虽然两人不是同时离开,同时回来的。赵琇回席后又过了一刻钟,高桢方才回来,而且在坐下前还到广平王身边与他耳语了几句,看起来似乎是去处理什么事务了,一回来就向他禀报。但张氏总觉得,自家孙女与世子在同一段时间内离席,未必是巧合。
赵琇早已想好了搪塞的借口:“我没有啊,我是真的洗脸去了。不过那几首曲子我听着闷,有些坐不住,洗完脸后就留在小天井那边坐了一会儿,吹吹风,纳纳凉。除了去的路上聊了些家常,我没有跟世子说什么话,不过我有看见他离开院子,好象是到前头去了吧?”
“是么?”张氏半信半疑。难道真的是巧合?
赵琇眨了眨眼,连忙想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对了,祖母您可听说了?最近宫里有些不太好的传闻,皇后娘娘好象惹恼了太后娘娘。还对广平王与世子不太待见呢。”
这个问题立刻就吸引了张氏的注意力:“这是怎么回事?世子告诉你的?”
赵琇说:“其实不是,我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今儿见面时就问了一下世子。世子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只说他和王爷心里有数。让我不用担心。我想,既然世子含糊以对,而不是断然否认,可见传闻并不是没有根据的。还有,先帝周年刚过,皇上就赐了王爷几个琴师。让王爷能够听曲解闷,我也觉得有些怪怪的。”
张氏何尝没有发现这一点?但有些事是经不起细想的。她实在不愿意相信,是皇帝无来由地对广平王这位忠诚的兄长设下陷阱,更不愿意相信,广平王这位她心目中的大好人、大恩人会做出什么事。让皇帝心生戒备。她只觉得这一切可能都不过是误会。君王依然是明君,王爷依然是贤王,说不定是有别的奸邪小人在作祟呢?
张氏严肃地教导孙女:“宫里的事不要随意打听,也不要在外头乱说。这些大事,自有贵人们处置。你且安心在家读书,料理家务就是。”
赵琇知道她一定会这么说,就露出一副乖乖女的模样答应了。但她具体会怎么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而此时此刻。高桢也将自己与赵琇商议的内容告诉了父亲广平王,并向他征求意见:“您觉得如何?此时不是我们坚守不干涉朝政这条规矩的时候。不管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们也该向他表个态。还有皇后。她犯糊涂是她的事,但我们绝不能让她教坏了皇长子。”
广平王沉默了很久,方才叹了口气:“你还是觉得皇上对你有所猜疑,不肯相信他。其实我们父子不在意名利权势,外人会如何想,根本就不重要。皇后犯糊涂。对我们根本毫无妨碍。皇长子也不是听母亲几句话,就看不清形势的蠢孩子。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还把这种事也告诉了琇姐儿。让她跟着担心。”
高桢抿紧了嘴唇不说话,心里却大不以为然。他觉得父王是被所谓的兄弟情谊蒙住了双眼。才会说出皇帝对他们父子没有猜忌心这种话来。
广平王见儿子沉默,也有些无奈:“罢了,你想做就去做吧,横竖也无妨。皇上迟迟不肯立储,不过是想要等皇长子再长几岁,参与过朝政再说。男孩儿很多小时候都聪明,功课也能听明白,读书做文章都不差,但真正处理起政事,就未必有天份了。储君之位至关紧要,一旦册立,就不可轻言废黜,被废的储君下场也会很悲惨。皇上是希望慎重一些,为自己的骨肉留个余地。若是眼下就先立了皇储,过得几年却发现皇长子不合适这个位子,反而是皇次子又或是其他皇子们做得更好,那该如何是好?但有差迟,便又是一场夺嫡乱局。再者,若皇上终究还是免不了纳妃,妃嫔们又生有皇子,并有意于储位,那先行册立的储君岂不是成了现成的靶子?”
高桢正色道:“若真有这种事发生,只要皇上始终保持清明,又有何所惧?直接把搅事的人处置了便是。庶出的皇子自然比不得嫡出的皇子尊贵,皇上总不能因为怜惜庶子,就坐视嫡长子受人攻讦吧?”
广平王笑了:“所以我让你尽管去跟皇上提立储之事,答不答应,还要看皇上的意思。你只不过是要表个态罢了。不过我劝你最好是私下提,但又要让这件事透过别人的耳朵传到你希望他听到的人耳朵里。不要当着朝臣的面这么做,也别故意在皇后和皇长子面前提,那样他们是不会相信你的诚意的。”
高桢明白了:“是,儿子知道了。”心下跃跃欲试。
广平王又道:“琇姐儿建议你去劝说你皇祖母对皇长子亲切些,这是极好的。都一样是孙子,你皇祖母因为怜惜你年少失母,就对你偏爱了些,这本是人之常情,却不该厚此薄彼。我每常劝说你皇祖母,她老人家当时听了,过后又被皇后气得打消了念头。我越是劝她,她越觉得我受了委屈。我说的话只能得到相反的结果。你去劝你皇祖母,给她把话细细说明白,她老人家会知道该怎么做。”
高桢连忙答应下来,又笑说:“皇祖母想必还听得进我的话。”
广平王叹了口气:“所以很可惜,琇姐儿能想到的事。你为什么就想不到呢?天可怜见的,但愿你能成功娶到这个媳妇,否则日后可怎么办?”他一脸“我的儿子为什么那么蠢”的表情,头摇了又摇。
高桢轻咳一声,迅速转移话题:“想要说服皇祖母不难,就怕皇后又出昏招。把皇祖母惹恼了。若能让皇长子也觉得皇后行事不妥,从此再不听她的话,一心只孝敬皇祖母,那才好呢。”
广平王顿了一顿,有些无奈:“别耍小孩子脾气。皇后其实也没对我们做什么。”
高桢无声地冷笑了一下,心里却有着不同的看法。他从来就不是个心甘情愿吃亏的老实人,既然皇后先出了手,不给她一点颜色瞧瞧,他意难平!
赵琇回到家中,便安心等候外头的消息。无论是广平王父子向皇帝提议立储,还是蒋家设法与皇后改善关系,个中详情她一个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但总能听到些风声。等这些风声传出来后,想必皇后与太后、广平王还有高桢几方的关系也会有所缓和,她也能放下心了。在那之前。赵琇还担心祖母张氏若是贸然进宫见太后,会被皇后当成炮灰,所以劝张氏暂时不要进宫去。
张氏心里也有些担忧,虽然很想去看望一下素来对自家不错的太后,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孙子正在备考。如今还有月余就要下场,正是紧张的时候。孙女虽然能干。但毕竟年轻,她还是留在家里多帮着些。为孩子们扫除后顾之忧吧。
没几日,明知书馆的筹备工作完成了,开馆吉日也定了下来。赵琇想起她曾经答应过方仁珠,在开馆前带后者去书馆逛一圈,便送信去了方家,问方仁珠近日是否有空。
方仁珠回信说近来都有空,随时可以出行,哪怕明天都没问题!她的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种气息,好象非常迫切地希望能出门透气。赵琇觉得这与她平日的风格大不相同,就疑惑她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难道是方慧珠跟眉山伯府丘家的婚事纠纷还没有出结果?可如今都七月了,当初定的婚期就是七月初九。现在还没有出结果,到了初九那一天可怎么办?方慧珠还要不要出门子?
赵琇便把送信的碧菡叫了过来,问她:“你去方家的时候,可听说他们家近日有些什么新闻么?”
碧菡连忙点头:“有,有,有!听说他家将前不久死了的那位四老爷给出族了!是族中公议的!好象他家大姑娘还在里头掺了一脚来着!”
赵琇讶然:“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说不清楚。他家的丫头婆子们都不肯多说,我是无意中听见她们私下议论才知道的,没头没尾,也不知道详情如何。”碧菡连忙道,“不过为了这件事,方家太太好象发了一顿脾气,大骂了他家大姑娘一顿,还罚他家大姑娘禁足了。近日方太太心情不大好,底下人做错了什么事,罚得比平日要重三分,因此他家上下都提心吊胆的,事事谨慎,生怕触了他家太太的霉头。”
赵琇听着倒糊涂了。方家族人若是公议将方奕山这个谋逆罪人出族,那没什么奇怪的,那天在广平王府,她听高桢提起方三爷信中所言,就猜到方家大约也有此意。族人公议更是当日赵玮与她给高桢提的建议。可是这里头有方慧珠什么事?她为何要掺和?难不成…她是如此迫切地盼着摆脱方奕山这位族叔,好在七月初九那日按时嫁给眉山伯次子吗?
但即使如此,方太太又为何大发雷霆?
方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私会

第二天一大早,赵琇就打发了人驾着马车去方家接方仁珠。方仁珠很快就到了。她气色似乎不是很好,面色苍白,眼圈底下带着淡淡的青晕,想来近日在家没有休息好。赵琇见到,心里更疑惑了,方慧珠到底干了些什么呢?
赵琇事先安排了碧菡想法子找方家随行的下人打听消息,但这个要等方仁珠回家后,才知道结果。眼下她看着方仁珠的样子,倒先忍不住了:“你近来是怎么了?气色真差,莫非是家里遇到什么难事了?”
方仁珠冲她笑了笑,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些:“没什么,左不过是那些杂事罢了。”
赵琇哪里肯信:“你别哄我,你才跟着令堂学习管家,还没到真正上手的时候呢,哪里就愁成这样了?况且有令堂在,她若看见心爱的女儿为了家事烦心,气色差到这个地步,不用你提,她就主动阻止你继续糟蹋自己的身体了。你实话与我说,是不是眉山伯府又出了什么夭蛾子,为难你们家了?他们如果真的如此过分,还是早早退婚了吧,现在你姐姐还没过门,他们就这样势利,将来你姐姐嫁过去了,那日子才叫难过呢,你们家还帮不上忙。”
一番话说得方仁珠眼圈都红了,不由得哽咽起来。她紧紧握住了赵琇的手:“赵姐姐,你是个明白人。连你一个外人都能想到的事,我不明白我姐姐为何还要继续糊涂下去!”
她这一哭,就打开了话匣子。其实方仁珠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在家的时候,为了不给母亲添堵。她闭口不谈与此有关的事情,其他婶母、姑母与堂姐妹们更不是合适的谈话对象,她又不好跟身边的丫头议论,因此早憋了一肚子的话在心里,憋得久了。都快闷出病来。她对赵琇非常信任,此时就忍不住说了出口。
原来当日方三爷收到高桢的回复后,就向方太太直接提出了由族人公议,将方奕山一房逐出宗族的建议。他的想法其实也没什么错误,方奕山所为已经严重伤害到了方氏一族的名声,将他驱逐出家族。是为族人铲除一个后患。至于方奕山的家小,目前官府还未明说是否可以收赎,但考虑到过往的情谊,即使将人逐出宗族,也不代表嫡支就将他们丢下不管了。嫡支仍旧可以派人去照看、去收赎他们母子四人。如果可以,就把他们送回老家去,在族地以外另行置办房屋田舍,让他们一家日后能过着温饱不愁的日子。这笔账就由嫡支公中支取,既不必惊动族人,又可以向族人表明,即使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倒霉犯了事,家族也不会将他们的家小弃之不顾的。正好为嫡支挣个仁善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但方太太经过考虑后,还是否决了这个建议。她不喜欢方奕山一家。也知道将他一房逐出宗族,更有利于方氏一族的发展,但方崇山赴任前曾嘱咐过她,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方三爷这个弟弟。倘若方奕山因参与谋逆而被出族,那方三爷呢?若由嫡支做出这个决定,自然会损及方崇山这位族长的公正形象;而将事情交给族人公议。又会对嫡支在族内的权威造成损害。方太太心里清楚,一旦族中公议。决定了一房族人的去留,将来再有族人起了异心。煽动其他族人与嫡支对着干,以公议的结果来压制嫡支的权威,嫡支要如何应对?长久来看,这种做法是弊大于利的。也许留下方奕山的妻儿会在短时间内给家族带来一点不好的影响,但方奕山已经死了,案子也盖棺定论,等他的妻女离了京城,过得一年半载,还有谁记得他?只要皇帝对方家信任依旧,只要丈夫方崇山在仕途上继续站得稳,一切麻烦都会过去的。
方三爷被嫂子说服了,而且他觉得高桢只是建议,而非命令,如今又回王府养伤去了,不再做他的顶头上司,那么他没能照着高桢的话办事,想来结果也不是很严重吧?这件事便暂时不了了之。
而另一方面,方家迟迟没有动作,眉山伯府丘家就催得更紧了。继眉山伯夫人之后,眉山伯府的老夫人也亲自派了人到方家传话,一再拿“不按时嫁过来就婚事作罢”来威胁方太太,没想到反而激起了方太太的火气。她觉得丘家的要求完全没有理由,之所以会如此强人所难,不过是为了退婚罢了。她给济宁的丈夫写了信,解释了事情的起因经过,还在信里对他说:“丘家已有退婚之意,再勉强作亲,恐慧儿嫁过去后受苦,倒不如借机将婚事作罢,慧儿另寻良配。京中合适的人家难找,老爷可先在济宁物色,等妾带儿女前去会合,再细细商量。”
信很快就发往济宁了,方太太一旦做了决定,反而安下心来。她也不去丘家提什么退婚的事,就只是等待,等待七月初九,长女方慧珠没有如期嫁入丘家时,丘家变脸的那一刻。反正全京城都知道方家大姑娘如今正在守缌麻,期限只有三个月。如果丘家因为这个原因就要退婚,那理亏的是丘家,方家以及方慧珠名声会受到的影响则会降到最小。
可这件事被方慧珠知道了。她跟自己母亲与叔叔的看法完全不同。眉山伯府虽然在有爵的大户人家里,算不上显赫,但也不是寻常官宦人家可比的。这已经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理想的人家了。如果丘家退了亲,她还能找到什么好亲事?她转年就十九了,是真真正正的老姑娘,名声也不算太好,那些世家大族从前看不上她,以后也不可能会看得上她。若是将就次一点的人家,她又不甘心!只要她没有嫁给比丘惠友更好的对象,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一个失败者!是被未婚夫抛弃的女子!那叫她日后还如何见人?母亲还想在京外给她物色亲事,可她自小在京城长大,早已习惯了这里的富贵繁华。嫁到京外会是什么情形?她想都不愿意去想。
起初方慧珠只是去向自己的母亲哭求,方太太已经做了决定,除非方崇山回信说反对,否则她是绝不会改主意的,还劝方慧珠。以丘家如今的态度,就算婚事做成了,后者将来在婆家恐怕也会吃苦,还不如趁着如今尚未过门,另寻良缘。方太太虽然对长女失望了,但她仍然为孩子着想。她说这些话,也是为了方慧珠好。可惜方慧珠不明白,她反而觉得,母亲是为了三叔,情愿把自己牺牲掉。
方慧珠不平衡了。以前她觉得母亲为了妹妹。冷落忽视自己,是因为自己失去了联姻的价值,不能为家族带来什么好处了,她心里虽然委屈,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可现在,明明将方奕山一家出族才是符合家族利益的,母亲为何要一意孤行呢?方三爷从来只会拖累家人,自家父母为了保住他。做得还不够多吗?难道方三爷就不能为兄嫂着想一下?况且如今只是要把方奕山出族罢了,又没说要逐方三爷,要是担心自家被人说趋利避害。会声名受损,那就由族人做这个决定好了。母亲为何连这种事都不肯答应?
方慧珠心里委屈,又焦急得很,担心事情再拖下去,她的婚事真的要泡汤了。就在这时候,眉山伯府的二公子——她的未婚夫丘惠友。不知用什么法子,说服了方家旁支一个十二三岁大的小堂弟。给方慧珠捎了封信过来,要求私下见一面。
“她没答应吧?!”赵琇听到这里。就忍不住问,“丘惠友约她去见面,是想要说婚事的事?可这也太鲁莽了!就算有什么话想说,他既然能托人带信进你家,难道就没办法在信里把话说清楚吗?何必非要见面?或者叫个心腹丫环代她去赴约也行啊!”她心里清楚,方家跟建南侯府赵家有些不同,家教恐怕要更严格一点,方慧珠如果真的私下跟未婚夫见面,叫人知道了,一定会引来闲话的,万一这门婚事真的不成,她还要如何嫁人?方慧珠这又是何苦?她跟丘惠友虽有婚约,却几乎是陌生人,贸然去见,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方仁珠此时都快哭出来了:“姐姐早就糊涂了,哪里能想到这些?她身边两个得用的丫头,云曲与月歌,早在年前就被撵了。如今侍候的烟萝与凤阁,都是母亲给的,她不大信得过。烟萝知道信的事,就劝她别去,又愿意替她赴约。姐姐只觉得烟萝有异心,驳了回去,不许她告诉母亲,然后就去跟母亲说,想要去那位帮忙送信的堂兄弟家里坐坐,看望他的母亲和妹妹。她婚事生变,终日忧心,母亲也很心疼,没有多想便允了。姐姐一个丫头都没带,就这样…去了那位堂兄弟家里,然后坐着他安排的马车,出门去了附近的茶楼,与丘惠友单独见了面。”
赵琇听得哑然,不用说,方慧珠此行定然暴露了,传闻中方太太大发雷霆,将长女禁足,大概就是这个原因?毕竟未出阁的女儿私下出门与外男会面…哪怕双方是未婚夫妻,这种事说起来也是不大合适的,更别说方慧珠还是违逆了母亲的意愿。
赵琇叹了口气,又问:“那后来呢?你姐姐跟丘惠友见面,都说了些什么?可曾撞见人?不过有堂兄弟护送,想来也不至于太糟糕吧?”
方仁珠含泪摇了摇头:“他们在雅间里会面的,那位堂兄弟守在门外,也不知道他们在里头说了什么。过了半个时辰,我姐姐出来了。回到那位堂兄弟家里,就象没事人儿一样坐了一会子,吃了杯茶,就回家去了。”
赵琇眨了眨眼:“那后来呢?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难道是那位堂兄弟说出去的?”

第三百九十四章威胁

那位方家旁支子弟倒是没说什么。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他家境平平,得了丘惠友的好处,又得了方慧珠送的一个好玉佩、一个装满了金锞子的荷包,自然不会多嘴。但他不说话,不代表事情就真的成了秘密。因为丘惠友私会方慧珠,并不是跟她约会喝茶的,而是有事求她。求的事也简单,那就是希望她能促成婚事顺利完成。丘家当然不可能让步,那就只能让方家让步了。
至于丘家为何死不肯将婚期退后,丘惠友也有了解释。他说他兄长推荐他去一个极重要的职位,若是一切顺利,那么最迟八月中旬他就要被派到辽东边城去了。那里如今已经没有了战事,很安全,他只需要每天领着手下的兵去巡个边,帮忙做些文书工作。过得三年回来,就有了资历,到时候至少也是个四品武官,比留在京城苦捱要强得多了。只是这个肥差目前还未公布人选,甚至于还在禁军中挑人。要是这时候传出丘家已经截了胡,那他们得罪的人就多了,无奈之下只能保密,不能告诉方家真相。如果婚事推迟几个月,他就要在婚事与前途之间做选择,倒不如早早成了婚,鱼与熊掌兼得。
方慧珠相信了丘惠友的话,更为他话里所描述的未来而心动。虽然婚后一个月,丘惠友就要远赴边城,但三年后归来,他就是四品武官,她也有了四品诰命,这是多大的荣耀?更何况丘惠友斯文温柔,言谈中对她情深一片,她怎能放弃这样的夫婿呢?
回到家中。她就故意在同族的堂姑、婶娘、堂妹们跟前提到了将方奕山出族之事,含含糊糊,半遮半掩,又故意有所偏向,只说方三爷提议将方奕山出族。方太太出于道义反对,可是叔嫂俩去官府为方奕山妻儿打点时,听说了许多坏消息,还有高官露口风,说是有方奕山这么一个大污点在,方家族人今后别想有好前程了。她甚至还造了谣。说方家女儿里,已经有人因为方奕山的事,被未来婆家嫌弃,对方透出口风说要退婚了。至于是谁,她又说为了这位姐妹的闺誉考虑。不能告诉人。
没几日,这些消息就传开了。
族人们议论纷纷,他们倒不觉得嫡支这样决定是为了私心,反而大部分人都认为,如果自己家有朝一日遇到祸事,家破人亡,那么有一位重情重义的家主能够拉自己的家小一把,那他们即使是死。也能安心了。嫡支在族中的威望从此不降反升,算是意料之外的结果。但另一方面,族人们听了方慧珠的暗示。得知如今家族名声受了方奕山的连累,可能连其他房头的儿女亲事都要受影响,心里又不乐意了。不管方奕山先前如何,他瞒着所有族人做下大逆不道之事,死了还要连累家族,大家就不愿意原谅他了。出于道义。大家可以照顾他的妻儿,但如果能将人逐出宗族。从此不再受他连累,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就这样。未经方家嫡支的倡议,方家族人竟然聚集起来,表决通过了将方奕山一房逐出宗族的决定,再由族中两位辈份最高的族老出面,向方太太转达了族人们的意见。这时候,就算方太太反对,出族之事也已成定局。
方太太刚刚打点好官府,将方四太太母子四人收赎出来,就得了这样的消息,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一边打发家人将情绪几近崩溃的方四太太等人送去了城外庄子上安置,一边去打听公议是怎么回事。这一打听,便把方慧珠给打听出来了。
方太太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顿时勃然大怒,冲着女儿发了一顿火,并且言明,即使方奕山被逐出宗族,方慧珠不用再服缌麻,她也不会答应将女儿嫁到丘家去的。为了表明她的决心,她立刻让方三爷写了退婚书,送到眉山伯府去。
方慧珠闻言如遭雷击,可无论她如何解释自己的举动,仍旧遭到了母亲的禁足。她每天都在房间里痛哭呐喊,抗议着母亲的无情。方太太却铁了心,绝不肯改变主意,好几天都阴沉着脸。方仁珠每天身处这样的环境,心情自然也糟糕极了。
赵琇听得直叹气,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问:“你母亲退了婚,那眉山伯府有什么反应?”
方仁珠的眼圈又红了一下,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说话,似乎十分难以启齿:“他们不答应,他家老夫人还派人过来捎了个口信,说…说我姐姐曾经私下约了他家二公子会面,还…还将随身玉佩与金钗送给了他家二公子做定情信物,说是痴情不改,此生…非君不嫁,让他等她的好消息。丘家老夫人以此威胁,说我母亲若是退婚,那她就要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让我姐姐日后无法见人!”
赵琇听得震惊了:“这是反咬你姐姐一口了?”明明是丘惠友约方慧珠出去的,怎么就成了方慧珠主动约的人?还有那些情话是怎么回事?
方仁珠眼中饱含忿恨与羞愧,点了点头:“我母亲听了这话,当场就晕了过去,丘家的人却不当一回事,说完话就走了。等我母亲醒来,叫了姐姐来把事情问清楚,才知道了真相。可是太晚了…我姐姐的金钗是见面时他趁我姐姐不备摸走的,随身玉佩明明是给了堂兄弟的,却被丘惠友花银子买了去,反过来威胁我家答应亲事。若是丘老夫人当真将事情传扬开去,有了玉佩与金钗做证物,许多人都认得那是我姐姐的私物,我姐姐的闺誉必定就此毁于一旦,别说另寻亲事嫁人,只怕…会被族人们直接送进庵堂里去!”
别说方慧珠了,就连方仁珠都要受影响。同胞姐妹,姐姐的品行有污,妹妹怎么可能不受人质疑?方仁珠已经跟尚琼定婚了。尚家是书香名门。尚太傅更是德高望重。这样的人家,对于未来媳妇的品行要求一定很高。若是方仁珠闺誉受了影响,她跟尚琼的婚事只怕也要生变。
赵琇一想就明白了,心里也跟着气愤起来:“我早就知道,丘家不靠谱!他们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那令堂打算怎么办?还有你姐姐。到了这一步,她该不会仍然觉得眉山伯府是个好归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