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琇今日穿的是一身对襟襦裙,薄荷绿的纱衫,鹅黄抹胸,乳白色的绣花罗裙,腰间系了红丝绦,脖子上挂着玉锁。整个人清清爽爽的,让人见之忘俗。她还将头发全都梳到头顶,挽了个别致的倭堕髻。只戴了两朵堆纱花,其他一概钗环不见,配着玉珠耳坠,露出了修长白晳的脖子,更显得人身姿挺拔,腰肢纤细。
蒋雯打量了赵琇几眼。留意到她身上的襦裙用料确实少见,应该挺凉快的。就动心了。赵琇拉着她进了自己的房间,亲自从衣柜里挑了一套新衣出来。供她替换。
等丫头们侍候着蒋雯换好了衣裳,从屏风后出来,赵琇顿时眼前一亮。
她给蒋雯挑的这套衣裳,是烟粉色的对襟衫配玉色纱裙,衫上用同色丝线绣着星星点点的小花,裙摆上绣了一圈藤蔓,雅致秀气,非常衬蒋雯的气质。比先前蒋雯穿来的那一套,更能衬托出对方的美貌。
蒋雯对着镜子端详几眼,也发现了这一点,高兴地拉着赵琇的手说:“好妹妹,去年你给我做的那两套衣裳,我就觉得十分好看,穿着进宫去,太后也说好的。今儿你又送了我一身新衣,一样的好看。你怎么就会有这么巧的心思呢?”
赵琇笑道:“我心思再巧,也要姐姐撑得起好衣裳,否则岂不是明珠暗投?况且我觉得这衣裳其实再平常不过了,是姐姐人漂亮,身段儿好,才把衣裳衬得好看起来。”
蒋雯哈哈笑了:“你方才在老夫人那里还说我嘴甜,其实你比我甜一百倍!”
虽然明知道赵琇是故意夸她,但蒋雯对着镜子,也知道这身衣裳极配自己,美滋滋地转了几圈,又向赵琇道了谢。赵琇不以为意:“去年我在天津,一件好衣裳都没有,还是多亏了姐姐和蒋太太帮我筹备,你们又派人送我回京与哥哥团聚。我心里不知有多么感激。如今不过是送一套衣裳罢了,值得什么?这是我们自家作坊出的料子,不费什么钱。姐姐又何必跟我客气?”
“东西虽小,难得的是这份心。”蒋雯道,“好妹妹,你当我不知道呢?若是随便什么衣裳,我穿着都能好看,平日也就不必费心思去琢磨,该做什么样的新衣裳了。”她其实也明白,这套衣裳定是赵琇照着自己的特点挑选的,只看衫子上的绣花与裙上的藤蔓,就知道这本来并不是一套。赵琇只在自己的衣柜里看了几眼,就挑中了这两件,凑在一起给她穿用,眼光自然是不用说的。
蒋雯摸了摸袖子:“这料子真好,又轻又软又薄,穿起来凉沁沁的,但不用上里,做了单衣,穿起来也不会透。有这样轻薄凉快的衣裳,怪不得你在太阳底下走来走去,也不会象我这样大汗淋漓。”
赵琇道:“这是我家松江那边的织场做出来的料子,是怎么织出来的,我也不清楚。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软烟罗’,专门用来做夏衣,跟葛衣一样凉快呢,颜色又好看。它至今只有五种颜色,一种是我穿的薄荷绿和乳白,还有你身上的烟粉和玉色,再来就是浅烟灰。我祖母就有两件浅烟灰的,我哥哥也有一件直裰,只是今儿没穿。”
蒋雯有些羡慕:“真好,你家铺子里有卖么?赶明儿我叫人去买几匹,也给我祖母、父亲和母亲做一套,说不定宫里太后也喜欢。”
赵琇笑说:“产量不大,如今他们织场正研究如何加大产量呢,目前织的只够供我们家自用。你要是喜欢,回去的时候,我送你几匹,不过颜色却是每种都有。”
蒋雯大喜,连忙道谢:“这已经极好了,多谢多谢,就怕太破费了。”
赵琇摆摆手:“如今都六月了,我们自家做的夏衣已经够穿,剩下的到了秋天就不能穿了,留着也是浪费。横竖等明年,又有新的料子送来了。”
蒋雯闻言也就不再多说,只是郑重再次相谢。赵琇道:“客气什么?咱们在这里谢来辞去的,太阳都升得老高了。今儿我们还要游园子,还要玩游戏,我还交代厨房做了许多新鲜点心。再耽搁下去,就该吃饭了,点心们岂不寂寞?”
蒋雯哈哈大笑,拉着赵琇的手,叫丫头打了伞,两人亲亲热热地往花园里去。
第三百八十六章诉苦
蒋雯曾经参加过建南侯府的暖居宴,当时女宾的宴席是摆在听风堂的,宴后赵琇又邀请一帮姑娘们到曲水边游戏,这一片建筑对于蒋雯来说,大概没什么新鲜感。因此赵琇今日就换了地方,改在听风堂旁边假山上的揽月亭,准备了茶炉和点心。
揽月亭地势高,望得远,又有凉风习习吹来,比在地面上凉快得多。赵琇命人在亭子檐下挂了两卷竹帘,挡住太阳光,就更凉快了。蒋雯上了假山,在亭中坐下,连声夸赞,时而起身居高临下整个花园的景致,时而眺望建南侯府外的行人街景,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赵琇看到丫头们送点心捧盒上来了,连忙叫蒋雯:“来喝茶尝尝点心吧?”
赵琇对今日待客用的茶水点心,是用过一番心思的。茶叶是自家茶园所出的名品前岗辉白,泡茶用的是清晨从荷叶上采的露水,带着淡淡的荷叶清香,还有清热解暑的功效。至于点心,眼下当季的水果也有几样,赵琇叫人用井水湃了,然后切成小粒做了水果沙拉,拿酸奶去拌,吃起来酸甜清凉,十分可口,又不用担心吃了冰会闹肚子。除此之外,还有新鲜的菱角,做成了小巧酥脆的菱角酥,当造的新鲜莲子,做了糖渍莲子米。她还叫人寻来琼脂,用山楂、南瓜和酸奶三种材料做成三色水晶糕,又好看又开胃。
蒋雯十分喜欢水果沙拉,又盯着那水晶糕瞧个不停,啧啧称奇:“好巧妙心思,这是如何想来的?赵妹妹。你家的厨子真是好手艺。”
“姐姐若是喜欢就多吃一点。”赵琇笑眯眯地,没打算显摆那是自己提议的,反正她也就是在现代时吃过,顺嘴跟厨娘一提罢了。大概的做法虽是她口述的,但照着她的话找齐原材料。又做成实物,主要还是厨娘的功劳大些。
蒋雯还是盯着水晶糕:“妹妹说这红色的是山渣做的,黄色的是南瓜,白色的是酸…酸奶?那或是我改用绿豆,是不是就能做出绿色的水晶糕来?要是用黑豆呢?”
赵琇笑了:“应该可以吧?我没试过,回头让厨房的人再试一试。看能做出几个颜色的。”她想了想,“要是调色的时候,多掺点水,兴许还能弄出颜色深浅浓淡来,更加好看。”
蒋雯听得双眼一亮:“赵妹妹。你这个糕…是怎么做的?”
赵琇看了看她,想着自己又不开点心店,其实留着个秘方没什么用,就道:“姐姐若想学,回头我问问家里的厨娘,看她愿不愿意教你。其实这个做法并没什么难的,主要是材料麻烦些,不过对于府上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蒋雯高兴极了,连忙道谢:“多谢妹妹了,我就是觉得这个好吃又好看。什么时候我学会了,也可以做给太后和祖母、母亲尝尝。”
吃过点心,两人又手拉手下了假山,在花园里四处逛了一圈。此时正值盛夏,园子里梅花不当季,玉兰已凋谢。兰花还未到开花的季节,倒是玫瑰开得一片灿烂。又美又香。两人便在玫瑰丛里玩闹了一阵,折了几枝插瓶。光是配什么瓶子好看,就讨论了足足半个时辰,又摘了两朵戴在头上,兴致勃勃地议论着用玫瑰制成的美食与护肤品。又因为其中一丛玫瑰红得格外好看,蒋雯顺口说了句:“若是能用来染指甲就好了。”赵琇便从善如流地摘了几朵花下来,拿小捣药盅捣成花汁试着染,可惜效果不太令人满意,反倒是糟蹋了一地的残红。
蒋雯有些不好意思,但赵琇自己也玩得很愉快,并不在意。女孩子嘛,闲来无事也喜欢讨论一下各种护肤品、化妆品什么的,好把自己打扮得更好看些。赵琇对古代这方面的知识了解有限。她本来年纪就小,还没到涂脂抹粉的时候,顶多是从祖母张氏处学会一些基本的护肤手法。但张氏是寡妇,年纪也不小了,平日不用脂粉,赵琇自然就很少接触当下流行的化妆品了。她平日里穿衣打扮,用的都是在现代时学会的那点皮毛。倒是蒋雯,对于现如今上流社会女性常用的各种护理方法与化妆品如数家珍,连宫中内造的珍品也非常熟悉,一一道来,让赵琇开了眼界。蒋雯见她有兴趣,还送了她两套内造的脂粉套装,据说是宫里公主们惯用的,不但有很好的修饰效果,还不伤皮肤,并有护肤功效,常用能使人肤色白晳,柔嫩光滑。
这种深受女性喜爱的话题拉近了赵琇与蒋雯之间的距离。她们仿佛一下子就变成了极要好的闺蜜。蒋雯在赵琇面前越发放松了,有时候说话都直率了许多,透露了不少宫闱中后妃美容穿戴方面的秩事,听得她的丫头心惊胆战的,连连提醒自家姑娘注意分寸。蒋雯听是听了,但眉宇间不由得露出几分不耐烦来。她不明白,这种事知道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就不能跟朋友说呢?
赵琇见状,便给柳绿使了个眼色。柳绿非常机灵地离开转了一圈,回来就拉走了蒋家的丫头,说是她们姑娘吩咐下了,特地给蒋雯身边的人也设了一席,让大家伙一块儿乐一乐。这种事自然是喜闻乐见的,跟随蒋雯来的丫头婆子在柳绿的招呼下,大吃大喝了一顿,度过了美好的一天。而身边不再有人拘着的蒋雯,也高高兴兴地放开了闹腾。直到张氏那边打发了人来提醒她们,午饭时间到了,她们才丢下残局,转移战地回了赵琇的院子。
重新梳洗过,又换上了干净衣裳,两位姑娘又变回了平日端庄稳重的形象。但彼此互望几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蒋雯叹道:“今日玩得果然痛快!赵妹妹写信请我时,说定会让我尽兴,我心里还在想,不定要对几个对子、行多少酒令呢。万万没想到这般有趣。”
赵琇笑道:“我本来还准备了毽子、跳绳什么的,可惜天太热了,懒得动。等什么时候天气凉快了,我再把姐姐请来,咱们痛快玩一场!”
蒋雯拍手叫好。还提了个建议:“秋天里赏桂赏菊都是好名目,我还养了几盆极好的菊花,到时候一并搬来,请妹妹共赏。”说完挤了挤眼睛,“如此斯文的理由,我母亲是一定会答应的!”
赵琇哈哈笑了。
两人一起去了张氏的屋子用午饭。席上的菜色自然也是赵琇吩咐人准备的,虽然是家常口味,但胜在材料新鲜,味道也清爽可口,蒋雯玩了半日。出了一身汗,早已饿了,忍不住多吃了半碗饭。等放下筷子,发现自己今日竟然比平日多吃了五成的食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吃过饭消食,两个女孩子陪张氏聊了一会儿的天,张氏要午睡了,她们便又回赵琇的屋子去。打起了双陆。赵琇平日除了偶尔跟张氏玩玩,很少碰这些游戏,未免有些生疏。叫蒋雯赢了好几盘去。
蒋雯笑说:“你平日很少玩这个吧?我听你们祖孙说话,好象你平日除了读书写字,就是管家做针线,连出门应酬都少。我常听我祖母和母亲说,京中象府上这样不爱交际的人家实在不多,如今总算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赵琇听着有些惭愧:“我们家离了京城多年。再回来已是物是人非。从前相熟的人家,许多都不在了。京中的新贵。多半是我们不认得的。我哥哥年纪又轻,尚未入仕。只专心在家读书备考。他没空闲,祖母与我怎么好到处去?所以交际就少了。”
蒋雯道:“这也没什么。京里爱交际的人家,交际来交际去,也不过是这么着,能有什么用?平白无故费时费力费银子。比如这大半年,那些家里有女儿的人家不是到宫里向太后、皇后献殷勤,就是互相串门攀关系,指望着谁能帮自家一把,铸一条通天路。可事实上,最后能拿主意的人,哪里是交际得来的?反倒是他们这等行止在贵人眼里,就落了下乘。”
赵琇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是笑笑:“前朝因女得势的人家多,旁人看着眼热,见如今似乎有一个好机会,大家便都不能免俗了。世人皆是如此,你我觉得傻,说不定在那些人眼里,会觉得我们才是真正的傻子呢。”
蒋雯摇摇头:“那个位子有什么好的?男人们为了权势名利争来夺去,还可以说是有为万民谋福祉的抱负,女子争来夺去,又是为了什么?我姑妈进宫多年,生了两个儿子,连先帝元后都要让她三分,她在后宫中的地位本无人可比。但在成为太后之前,她事事都要小心谨慎,整天敲经念佛,也不可避免成为别人的眼中钉,遇到无数次的算计。成为太后之后,她虽然得了舒心,但也只能困在慈宁宫中,还不如我祖母自在。如今的皇后娘娘,日子就过得更憋屈了。明明就不是端庄大方温柔娴雅的性子,却非要端着那个款儿。都生三个孩子了,外头的大臣还要逼她给皇帝纳妃,不纳就说她不贤,不为皇帝子嗣考虑。她脾气越来越坏,一双眼睛看见个平头正脸些的姑娘,就要疑心人家是狐狸精。太后劝她放宽心,她不听不说,连不相干的人都嫉恨上了。这日子过着有什么意思?”
赵琇怔了怔,抬头看了她几眼,有些摸不准她怎么忽然提起这种事来,只能含糊地说:“我没晋见过皇后,只听说她是位和气的人,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她也不是不和气。”蒋雯想了想,“就是如今被外人逼得紧了,有些喘不过气来,性子就暴躁了些。”
她如此坦率,赵琇的胆子也大了点:“都是谁在劝皇上纳妃呢?皇上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要为先帝守孝三年,因此暂时不考虑纳妃的事儿。”
蒋雯笑笑:“比如你本来要请的方家五姑娘,她姐姐订亲之前,家里是怎么打算的,你知道吧?难道京中就只有他们一家人有这种念头?自然是旁人也有女儿,旁人的女儿年纪也不小了。”
赵琇恍然大悟,忍不住摇头:“说来都是私心作祟。其实这么做都是图什么呢?宫里不缺皇子,皇上还没急呢,他们着什么急?还把皇后也逼到这个份上。若他们的女儿能进宫,还不是要在皇后手底下度日?真把人得罪了,他们的女儿能得了好?”
蒋雯叹了口气:“道理谁不知道?只是利欲熏心之下,顾不了这么多了。大家也都明白,古往今来就几乎没有一个皇帝是不纳妃的,今上能推迟三年,已经是极难得了。既然迟早要纳,他们为何不争上一争?若是争赢了,将来的富贵体面自不消说。有这样的好处,冒险得罪皇后又能怎样?大不了就是牺牲一个女儿罢了。”
赵琇听得心生厌恶,暗自庆幸自家祖母与兄长从来没起过这种念头。
蒋雯又轻叹:“皇后娘娘就是看不开,皇长子又一直未能立储。她心下不安,总是疑神疑鬼的。我回京后,多往宫里走了几回,她本来还对我很是亲热,这几个月里,态度却古怪起来,好象还猜疑太后想让我进宫,为了铲除我这个麻烦,还提议把我许给广平王世子——什么乱七八糟的!广平王可是我嫡亲的表哥!”
她的丫头此时回来了,听到这句话,吓得连忙提醒她:“姑娘,慎言!”
“知道了,我就是随口说说。”蒋雯白了丫头一眼,“在家说不得,进宫又受气,太后一边安慰我,一边跟皇后生气,我夹在中间不知有多难受。如今有了个能放心结交的朋友,诉诉苦又有什么要紧?”她随手抛下骰子,得了个点数,顿时欢呼一声,快速将棋子走到目的地,又赢了。
赵琇又输了一盘,这回却是心不在焉才输的。她连忙抛开脑子里的杂念,收拾心情,跟蒋雯重新开始了游戏。这回她慢慢抓住了一点决窍,玩出点心得来了,接连赢了两盘。可惜这个时候,蒋家已经打发人来要接蒋雯回去了,两人只得依依不舍地分了手。
蒋雯临走时再三叮嘱:“什么时候再聚会,千万记得叫我一声。”
赵琇答应了,一直送她出了二门,回头向西院走的时候,心里开始思考一个问题:皇后竟然昏头到乱点鸳鸯,要撮合高桢跟蒋雯这对姑侄的地步。她要是只想铲除一个可能的竞争对手,大可以提议将蒋雯许配给其他人,为什么偏偏是高桢?她对高桢,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第三百八十七章通信
赵琇起了疑心,又不好直接去问高桢,正好有蒋雯这个深知宫闱八卦的朋友在,她索性就向蒋雯打听了。当然,她不可能直接对蒋雯说我想知道皇后在搞什么鬼,就把她与方仁珠之间的通信模式告诉了蒋雯,把后者也发展成了笔友。
高门大户的千金要出个门不容易,但女孩儿之间通通信,却是没问题的。
蒋雯平日在家也是寂寞。从前她还会时常随长辈进宫,陪一下太后,讨讨她老人家的欢心。但如今皇后对蒋家女的戒备上来了,太后虽然生气,但也没打算跟儿媳妇对着干——毕竟她又不是真的打算让娘家小辈入宫为妃,何必为了些莫须有的误会跟皇后闹翻呢?所以她就嘱咐娘家人,少把未婚的女孩儿带进宫来了——连六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的小娃娃都不带,省得皇后又疑心蒋家看上了皇子妃的名头,如果真要带,那也得避开皇帝、皇后与皇子们到慈宁宫来的时间。
正因为这个原因,蒋雯近来多了许多空闲时间。她长年随父母在外,跟家族中的堂姐妹与侄女们都不太亲近,大家子内部勾心斗角斗气的事情也多,她懒得理会,自然就无聊了。
赵琇的提议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她总算有了个消遣的方式了。有时候她会花上大半天的时间去写一封信,跟赵琇吐嘈家里的事。由于赵琇每次都会派柳绿去蒋家,丫头可以直接进蒋雯的闺房送信,然后陪在一旁看着蒋雯读完信后回复,直接拿着信走人。蒋家任何一位长辈都不会没有眼色地跟赵家的丫头说“让我先瞧瞧信里写的是什么”,所以信件的保密性十分可靠,蒋雯自然也就放心大胆地在信里写一些平日不会在外人面前提起的话了。
当然,她也不至于整天在信里说宫闱秘闻,大部分时间谈论的都是她在家里生活上的小事。侄女们拌嘴牵连到她身上啦,堂姐看中了赵琇送她的料子想要讨走一半啦,伯娘婶娘们总想在祖母面前压着她母亲的风头,结果反而出丑啦,晚饭某个菜色太软又太咸,但因为祖母喜欢所以她必须跟着吃还要违心夸美味啦…诸如此类的。都是鸡毛蒜皮。赵琇一边安慰,一边说些自己的事情作为回报,一般都是她在管家时遇到的麻烦和解决办法,偶尔也会有下人之间的八卦。
蒋雯倒是很爱看这些。她深受父母宠爱,平日无忧无虑的。虽然也曾跟着母亲学些管家手段,但并没有真正下手管过,自然比不得赵琇经验丰富。有时候她看到妙处,还会拿去跟母亲讨论。蒋四太太就会趁机指点女儿一番。蒋雯跟赵琇通信,竟还有这个好处,蒋四太太惊喜之余,就更加赞成两人之间的交往了。
有了母亲撑腰,蒋雯在写信时越发大胆起来。赵琇终于可以看到一些与太后有关的小道消息。比如太后对皇后越来越不满了。皇后表面上依然做足贤媳的本分,当着外命妇的面也表现得非常孝顺端庄,但从前总会亲自为太后挑选换季新衣、亲自过问太后日常饮食起居的皇后。如今把这一切事情都交给了内务府,只专心照看自己和两儿一女。虽然内务府送到慈宁宫的东西依然是上好的,但有没有用心,太后可以感觉得出来,太妃太嫔们也能感觉出来。皇后如今是太后唯一存世的儿媳,在贴心方面。居然还不如宗室里的侄媳妇,这让太后很没有面子。更让太后觉得不满的是。皇后不止一次用皇子们功课繁忙为借口,削减儿子们见太后的时间和次数。太后已经向皇帝抱怨过了。
赵琇看着这些消息。有些不明白皇后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如此明目张胆地得罪婆婆,她又能得什么好呢?如果说太后确实有意在儿子身边插人,也就算了,可现在太后没有这么做。听蒋雯的意思,蒋家也暂时没有这个打算。皇后难不成是仗着所有皇嗣都是自己所出,所以不在乎婆婆的面子了?那皇帝又是怎么看的呢?
赵琇更想知道,皇后对高桢又是什么看法。
如此过了十来天,赵琇与蒋雯几乎每天都通信,她得到的消息也越来越多,终于有涉及到广平王府的了。根据她的归纳总结,情况大致是这样:第一,宫中两宫不和,原因是皇后认为太后偏心广平王世子,夸奖得太多,对待两位皇子却没有那么亲切。而有人过去曾在皇帝成为太子前,到太后面前建议皇帝立广平王世子为储,太后与广平王当时都反对,现在那人又再凑到太后面前奉承,皇后认为太后也许想要重提旧事,因此心中更加不满。
第二,皇帝刚刚换了两位皇子的师傅,原因是皇后对他们夸奖广平王世子,却挑剔皇长子而有所不满。此事引起了朝中几位重臣的不满。严师出高徒,师傅们对皇长子严厉些,才是真正为人师表该做的,却因此引来皇后不满,以致丢了官职,实在太过冤枉。有人认为慈母多败儿,皇帝不该因为皇后的想法而忽视皇长子的教育,也有人担心两位皇子在皇后的溺爱下,是否能成为优秀的栋梁之才。但皇帝挺皇后,也觉得师傅们的做法有所不妥,严格是好事,但那种说话方式却有挑剔皇家手足感情的嫌疑,所以坚持换人。如今新的师傅已经上任了,不但没再在皇子们面前夸奖广平王世子,还要偶尔贬低几句,对两位皇子也是夸多批少。皇后很满意,太后却很不高兴。
第三,皇后的种种行为引起了蒋家人的强烈危机感。如果太后还在世,皇后就已经不把她放在眼里,那么等皇长子日后立储,甚至登基为帝,皇后眼里还能有谁?如今她会当着太后的面给蒋家女眷没脸,日后是否会怂恿皇帝或是皇长子给蒋家人穿小鞋呢?蒋家人从前是没想过再送女入宫的。太后深受此苦。也不愿意娘家小辈们重蹈她的覆辙,反正有她在,有皇帝在,蒋家富贵已经无忧了。但眼下的形势却大不相同,蒋家开始讨论。如果皇帝两年后纳妃的话,蒋家是否要再送一女进宫?有着表兄妹的名份,再看在太后面上,皇帝想必不会太不给面子。而只要此女有个一儿半女,蒋家将来也算是有了那么一点底气。
太后对此不置可否,蒋家也还没决定人选。不过蒋四太太已经去信天津,问过丈夫,确定蒋雯绝不参与其中了。这么一来,能够入选的就只有两人:蒋三老爷庶出的小女儿,以及蒋二老爷嫡出的老来女。前者容貌美些。年纪稍大,两年后就十八了;后者出身更高,容貌稍逊,才情倒是不错,今年只有十二岁,两年后也有点小,性情又稍嫌娇纵天真。蒋家二房与三房之间已经开始明争暗夺这个名额了。但除此之外,蒋雯还有几个姑舅表姐妹。也有可能参与其中。因此蒋家越发热闹,慈宁宫里的太后,也是天天都有人来探望陪伴。半点不愁寂寞。只不过皇后那边,心情就可能不是很好了。
蒋雯在信里向赵琇诉苦,她父亲明确决定不送女入宫后,她曾随母亲进宫见过一次太后,说明自己的心意与志向。太后对此很是欣慰,听口气也不太赞成侄女们入宫争宠。但皇后也不知是听了哪里的小道消息。对蒋雯越发忌讳了,带着人半道上截住了她们母女。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还说要为她做媒。包管帮她挑个好夫婿。蒋四太太当时吓得不敢接话,糊乱搪塞过去了,但回到家里一想起皇后当时的脸色,就觉得不妙。只怕皇后如今误会更深了。蒋雯自己也很烦恼,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琇对她的处境深深同情,就给她出主意:“皇后完全是误会,这是沟通不良才导致的。等皇后明白到,太后不赞成蒋家女入宫,还有即使蒋家有女入宫,那个人选也不会是蒋雯,那她的态度就会有所改变了。不过皇后比较多疑,直接跟她说,未必能让她相信,最好能想个法子,让她自己‘发现’这个真相。”
蒋雯读了信后,深以为然,便去跟母亲商议。蒋四太太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家女儿会把这种事情写在信里,告诉朋友,真真吓了一跳。蒋雯不以为然地说:“琇姐儿可好了,从不把我的事告诉旁人,连她贴身侍候的丫头都不知道。我曾试探过柳绿,她还以为我们在信里只讨论怎么做衣裳、怎么做点心呢。琇姐儿还会给我出些主意,上回大姐姐回来省亲,我言语间一个不慎得罪了她,就是照着琇姐儿建议的法子,跟大姐姐和好了的。二伯娘前儿拿家务事来为难母亲,我也是学了琇姐儿信里提到的管家法子,把二伯娘给挡回去的。还有那回给大长公主送生辰礼的事,不也是琇姐儿帮忙打听到大长公主的喜好,母亲才备下了合适的礼物么?”
蒋四太太想想也对,但还是不忘嘱咐女儿:“话虽如此,但你言行也要注意分寸,家里的事,宫里的事,别样样都告诉人知道。”
“女儿知道了。”蒋雯偷偷吐了吐舌头,又问,“那琇姐儿今天在信里提的建议…”
蒋四太太想了又想:“也罢…我去跟你祖母商量商量吧。继续跟皇后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宫里太后看了生气,皇帝夹在中间也觉得为难,我们还要提防谢家在暗地里给我们添堵。”她抬头看向女儿,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脸:“最要紧的是,你如今已经是相看人家的年纪了,别为了这个,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蒋雯害羞了,红着脸嗔道:“母亲说什么呢?!”跺跺脚,扭身跑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探望
赵琇并不知道自己信里的几句话,让蒋雯看了以后会引起什么反应。这种事毕竟要看蒋家的意思,所以她提了建议,就放下不管了。她现在比较关心高桢那一边的情势。
既然从蒋雯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她皇后确实看高桢不大顺眼,那么她自然就要关心一下高桢的处境了。
广平王是曾经做过储君的皇帝胞兄,没有犯过错,在位时也广受好评,论才华论能力都比胞弟更出色,出身也不逊,完全是因为运气不好才丢了皇位的,因此有不少朝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他心生警惕,担心他会对皇帝有所不满,做出什么事来威胁到皇帝,时不时就有御史拿着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为理由,参他一本,给他添麻烦。
不过这种情况近来已经很少了。自从皇帝登基,广平王就一门心思做宅男,他除了皇宫与自家王府,几乎哪里都不去,也很少见外臣,来往得比较多的就是建南侯府这类有私交的人家,或者是宗室皇亲。但宗室皇亲是人家亲人,谁能拦着广平王跟亲戚正常往来呢?建南侯府又没有重臣,一家子老弱妇孺,谁也不会认为广平王跟他家来往,背后会有什么阴谋。广平王虽然偶尔会给皇帝做参谋,但这种事皇帝不声张,他又不跟外界交流,一般的朝臣自然不清楚。广平王如此低调识趣,皇帝也表现得很友爱兄长,朝臣们便都没心思盯着前者了,把注意力放在更值得关注的事情上。
正因为广平王府的处境开始转好,赵琇才没有预料到皇后这边会出差错。尽管她对皇帝还是挺信任的。觉得皇帝不会伤害广平王父子,太后也很关心长子长孙,可要是皇后真的要为难高桢以及他的父亲,那高桢还真是麻烦了。那是皇后,是皇帝元配妻子。生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只要不出差错,那她将来也会稳稳当当地成为太后,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势地位的女性。而高桢,如今只不过是一个近支宗室子弟罢了。即使他是太后的嫡亲孙子,皇帝的嫡亲侄子。他也仅仅是一名宗室子弟。
就算太后能护着儿子孙子,又能护几年呢?她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孙子。
就算皇帝关心兄长和侄儿,又能敌得过妻子长年累月的枕边风吗?他用不着下狠心做什么伤害兄长和侄儿的事,只需要对他们略冷淡些就行了。这足以改变高桢的整个未来。
就算皇后目前还不能对广平王父子做什么。但她有儿子,她的儿子几乎已经确定会成为这个国家的皇储。如果她一直在儿子耳边说高桢他们的坏话,那等到下一任皇帝上位时,等待着广平王与高桢的又会是什么?
赵琇越想越就觉得心惊。她无法再安心端坐了。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迫切地想从当事人高桢那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为此她特地跑去怂恿祖母张氏,劝张氏再去广平王府探望一次,理由也早就想好了:“王妃周年祭,因为先帝周年祭也是在同一天,王爷和世子只能进宫去参加先帝的大祭。王府这边虽有王总管主持,但冷冷清清的也怪可怜的。王爷与世子心里一定不好受。如今他们已经出宫回府了,咱们不正该去慰问一声吗?世子的伤想必也快好了。正好顺便探望一下。”
张氏被她说动了心:“说得也是。那日我从宫里回来,到家后换了衣裳就带着你们兄妹去王府,那场面就别提多冷清了,还不如一年前呢。外头还有传言,说皇后娘娘不喜广平王妃,妯娌周年大祭也没点表示。甚至不曾派人去王府上个香,前些时候还跟人说。要帮王爷续弦。王爷与世子听了这话,只怕心里也不好受吧?”
这个传言对赵琇来说还是新闻。她忙问:“真的吗?祖母是从哪里听说的?”
张氏叹了口气:“就是那日先帝大祭,我进宫时听别家老夫人和夫人们私下说的。是真是假我也不知,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想来王妃娘家亲眷曾经参与过谋逆,害得皇上差一点就陷在江南了,皇后娘娘与皇子、公主们在宫里受了不少苦。如今事过境迁,皇后娘娘想起来,心里难免会有几分迁怒。只是她怨恨广平王妃是人之常情,但王妃怎么也是王爷的元配妻子,是世子的亲生母亲,哪怕是看在王爷和世子的份上,也该给王妃一个体面。钟家如今都败落了,王妃也已经逝世,人死灯灭,又何必不依不饶呢?”
赵琇心中深有同感,连一向消息不灵通的祖母,都察觉到皇后的不妥之处了,可见皇后真的做得很明显。赵琇比张氏还知道得更清楚些,晓得皇后如今已经不把广平王父子的面子当一回事了,更何况是广平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