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儿大吃一惊,眼看着他慢慢上前,抓住翠儿的手臂,神色复杂。
在她看来,仿若失望,更多的是惋惜。
惋惜什么?为何不是难过,又或是不舍?
不等苏眉儿辨别出什么,翠儿动了动双唇,像是要开口说话。无奈破布塞在嘴里,她的眼眸流露出惊惧与哀求。
天二睇着她,不过片刻,双臂一推,翠儿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井边。
苏眉儿手脚发软,目瞪口呆,仅能软绵绵地靠在炎柳身上。
任恒果真可怕,先是羞辱,而后慢慢的让翠儿在惊恐中等待着最后的行刑。动手的不是旁人,更是她的未婚夫天二。
这对于翠儿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打击。
天二身为仆役,根本不能忤逆任家家主。看怕心里承受的痛苦显然不比翠儿要少,又眼睁睁把人推入井中,自此之后,对于任恒更是存了一份敬畏。
苏眉儿大口地喘着气,尚未从刚才的情景中回过神来:她该赞叹任家家主的好手段,恩威并重,杀鸡儆猴?
“喂,你没事罢?”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双眸,指腹的茧子微微一擦,带着些许的粗糙触感。
眼前落入一片黑暗中,反倒让苏眉儿猛烈跳动的心,终于缓缓平复下来。
她吁了口气,半晌后扭头甩开炎柳的手,朝他笑了笑:“无碍的…多谢了。”
见苏眉儿终于恢复了,他眉眼一挑,轻笑着调侃道:“苏苏要答谢,不若今夜好好表现?”
她扯了扯嘴角,心知炎柳不过耍耍嘴皮子,倒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难得笑着应了:“…好。”
这场闹哄哄的惩罚,以翠儿落井结束。
望着天二垂着头,沉默地走远的身影,苏眉儿心里面却不知怎地多了几分苦涩。
任府这样的地方,确实不是自己这样的平民百姓能呆的。
苏眉儿万分想念家里的温馨,爹爹磨豆,娘亲一面加水,一面帮他拭去额上的汗珠,偶尔相视而笑。
生活虽清贫,每日的吃食也大多以豆腐青菜为主,她即便眼馋着过年才有的肥肉,却也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娘亲一双巧手,即使是普通的素菜,仍能做出不一样的滋味来。
炎柳见她在前面耷拉着脑袋,皱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又回过头,朝门口的天一扬声吩咐道:“待会送些素菜来,别缺了青菜、豆腐。”
随行的任云倒是有些吃惊,苏眉儿向来无肉不欢,怎地突然改性了?
朝天一微不可见地点点头,他越过炎柳,站在了她的身边轻声问道:“苏先生,府内今夜设宴,爹请你务必出席。”
才刚刚看了翠儿的惨况,晚上便大肆吃喝,毫不在意。果然下人的处境,不比圈养的畜生要好多少…
苏眉儿眯起眼,微微颔首道:“老夫晓得了,公子替老夫多谢任家主。”
她不得不怀疑,刚刚的那出戏是特意给自己看的。莫不是这两天跟祈天阁的阁主走得太近,于是来一回善意的警告?
摇摇头,苏眉儿觉得处身在危机四伏的任府之中,人也变得神经兮兮的。
只为了警告她,便要牺牲掉任府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助手,实乃浪费至极。
这笔生意十分不划算,以任恒的聪明,定不会这样做。
苏眉儿不着边的胡乱想着,身后的炎柳骤然开口说道:“劳烦任公子转告任家主,不必替我另寻住处了,苏苏这里朴素舒适,两人住足够了。”
她刚抬起的脚僵在半空,苦着脸不敢回头:这人还真缠上自己了?即便是要寻戒指,找借口住入任云的院落,却也不带这么陷害她的…
如今不管怎么看,她都跟炎柳是一伙的。
若是偷偷摸摸找戒指的事在任家败露了…
苏眉儿心下一冷,不由自主地摸上自己的脖子,立马转身干笑道:“居室简陋,让阁主见笑了。此处院落尚有其它房间,若阁主喜欢,老夫这地方让出来也未尝不可。”
炎柳长臂一伸,把她用力揽在怀里,硬是让苏眉儿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
试问谁的颈侧上多了只冰凉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捏着自己的脖子,哪敢再吱声?
“苏苏未免太见外了,想必任公子也不会介意的,对么?”
任云睨了眼在炎柳怀里僵直的人,礼貌却疏远地点头道:“阁主是任府的贵客,即便要在下腾出整个院落,亦无甚怨言。”
炎柳唇角一弯,此事就这样定下了。

压倒

一成不变的晚宴,苏眉儿以身子不适为由,早早便退了席。
至于炎柳,此次宴会分明是为了他而办,又如何能脱身?
见她溜的快,他也仅能暗自咬牙切齿,面上仍是挂着淡淡的浅笑,与任恒举杯畅饮。
苏眉儿没有立刻回房,月色明亮,她倚着走廊的红柱,仰头望着夜幕中的一轮圆月,心情倍感低落。
这样的夜晚,令人胸口深藏的情绪禁不住外溢。
任云前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隐在阴影中,神色黯然的人。
即便脸上的胡须遮掩住大半的面容,仍能从双眸中看出她的失落。
脚步一顿,任三公子不再隐匿气息,大步上前。
苏眉儿察觉来人,稍稍收敛了情绪,朝他点了点头:“任公子怎的也离席了?”
“阁主是贵客,其余人等不过是陪衬罢了。”任云微笑着摇头,有任峰在一旁,又何时轮得到他来招待?
学着她的样子,任三公子倚向一侧的栅栏,神情略略放松:“苏先生可是在此赏月?”
睨着他,苏眉儿没有回答,忽然正色道:“任公子,明日可否让我出门?”
任云一怔,失笑道:“苏先生为任府的贵客,去哪里在下又如何能过问?”
只要,别想着擅自逃离便可…
这言下之意,苏眉儿心知肚明。她走近一步,贴在任云的耳边低语:“我要去的地方,这身装束并不合适。”
这话一出,任三公子明了。
她要出府,更想改头换面,免得顶着“苏先知”的名头,寸步难行,被人处处监视。
可是,究竟要去哪里,又或是见什么人,需要苏眉儿如此大费周章?
任云目光微动,颔首道:“苏先生所求,在下责无旁贷。明日,天一自会安排好出府事宜。”
“那么,有劳任公子了。”了却心事,苏眉儿的嘴角不由扬起些许的弧度,黯淡的双眼渐渐有了明亮之色。
清澈如水,灼灼可人。
这样的眼神,让人一目了然,显然不会是一个老者所有。纵使诸多修饰,又费尽心思地遮掩,却如何能骗得了任家家主的一双利眼?
任云心下冷笑,任家需要一位能人,不管虚实,爹又怎会拒绝?
毕竟无论如何,苏眉儿的先知能力确实存在,并非胡言乱语。
至于她与炎柳越走越近,更是任恒最想要看到的。
任云垂下眼帘,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
院落的房间里,原先朴素的物事早已焕然一新。
紫檀木的宽大床榻,中间放着的梨木桌椅,角落的紫金香炉,以及桌上的白瓷茶具。每一样都价值不菲,磕掉了一角,她怕是一辈子都赔不起。
苏眉儿摇摇头,小心地绕过那些名贵的东西,颓然地在榻上坐下。
只是瞥到角落的一张简单的软榻,她面上不由一喜。
任三公子果真上道,特意留下这张软榻,意思不言而喻。
看来,自己今晚终于不用蜷缩在床榻的角落,累得腰酸背痛,还夜不能寐了。
院前传来一阵喧闹,片刻后逐渐静了下来。
依旧是一身红衣的炎柳推门而入,夜风习习,一股子酒气随风飘入。
苏眉儿立马捂着鼻子,不悦道:“阁主,你这是喝酒,还是泡在酒缸里了?”
不知道得喝下多少,才沾染上如此大的味道…
炎柳勾勾唇角,眯着眼眸,眼下的朱砂痣在烛火下更是添了几分妖媚:“嗝,苏苏这是,嗝…关心我了?”
见他摇摇欲坠,单手扶着桌面,一边打嗝,一边说话也不利索了,苏眉儿只得认命地扶住了这人,叹道:“即便晚宴上的都是少见的好酒,阁主也该适可而止。喝醉了,第二天多难受…”
想起表叔每次去赌坊赢了一点小钱,总会买上几壶低劣的酒水,夜里高高兴兴地对月猛灌。第二天一早,往往是头疼欲裂,叫苦不迭,连声嚷着苏眉儿煮上一碗解酒汤。
突然间念及这位有养育之恩的表叔,还有那最后狰狞的嘴脸。她目光微沉,自己不是不恨,却始终恨不起来。
表叔也是个可怜人,但是苏眉儿不打算原谅他。
若是扭转了命运,她亦不必跟刘三生活,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若是往后遇上,苏眉儿倒想狠狠教训表叔一顿,如果是能把他赌博的恶习去了,也算是功德一件。
扶着炎柳胡思乱想的,她没注意脚下。身边的人骤然一歪,苏眉儿单薄的身板哪里撑得住,一个不留神两人便倒在了身后的床榻上。
她被炎柳压得五脏六腑几近要移了位,疼得直抽气。伸手推了推身上的人,谁知毫无动静。
细细一看,男子阖上眼,呼吸绵长,显然已经找周公大战三百回合了。
苏眉儿挪也挪不了,扳也扳不动,心想总不能就这样被压着一晚上。就算鬼压床,也没那么重的。
思前想后,她也只能扬声唤了门外的天一。
反正自己丢脸亦非第一次了,也不差这回。
天一应声而入,一眼瞅见两人一上一下的暧昧姿势,愣是迅速移开了视线,恭谨地垂头道:“阁主,苏先生,不知有何吩咐?”
苏眉儿郁闷了,没见她如今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被压得快喘不过气来?
她皱眉叫住慢慢往后想要退出去的天一,直截了当地道:“快过来,把我身上这醉鬼挪开!”
天一这才抬了抬眼皮,跨前几步,伸手就要碰到炎柳的手臂,后者却骤然睁开眼。
苏眉儿愣是被他吓了一跳,见炎柳终于醒了,立刻催促道:“还请阁主高抬贵…体。”
话音刚落,这手脚全缠在她身上,苏眉儿怔了怔,实在哭笑不得。
炎柳又闭上眼,朝天一不高兴地挥挥衣袖:“本阁主与苏苏的闺房之事,怎容得有人在外窥视?你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
天一口中恭敬地答应着,偷偷瞟了苏眉儿一眼,很快离开了。
炎柳往外一挪,倚在榻上,垂着眼不吭声。
苏眉儿不乐意了,指着他的鼻子小声呵斥道:“你刚才居然装睡?”
要不然,怎的在恰好的时候睁开眼?
炎柳揉着额角,抿着唇没有开口。他方才确实入了眠,若非天一突然靠近,自己也不会猛地惊醒过来。
如果说他对武人的贴近有极高的警惕性,那么为何独独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毫无戒心?
想来,在祈天阁伺候的童子,亦无法轻易接近他。
炎柳皱皱眉,心里有些厌恶这样的特殊。
若果有一天,这小女子要谋害他,可谓轻而易举…
瞥了苏眉儿一眼,炎柳的眸底掠过一丝阴冷。
待戒指寻回,是否要将此人除去?
只是这一抬头,瞅见她叉着腰,一副小猫炸毛的模样,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炎柳不由自主地笑开了。
苏眉儿知道对面这人相貌极好,只是甚少展颜。
冷若冰霜,即便是疏离的浅笑,也从未抵达眼底。嘴角微勾,更像是讥嘲与讽刺。偶尔噙着一分慵懒,却更显森冷。
如今这一笑,俊秀无双的容颜似是缓缓舒展开来。
眉若远山,笑如莲。
仿佛一潭平静的池水中,荡漾着丝丝涟漪。
她呆了呆,尴尬地撇开了脸。长久的将目光投注在炎柳身上,是为不敬,且有亵渎之意。
炎柳倒是不甚介意,看过他容貌的人,无一不露出惊艳,甚至是贪婪之色,又或是想要抢占之色。
只是苏眉儿刚才的眼神清透明亮,目光带着一分欣赏两分惊诧。大大方方,毫不掩饰,反而令他心底流露出一丝欢喜。
念及此,炎柳唇边的笑意不由更深了。
他只身肩负起祈天阁阁主之位已经数年之久,并非初出茅庐的小子了。见着一个妙龄女子的专注眼神,竟然深感愉悦,实在越活越回去了…
“刚刚的确睡着了,只是被那护院吵醒。”炎柳懒洋洋地挑起眉,丝毫不见之前的醉意。
苏眉儿撇撇嘴,看着他显然不信,甚至开始怀疑这人之前莫不是还装醉?
不管如何,她是不愿继续跟他同居一室,主动地问道:“天一和天二的房间在隔壁院落,待会便去探一探?”
赶紧找到戒指,就能摆脱炎柳,苏眉儿恨不得立马飞去隔壁瞧瞧。
谁知炎柳丝毫不紧张,睇着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今晚我才住进来,隔壁就失窃,会不会太巧合了?”
苏眉儿皱着脸,不得不承认,他说得的确有理。
抱起一床被褥,她慢吞吞地往角落的软榻上挪。
炎柳眼看着她躺下,把被褥一裹,只能看见露出的一点脑袋,不过略略挑眉,心安理得地占领了整个宽大的床榻。
以往在阁里,不知多少美貌的女子想要爬上他的床,被自己丝毫不怜惜地踹了出去。
如今,这小女子倒是不识趣…

美人是如何炼成的

宽敞的马车内,苏眉儿低着头,偷偷往对面一瞄。
本以为此次出府,也就天一随行,不想任云居然一道来了。与任恒美其名曰,带苏先知到桃源镇四处瞧瞧。
她微微蹙起眉,心里万分不愿意。
这回出来,实在是思念爹娘。苏眉儿揣着怀里份量不少的碎银,打算找个理由送出去。
毕竟爹娘苦了半辈子,最后却落得那般凄惨下场,让她心里着实难过。倒不如在之前,让两人能过上好日子…
可是有任云跟着,苏眉儿绷紧着神经,心下担忧。
这位任三爷是在数月后才救了爹,才与他们第一次相见。若是此刻提早了,会不会改变往后的命数?
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亦不得不心焦。
苏眉儿往外一瞅,急忙喊道:“停车——”
驾车的天一回头看向任云,见他略略颔首,这才收紧了缰绳,将马车停下。
她推门就要下车,任三公子抬手拦住,不解道:“苏先生,此乃镇上的市集。”
言下之意,离苏眉儿先前所说的地方稍有出入,究竟意欲何为?
她撇撇嘴,扯了下身上这件灰白的袍子,无奈道:“任公子,这一身实在不适合,我去去就回。”
苏眉儿往前面一指,正是一间店面不小的成衣铺。
看出她的急切,任云没有再度阻拦,沉默地坐在原处,随手翻开了一旁的书册,显然是静候的姿态。
苏眉儿眨眨眼,欢快地跳下车。瞥见几个路人诧异的神色,连忙板起脸,收敛了神色,有模有样地慢慢走入成衣铺里。
掌柜一瞧她身上的灰袍,即便在大街上毫不起眼,毕竟是内行,一眼就能看出料子不凡,非富即贵,连忙摆起笑脸迎了上来。
苏眉儿眯着眼,漫不经心地在四周看了看,似是没有看到合意的,摸着胡子道:“掌柜的,就没有别的好货色?老夫的孙女待会就来,大姑娘的衣裙可不能马虎。”
“是,客官说得有理。”掌柜笑得眯起眼,想象到今天定是一门大生意,躬身将她迎入内间,把店里的好衣裳一一呈上:“不知客官的孙女喜欢什么颜色和样式?小的这里不敢说是桃源镇最大的铺面,却也是数一数二的。”
苏眉儿满意地点点头,指着里头一件桃红色的成衣,眼底掠过几分欢喜。
掌柜的早就成了人精,转身就把衣裙递了上来,笑眯眯地赞道:“客官好眼色,这是新到的绸缎料子。袖子与衣襟上的金色绣线花纹,全是镇上最好的绣娘费了三日三夜才赶起来的。小的可以说,镇上就只得这一件,奇货可居。”
苏眉儿被说得心动了,掌心抚上这漂亮的衣裙,质感柔滑,透着一股子的微凉。袖边与领口皆绣着木槿花,淡雅精致。
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是穿着东家西家舍下的旧衣。即便女红再厉害,也只能稍稍修改,合身也便罢了,何曾会讲究式样与美观?
哪有女子不爱美,可是家境贫苦,又时常干着粗活。能日日饱餐已是不易,即使再喜欢,如何会买下这样中看不中用的衣裙?
苏眉儿收回手,念及怀里的钱袋,迟疑着小声询问:“这衣服还可以,怎么卖?”
掌柜的见她的脸色有点白,仿佛不太满意,却又不至于厌恶,有点拿捏不住,生怕跑了个大客户。思前想后,伸手比了三个指头。
苏眉儿长长地吁了口气,喜形于色:“三两银?”
若是以前,足够她跟表叔吃上半个月有余,的确是贵了。可是钱袋沉甸甸的,她不由心动。
掌柜的笑着摇头:“客官,这可是少有的云缎,小的看您喜欢,这才给了最低的价钱。若是平常,就不止这个数了。”
“一口价,三十两银。”
闻言,苏眉儿撇开脸,郁闷不已。
钱袋里正好三十两,她不得不怀疑,这掌柜有一对利眼,一下就瞧出来了。要不然,价钱如何能这般精准?
“细细看来,这衣裙太艳,怕是不合适。”苏眉儿淡定地转开视线,实则心疼不已。也罢,银子是留给爹娘的,待往后有了闲钱,再作打算便是了…
掌柜原先眉开眼笑,这一听转眼便焉了。
苏眉儿左瞧右看,最后挑了一件不到一两银的粗布棉衣,掌柜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掌柜,这里可是有换衣的地儿?”无视他越发冷淡的神色,苏眉儿拾起棉衣低声一问。
“后院有两间旧屋,客官自便罢。”掌柜瞅了一眼,暗地里碎了一口。这人一身光鲜,竟然如此抠门!
说是旧屋,实则上不过是摆放杂物之处。不但脏乱,还有一股子的异味。幸好门窗还严实,苏眉儿也便不太介怀,手脚利落地换上了棉衣。
浅灰色的袍子,不但耐磨,还耐脏。
她瞅着满意,把先前的衣袍塞入小包袱里,推门便要出去。
方才苏眉儿瞥见角落的一道小门,若是从那里离开,定是神不知鬼不觉,自己便能独自一人好好跟爹娘聚上一聚。
她唇边噙着笑,满心欢喜。
却在望见门外的硕长身影时,生生顿住了脚步。
苏眉儿僵了脸,干笑道:“任公子怎么过来了?有事让天一代劳便可,此处杂乱,若是污了三爷这身新衣…”
不待她说完,任云沉着脸,转身便走:“苏姑娘,随我来。”
苏眉儿磨磨蹭蹭地跟在后头,天一就在旁边,她又怎能跑得了?
她正懊恼着,瞅见不远处候着的掌柜一脸菜色,看几人走来,点头哈腰,满面堆着笑:“不知三少爷前来,有失远迎。”
不经意瞄见苏眉儿身上的棉袍,掌柜的面色骤然一白。刚才的老叟早已走得无影无踪,想必这便是那人的孙女。没想到,居然跟任家三少熟识。
他两眼一黑,满脸惊惶:“小的不知是三少的人,稍有怠慢,还请见谅!”
苏眉儿皱起眉头,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反观任云,原先的面无表情,此时缓缓一松,露出一丝浅淡疏远的微笑:“掌柜言重了,只是下次苏姑娘再来,你便直接记在我的账上。”
“是,三少。”掌柜毕恭毕敬地应下,领着几人上了二楼。
房间干净明亮,古朴的屏风隔开前后两室。一侧有供人小憩的软榻,墙角袅袅白烟,一阵清淡的熏香萦绕,令人浑身舒畅。
与刚刚楼下杂乱的旧屋简直一个天,一个地,截然不同。
苏眉儿晓得,这才是平日给大家闺秀,又或是公子哥儿换衣的地方。
任云接过天一递来的东西,往桌上一放。
鲜艳的桃红霎时映入眸中,苏眉儿呼吸一紧,胸口有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
她定了定神,垂眸道:“任三爷,无功不受禄…”
苏眉儿晓得自己穷,却更明白,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道理。若这时收下了,便表明自己往后不管什么事,都要以任云为尊。
即便是杀人越货的事,她想要拒绝,怕也拒绝不得了。
任云挥挥手,天一与掌柜悄声退了出去。
他上前一步,笑容越发柔软:“苏姑娘多虑了,入府后在下尚未能尽地主之谊,这件衣裙不过是区区薄礼。”
“再说,苏姑娘待会不是要见重要的人?若是穿得体面,对方怕也是欢喜的。”
不得不说,这位任三公子一下子便刺中了她的软肋。
苏眉儿低下头,她最想要的,便是穿得光鲜,站在爹娘的面前。无声地告诉两人,他们的女儿过得很好…
即使十年前的今日,爹娘认不出她。而在他们身边,也有另一个年幼乖巧的眉儿在尽孝。
或许,苏眉儿只想圆了自己一个心愿。
毕竟,娘亲去世前,最不放心的便是她了…
果然人靠衣装,这新衣裙穿上身,苏眉儿只觉浑身神清气爽。在铜镜前一照,活脱脱一个大家小姐。想必任谁看了,也不会认出她只是个在巷尾辛苦劳作的贫苦孤女。
她转过身,匆匆从屏风后走出,学着闺中小姐,盈盈下拜:“奴家多谢任三公子了。”
除掉豆油,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浅浅笑意,眉眼微微挑起。清丽的面容,不经意的妩媚,令任云略显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