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上眼,不到片刻,苏言便沉沉睡去。
再度醒来,入目之处皆是漆黑一片。
显然,她这一觉睡得够久了。
手脚软绵绵地使不出力,苏言挣扎了好一会才坐起身,长长地吁了口气。
一阵轻微的声音在静夜中尤为突兀,她皱起眉,是从窗棂那边传来。
小月生怕苏言着凉,每次都将窗门锁得紧一紧,绝非夜风吹开了窗棂。
她双眼一凛,飞快地从榻下取出一把匕首,紧紧握在手里…
“咔哒”一声轻响,窗棂被人从外推开,一道黑影迅速跃了进来。
似是瞥了眼床榻的方向,缓缓走近。
苏言的后背紧贴着床角,垂下眼静静地等着来人一步步地靠近,心里盘算着如何一击即中。
没有特意放轻的脚步,令她大为不解。
这是并未将不识武艺的自己放在眼内,大摇大摆地上前刺杀,还是此人并非刺客?
她正疑惑,却听见那人在几步外停下,低声唤道:“苏言?”
苏言一怔,蹙着眉慢慢走了出来。
敞开的窗棂,月色徐徐而入,洒在房内,让她看清了这人的面容。
她诧异至极,瞪着不远处的人迟疑道:“谢当家?”
谢昊见苏言愕然的神色,亦是眉头一皱:“…遭了!”
这一声低咒,苏言只觉脑中灵光一闪,眨眼间便明白了事情的前后。
两人对看一眼,谢昊当机立断,转身要走。
彼时,殿外却传来高呼“刺客”的叫嚷。
苏言快步抓住他的袖子,沉声道:“你如今出去,等于是自投罗网!”
闻言,谢昊原先紧绷的心反倒松了几分,嘴边竟是扬起丝浅笑:“你这是在担心我的安危?”
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苏言冷声道:“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被当场擒获,我如何还能在后宫里呆下去?”
言下之意,救谢昊也不过是为了保住她自己!
谢昊不介意地耸耸肩,简单明了地道:“有人秘密知会我,说是你亥时约在下到琼华殿相会,有紧要事商榷。”
苏言双目一瞪:“如此低劣的小手段,居然让你中计了?”
“关心则乱,你的消息被皇上严密封锁,在下弃了宫中好几个重要的眼线,也无从得知。这才出此下策,亲身来见你。”谢昊无奈地笑着,眉宇间却含着一丝凝重。
“殿外可有接应之人?”苏言听见外面的喧闹越发靠近,咬牙切齿地问道。
谢昊点头:“带了两人进宫,一人引开,一人在殿外等候。”
苏言一听,正要把人赶走,省得连累她。
却骤然感觉到手心的湿润,不经意地垂眸一瞧,脸色微变:“你受伤了?”
她睇着窗棂和地上的点点血迹,以及谢昊试图遮掩腰上的大片暗红,不由叹了口气:“谢当家武功不济,居然敢只带着两人闯入宫来?”
谢昊亦是苦笑,显然这一晚,是他这么多年来最为狼狈又没有半点万全准备的一回了。
苏言麻利地将外衫撕成布条,包住他腰上的伤口,用力扎住,疼得谢昊呲牙咧嘴。
虽是痛,心里却多了几分甜。
纵使更多的是为了她自己,苏言由始至终并没有见死不救,弃他于不顾…
一面把纱帐和锦被扔在血迹上,苏言头也不抬地提醒道:“从偏殿出去,旁边有一道小门。至于门外的侍卫要如何处置,以谢当家的才智,我也就不多说了。”
谢昊蹙眉听着四周的动静,眼底的担忧一览无遗:“苏言,在下可以带你一并离开…”
“不必,”苏言点着了案上的烛火,回头淡淡答道:“我只帮谢当家这一次,下一回见面,你我依旧是敌非友!”
听罢,谢昊淡淡地笑开了:“先是封锁琼华殿,再派人模仿你的笔迹引在下夜闯皇宫。宫内的守卫比之往常更为严密,单是这殿外的御前侍卫皆是皇帝的心腹…难道你会想不到,这是谁布下的局?”
瞥见苏言沉默地低着头,他眉头一皱:“为了扳倒谢家,他连你也舍弃了。以前是如此,而今亦是,你还要固执得到什么时候?”
“谢当家说完了?”苏言抬眸一笑,将手里的烛台丢在了地上,顿时火光骤起:“再不走,你可就走不了了…”
谢昊深深地睇着她,明白此刻多说无益。
这个人是如何的执着,与其多年交手的他,又怎会不清楚?
火舌迅速吞噬着殿内的物什,亮如白昼。谢昊明白,苏言这是要借失火毁掉他的血以及曾经停留的痕迹。
来不及遮掩,倒不如尽数毁去。
苏言还是苏言,总是这般不留余地。不管是对敌人,亦或是对她自己…
谢昊转身便走,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
胆敢算计自己的人,他绝不会放过!
望着他走远,苏言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被火烟熏得双眼刺痛,捂着嘴猛地咳嗽起来。
若果此时出去,不免让谢昊的行迹暴露,她方才的努力就要白费了,只好再等一等…
苏言茫然地抬起头,模糊的双眼盯着的前方。
等…
要等多久,又在等的谁?
如果真是君于远设的局,不但能借此事重挫谢家,又能除去她这个谢家送来的人,一举两得,又怎会来救自己?
不管如何,她绝不能在此处丧命。
火烟越来越大,弥漫中苏言看不清,只能朝着房门的方向慢慢爬去。
“咳咳…”好热,滚烫的气焰扑面而来,苏言的手脚给磨得刺痛,却还是不懈地继续往前爬行。
快到了,还有一丈远,她隐约能看见房门的轮廓。
可惜,苏家大小姐孱弱的身子已然支持不住。
苏言只觉眼前渐渐发黑,索性闭上眼,终归是摸到了门槛。
“主子…”
“苏采女…”
她模糊中听到小月的哭喊,还有一道低沉的声线,以及托起自己的一双有力的臂弯。
苏言晓得,她已得救,靠着来人,终于是松了口气,放任自己昏了过去…
这一晕,便是三天三夜。
熊熊烈火,烧毁了半个寝殿。断壁残垣,唯独正中的白玉琴,拭去沾染的黑灰,没有半点损伤。
小月半跪在榻前,小心伺候着苏言服下汤药,嘴里不住地说着这几天的事,神采飞扬:“…这火来得蹊跷,那会奴婢已经睡下了。听殿内宫侍说,皇上不管侍卫的劝阻,神色焦急,匆忙闯进殿内把主子救下的。”
她说得一脸兴奋,双眼透着亮,仿佛亲眼所见。
苏言盯着顶上的纱帐出神,若是君于远设的局,又为何要救她?
如今出手,是否说明,他并非想要取自己的性命?
思及此,她只觉胸口的抑闷逐渐被抹了去…
“…皇上,”半晌,苏言侧过头,神色难得呆愣。
琼华殿被烧得一塌糊涂,她晕迷后,暂且送入了皇帝的寝宫——承永殿的偏殿。
此时诺大的殿内,宫侍早已退下,只余下苏言和跟前的君于远。
“苏采女可有觉得哪里不适?”他笑吟吟地坐在床头,低声请问。
苏言撇开脸,摇头道:“回皇上,臣妾已无大碍了。”
君于远睨了眼她包扎得严实的手臂,以及面无血色的脸颊,颇为欣慰道:“幸好爱妃吉人天相,只受了轻微的灼伤。若是这双手不能再弹琴,朕就得惋惜了。”
话语一顿,他的掌心覆上苏言受伤的手臂,淡笑道:“爱妃可否告知朕,琼华殿内这场火究竟如何发生的?”
苏言早已想好了措辞,略显惶恐地答道:“皇上,臣妾夜里起来时,烛台已经落在地上,浓烟滚滚…”
“是么?”君于远俯身,朝她一笑:“既是如此,爱妃为何迟迟不逃出内殿?”
直视着他的双眼,苏言怯怯地道:“臣妾醒得晚,吸了不少烟,头晕眼花,便耽误了些时辰,险些丢了性命。”
她被浓烟熏得晕迷,绝非假装,谭老御医已经把过脉,君于远亦是心中有数:“只是宫中出现刺客,恰好琼华殿失火,实乃巧合之极,爱妃以为呢?”
苏言乖顺地低下头:“殿内失火,臣妾难辞其咎,请皇上降罪。”
君于远摇头失笑:“琼华殿失火,爱妃何罪之有?只是此次累爱妃受惊了。”
“皇上言重了,”苏言一脸受宠若惊,没有刺客被抓获的消息,谢昊定然是安全逃逸,她的心里并没有多少惊讶。
纵然未有任何准备,若谢昊连这点能耐都没有,又如何能统领谢家?
“琼华殿需修缮,爱妃近日便安心在承永殿内养伤罢。”君于远看向身前的苏采女,那晚夜闯皇宫的人,分明在琼华殿附近失去了踪影。
如今寝殿被毁,蛛丝马迹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不管是那夜闯之人的手段,还是苏采女的主意,足以将此事尽数抹去。
“皇上,承永殿乃历代帝王的寝宫,臣妾在这养伤于礼不合。”两人贴得极近,君于远的气息萦绕,苏言感觉面上渐渐发烫,支吾着婉拒道。
“爱妃身子弱,又受了惊吓,谭御医说是得好生调理,手脚的伤亦不宜下榻走动。”君于远一锤定音,不待苏言再说,起身命李唐派了四名宫婢近身照顾苏采女。
不得已,苏言只能在承永殿住下,与皇帝比邻而居。

下狱

那夜谢昊的话犹在耳边,苏言细细一想,立马否定了此事为君于远谋划的念头。
若是他的手段,谢当家又如何能这般轻易脱身?
即便能安然离开,不死也得蜕层皮。
君于远,向来不是这样好相与的人…
封锁消息,以及派遣心腹的确是有他作为监视与保护之意。至于其它,却是被有心人利用了。
这后宫之中,屡次想要取她性命的人,又有多少?
可是能够无声无息地将信函送到谢府,又能模仿出她的笔迹…单凭那人,未必能做到。
思及此,苏言不免伤神。
这宫里,看怕有了个权力不小,却又视她为敌的内应,实在防不胜防…
井水不犯河水,苏言素来行事沉稳,绝不轻易起杀机。
只是,此次那人惹怒了自己,她却不愿再忍耐下去。
恰好君于远将其安排在承永殿,那人必定坐不住,亲身前来。
苏言要做的,仅需原地静候便可。
果不其然,两日后,芝兰殿派人前来探望,赠与了一支千年人参和数颗百年灵芝。
来人正是苏修容的贴身宫婢,紫儿。
苏言第一次见到此女,一眼就看出这宫婢并不普通。
不卑不亢,进退有度,谦和恭顺,宫礼令人无法挑剔,却没有半点奴才的嘴脸。
她笑了笑,倒是个人才。可惜在苏贤身边,却是浪费了…
苏言坐在软榻上,一手胡乱拨弄起白玉琴的琴弦,一面吩咐道:“小日子去内务府弄些熏香,小月泡一壶上好的毛尖送来。”
“是,主子。”
两人答应一声,立刻躬身退下。
苏言转过头,微微笑道:“紫儿不必拘谨,坐罢。”
紫儿一脸惶恐,连道不敢,她也不勉强。
等了一会,见苏言没有开口的意思,紫儿心内不免忐忑。
主母秦颜曾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位苏家大小姐自从封了嫔,性情剧变。
紫儿一直在秦颜身边伺候,与苏言碰面的次数并不多。相貌美艳,胆小如鼠,性子懦弱,这便是她对苏家大小姐全部的印象。
只是经过了绿儿的事,她绝不会觉得眼前的人,还如同当初那般弱小可欺。
“紫儿以为,我这一曲与苏修容相比如何?”苏言指尖一拨,流水般清脆的琴音响起,她抬眸低低一问。
“奴婢愚钝,音律造诣不精,不敢妄下定论。”紫儿低头盯着脚尖,拘谨地答道。
听罢,苏言笑了:“苏修容一首古曲‘倾情’虏获了皇上的心,这也是紫儿入宫后的事,如何能跟你脱得了关系?”
她不清楚在苏府中,苏家大小姐是否跟眼前这宫婢有所往来。只是紫儿进宫后,苏贤就突然有了一手好琴曲。
稍微联想,便能明白其中的猫腻。
紫儿脸色微变,越发恭谨道:“主子日夜勤加苦练,才练就了一曲‘倾情’,奴婢不明白苏采女的意思。”
“明白也好,不明白亦好,我并不打算跟紫儿深谈此事。”苏言指下微动,零散的琴音逐渐成一曲:“此时春光明媚,怎能埋首于俗事,倒不如静静听琴…紫儿以为呢?”
“是,苏采女。”紫儿慢慢跪坐在地上,静心聆听,不再多言。
待小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压箱底的毛尖寻了出来。匆匆泡好,飞快地前去偏殿时,悠扬的琴声骤然停下,这才见紫儿缓步走出。
她脚步一顿,这位苏修容的贴身宫婢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小月也不愿上前打招呼,躲在柱子后,等紫儿走远,她才抬步往偏殿走去。
就不知,自家主子为何如此礼遇紫儿,莫不是想跟苏修容打好关系?
只是,那位心高气傲的苏修容即便再宠幸这位贴身宫婢,对于自家主子的讨好怕是除了鄙夷,根本不会放在眼内…
朝臣接连上书,明言国不能一日无后。皇帝终是松口,妥协地退一步,下令礼部筹备册立四妃之事。
后宫四人,八品采女一名,九品奉仪两位,皆品级低微。而今立妃,这人选明眼人一瞧就知。
苏修容不论出身,品行都不逊,又有谢家撑腰,以及皇上的恩宠,朝臣即便有异议,亦不敢明言。
琼华殿失火一事,皇上震怒,刑部尚书加紧彻查。
刺客在琼华殿附近失去了踪迹,御前侍卫也曾目睹有人自殿内而出,失火之事立马被定义为蓄意针对苏采女的一场刺杀。
只可惜苏采女当时昏睡,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刺客的身形,以及其它种种一无所知,刑部尚书登时头疼至极,线索一断,实在让他们无从下手。
却不曾想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对镜梳发,苏贤满面春风得意,唇边的笑意如何也收不住。
二品修容,离一品四妃不过是一步之遥。
她还以为需要再耐心等一段时日,不料这如愿以偿的日子已是近在眼前,叫人怎能不欢喜?
只可惜没能除去苏言,还让她住进了皇帝的承永殿,实乃遗憾之至。
待她封了妃,再慢慢收拾苏言亦为时不晚。
“主子,御林军硬闯进来,说是要、要…”殿外候着的宫侍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喘着气口齿不清。
苏贤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呵斥,却见御林军大刺刺地涌入了内殿,当下不悦道:“公然闯入后妃的寝殿,你们该当何罪?”
“苏修容息怒,臣下也是秉公办事,还请苏主子见谅。”陈瑾领先踏入,冷着脸拱手说道:“刑部尚书有令,还请苏修容跟我们走一趟。”
“刑部?”苏贤怒不可遏,大声喝止靠近她的御林军:“你们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让就要成为四妃的我去刑部。我要见皇上,让皇上主持公道,治你们这些狗奴才的罪!”
毕竟刑部尚未定罪,又是后宫主子,御林军亦不敢胡乱动手,免得误伤了苏贤。
陈瑾早有预备,挥手让殿外候着的两名壮实的嬷嬷进了来,一把钳着苏贤的双臂,用力拉扯着往外走。
苏贤又惊又怒,殿内的宫侍看着御林军来势汹汹,也顾不上自家主子,躲在边上不敢吱声。
她冷冷地扫向周侧的太监宫女,大难临头,只顾着独善其身。
好,很好,这些奴才果然都是墙头草。待她回来,一定狠狠收拾他们…
环顾一周,不见她的贴身宫婢,苏贤不禁叫嚷:“紫儿呢?紫儿在哪里?”
陈瑾回过头,嘴边扬起丝讥嘲:“苏修容不必担心,紫儿姑娘已经先去一步,正在刑部等着苏主子。”
苏贤没料到紫儿这么快就被抓走,暗地里却略略松了口气。有她在,以紫儿与娘亲的手段,事情想必还有转机…
只是她直接被陈瑾等人送入了天牢,却由始至终没有见到紫儿。
苏贤心下惊惶,多番追问,又将头上和腕上的名贵首饰都扒了个干净,才从牢狱的口中稍稍套出了一点消息。
紫儿被刑部尚书叫走,暂时不会回来了。
天牢不比平常地方,桌椅和文房四宝一应俱全,一张软榻上铺了锦被,舒适温暖。
苏贤蜷缩在软榻里,在静谧的牢中双臂环着自己,只觉浑身冷飕飕的,害怕得一直睁着眼,始终不敢入睡。
她抱着锦被,心里想着娘亲,暗暗给自己壮胆。娘亲素来聪颖,定能轻易将自己救出去…
“苏修容,有人来看你来了。”天牢中日夜昏暗,不知时日过。狱卒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苏贤茫然地望向牢外,难不成是娘亲派人来救她了?
思及此,苏贤立刻掀被而起,也顾不上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她猛地冲到牢门,紧紧瞪着来人。
“…苏言,怎么会是你?”
阴暗的天牢里,苏贤睁大眼,惊得退后两步。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第一个来见自己的人,居然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妹妹以为会是谁?皇上、谢当家,还是苏家主母?”阴冷的天牢里,苏言身子尚未痊愈,面上仍有些苍白,肩上裹着厚实的狐裘,唇边却缓缓扬起一丝笑意。
苏贤如同坠入冰窟,全身的力气霎时间被抽光了,半晌才找了自己的声音,强作镇定道:“刑部尚未开堂审理,你没有皇上允许擅自来天牢,就是死罪!”
苏言低下头,天牢中的狱卒早已被她打发远了,此刻这里只得两人单独相对。
牢里几盏油灯,昏昏暗暗,她们的身影被拉长,在烛影中轻轻摇曳。
“我能来这里,说明一切已是尘埃落定。苏贤,你还想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轻轻一叹,苏言不知该说这样的对手毫无招架之力,让她倍感无趣;还是说,自己一再融入苏家大小姐的角色,最后却依旧不是良善之辈?
“我不明白,你在胡说什么。皇上那么疼爱我,定会放我出去的,还有苏府,还有娘亲…”苏贤犹在挣扎,这一刻她就该呆在芝兰殿内,静静地等着皇上的圣旨,满心欢喜地被赐封为四妃之一,从此风光无限。
此时却仿佛从云端堕下,自美梦中惊醒…
她不相信,亦不愿相信。
昨日自己还春风满面,今天却被莫名其妙地关在牢中,等候发落。而唯一来看她的,竟又是自己最憎恨的苏言。
让苏贤情何以堪?
受不住天牢的阴冷,苏言低低地咳嗽了两声,淡淡道:“紫儿已经出面指认,派去琼华殿和在出宫路途上刺杀我的人,皆是苏修容所支使的。皇上亲自审问,刑部已经定了罪,想必这两日李大人便要来天牢宣读旨意了。”
“紫儿…不可能,绝不可能,你骗我!”苏贤不断摇着头,怔怔地盯着她,声线愈发尖利。
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她,但是那个从小跟在娘亲身边的紫儿,与她一起长大的紫儿,稳重体贴的紫儿,绝不可能如此待她!
苏言摇头,眼底多了一分怜悯,为的是苏贤的天真:“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纵使是亲友也会在你不防备的时候从背后插上一刀,更何况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人?”
她抬手紧了紧狐裘,盯着苏贤一字一句地道:“事情败露后,苏和已经对外声明,与你断绝了父女关系。从今以后,苏修容跟苏府再无瓜葛。”
闻言,苏贤满脸不可置信,颓然地扶着墙徐徐地软在了地上。
断绝关系,爹竟然这般狠。虎毒仍不食子,东窗事发,苏和便立刻舍她而去?
瞥见她满目的悲戚与忿然,苏言的视线落在那张熟悉的脸面上,再度开口,毫不留情地在苏贤的伤上又撒了几把盐。
“苏府近日的举措,是苏家主母先提出来的。与其因苏修容的重罪被连累,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跟你撇清关系,免得苏府被拖累。”她微微笑着,艳丽面容愈发明亮照人:“舍了你,苏家不是还有一个我么?为了顾全大局,又有什么不能丢弃的?”

限期

牢狱中,苏贤一身光鲜早已不在,倚着冰冷的墙满目疮痍。
兵败如山倒,这样的舍弃,这样的失败,对于苏言来说并不陌生。
曾几何时,她也是如此冷眼睇着那些手下败将,瞥见他们或大声痛骂,或疯狂崩溃,或痛哭流涕,或自我了断…
苏言毅然转身,苏贤再也无法兴风作浪,不是么?
蓦地,一阵突兀的笑声自牢中传来。
起初只是低低的,似是从喉间渗出的声响。渐渐的,带着些张扬的大笑,在冷清的天牢中凸显阴森慑人。
苏言转过身,望见苏贤扶着墙摇摇晃晃着站起身,满眼的讥嘲,压抑不住的笑声源源不绝,几近笑岔气之时,才逐渐停了。
如此癫狂、愤恨,仿佛毒舌般诅咒的目光,苏言依旧坦然而对。
她不出手则矣,一出手定不会给对方任何余地…
苏贤已没有翻身的机会,她又何必与其斤斤计较?
对上苏言沉静的眼眸,苏贤的脸面不禁越发狰狞。
跟前这个人,原先就该被她踩在脚下,又或是永远被抹杀掉。如今,却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身前耀武扬威?
片刻后,苏贤又笑了:“苏言,你的下场与我无异,又有什么好得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