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贤的神色越发得意:“我死了,你也要死了。苏府什么都得不到,谢家也无法从你身上套出什么。至于皇上,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她乐呵呵地笑着,声线愈发柔软,抚着自己的脸颊眼底尽是愉悦:“皇上欢喜这张脸,他定不会忍心舍去,我还有机会,而你?”
苏贤似乎冷静了一些,张狂地大笑道:“怕是要眼睁睁看着我登上后位,身子日复一日地衰弱,直至病死在琼华殿里。”
苏言墨黑的双眸微动,轻声问道:“苏贤,你这是在威胁我么?”
确实,此事未免太过于顺利,君于远由始至终亦是一只眼开一只眼闭,放任自己出手。
她撵走殿内的宫侍,以白玉琴为媒介,诱出紫儿将实话道出。
紫儿意志坚定,若非苏言驾驭纯熟,还不易将其拿下。
不愧是苏家主母的亲信,又在苏贤身边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事无大小,她都一一知晓。
原以为能套出一点线索,再动些手脚引致苏贤身上。
不料所有的作为,皆出自她左右。有紫儿在手,她的供词足以令苏贤死了千百回,苏言亦省了不少事。
唯一的缺点便是,白玉琴控制人心神的效力并不能持久,她不得不速战速决。
刑部开庭审理,皇上金口玉言,下旨定罪,前后不过三日。
此事一了,紫儿清醒,回想起这段时日的一切,承受不住叛主之责,绝望之余便在牢中咬舌自尽而亡。
死无对证,苏家主母再有翻天的本事,也无法救得了苏贤。
“娘亲断不会忍心舍了我,紫儿又如何会背叛?所有的一切,定是你动了手脚!”苏贤并非愚钝,起初的彷徨无措渐渐消散,脑中慢慢清明。
她眯起眼,盯着面色苍白的苏言,骤然冷哼道:“我看得出来,你对皇上的情意并不比我少。可是,他对你,跟待我又有何不同?”
“你难道真的一无所知?为何离开苏府后,你的身子却越发衰弱?为何入宫后,经过谭老御医亲手医治,病情却一再无起色?”
苏贤恶毒地瞅着苏言,一字一句仿佛从心底迸发出来,带着说不出的欢愉:“你是不是总觉得晕眩,眼前发黑?是不是手脚虚软,浑身无力?是不是时常昏睡,却越发疲惫不堪?”
每听一句,苏言脸上便更白了一分,只是神色却仍旧如初:“…苏家主母对我下毒?什么时候的事?”
苏贤瞪大眼,欢快地答道:“你还记得离开苏府前,娘亲送去的盘缠?”
“当初是怎么说的?担心爹再骚扰你,于是偷偷放走了你?怕你出府后受累,塞给你充足的路费?”她一面说着,一面兴奋地双肩发颤,双眼登时亮得刺人。
“与你同路的乳娘,怕早就不在人世了,哈哈…娘亲素来有先见之明,知道你迟早会坏了事。看,老天开眼。我要死了,你又如何能逃得过去?说不定,你比我更早下地狱去!黄泉路上有你作伴,我也不会寂寞了…”
苏贤刺耳的笑声在天牢中回响,苏言只觉胸口一阵刺痛,仿佛被人生生抽去了骨,剐了心。
她稳了稳心神,没有再看那牢中癫狂的女子,慢慢的,一步一步地走向天牢的出口。
原来,苏家大小姐的乳娘已经不在了?
难怪君于远在她入宫前,不让两人相见,亦不再提起。
原来,他早知自己命不久矣。
谭老御医的药,不是救命,而是在续命。
原来,她还是一颗终究要舍弃的棋子。
不是被选中,被留下,而是这一局中暂时还不能失去她这个角色…
苏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天牢的,只觉得浑浑噩噩,脑中一片空白。
候在牢外的小日子看见自家主子面无血色地走来,大吃一惊,赶忙上前搀扶:“主子,可是身子不适?奴才这就让人请谭老御医来…”
“不必了,”苏言眼底一冷,一个眼睁睁等着她毒发身亡的大夫,请来又有何用?
眨眼间,她又改变了注意:“我头疼得紧,你这就去请谭御医去琼华殿。”
“奴才遵命,”虽不明白苏采女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小日子仍是迅速命人去太医院了。
琼华殿内,苏言早早撵走了伺候在侧的宫侍。
谭司浩垂着眼,像往常般认真把脉:“苏采女体弱,又大病初愈,阴冷潮湿之地,往后还是少去为妙。”
言下之意,是让她不要再去天牢见苏贤么?
苏言低下头,抽回了手臂,淡淡道:“谭御医,我还能苟活多少时日?”
谭御医袖中的手臂微颤,侧身微不可见地转开了视线:“苏采女无需担忧,臣下奉皇上之令,定然不负使命…”
见他还要滔滔不绝,表达忠君爱国之感,苏言轻轻笑了:“冷暖自知,这身子是我的,又如何不清楚?此处没有外人,谭御医不妨直说。”
谭司浩一怔,对上她的双眼,却不确定苏言说的话。
若是真的知晓了,怎还能这般淡定自若?
反之,苏采女这是在故意套他的话?
谭老御医沉默了,身为太医首,他亦不过是皇上的奴才,必须奉旨行事。有些话不该说,他绝不会泄露半句。
宫中是非历来最多,嫔妃来了又去了,他看得真切,也有些麻木了。
纵然心底还残留着一点医者的恻隐之心,却无论如何比不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得重要…
谭司浩的不言不语,等于是默认了。
苏言知道,要从这人口中撬出些什么并不难。只是,这一会,漫天的倦意汹涌而至。她陡然间,失去了询问真相的兴趣。
问出来了又如何,让那些字句再一次狠狠地刺破她的心胸,打破她一直以来勉力支撑的信念?
“我仅余的恳求,谭御医,这身子还能支持多久?”
唯一的,苏言迫切想要知道的,她还能在那人身边剩下多少时日…
这一撒手离世,是不是终究要回到碧落黄泉,再不相见?
又或是,上回忘记给她的孟婆汤,将会令自己彻底的忘却一切。或许滞留在地府赎罪,或许如同一张白纸般重新降临人世?
谭司浩在这皇宫数十年头,亲眼目睹了多少悲欢离合,生死离别。那些人或不甘,或悲愤,或忿恨的神色还历历在目。
面前这位苏采女,却有种说不出的恬静与坦然。
不像是消极的认命,尤其眸底的执着令人动容。
他在这个吃人的宫中立身保命多少年,奉行的便是装傻与寡言。
这时候,谭司浩不该开口,最终却输在了那双沉静的眼里…
“两个月,已是极限。”
两个月么…
苏言不知怎么,软在床榻上,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经过了苏贤一事,谢家定然受到了影响,四家之首的位置岌岌可危。
两个月,足够君于远这一局收网。
她的用处,看怕也是走到了尽头…
命人送走了谭司浩,苏言让小月撤去了案上的烛灯,在微弱的月色下独自抱着锦被愣神。
从刚开始听见真相时,胸口撕心裂肺的痛楚后。如今却不可思议的,心底恢复了一片平和。
若她在君于远的位置,面对谢家送入宫中的两人,定不会轻饶。
他素来不会留下一分一毫的隐患,她苏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能帮君于远,将谢家家主带入局中,便已足矣…
苏言回想起入宫数月来的点点滴滴,淡淡笑开了。
那一夜,在望月亭极尽缠绵的轻吻。
那一日在偏殿院中,她一边弹奏着白玉琴,一边欣赏着不远处的人舞剑的潇洒身姿…
如此多的回忆,她该满足的。
可是,苏言唇边的笑意却渐渐浅了,慢慢地消失了。
若说当年,她愿意在远处哪怕只看君于远一眼,便已经足够。
只是而今,那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苏言已经不能再满足于那匆匆的一瞥,她想要更多,想要更加接近…
苏言理解君于远的处境,明白他所做的都是明智的、正确的,是他身为明国帝王该做的。
可惜理智上的认同,不等于她能全盘接受。
一想到君于远枉顾自己的生死…
苏言只觉胸口被人生生挖去了一个洞,疼得几近想要落下泪来。
掀开锦被,苏言下了榻,缓步走向窗前。
承永殿外一片灯火通明,比邻君于远的寝室,却并未点灯。
他定是还在御书房,兢兢业业地批阅奏折。
君于远会是个明君,苏言从不怀疑,这也是她选择其为日后效忠之人的原因。
他从不会让自己失望,以前是如此,往后亦然。
苏言单手倚着墙,几乎要站立不稳。
苏家大小姐的身体,被苏家主母下的慢性毒药逐渐侵蚀,可叹她竟一无所知…
或许她其实已经有所察觉,只是这背后的事实,却下意识地躲避。
于是,苏言不敢告知李霜自己的身份,亦不愿与师傅相认。
萧霖曾言,前方尚未明朗,她总是会本能地选出最适合的路去走。
苏言不曾想到,有一天,她引以为傲的才能,会让自己落得如此境地…
细微的轻响自掌下传来,若是平常人,或许不能听出丝毫不妥。
苏言却熟知这样的声音,墙壁后竟会是暗门。
历代帝王的寝殿,总有许多未知的机关。或用作保命,或用作私藏珍宝,甚少人知晓。
萧霖的居室里亦有一道暗门,通向一片小树林,为师傅教导君于远的秘密之地。
君于丘当年也告诉了她几处府中的暗门,以作逃逸之用。
因而,她对这类机关并不陌生。
苏言的双手覆上石墙,轻易地寻到了开启的机关,打开了门。
扑面而来的冰冷之意,令她周身冻得一颤。
如此的阴寒之气,君于远的暗门之后,究竟藏了什么?
苏言心下好奇,迟疑片刻,终归是取来狐裘裹上,大步踏了进去。
顿悟
途中只觉寒气愈发逼人,苏言肩上的狐裘根本无法抵挡。
她只得将衣襟紧了又紧,硬着头皮愣是坚持到了最后。
穿过窄小的走廊,再次推开一道暗门,入目之处这才豁然开朗。
冷,十分的冷,似乎瞬间能将人冰冻。
眼前白雾雾的一片,若有似无的香气飘来,苏言走近一看,不禁瞪大了双眸。
结了薄冰的水池,一朵朵泪荷浮于其上。含苞欲放的花瓣上,水珠化成了小而薄的冰晶,闪闪发亮。
盛开的泪荷,犹若白衣仙子,亭亭玉立,端庄、高洁,美丽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连设四道石门亦阻挡不住的冰冷气息,苏言不曾想,君于远竟然在密室内种下了这一池的泪荷。
环顾石室四周堆满的,如同两人高的冰块。要将这些从雪山山顶秘密送至皇宫,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师傅从不曾提起,看怕亦是一无所知。
那么,君于远未曾动用萧门之力,而是另辟捷径,派遣其它心腹所为?
苏言不过站了片刻,双脚便重若千斤,几近要走动不得。
绕过荷池,她踏上一座石桥,走到了水池的另一边。
远远的,望见一座水晶棺木静静地停放着。
周侧,是含苞怒放的泪荷,这棺木仿佛被荷花所重重围绕…
苏言神色愕然,脑海中似乎有什么飞快的一闪而过,她却要抓不住。
她快步上前,迫切地想要一探究竟。
这一看,苏言僵在了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冰棺内,一人安静地躺着。
熟悉的脸庞安详平和,熟悉的青衣长衫干净整洁。
站在棺木前,苏言只觉这冰棺犹若清透的镜面,将原来的她映照出来。
梳得一丝不苟的乌发,苍白的面容,她知道鬓角处,有一颗不起眼的黑痣。
苏言的目光渐渐下移,宽袖露出的右边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若非细看,根本难以发现。
这是她幼年时顽劣,不小心摔倒磕伤的。
右手指腹上的茧子,是苏言日复一日习练书画留下的。
不用脱下鞋袜,她也是晓得脚踝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那是苏言尚未遇上萧霖之前,被试图抓住她的人贩子所伤。
正因为这道伤,脚根几乎尽断,自己亦永远失去了习武的资格…
还有胸口致命的伤,如今也丝毫不见。
棺中之人除了那双不能睁开的眼眸,仿佛沉睡那般,完好如初。
苏言曾听闻皇家有一宝物名为锁魂珠,能保尸首永不腐烂。
苏言单手覆上冰冷的棺木,胸口似乎有什么将要破茧而出,双眼登时酸涩湿润。
原来,那人还记着她…
只是,留下这副皮囊,又有何用?
御书房里,在案前手执朱笔批阅奏章的君于远,忽感心下一跳,不禁皱起了眉头。
抬手揉了揉额角,他胸口突然涌起一股烦躁。
丢下朱笔,挥退了李唐,命其候在御书房外。君于远整整衣衫,大步走入了暗门之内。
冰凉的气息,往往能令他烦乱的心逐渐平息下来。
不知为何,这会不断往内走,心底却愈发翻腾不止。
君于远的身影骤然一顿,习武之人五识清明,这暗室内居然还有另外一人的气息!
此事非同小可,皇宫内外,除却他,只有萧霖知晓其中一两道暗门以作秘密会面之用。
先生如今被他派往洛南,是悄然回来了,还是被外人误闯了进来?
不管哪一种,若萧霖发现此地,定然要将冰棺移走。
若是无关人等,君于远眸底狠戾之色乍现,绝不会让其玷污了此地!
在暗道内施展不了全力,他只能匆忙地往荷池跑去。
君于远堪堪到达池畔,却望见冰棺已开,那人正伸手踏入,只觉心神俱裂。当下红了眼,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停手!”
他定睛一看,那人抬起头来,艳丽的容颜上透着一股沉静,丝毫没有理会他的叫唤,掌心已落在冰棺之人的手腕上。
君于远身影一闪,转眼间落在棺前,匆忙伸出双臂,妄图留住些什么。
可惜,不过轻轻一触,锁魂珠的功效便失。
棺木之人自手腕瞬间化成了尘灰,洒在君于远的手心上,却从指缝中缓缓滑落,飘散…
他焦躁地往前抓了几把,却扑了空,眼睁睁看着那一袭青衣渐渐变得扁平,无声无息地落在冰棺里。
以往几番想要触碰的清秀面庞,还有那一头亲手梳理的黑发,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消失在眼前。
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人,终究化作了烟尘,归于了虚无。
君于远怔怔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双手,眸底仿佛有一丝热流涌起,又刺得他发疼。
是他强留了不该留的人,于是上天要如此惩罚自己么…
苏言从未见过这样的君于远。
他是自己心目中唯一的帝王,她心甘情愿地辅助,付出了所有甚至是性命。
君于远应该是冷静的,睿智的,狠绝的,为了顾全大局可以牺牲所有,而非如今的疯狂和暴戾。
眼前的他,两手紧紧抓住那件青衫,仿佛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雄狮,赤红着双眼,恨不得扑上来将自己撕裂。
苏言正怔愣着,君于远亦动了。
抬手就要擒住自己的脖颈,她下意识地运用身法堪堪避开了。
“明国至宝,皇上不该浪费在一个平常人的身上。”苏言睇着他,低声说道。
作为明君,锁魂珠可以有更好的用处与归宿。
君于远眸中满是愤怒、懊悔与悲拗,恨恨地盯着她,哑声道:“平常人?你什么都不清楚,凭什么这样说?”
说罢,他迅速掠至苏言身前,狠狠将其摁倒在池畔,双手用力钳住她纤细的脖颈。
乌黑的长发有小半落在池里,漂浮在雪色的泪荷中,有种说不出的妖艳的美。
君于远低头看着身下的人,不言不语,回望着自己的双眸潋滟如水。
只要收紧手掌,这人就能立刻毙命。却在瞥见那双似曾相识的双眼时,他情不自禁地微微放轻了手劲。
苏言涨红着脸,胸口窒息的感觉略略一松。
她深深地望着君于远,苏言在无数的夜里,猜过多少可能。
却从未想到会是如此…
说不出的喜悦溢满心胸,苏言定了定神,被勒紧的脖颈,气息略显急促道:“等、等我死后,想要葬在雪山之巅的泪荷池里,说不定百年之后…”
君于远的双目一动,不知不觉地接过了话头:“百年之后,会变成花仙子,让泪荷永不凋谢。”
这是在苏言出师后,他们重聚时她说的一句戏言。
当年的他并没有当真,如何回答君于远已经记不清了。是一笑置之,还是佯装生气呵斥一声“胡闹”?
只是在往后,他曾不止一次的想。
或者那时候,苏言已经能预感到自己多年后的下场,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句戏言,除了他与苏言,并没有第三人知晓。
君于远回想起那张白玉琴,向来除了那人,只得她能驾驭。
念及谢昊骤然改变的态度,对苏采女愈发亲近。
还有便是先生亦不由自主地担心她,维护她,一如往昔对待那人。
自己在她的身边,总能抛开烦忧,心境平和。
原来,那人一直就在自己的身边…
指尖微颤,突如其来的狂喜令君于远有些不知所措。许久,声线里带着惊诧、迟疑,更多的是不言而喻的失而复得的喜悦:“…是你么?”
君于远将虚软在地上喘气的苏言轻柔地扶起,紧紧地揽在臂弯中。生怕一不留神,下一瞬这人便要随风消散。
苏言温暖的触感,胸口明显的起伏,以及呼出的温热气息,令他一再收紧了手臂。
似乎这样,怀里的人便再也不会失去。
单手托起她的脸颊,君于远直视着苏言的眼眸,低低地唤着:“言儿…”
“嗯,”苏言回望着他,轻声应了一句。
君于远拥着她,心里满腹疑问,有许多的事想问,有许多的话想说。此时此刻,却不知从何说起。
尤其是千言万语,却抵不上那人真真切切的就在他的怀中。
两人便在泪荷池畔,手牵手,脸颊相贴,倚着冰棺相拥而坐。
直到苏言被寒气冷得一颤,君于远这才后知后觉,此处非久留之地。
他暗暗自责,立刻打横抱起苏言,匆匆离开了暗室。轻柔地将其放置在床榻之上,又覆上厚实的锦被,仔仔细细地掖好,这才扬声命人去琼华殿送来替换的衣裙,又让人送来一碗驱寒的姜汤。
李唐领着宫婢进来时,余光瞥见榻上面色苍白的苏言,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
却转眼低下头,掩去了双目中的惊涛骇浪。
龙榻之上,又何曾有旁人安睡?
原来,皇上终究是陷下去了…
君于远撵走了宫婢,亲手替苏言更衣。
她神色有些不自在,只是他坚持如此,眼底亦是一片坦荡。
苏言深知,君于远还尚在重逢的喜悦之中,不愿有外人打扰,更希望他们单独相处得更久一些。
她…亦然。
一件一件地剥落,又一件一件地穿上。
先是亵衣,然后是浅紫色的水裙,再来是云烟衫。
动作略显笨拙,却是温柔而仔细。
苏言抬起眼,看见的便是君于远专注在她身上的眼神。
炽热的,认真的,目不转睛的。
她不禁微微撇开脸,耳尖不自禁地沾了几分滚烫。
瞅见她赧然的神色,君于远抬手抚上苏言的脸颊,双眸柔和得几近要滴出水来:“言儿…”
“嗯,”低低地答应了一声,苏言转过头,唇瓣却覆上一抹温热。
四目相对,君于远已近在咫尺。
缓缓的,像是试探般用舌尖在她唇上轻轻勾画,又仿佛在安抚着苏言的紧张。
下一刻,钻入她没有防备的贝齿,君于远不紧不慢地探入,逮住四处躲避的丁香,缱绻共舞。
逐渐的,似是愈发不满足,他将苏言占有性地锁在怀中,一再地深入,想要就这样,不再放开。
交缠的唇舌,急促的气息,断断续续的被压抑的呻吟,让殿内添了几分暧昧。
半晌,待君于远略略退开时,苏言已是软倒在他的臂弯之中,轻轻喘息。
殷红湿润的双唇,眼角不经意挑起的一分妩媚,都令君于远移不开目光。
只是苏言眉宇间掩饰不住的疲倦,以及手心的凉意,让他不得不克制着。
掌心包着她的双手,君于远暗暗运功,试图捂暖。
苏言的额头低在他的胸前,不过片刻,便已是沉沉睡去。
君于远看向身侧的人,唇边噙着一丝满足与安然的浅笑,竟舍不得阖上眼。
相拥
一夜无梦,只是苏言睁开眼时,看着身边的人,仿若梦中,愿永远停留在此刻。
见君于远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她皱眉道:“皇上又一宿未睡?”
多少年来,他总是如此,专注于一事,便这样不眠不休,直到完成为止。
从皇子继位成为帝王,肩上的负担又加重了,更是变本加厉。
苏言在琼华殿,不知听闻多少次,君于远留宿在御书房,烛灯亮如白昼,一夜未熄。
君于远浅浅一笑,伸手覆上她的鬓角,轻柔地将苏言蹙起的眉头抚平:“我真怕这一睡,醒来便再也看不见言儿了…”
苏言一怔,唇角扯起抹苦笑。
她又何曾不是如此?
长久以来,他们两人鲜少单独交谈。或匆匆一瞥,或擦身而过,或如同陌生人般礼貌而疏离地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