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回荡着那日她在车外的切声轻求,她低低地唤他名字,她说,容荒,我找了你好久……
她会不会怪他如此狠心。
肺腑间只觉有千万把刀子尖锐刺过,他颤抖着用手勉力地死死按住了胸口。
七初,你又何苦执着至此,我已是一个将死之人,纵相见,亦无用。
茫茫人生,如似荒野,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你一向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怎么就参不透这红尘痴怨中最后一道顿悟呢——
男子清颀消瘦的身子无力地倚在了床上,手上掩住双唇的一方绸帕已染血斑斑。
他断续地咳嗽着,眼前的黑雾渐渐袭来,额上尽是冷汗。
只是这咳嗽呕血,却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
晨光微凉的时分,行宫落雨轩前,一个男子闪身落马。
扔了缰绳随即快速地朝着宫殿内走去。
皓月等在殿前,冷霜快步地朝着他走了过去,低声问:“爷可还安好?”
皓月眉目中忧虑更深:“昨个夜里咳嗽了一夜,今早才睡去,让他歇着罢。”
冷霜眉头皱紧:“顾先生不是说要留人守着他……”
皓月苦笑一下:“他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也就七初能……”
他住了口。
一个清秀丫鬟从阁内走了出来,行礼道:“两位大人,爷醒了,问冷霜大人回来没有,若回来了就进去罢。”
皓月和冷霜交换了一个眼神,皓月劝慰般的拍了拍他的肩。
冷霜走进房内,药炉暖烟中的那个人,仍是苍白得过分的脸色,看到他进来轻微颔首。
冷霜掩去了眸底的忧色重重,敛襟行礼道:“爷,一夜没睡?”
萧容荒仍是淡淡的一张脸,没什么表情:“睡不着,不碍事。坐罢。”
冷霜心知他如此身子还有多少精力容他如此虚耗,他垂着眉低声地劝:“顾先生说必须要安神静养,爷如此不顾惜自个身子,如此下去,教属下如何是好……”
冷霜说着说着,一向冷硬坚定的脸庞竟有些颤抖,哽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萧容荒倚在床边,身子有些虚软,只抬手掩住嘴角清咳,低低地道:“我受伤这段日子以来,没有管事你们也做得很好,江南的商铺由皓月接管,你负责北方的调度,寒星留在北庭,流沙司管风羽阁,你们跟了我这么多年一直很辛苦,以后也能安稳些过日子。”
冷霜心头一阵战栗,眼中大恸:“爷,商铺和风羽阁的事情您放心,属下必定尽职尽责,只求您千万保重自个身子……”
萧容荒一手撑了额角倦倦地揉,语气平静得彷佛事不关己:“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我也实不愿拖累长青,拖累你们四人。”
冷霜扑腾一声跪了下来:“爷对我等恩重如山,冷霜早已发誓一世效忠爷,您怎可这般容易放弃……”
“咳咳——”萧容荒骤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话说说得断断续续:“咳咳,你、你先起来——”
冷霜纹丝未动:“若爷心意坚决,冷霜断不会独活于这世间。”
“你!咳咳!咳咳咳!——”萧容荒眉头一皱,张嘴欲说什么,却再度被涌起的剧烈咳嗽打断,喉中泛起腥甜,他仓促地用手中的方巾捂住嘴角,血又呕了出来。
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一夜折腾下来早已耗尽了最后一丝精神,他将头虚弱地靠在了床沿,再也说不出话来。
“姑娘,留步。”外边突然传来夏青萍略略提高了音调的声音。
室内的两人俱是一静。
萧容荒缓了一阵咳嗽,眉目显了困乏倦色,怔怔地听着。
女子略显沙哑焦急声音传来:“我想见萧容荒,烦请夏姑娘通报一声。”
萧容荒骤然听到她声音,那一刻,心头难以自禁地涌起淡淡喜悦。
他眸中微微一闪,随即又沉寂下来,觉得五脏六腑都隐隐抽痛起来。
他忍耐痛楚的毅力早已是非常人所能想象,蹙了眉就是那样静切的倦色,静静地躺着。
一会,声音喁喁低了下去,然后是夏青萍带了几分冷淡的声音:“公子吩咐了不见外人,姑娘还是莫要扰人清静的好。”
外面安静了许久。
萧容荒只觉自己的胸腔内的呼吸一寸一寸地艰难。
七初有些沮丧压抑的开口,带着微微的鼻音:“打扰了。”
他何曾听过她这般隐忍压抑的低声下气。
脚步声渐渐远离,过了一会,四周终彻底恢复了一贯的宁静。
萧容荒面容清湛霜白中隐隐发青,他无限萧索地略略挥了挥手,示意冷霜退出去。
阁楼外间是一个碧绿翠湖,初夏的芙蕖已初露粉白花蕾。
沿着湖边的长长风雨廊坊远处,七初看到一个青衫男子翘着腿坐在栏杆上,不羁的笑容带了淡淡的嘲讽望着她。
七初脸上犹带着泪,她抬起袖子狼狈地擦了擦,然后狠狠地瞪着他。
顾长青跳下了阑干,走上前打量着她道:“丫头,怎么变得这么丑了。”
七初终于见到了一个肯和自己说话的人,心底涌起委屈,眼泪掉得更厉害。
“唉唉,”顾长青慌了,一把捏了捏她的脸蛋:“别哭啊,我最怕女人哭了,我请你喝酒好不好?”
七初抽抽噎噎:“你们都欺负我……”
顾长青半拖半哄地沿着长廊花|径,将她拽到了一座静谧宫殿。
殿前院子青石地坪上晒满了草药,空气中散发着阳光和草药的清香。
七初闻到了熟悉的心安气息,深深地嗅了一口,看来这应该是顾长青的住处了。
殿前厅内置了一张古朴方桌,顾长青吩咐了几句,很快就有打扮利落的婢女端上了一碗暖粥,几碟精致小菜。
七初恹恹地趴在桌上:“你不是说请我喝酒吗,我要酒。”
顾长青臭着脸没好气:“你气色比躺着那人好不到哪里去,还喝酒。”
七初骤然抬起了脸,眸中又泛起水光,她微微仰头很快将泪水逼了回去,有些犹豫地:“他现在……”
顾长青斟了一杯茶,瞥了她一眼:“想问什么就说吧。”
七初低声开口:“他是不是病得很厉害……要不然他……”
顾长青实在忍不住,撇撇嘴角:“你们一个憋着找一个憋着躲,还真是心意相通。”
七初微微无奈地苦笑。
“七初,”顾长青换去了嘲讽,缓了缓神色道:“他现在的情况,你做好心理准备。”
七初忍不住轻轻一抖。
“我当初就极力反对他领兵出征,他那破身子养着这么多年都不见好,还要骑马打仗,我就说他撑不了几天,”顾长青咬牙切齿地道:“谁知他他竟服了沉香凝神丹!”
七初的心沉沉地落下去。
沉香凝神丹是以强烈的药性激迫全身血气暂保气脉,但他,他的身子如何经得起——
“他本就气血衰竭,在崖底被救起时药效已过,心脉损耗,血气已尽——”顾长青有些不忍地望着七初越来越白的脸色,放柔了声音:“他这一路从塞北回来,我和冷霜轮流度真气勉强地护住他的心脉,所幸这儿气候温和宜人,他养病也略微舒适一点,七初,你必须明白,他的身子要调养好,已是不可能事。”
“长青,”七初收起了神色中的颓唐和委屈,眸中是一股清透的坚持:“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顾长青轻轻一叹:“除非……
七初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喉咙有些发紧:“除非什么?”
“我记得师父曾谈起世上有一方单子,用矢茎骨做药引,能护养心脉,挽救垂危病势,进而归心、肺、肝、肾经。但师父说这上古奇方走的是偏锋路子,用药者稍有不慎不但不能医治病人,只怕会瞬间触发病势心脉俱断而死,我才疏学技末没能继承师门秘籍,而如今这张药方在世间也已经失传。”
七初迟疑了几秒,还是开了口:“那你师父呢?”
顾长青眼底一黯,淡淡地答:“死了。”
七初张了张嘴,说了一句:“对不起。”
两人低了头,满怀心事地沉默。
顾长青忽然敲了敲桌面:“丫头,让我看看你的手臂。”
七初愣愣地将手臂伸了过去。
顾长青仔细地摸了摸她手臂的骨骼,然后皱着眉头:“断掉的骨头没有长好。”
他再打量了一番,扬起熟悉的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容:“丫头,你手臂有点歪了。”
七初想起那时日夜骑马奔回塞北,一路风餐露宿,她满心焦急惶惶,哪里有空理会手臂上的伤。
顾长青摸了摸鼻子:“折断了再重新接上,方能重新长正。”
七初皱了眉头:“不要。”
顾长青故意笑笑:“唉,你怕疼啊。”
“我不是怕疼,我只是——”七初垂了眉,显出了几分难受:“我没什么事儿,只是他现在病得这般厉害……”
顾长青道:“他那执拗脾气,真是不讨人喜欢。”
“明天那个女人再拦你——”顾长青慢慢拖长了语调:“打晕她,懂不?”
七初望着他咬牙愤懑的神情,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女子站在窗前,轻轻地推开了临湖的窗子,夏天的微风缓缓地吹拂进来,带了几丝清凉。
夏青萍回头对着床上的人柔柔一笑:“公子,给您透透气儿。”
半卧在床上的苍白男子略微颔首:“多谢。”
语罢却侧脸低声咳嗽了几声。
夏青萍赶忙走了过去给他拉起身上的外袍,温柔的声音:“公子今早的药没喝,我去再煎一碗……”
“萍儿,”萧容荒忽然开口,微微辛苦地喘息:“你以后不必过来采乐殿了。”
夏青萍双眸顿时含水,她颤着声音已经泫然欲泣:“为什么,是公子不要萍儿了吗?”
“咳咳,”萧容荒声音中气不足,却扔强撑着精神缓缓解释:“你是一个妙龄女子,仍有大好年华,我怎会将你束缚。”
夏青萍睁着不解的双眸:“萍儿说过,公子是萍儿的救命恩人,萍儿愿意永远伺候公子。”
萧容荒有些疲累的撑住额头:“萍儿,我说过,在大漠中救起你不过是举手之劳,我无意图你任何回报。”
萧容荒按住胸口深吸了口气提了提精神,声音却更低弱下去:“明日冷霜送你回京城去,你若是喜欢在京城住,他会助你好好安顿下来。”
夏青萍弱如杨柳地扑到在他的床前,声音带了一丝尖刻:“为什么,是因为那个女子?是因为她来了,你就不要萍儿了吗?”
萧容荒低了头,无奈地道:“不是,你听我……”
一句话没说完,夏青萍已哭着冲了出去。
荷风吹拂的长廊上一个女子正走来,夏青萍见到她,面纱下的脸无法自抑地扭曲,她定定地站住望着七初走进。
七初看她面色不善,不愿多生事端,只轻轻点了点头便往阁内走去。
“你这个贱女人,你为什么要纠缠着他不放!”擦身而过的一瞬,夏青萍眼中都是怨毒的光芒,阴恻恻地开口。
七初被她这么骂,一兜头的火蹭地冒了上来,定了脚步冷冷笑道:“夏姑娘,承你吉言。我还真是打算一生一世纠缠着他不放了。”
“你!”她咬牙切齿地吐了一个字,双手快如鬼魅忽然伸出抓向她脸庞。
七初瞬间反应,但脚下的移动却慢了一分,只来得及稍稍侧了侧脸,清脆的掌声伴随着脸颊火辣辣的痛感传来。
她这段日子长途奔波,又刚受了伤,只觉得眼前一阵金星乱闪,腿一软朝后退了一步却忽然悬空,毫无防备的倒头便往湖中栽去。
顾长青正从长廊的对面走过,拔腿冲过来,扯开了嗓子喊了一声:“丫头……”
七初睁大了眼看着那一整片碧绿离她越来越近。
一双手从背后揽住了她的腰。
然后微微使力,将她从堤岸边拉了回来。
七初闭了眼,感受着挽住她的手。
手掌很冷,垂骨冰凉。
萧容荒。
她缓缓睁眼,终于看到近在咫尺他的脸。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头脑慢慢清明,她反手扶住了他的手臂,瞬然惊觉他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指掌之间已毫无气力,他还是辛苦地对着她笑了一下,然后喘了口气,轻声地唤她:“七初……”再也说不出话来,身体便疲软地倒了下去。
七初连忙抱住了他,才发觉萧容荒不知瘦了多少,雪白宽松的衣袍下,他的身体淡薄得像片影子。
皓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爷,您的伤口……”
七初慌乱低头一看,随即狠狠地倒抽了口气,她看到他用来揽住她的肩上,一大片血迹正缓缓渗出。
顾长青迅捷地按住了七初的肩头,皱着眉头沉稳地道:“我来。”
他快速地扶起了萧容荒,将他扶入了阁内的软榻上。
萧容荒脸色白中发紫,也不知是忍受着怎样的苦楚,只见他死死地皱紧了眉头,呼吸却越发艰难。
每喘息一次,孱弱的心脏拼命挣扎着吸入新的气息……
也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停止……
顾长青皱着眉对着七初喝道:“抓紧他的手。”
七初赶忙握紧了他的手。
顾长青一把扯开了他胸前的衣服,手上的几枚银针迅疾准确往胸口的大穴刺入。
七初只觉得彷佛扎在了自己心上一样。
心口的痛蔓延开来。
她垂眸看到他胸口蜿蜒着那一条如盘龙般的疤痕,呼吸慢了一拍
萧容荒痉挛地抓紧了她的手,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他只怕这一晕,却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顾长青凝神,手上细细移动,一会,才缓缓收了他胸口的针,额上沁出汗水,轻轻地吁了口气。
他对着心焦如焚的七初撇撇嘴:“他这次死不了了。”
萧容荒面无人色,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在枕上,顾长青手上轻轻地调整了他的身体位置,嘴上却毫不留情:“下一次,下一次你就死在七初面前给她看。”
萧容荒感觉到七初握着他的手一抖。
他睁开眼转过头想安慰她,张了张嘴,却力不从心,只牵动嘴角露出了一抹清浅至无的笑意。
天渐渐黑了,顾长青和冷霜皓月来了又去。
七初就这样看着他的昏睡的容颜,舍不得睡。
她只怕一觉醒来,他身边的这个男子,便只是个梦。
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他胸口微弱的呼吸,确定他只是睡着,确定他,不是个梦。
萧容荒觉得自己彷佛睡过了一生那么长。
缓缓睁开眼,看到了是那个明媚如春阳的女子,只是眼角眉梢细细的泪痕,她很快笑了:“醒了?”
萧容荒勉力想支撑起身子,七初赶忙将他小心地扶起半卧在了榻上。
他的身子,早已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但精神尚好,对着她微微一笑。
为了他这轻软一笑,拼了命也是值得。
七初心底轻轻一叹,柔声道:“把药喝了先。”
七初伺候着他喝了大半碗药汁,又细心地给他拭去了额头和身上的冷汗:“伤口还痛不痛?”
萧容荒摸了摸她的头发,摇了摇头。
七初跪在床沿,可怜兮兮的红了眼:“我有时真想杀了你。”
萧容荒眼底一黯,将她的头按到了他的怀里:“七初,让你受苦了。”
第四一章 良辰美景未细赏
一抹秀窈的身影悄悄走进采乐殿。
殿内的寝阁床上,正合衣卧着的男子静静地望着她走近。
女子身着银红槐花裙,梳了盘云发髻,一张清妍如出水芙蓉的脸庞是温柔的笑意。
“容荒,”七初走到他身旁仔细地瞧他的气色:“今日感觉如何?”
萧容荒声音中气不足,低低地道:“好多了。”
七初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不放心:“精神还是不太好,晚饭我熬了百合红枣莲子粥,等下吃药了喝一点。”
萧容荒中午起来坐了一会儿,此时便有些头晕,勉强地撑着身子坐在床上,看着她为他忙紧忙出,小心地伺候着他喝了药,又喝了一点粥,然后绞来热毛巾细心地替他擦手。
萧容荒低咳一声,提起精神道:“七初,别忙了,过来陪陪我。”
七初轻声地应,擦干了手过来坐在了床沿。
萧容荒修长苍白的手指无限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七初,你听我说话句话好不好。”
七初把头埋在了他的肩窝,心满意足地呢喃:“听,我当然听你的话。”
萧容荒轻淡的声音响起:“七初,回京城去吧。”
身旁的女子身子蓦然一僵。
“为什么?”她轻声地问,彷佛害怕惊动了床边的一缕烛火。
“你没有看到吗,我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你没有必要守着一个将死之人。”萧容荒轻声咳嗽,语气带了厌世的疏冷。
七初心里忽然又恼又气又恨,她抬起了脸:“你当真这么想死吗,冷霜他们敬你如命,顾长青这么费尽力气,你若死了,又有谁会好过!你是病糊涂了想得太多,谁说你要死了,我要你长命百岁,你怎会死!”
萧容荒淡淡笑了笑,咳嗽停了一会,眉目之间静切的倦色:“顾先生说我过不了暮秋。”
七初怔怔地望着他,泪落下来,她含着泪摇头:“不会的,他骗人。”
“七初,”他的声音里有无限怜惜:“你去京城去,皇上一直待你……”
七初蓦地睁大眼睛看着他,脸色白了又红:“萧容荒,你就非得这么事事替人设想周全?你凭什么,你又不是神!我懂得感受,我知道什么对我是幸福!你把自己折腾到这满身的伤病,我会难过会心疼,如果你决意要守护全天下,求求你让我至少能照顾你身子……”
“七初……”萧容荒勉力地压抑着内腑的不适,微微地提高了声音:“我是你为你好,我已经是这样……你本可以拥有更好的幸福……”
七初推开了他的手,声音哽咽得难受:“容荒,我颜七初这一世,如果没有你,便永远不会再与幸福有半点关系。”
她语气凄绝,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忍着。
萧容荒看得心头震动,呛咳一声:“七初,你……”
他张口欲说话,却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倚在床沿的身子隐隐地颤抖,他极力地抑制着胸口阵阵翻涌而出的血腥之气,仓促间抬起手边的一方手巾捂住了嘴角,暗红的血迅速地呕了出来,将白色的绸布渗染得淋漓可怖。
七初慌忙扶住了他的身子,觉得他全身都在发颤,咳嗽越发剧烈,他扔掉手中已浸满血迹的手巾,想要取出一方干净的,手却颤抖得厉害,连一方手巾都拿不稳,身子伏在床沿,方才喝下的药粥混着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七初慌忙撑着他的身子拍背替他顺气。
萧容荒艰难地将方才好不容易喝下的一点儿粥吐了个一干二净,便无力地躺倒在了床畔。
七初扶起他,从床边抽出一张干净的手帕递到他手上,萧容荒挣扎着道:“七初,咳咳!咳咳,你听我说……”
他断续的话语再次被咳嗽打断,随着话血沫呛了出来。
萧容荒死死地拧紧眉头,侧着头靠在了床沿,再无气力,只能以手巾死死地掩住嘴角,苍白的手指渗出一片殷红。
他双眸缓缓地垂下,气息渐渐衰弱。
七初双手抵住他的后背,缓缓地度过真气,他全身血气虚弱如此,温热的真气连绵不绝,竟不能温暖他寒凉的身子,七初凝眉小心地控制着一脉真气在他微弱的心脉缓缓游走。
她的声音带了恐惧,但又不敢发抖,只小声地:“容荒,再坚持一会儿。”
手掌发热,周身的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她全副心神都系在了他那迟缓如丝微弱的心跳:“容荒,求求你,别离开我……”
约莫一盏茶,七初才缓缓感觉到手下的身子多了丝温度,他的心脉缓缓地鼓动起来。
一下。又一下。
虽然仍然是低弱,但已经慢慢平稳。
萧容荒双唇微动,却发不出声音,七初贴到了他的唇边,听到他的低微声音:“没事了。”
七初连续几天里看到他病发了两次,每次都是几乎要了他的命……
她几乎都吓去了三魂六魄,他却只是蹙了眉一声不吭的忍着。
真不知这些日子,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想来顾长青所说的用真气护着他心脉,她原本以为他身子受伤之后难免弱些,竟不知他每这般发病,竟是在鬼门关兜了一圈。
“容荒,”她靠在他脸颊边低低地哀求,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渴盼:“我知道你辛苦,但我求求你,就算是为了我,活下去好不好?”
萧容荒低声一叹,声音低微:“怎么那么傻的人。”
七初轻啄了他的鼻尖:“答应我好不好?”
他幽深的双眸泛着冷泽的光,七初只觉被那束幽光直直地望了进灵魂深处,许久,才看到他轻微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