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萍眸中升起柔和的光芒,眸中涌起笑意,扶住了车厢往上蹬。
七初从怔仲中稍稍回过神来,只觉喉咙间哽着一口咸腥,脑中一阵轰鸣,她已无法思考,猛地拉住了夏青萍,声音抖得自己都害怕:“车子里的是谁?”
夏青萍头也未回,带了几分显耀的冷淡:“我们家公子爷。”
七初眼眶涨得刺痛,死死地强忍着哽咽:“你们家公子爷是……”
夏青萍柔柔弱弱的声音如同一把刀子:“我们家公子爷名讳尊贵,实在是不方便告予姑娘,姑娘无事请回吧。”
七初那一刻竟不觉得羞辱,只拖着她哀求:“可否、可否让我见一见你家公子?”
夏青萍看着她的眼神也带了狐疑的戒备:“公子身子不好,不方便见客,姑娘请勿见怪。”
她一拍手掐掉了七初的拉着她的手臂,施施然登上了马车。
七初只觉得崖边那种心神俱断的撕裂剧痛再次袭来——那是她永生永世不愿再忆起的伤痛——不——即使只有一丝希望,她也决不能这样任他离开——
她发狂般不顾一切地拖住驾驶中的马车,忽然间就失控地哭着叫了出声:“容荒,是不是你?”
车厢内是女子低低娇柔的嗓音,然后是几声痛苦悒郁的低咳。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沉默。
七初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哭得浑身都在发抖,情绪已经崩溃:“容荒,我找你许久,你不要再躲着我好不好?我求求你……”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许久,车厢内一声低浅至无的叹息,然后是低沉带了病虚的声音:“姑娘,你认错人了。”
客气中是稍稍不耐的疏离。
他话音未落,车前的骏马忽然长嘶一声,马车突然加速,疾驰而去。
七初一个人还有半个沉溺在彻骨的大喜大悲中,毫无防备地被车厢狠狠擦过,手肘上带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她转眼只看到四匹大马拉着那辆沉郁奢豪的马车,飞速地消失在了御道尽头。
春风客栈。
三娘带着明媚笑容如一尾美人鱼在客人中来回穿梭,端着一壶酒从二楼雅阁间出来,看到了那个女子倚在楼梯上。
素青衣裙上沾了一身灰尘,神情呆滞麻木,如雪后一片空茫茫的寂静。
“七初,”三娘放下酒壶快步走过将她扶入了厢房:“怎么了?”
她全身都在无法自抑轻轻地打颤,下唇已被咬出血丝。
三娘搂紧了她的身体,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地安慰:“好了,没事了……”
三娘感觉怀中的女子如同走失的可怜孩子,回到家了才敢害怕得浑身发抖。
七初缓缓地转了转眼眸,过了许久,挤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找到他了。”
三娘神情一震,这段日子以来,她只隐约知她为了一个男子失魂落魄心碎如此,这时听到说找着了,只着急地问道:“那你怎么还在这?”
七初彷佛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般,忽然笑得像个疯子,却怔怔落下泪来:“是啊,我怎么还在这儿……”
三娘看到她手臂间渗出的滴滴血迹,她撩开衣袖抽了口气:“死丫头,这是……”
七初想起了夏青萍蹬车时掐了她的手,抽噎着安抚三娘:“我手臂上有个口子,被她毒粉撒到了。”
三娘看得担忧:“什么毒?”
七初将头埋在她的肩头,沉闷的鼻音:“没事,我可以配解药。”
话还没说完,她的身体已靠着墙软软地坐倒,嘴角缓缓地沁出血迹。
“丫头!”三娘大惊失色地抱起她。
七初强忍着手足冰寒中席卷而来的刺骨疼痛:“我后院里有药,别急……”
三娘慌忙将她半扶半抱地拽起来。
“三娘,”七初喘了口气开口:“那九龙寨……我已找到那蒙面女子,下午城郊西北十里,排云亭。”
三娘看着她渐渐发白的脸色,皱起了眉头:“待会儿再说这事。”
七初勉强维持着步伐朝外走去:“让他们……解决了这恩怨去……”
三娘一巴掌拍住了她仍在说话的嘴巴:“我送你回去,服了解药再说。”
城郊西北十里,蜿蜒起伏的低矮树林间有一条车马小道。
树木掩映下碧草凄凄。
道路旁的一颗树下站着一位素裙女子,淡漠的目光可有可无地望着道路的远处。
痛彻心扉之后,空余淡淡寥落。
只是她眉头却一直未曾舒展。
七初一遍又一遍回想每一个细节,他的声音,他的语气,听起来倒并无多大变化,只愿他身子还好……可是落在那样的冰寒的悬崖,他会不会带了伤?还有他肩上的箭伤,也不知好些了没有……咳得还是那般厉害……都已经一个多月了,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好一点儿……
还有那个醉花宫的神秘女子,他怎会容她这般亲密的……待在他身旁?
七初只觉得心底被不知名的虫子细细地啃噬。
那种捉摸不定的猜疑和信任互相拉锯,几乎要让她发狂。
今日出门时还被三娘念叨了一番,她昨日帮她仔细地包扎手上的伤口,聪慧如她,怎会看不出来她身中的是醉花宫的奇毒,她配出的解药也只不过能暂时压制一下毒性而已,那诡异的毒性发作之时,只恐怕她死状会很凄惨。
三娘不许她出门,但怎拗得过七初的性子。
七初想起她被她气得跳脚的模样,眸中浮起一丝暖意。
她心知纵然是拼死,她也必定要走这一趟。
无论夏青萍所为何事,她只知道,如今她绝不会让任何人去打扰他。
道路的远处传来了嘚嘚马蹄声。
七初缓缓站直了身体。
马上奔驰而来的是这几日一直阴沉着脸在客栈内出入的数位九龙寨的人。
“颜姑娘,”屠老大立在马上,仍是阴寒的语调:“你不是说给我等一个交代吗?”
七初脸上隐隐锋利的神情,漠漠点头。
“杀死我九龙门下师妹的是谁?”屠老大问:“凶手在哪?”
“不会有别人了。”七初冷然地答,手中剑光一闪,一抹弘光如瀑布乍然泄起。
立在马首的屠老大反应迅速地伏下身子,身后的一个瘦脸汉子惨叫一声,捂住脸摔下了马。
屠老大和洪二瞬间抽出兵器,合身扑了上来。
七初仰身点足骤然惊退,手间的软剑灌足了真气舞出一片银光。
屠老大看着她不要命一般使出的均是拼死一决的招式,面上也带了几分忌惮,慌忙侧身一闪,那一瞬间身前的洪二惨叫出声,锋利剑刃已刺入了他的咽喉。
七初心知她只是凭借着一股狠劲,只求速战速决,战局拖得愈久知会愈不利,她拔剑转身,飘渺如烟的一道影子瞬间漂浮到半空,她横剑出手,疾如流风,一招“轻拂寒霜百媚生”,剑气带起一阵漫天飞霜,
只是转瞬间,地上只剩几具悄无声息的尸体。
七初手中发麻,全身的血气都在汹涌喷薄,她咬了咬牙咽下了喉间的血腥。
身后乍然是一股森寒。
多年间生死一瞬的惊觉,感受到近在咫尺逼近的死亡。
七初转眸看到了那个森寒男子手中锋利的剑气已逼近眉间。
手臂发软,她咬着牙一抖,手中的软剑如一道光芒直直射了出去!
手臂上骨头断裂的刺痛瞬间袭来,她干脆地闭上了眼。
叮地一声刀剑落地。
预想中的痛并没有传来。
七初睁开眼,看到了眼前不远处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手中的一柄长剑带起他黑色的衣衫翻卷。
屠老大胸口鲜血喷涌,圆睁着双眼倒在了地上。
那人彷佛事不关己地远远地站着,神情漠然地看着她。
七初望向他,一身黑衣,平凡的五官,似乎是路见不平的江湖剑客。
七初恍惚地道谢:“多谢先生出手相助。”
男子只点点头,随手间甩手扔过了一个瓶子。
七初直觉地伸手,一个瓷瓶准确无误地弹入了自己的手掌中,她仰起脸看她,面上微微的疑惑。
“解药。”男人冷淡地挤出了两个字,转身就走。
七初突然心头一阵阵地跳得厉害,她忽然站起,踉跄着朝他追了过去,开口唤他:“冷霜。”
那已走出远处的男子身子骤然僵硬,他站定,迟疑,终于还是缓缓转过身来。
人皮面具下的面容依然是毫无表情,眼中却有了淡淡的暖意。
七初路都走不稳,只潦草地用左手握住了受伤的手臂,低低的声音带着执着:“你们知不知道我在找他?”
冷霜缄默不语。
七初忽然凄然一笑:“他还真是狠得下心。”
她觉得自己全副身躯都是空的,声音轻得像场午夜低回的梦:“请告诉他,我永远等他,等到他愿意见我那天为止。”
冷霜愣愣地看着她,动了动嘴唇,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沉默地转身离去。
京城永安街道上。
人群中一个女子,身上的素青布裙染了血迹,趔趔趄趄地走在人群中。
周围的人都赶忙闪身避让。
这毒性发作得还真快,七初按着额头,心底的难过一阵又一阵地涌来,眼前渐渐模糊不清。
脚下石子一绊,她差点摔倒在地。
七初恍恍惚惚地抬起头。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心死成灰,可是——
她已经听到了——
御道上激荡的马蹄声,她仰脸,看到了道路尽头奔驰而来四匹黄金辔头的高头大马,一辆雕龙画凤的奢华马车。
她忽然怔怔呆住在了路中央。
骏马嘶鸣,马车在她面前不远处缓缓停了下来。
七初脑中的晕眩翻涌,她睁着眼,却只看到一片黑雾。
马车跳下一位锦衣男子,颀长身姿,俊美面容,他对她伸出手来,低低地唤:“七初。”
七初努力地张大双眼想要看清他的脸,身子却已经缓缓地倒了下去。
意识逐渐失去,心底那一处巨大的空洞慢慢充实填满柔软暖和的心安。
容荒,是你来带我回去了么。
简朴厢房内的一张木榻上躺着纤细的人影。
这段日子以来,深深潜藏在意识里的不安惊疑早已让她无法安眠,即使是昏迷中,也不时阵阵抽搐着掉下泪来。
恍惚中感觉到干燥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
低回的声音唤她名字:“七初。”
眼前弥漫的是阵阵迷茫的大雾,她奋力地挣扎着,想要赶上前面那个白衣的清瘦身影,无奈脚下却动弹不得……
她心底焦急得如火焚烧,沙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容荒!”
却突然惊醒过来。
意识缓慢地恢复,七初看到了床边的男子,蹙着眉头的英俊脸孔,眼角眉梢稍稍有些憔悴,却掩不住逼人的尊贵之气。
七初眼中的黯淡神采一丝一缕地褪去。
她撑起身子,低着头,轻轻地唤了一声:“皇上。”
成德帝将她扶起靠在床沿,爱怜地道:“可好点儿了?”
“嗯,”七初压抑着心里的情绪,却不敢直视那眉目,若非气质迥然不同,细看五官,真是跟那人相像得让她绝望,她沉闷的嗓音:“是皇上,救了我?”
“回了京城也不去趟荣宝斋,我遣齐礼天天都去打探消息,”成德帝温和的声音:“身上的毒我给你解了,好好休息几日。”
“多谢皇上。”七初起身行礼,开口道:“没事了。”
手臂移动带起剧烈的痛,七初不及理会,只心急地思索着,冷霜既然在京城,想必他也会在这儿……只是已过了一天,也不知他们离开了没有……
成德帝细细地瞧着她的神色,眼神缓缓地暗沉下去,他悲喜难测地淡淡地开口“七初,多留一刻。”
七初迟疑着开口:“皇上,我……”
皇帝站起,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带至门前,伸手拉开了厢房的门。
门外的花树下,初夏的紫红木槿开得正好,一个身着镶滚金边浅黄衣袍的小小人儿,后脑上一根细细的墨玉发带伴着黑发垂落,俊俏可爱的侧脸,正蹲在下同三娘那粉粉嫩嫩的女儿包包并头用一根木棍拨着草丛间的蛐蛐儿。
七初鼻头酸楚,颤抖着柔声唤了一句:“侑儿……”
彷佛心电感应般突然回头,侑儿瞬间看到了她,呆愣了片刻,然后立刻扁了小嘴扑着跑了过来一身撞进了七初的怀中:“母妃……你不要侑儿了么……”
“我的心肝儿,娘亲怎么会不要你,”七初一把搂住了他,强忍着眼泪柔声地安慰:“娘亲这不是回来了么?”
站在花树下包包歪着脑袋静静地看着这一对母子抱头凝噎的画面,突然哇地一声也跟着哭了起来。
三娘慌忙进来抱起了她。
侑儿从他娘亲怀中探出头来看着包包,悄悄止住了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她一笑。
七初牵着他在房内的木塌上坐下,母子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
三娘行礼走进,轻声对七初道:“昨儿个皇上送你回来,今早又一大早就过来了,丫头你……”
七初望了一眼正默默地啜茶望着他们的男子,依然是冷傲尊贵的眉宇,只是脸色竟有些晦涩。
七初犹豫着开口:“皇上今日可有要急政事,不如留下来用膳罢。”
成德帝自然宽宥温和,淡淡开口:“早听说程家三娘的苏菜手艺是春风一绝,今日竟有此口福,我就却之不恭了。”
三娘自由惯了,也不这般讲究礼数,只笑着答:“皇上您不嫌弃就好。”
包包跟着她娘溜进了来,小心地拉了拉侑儿的小手,甜甜一笑。
三娘很快吩咐几个亲信下人摆了一张方桌,微风拂过在廊下的花阴下,带来阳光和花香,别有一番景致。
侑儿自小被七初教养得礼仪周谨,在宫内陪同父皇用膳时一向文雅,此时见父母均不拘礼,身旁的包包更是吱吱喳喳活泼可爱,也不禁少了几分恭谨,七初和对面的成德帝默契地纵容着孩子们,只含笑给他们布菜。
三娘派了几个下人守着小心地换碟上菜。
一桌饭吃了近一个时辰。
又有婢女泡上好茶,领了两个孩子去院子里玩耍。
齐礼悄悄地进来,屈膝行礼:“万岁爷。”
欲言又止的神情。
七初看了看齐礼的神情,心知他国事浩繁,出宫来这样一个早上,只怕御书房听奏的大臣已等着不耐。
成德帝挥了挥手道:“知道了。”
齐礼无声地退了下去。
成德帝搁下了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负手望着在游廊外的苍郁院落远处草坪上玩耍的两个孩子。
“皇上……”七初低低开口。
“七初,”他忽然开口,声音带了莫名的萧瑟。
“如果你想他认他,我并没有权利反对,”跟前的九五之尊的天子一向平稳的声音中竟然有着一丝极力压抑的痛楚颤音:“等一切安定了,你将侑儿带去罢。”
七初神色震动。
头脑中思绪飞速地冲杂而来,他是在暗示容荒还活着……还是他要挑明这彼此心照不宣地保守了多年的秘密……
七初鼻头渐渐发酸,一滴晶莹的泪珠缓缓地滑落。
这么多年来,在那个勾栏红墙的华丽宫殿中,平静无波宠眷美满的生活表象下,他第一次当面开口谈及彼此互相逃避了多年的话题。
七初心知此事关天家颜面,倘若泄露半个字,只怕连皇帝也保不住他们母子。
五年前的那个深冬她入宫不到半个月,御医就发现她怀了身孕。
成德帝夜夜宿在锦绣宫,她怀上龙种之后很快就晋了贵妃。
七初那段时日心情差到极点,妊娠反应极为严重,几乎保不住这个孩子。
只有他们彼此清楚这是谁的血脉。
她记得平缓悠长的那五年,年轻英俊的帝王赐她华服美食锦绣宫殿,予年幼的侑儿安宁富贵,她心怀怨怼,对他一向只执礼恭敬,却从不亲近。
满城只道圣恩隆眷,殊不知他夜夜宿在她的宫殿内,只求轻轻一握她的手。
每每天未亮便悄无声息地离去早朝。
七初印象中一次宴会后,他喝得微醺半夜回到她的暖阁,七初绞来手帕替他擦脸,他忽然就大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眼中的恼恨混着哀伤:“七初,即使是这样,你也不能忘记他一丝一毫?”
自然是有过怨恨的。
她的心,已经死过一次,如今又倦又淡了。
很多事情,反而看得开了。
耳边传来成德帝的声音:“天齐密探传回消息时,我在御书房坐了整整一夜,七初,你可能不会相信我,他活着我不安心,他死了,我真的是难受,他毕竟是……毕竟是……”
他闭了闭目,忍住了情绪的波动。
七初望着他,他们兄弟之间的诡谲莫测捉摸不透深不见底的相处方式,纵然是她,也未必看得透。
帝王的心思深不可测,七初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心理,只是看着他对侑儿照拂,简直可以说到了无微不至。
他在锦绣宫更多的时候,是在陪侑儿,陪他吃饭,陪他读书,陪他习武。
侑儿敬仰这个父皇,如同神一般的存在。
七初缓缓开口:“皇上,无论以后侑儿是否知道真相,他需记住只是恩情,皇上永远是他父皇。”
成德帝肩头轻轻一颤。
他回头望她,眼神复杂莫名。
他将一方灵犀玉牌放入了她的手中,低沉的声音:“京郊北温泉山下,璎珞行宫。”
第四十章 半月扶病药炉烟
京郊北五十里,山泉树木掩映下的璎珞行宫。
京畿禁军驻守下的这座天家别苑,风景绝胜,气候宜人,禁卫森严。
这里一贯安静,历来只有天朝君王和身份尊贵的嫔妃入住。
隐藏在月色的雕梁画栋檐廊宫殿错落有致,秀雅的阁楼间飘散出烛火的青烟。
重重帘幕密遮灯,云破月来花弄影。
华美迂回宫殿层层叠叠的阁楼内的一间,烛火静静地在烛台上燃烧。
室内一片静谧,淡淡药香弥漫。
一方素雅的镜花屏风后,阁内置着一张床,白玉结挽起纱帐,轻薄柔软锦云衾被间,一人静静地倚在床沿。
皓月垂首立在床前,低声开口:“这一个月来,北庭,高密,洛阳,京城各地的商号和客栈都传来消息,说的都是一名女子打听萧号公子的消息,属下都已按照爷的吩咐——”
“爷——”皓月顿了一顿,才有些小心地问:“您真的不打算见七初姑娘?”
床沿半躺着闭目养神的男子微微睁开了双眸,清瘦苍白的脸上一双湿润双眸深不见底,轻轻颔首答:“嗯。”
“冷霜传来消息,说在京城见过几次颜姑娘,似乎过得不太好……”皓月望着他微微蹙紧的眉头,心底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下说。
萧容荒轻轻地喟叹了一声,过了许久,才压抑着声音淡淡地道:“让三娘多照顾她。”
皓月缓缓开口:“冷霜说七初姑娘要带一句话给爷。”
萧容荒抬眸望他,幽暗眼底明灭不定。
“七初姑娘说——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搁在衾被外他的手轻轻一颤。
“爷?”皓月担忧地走了一步,看着床上的人蹙眉抚住了胸前,呼吸眼见是急促起来。
他一手按紧了胸口,另一只手朝他摆了摆手,皱紧眉头喘息,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皓月慌了心神:“我去请顾先生过来——”
“不、不必——”萧容荒勉强挤出了几个字,便闭目靠在床沿缓缓地调息。
这时门吱地一声被轻轻推开,一个步态袅娜的女子端着药盏走了进来:“公子,吃药了。”
她朝着皓月微微颔首,风姿宛转地站在了萧容荒的身旁。
皓月望了一眼,叹息一声,悄悄地转身带上了门。
萧容荒只温和地接过了她递上的药盏,搁在了一旁的桌上,客套地道:“搁着先罢,萍儿,给你添麻烦了。”
语气低柔,毫无生气。
夏青萍望着他神色中不动声色的疏离,手在衣袖下死死地握紧。
她望着他异常憔悴苍白的容颜,这人明明都已经病得床都不下不了,疾病却丝毫没有减损他清俊之气,真不知骨子里是怎样的一种傲气,支撑着他虚弱如斯的身子。
她跟着他这段日子,他态度一贯的温和有礼,却透着让人无法接近的清冷。
不知他眼底挥之不去的那种缠绵哀愁,是为谁而来。
真是让人恨得咬牙。
她柔柔地笑,顺从地替他拉了拉被子:“萍儿不打扰公子,喝了药好好休息吧。”
窗外夜色深浓,一片凄清。
萧容荒仍是斜斜地拥衾倚在床上,在深夜中不知坐了多久,心口一抽一抽地发痛。
他眼前阵阵晕眩模糊,强忍着心口的绞痛,压抑着剧烈地咳嗽起来,手上的一方白帕直觉地掩住嘴角,瞬间即被血沫染红。
他断断续续地咳嗽着,心里翻涌着的苦涩渐渐发寒。
七初,七初。
他甚至不敢念出她的名字,只能在午夜无眠的残损心底,低低地回想她娇俏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