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冷霜眼中一痛,忍不住惊呼出声。
萧容荒抬头淡淡地瞥了一眼,男子瞬间噤声,脚下却未移动,站了一会,再开口时,一向坚如铁石的汉子已带了颤音:“顾先生修信来说他已采齐了最后一株矢茎骨——他不日将回,您怎可——您怎可——”
“我已没有时间等他。”萧容荒声音瞬间冷峭如冰,带了不容置疑的坚定:“拿来。”
冷霜腾地跪了下去:“爷——”
萧容荒低声怒喝道:“拿来!”
冷霜身躯一抖,却红了眼狠命般地摇摇头。
萧容荒眉头深锁,不再言语,只一手撑了塌沿一手按着胸口挣扎起身,他咬着牙撑起毫无力气的身子,抬脚一步一步地往厅堂窗前的雕花古架走去,心头的闷痛尚还可以忍,只是呼吸渐渐艰难,胸腔中涌起冰寒阵阵的咸腥之气,勉强聚集起的精力再也无法支撑,眼前的黑雾渐渐弥漫……
那身影忽地一个踉跄,冷霜瞬时站起将他扶稳,他带了恐慌的声音:“爷……”
萧容荒紧闭双目,额角沁出涔涔冷汗,他忍着眼前晕眩,一时说不出话来。
冷霜慌忙将他扶入塌内,返身将那盒子取了过来。
萧容荒望着他将盒子搁在了案几,阖目靠在榻上,已倦到了极点的声音低不可闻:“咳咳,没事了,你下去罢。”
冷霜眼眶泛红伫立在榻前,低垂着头几乎将牙根咬断。
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出去。
槛外日照缓缓倾斜。
一盏茶后。
临凰阁被缓缓推开,那朱红描金漆的沉郁华丽的门扉后,姿容沉静的素锦衣衫的清颀男子缓步而出。
傍晚时分闪着金光的夕阳打落在他的容颜上,俊美苍白的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金黄,竟将那憔悴病容掩去,整个人焕发出清越逼人的熠熠光彩。
冷霜带着绝望如死的神情,看着那前一刻还虚弱得连路都走不了几步的人,神态如常,步履沉静地缓步跨出了临凰阁。
萧容荒倚在门旁,望了一眼的塞外栏上的牧草初绿的早春。
风沙呼啸大漠,草原万里平川,如星光散落的白色帐篷,天朝无数子民安居乐业的塞北……这片早已是他灵魂息憩之所的土地,而今正遭临一场惨烈浩劫,他何有时日来将养着这苟延身子——
戈戟云横,勒马封侯,这苍兰草原蕴养出来的热血,本就应抛洒旌旗甲衣。
塞上黄云堆雪,烈风箭羽三万里,戎马倥偬,何言惶顾?
萧容荒振衣而立,抬脚走下了临凰阁。
清隽双眸中的最后的一丝寂寥,缓缓褪去。
北庭府内的凌烟阁,点检校尉把守着天朝军队的军机重地。
阁内设置简朴,仅置了一方长形案桌,几把椅子,灯下的书桌上摊满了军事地形图和密密麻麻的公文,冷霜只来得及吩咐下人在阁内铺了一方暖塌,萧容荒手握一杯清茶,从申时起便开始召见军中将领,阁内的烛火,彻夜不息。
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北庭城内的军营间,胡笳悲悲壮凄凉的吹鸣,不知是何人吟唱了一夜的出塞曲。
一夜征人望断故乡。
墨黑的漫漫长夜渐渐散去,回乐峰的雪山上一缕晨曦的曙光跃出天际。
桌案上的残烛在日光的照耀下渐渐暗淡。
凌烟阁前伫立着几匹高头骏马,数位劲短骑装的男子缓缓步出。
雁阵惊寒,长空万里,决战前夕的北庭城内弥漫着豪壮惨烈的沉肃气氛。
朝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直下取山河。
迎风猎猎作响的玄黑九纹龙旌旗下,精锐三军肃整列队,面容清俊的男子策马缓缓巡视,萧容荒一身银白甲胄,脊背挺直,坚清眸中是尊傲夺目的焕然光彩。
萧容荒立在旌旗下,低声地问身后:“寒星是否已然出发?”
冷霜也是一身劲装盔甲立在马上,沉声答:“已经半个时辰,应该已然到了戎山附近。”
萧容荒点点头又问:“张副将,城北的情况如何?”
一直是中军帐内的心腹密将的张庆锋是一个威猛汉子,他沉稳地答:“吉利仍镇守北门,突厥军队见到了我朝动静,已开始列军整营。”
萧容荒沉静的语气带了隐隐的杀伐之气:“让我军斥候通知特勒,我同他的血咒之盟,在今日兑现。”
张庆神色一震,随即大声地应:“尊侯爷令!”
萧容荒策马朝前,立在了先锋骑兵营前,冷锐的目光缓缓地掠过塞北这支跟随着他出生入死军队,骏马上将士玄黑甲胄严阵以待,神色豪壮中带了视死如归的静穆。
萧容荒声音已带了威严:“张副将,城北的围合交给你了。”
张庆眸中精光闪亮,撩甲一跪,声音中已带了热血酬知己的壮烈:“末将拼死定不负侯爷所托!”
萧容荒点头,猛然扬鞭,沉声低喝:“开拔!”
他清冽激越的声音灌满了真气,如沉郁的玉石撞击之声隐隐回荡,响彻三军。
他话语一落,北庭城北的跺墙上瞬间石破天惊一般的轰隆隆的雷鸣声滚滚传来,只是顷刻,裂石响惊,弦如霹雳,整个大地彷佛要被撕裂一般的震荡!
萧容荒一人一马领着精锐三千骑兵如狂风一般朝城外奔去。
北庭城墙上,数千士兵和几百强弩巧匠操纵中垛口的一整列机关,巨石滚滚而下如雷鸣暴雨一般泼向围困在城墙下的突厥军队。
惊闻而动的突厥军队慌忙后撤,阵势顿乱。
就在突厥军中阵乱的一刹,北庭城门轰然敞开,轰然齐鸣,战马嘶吼,大地震动激荡,天朝金戈铁马之师如雷霆天钧之势奔袭而出,直击突厥心腹中军。
为首的那一骑,一手握缰,一手持剑,迅如闪电,烈如激流,清如长虹,仿若一道耀眼的银白光芒,所过之处突厥纷纷落马,电光火石之间已领着天朝骑军如一道利剑般直指突厥军的咽喉!
战局的变化只是在瞬间。
枕戈待旦,韬光养晦了月余的天朝军队,瞬间迸发了摧枯拉朽山崩地裂一般的滔天怒火!
突厥中军的一个着金甲的高壮男子,纵马来回奔驰,暴烈地呵斥:“阿史那!弓箭手!遁甲兵候阵!围杀!”
他沉雄浑厚的训斥声彷佛惊雷,突厥军迅速地组织起了军队,从四面八方涌来围住了那孤军深入的一队骑兵。
那吉利骁勇善战,一柄弯刀锋锐无比,激战几个回合之后将周身的数位天朝骑兵斩落了马下。
主帅神勇,突厥军士气大增,千军万马形成了包围之势将天朝的三千骑兵困在了中央。
这一番逞勇孤军深入艰险难断。
天朝骑兵却并不恋战,将突厥阵势冲撞分散后,便边战边朝着北庭城后方的山谷退去。
吉利回头望了望北庭城墙,天朝的石阵自骑兵出城后就已停止,他大声地吩咐:“派人通知特勒世子过来支援!”
他纵马扬刀将劈向身前的一个天朝士兵,看着先头骑军已即将突围而出的那个银白身影,对着身边的部下大声地喝:“追!”
突厥骑兵训练有素地整齐了队形,飞速地朝着后方的山谷追袭而去。
萧容荒亲领的三千先锋骑兵经过一番浴血奋战后折损不少,只好且战且退,朝后方山谷退去。
北庭府邸的南门上官道上,数匹骏马迅如流星一般奔驰而来。
中央的一位,一件绉蓝长袍包裹着纤细的身形,清秀的眉目透着焦急狠绝,竟是一位清丽绝艳的女子。
那女子骑术精湛异常,控缰飞跃过城,转眼已到了城门。
这段日子以来一直森严紧闭的城门竟安然敞开,城门前镇守着几位士兵。
女子眉宇中透出了淡淡的疑惑之色,那迟疑转瞬逝去,胯|下骏马未慢半步,她高扬马鞭娇叱道:“让开!”
那皮鞭如惊雷一般席卷而来,城门前的士兵骤然一闪。
数道人影已飞快地冲进了城内。
诺大的北庭城一片安静,街道上的商铺和住家都闭着门,却是整齐有序的安宁气氛。
女子拉了拉缰绳,皱眉仔细地打量了中心的回乐大街。
街道的尽头空地上驻扎着突厥军的大营,街道两旁偶尔也会有巡回而过突厥士兵,整座城却是一片安详平和。
女子眉间的疑惑和不安渐渐弥漫。
那绝色女子倏然从马背跃起,一把将身后的一个灰衣男子扯落马下,接着狠狠地问道:“你们世子的帐营在哪儿?”
那男子的阔眉黛目皱作一团,忍不住喊叫出声:“姑娘——唉——哎哟——”
“我的手——”他举起手臂,那原本健壮黝黑的手臂泛着诡异的黑紫:“姑娘你可说了——”
七初飞速地从衣袍中找出了一个瓶子,拔开了木塞取出了一粒药丸揉碎了铺在那汉子的手臂上,随即迅速地扣住他的脉门,瞪着美目道:“我问那突厥世子金帐在哪儿?!”
长街尽头,那顶包围在禁卫营中的镶着的黄缎子吉祥云纹披苫的帐营,终于缓缓出现在视线中。
守在帐前的士兵见她勒马跃下,竟未阻拦,仍操着兵戈一动未动。
七初的心底,从在那沙漠中制伏那两个尾随着她的突厥士兵就开始的莫名不安和惊慌终于到了顶峰,她已无暇顾及眼前的帐内是否为深渊或刀山,只一把挥手掀开了帐门。
帐内很宽敞,铺着厚厚羊毛地毡,藏绿色流苏的顶盖的光线中,缓缓转过身的,是一个身形高大英挺的男子。
七初心底惊疑,却维持了面上的镇定,沉着气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那男子着一身玄黑甲胄,面目是刀削斧刻一般的锋利,眉宇之间有种大漠风沙吹过沧桑俊烈,却有隐隐熟悉之感。
七初心念一转,随即出口:“特勒世子?”
那男子神色一顿,也未答话,只颇有深意地将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狂傲一笑:“你就是让萧心心念念着女人?倒有几分胆识。”
这人说话忒的目中无人!
七初此时顾不得与他计较这般,双手在袖中握紧咬着牙问:“他呢?”
那狂妄突厥男人看着眼前女子眼内幽深无敌的担忧惊惧,面色竟亦是一凝,他低沉开口:“他料想你或许会回北庭。”
“我应允他维护北庭的安稳,我帐下兵士并未惊扰城内一家一户。”特勒世子顿然回首冷冷地道:“吉利可未曾打算拱手相让北庭城,天朝占据北庭这富庶之地多年,自然会有觊觎之人,在这荒漠草原上弱肉强食是天理,若要江山稳固,还是得依靠强弩铁马!”
七初凝神皱眉间已听到了狂乱马蹄呼啸而过的城北大地。
她身体轻微一颤,那种宿命般的恐惧之感攫取了她身体的全部知觉。
那种入骨的悲茫,彷佛生命最想要珍惜的东西,她耗尽气力发疯发狂地想要挽留,到最后四顾茫然,却仍是只余下她独自一人。
不!
她瞬间转身,拔足奔出。
鎏金帐篷轰然敞开,一抹影子伏在马背上,如狂风一般朝城北掠过。
北庭城北的大门敞开,天朝禁卫三军早已悉数拔营出发。
七初打马而过,凝聚起真力听着远处的震荡厮杀之声,是约莫百里外的一处幽深山林。
七初心头猝然一跳。
幽然谷!
她握着缰绳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容荒……他竟是要……
七初发疯一般地拼命抽打马腹,骏马惨烈地嘶鸣一声,更是加速撕裂狂风黄沙越过陡峭山路。
幽然谷……
她清晰地记得那是一处人迹罕至的陡峭峡谷,当时她在塞北贪玩儿,拖着萧容荒误入了片地形诡谲的山谷, 起初山林入口窄小,但蜿蜒十里后却平坦宽敞,两旁山谷风景,积雪冰凌,风光霁月,简直是美不胜收。
后来两人在里边绕了半天的弯,七初只顾着贪望他清俊容颜,记得他曾谈笑如许,说这峡谷用来埋伏突袭,倒是出奇制胜的阵势。
如今北庭城北外的旷野一片狼藉,围困了数日的吉利帐下两万大军已不见。
心底泛起阵阵惊寒,她知道,倘若不是天朝主帅项上人头太金贵,这诱敌深入一举歼灭之计岂会轻易实现……
他必定是率军亲征以身诱敌!
七初闭了闭眼强忍住了双眸中的刺痛,容荒,竟是这样,你早知我定会猜出几计策,我早知必定不允你,不允你一骑当先,不允你深陷危险,我会不忍不舍,我会心碎哭泣,你要将我逼走,就是为了让我不看到这一切?
你是真要打算用命来换取这北疆安定天下安宁么?
那你让我如何,你将我置于何处?
马背上的女子如惊风掠起,以自己毕生轻功,发狂一般地扑向了山谷出口处的那一片血色弥漫的修罗战场。
女子柔美的容颜上是一片痴狂的绝望,她倏地抽出了腰间的柳梢软剑,一剑削落了迎面疾驰而来的一个突厥士兵的人头!
幽然深谷内草木巨石轰隆隆滚动之声响彻云天,狂暴马蹄声伴随着凄厉的嘶喊声回荡不绝于耳,想必是天朝埋伏军队已引发阵势,围歼深入的突厥大军。
此处是峡谷的出口之处,后方突厥大军已开始从谷内冲出,发动了垂死的绝地反击。
七初望了一眼,看到那个熟悉的傲然挺拔的身影领着禁卫一营守在谷外伏击逃出的突厥残兵。
冷霜回头见到她,眸中的惊诧一闪而过,他持剑砍杀而过,一把扯住了大声地吼:“七初姑娘,爷在里边!”
七初看着他的满面焦灼,心头跳得更加激烈。
冷霜将她往谷内一推,回头策马举剑朝着天朝的士兵大声地喝:“拦住出谷突厥军,杀无赦!”
满面血污的突厥骑军如呼啸的狂沙一般朝外喷涌而出,众人皆是拼死一击的狠绝。
困兽之斗尤勇,一瞬间天朝士兵已被砍杀不少,包围谷口的阵型开始溃散。
七初咬紧牙根冲入谷口前,手死死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对着冲出的密密麻麻的突厥士兵,手中一柄软剑倾泻出一道刺眼的光芒,那道光芒所过之处,血剑封喉,她只觉得溅到眼睫下的血珠不断滑落,身边的人影迅速地倒下,残肢碎尸抛落一地。
战马嘶鸣,血色泼天,冷霜策马不断地奔跑,领着天朝士兵奋然迎击。
“七初!”那马背上的男子简直是断了心魄一般地吼:“爷在谷内!”
七初咬着牙挥剑,语气已是的绝望:“既然这是他想要做的事情,我就帮他做好!”
山谷深处的轰鸣和喊杀声不断传来,冲出的突厥士兵大部分被射落砍杀,阵势被重新收紧。
七初稍微喘了口气,腿一软差点从马背上滚落,身旁的一位天朝士兵扶了她一把。
她抬起袖口擦去脸上的血腥,仓促地回头望了一眼正指挥兵将重新围合谷口的冷霜,随即抢过一匹马,跨上了崎岖小道冲入山谷。
血腥的气息。
浓厚恶臭的血腥气息令人作呕,从收缩的峡谷口开始,地上布满了被巨大木石块砸碎的尸身和残肢,倒地的战马哀戚地嘶鸣,这个原本幽静的峡谷如今已经沦落为彻底的人间地狱。
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的已经渐渐平息,更显阴森可怕。
七初马不停蹄地一路疾驰,皱着眉头循着地小径细辨认记忆中的地形,喉中似乎有烈火焚烧,周身却是阵阵冰寒翻涌,她只觉自己也彷佛在地狱的炼火中煎熬。
战况这般的惨烈——他会不会受伤——这么激烈的骑马领兵——他明明病成那样子了——身子如何能受得起——
只要没见到他,仍然未见着他——
每一秒都心口都似烈火焚烧着进入下一秒,耳边的风声猎猎呼啸而过,七初从未觉时间慢得那么可怕。
马匹转过了山谷腹中一片血流成河的平地,蜿蜒而上的一片山林,有一条布满冰凌的小道通向谷外。
七初拉紧缰绳夹紧马腹,她已远远望到了小道上正策马伫立在冰崖峭壁的两队人马。
望见他安然伫立于马上的那一霎,心头的欣喜难以抑制。
七初纵马稍微的分神一瞬,没有看到设在道路上的绊马索,马蹄猝然朝前摔倒,待她惊觉而起时,只看到了迎头劈来的数柄雪亮兵刃。
山风阴寒吹过,带来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的气味。
唯一的一条通往谷外的小道上,数十骑纯黑骏马上立着的天朝骑兵,手中的弯弓已拉成满月。
为首一身银白盔甲的男子立在马上,一夫当关地在镇守在前,他神态沉静中是傲然的淡然,身侧的寒冰峭谷升腾着的漠漠雾气,模糊了他清华眉目。
吉利鹰隼一般的双眸死死地瞪着几张之外的那个男子,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弯刀。
身后的几位彪悍突厥男子手中的长弩对准了阵前男子。
气氛要凝固一般的压抑。
萧容荒面色沉定如玄冰,手中的一把金色弯弓,箭羽搭在弦上,扣着弦线的拇指上一方墨玉扳指,泛着幽冷尊贵的光泽。
他淡淡开口:“吉利,你败了。”
吉利忽然仰天长啸一声道:“北庭萧侯果然名不虚传。有你这样的对手,也算不枉这一战。”
萧容荒眸中神色轻微一颤,却飞速隐去:“北庭乃我朝重地,萧某只是尽职而已,只怪世子勃勃野心自食苦果。”
吉利缓缓地抽出弯刀,嘲讽地道:“萧城主恐怕也心知,若不是特勒助你只怕战局未必如此,世人皆道萧城主计谋绝伦,只是这等教兄弟猜忌倾轧反目的阴险计策,倒教我阿史那吉利所不耻!”
萧容荒面色煞白霜结寒冰。
那句兄弟猜忌倾轧如鞭子一般地狠狠地抽打在他的心头,萧容荒皱紧眉头,咬着牙不发一言。
手下却未动半分。
他缓缓地调息,周身游走的真气开始缓缓地沉滞,萧容荒深吸了口冰寒的空气,面上浮起一个浅淡笑容:“世子还不服,那就由萧某送世子一程罢。”
“萧城主这么笃定会胜?”吉利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眼光稍稍地转向了冰寒小径的远处。
远处岔道上一匹骏马受惊狂奔而来,萧容荒凝神望了一眼,那马背上伏着的一抹纤细身影,眼中波澜骤起。
只是眨眼一瞬,那暴躁异常的马匹已席卷着冲入了两军对峙。
萧容荒指尖轻微一颤。
只是电光火石一霎——吉利手中的弯刀猝然地一挥而起直扑向萧容荒!
凝神戒备的天朝士兵手中箭矢齐发,吉利从马背掠起,望着萧容荒神色镇定地侧身一闪,那把刀堪堪擦过他腰畔胄衣。
吉利冷酷一笑,扬手一挥,那柄弯刀顺势灌满了真力转了个弯,如一道闪电般砍向了马背上的女子!
萧容荒眉峰蹙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一弹,那金黄箭羽破空射出——
“不!”马背的七初瞪大双眼,强扭着身体掷出一直攥在手心的半支残箭,痛彻肺腑的喊叫声冲出喉咙:“容荒——”
箭矢准确地射入了正搭弓的一位突厥士兵后脑。
然而已经来不及。
萧容荒金黄箭羽如一道流星划破天际,直钉入吉利眉心。
刺向女子的刀势颓然而落。
马背上的七初眼中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她奋力地挣脱了勒在身上的绳索,发疯一般地朝着仅仅几步之遥冰凌小道冲了过去。
她眼睁睁地望着他。
乌骓骏马,银衣薄甲,眉目清华,是她的容荒,她拼将一生休想要去爱的男子,他的清颀秀拔身体,他瘦削宽阔肩膀,如今刺目地插着一管灰黑长箭,他的血红得触目惊心。
她眼睁睁地望着他。
看着他仿若一片单薄的羽毛,无依无凭地往冰凌的悬崖飘落。
一时间的全世界只剩下万箭穿心的剧痛。
萧容荒微微地闭眼,身体中寒冷彻骨的的疲倦仿若突然释放,全身上下是轻飘飘的昏茫感觉,这病骨支离的身子,终于不必再苦苦支撑……
他看见了悬崖边跌跌撞撞地扑过来的七初,他看见了望着她心神俱灭的痛苦眼神,心头依然是一阵难忍的酸痛。
七初,对不起,我只是、太累了。
身体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他轻轻地合眼,欠她的最初也是最后一滴泪,终于卸下了隐忍。
“萧容荒!”七初扑到冰崖上,只来得及望到一个影子,缓缓地消失在了冰霜弥漫的深渊。
女子哭倒在地,双手扣入了冰凌之中,锋利的冰刀刺破了她的双手,却抵不过心头疼痛的万分之一。
她只是怔怔地望着那道逐渐在茫茫雾气中消失的身影,他该多么的孤单。
她怎会舍得他这般孤单。
纵身跃下的一刹,原来身体是空的,灵魂是满的。
曾许笑谈过残年,终无计。
第三八章 骨纵相思当寸断
下着雨的初夏傍晚,凄冷而寂寥。
黄沙远道上的酒旗在风雨中飘摇,大漠的驼铃声在风雨中飘摇,人也似在江湖风雨中飘摇。
栈道旁的一家小酒馆,几张方桌边上坐了数位天涯羁旅的孤客,各自对着满腹心事默默喝酒。
靠窗桌面摆着一瓮冷香酿,一盏碗口杯,一双竹筷,几两牛肉。
伏在桌上的是一名女子,一袭绯衣艳如蔷薇,只是原本清丽的脸颊沾了晕黄酒污,她一手握住了杯,微微皱着眉头枕在冰冷粘腻的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