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走到车厢里边,她顿时手足冰凉地倒抽了口气,下一秒即刻扑上去扶住他的身体:“容荒!”
七初只觉得自己害怕得浑身都在轻轻打颤,她小心地扶起他的身子,萧容荒伏在一方锦塌上,肩上搭着一件雪白貂裘,脸色映衬车帘外的一丝微弱天光,更显苍白得十足像个死人,唇角殷然血迹,已经昏死过去。
七初抱起他的身子,只觉心尖都疼得发抖,他竟瘦得这般厉害,揽在手中的单薄身体,彷佛只剩了一把骨头。
冷霜守在车前,看到七初抱着他出来,面色一变,赶忙伸过手臂稳稳地扶住了两人。
临凰暖阁内的一方花梨木案桌,素雅彩轴镜屏,素锦白玉床帏间,终年泛着一股淡淡的清苦药香。
七初守在暖阁内,看着眼前的熟悉床榻,层层的柔软衾被中闭目躺着的那人,胸口的呼吸浅得让人揪心,彷佛下一秒,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
她坐在床畔把手伸到被子里轻轻地握紧他冰冷的手,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他虚浅的脉搏。
冷霜送走了大夫,便一直站在阁内,大气也不敢出一刻未动地守着他。
萧容荒一直到第二天黄昏时分才醒来,他对着冷霜低不可闻的声音:“扶我起来。”
冷霜不敢多言,只扶着他缓缓地坐了起来,萧容荒刚一坐起身子,许是血气不稳,他清咳一声,唇角就沁出了一抹红,冷霜慌忙将一方手巾递了过去,萧容荒接过掩住嘴角低咳几声,才哑着嗓子低低道:“让流沙和寒星进来。”
冷霜对着阁外示意,一直候着的两人便走进恭谨地站在床前。
萧容荒对着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的女子道:“七初,你先回去。”
“容荒——”七初垂着头轻微的声音,已有些微微的哭腔。
“这里不需要你,回去歇息。”他无波无澜的平静嗓音,不带一丝感情,彷佛在淡淡地吩咐一个使唤丫鬟。
七初咬咬唇,终于还是垂着头不发一言地转身走了出去。
栏上吹来漠漠寒风,曾经繁华的北庭城,平日的酒楼旗肆商贩吆喝行人如织换成了如今的肃整军营兵戈操练。
七初凭栏眺望,城南的长阔官道扬起漫天飞舞黄沙,旌旗迎风间缓缓逼近的,是突厥大军。
北庭高耸的城墙上士兵严阵以待,巡防井然有序,竟不显得慌乱,七初尾随着一小拨士兵爬上垛墙,从垛口往外看,立在大军前的一匹乌黑骏马前的是一个高大深目的突厥男子,头戴一顶金色头盔,正是突厥二世子特勒。
黑云压城城欲摧。
七初咬着自己的手指,望着兵临城下的旌旗万展,神情再也无法轻松。
大军压城,整个北庭气氛肃凝,军机中心临凰阁前却显得分外安静。
七初倚在廊前支颌呆呆地望着阁内,渐渐站得脚都有些麻了,方看到寒星走出内间暖阁,对着厅堂前的几位将军略一拱手,便将众人引入了一楼的议事书房。
七初轻轻地移动了一下麻痹的双腿,继续一动不动地守在阁前,神情是宿命般的安宁。
萧容荒这几日养着病,临凰阁内走动的人连脚步都悄无声息,寒星守在门前,见到她过来只一句:爷需静养,姑娘无事请回罢。看着她的眼神却有了淡淡的怜悯。
七初这几日一直不敢随便进出临凰阁,唯恐惹他不快,只能焦着心空等在阁前。
一会儿,冷霜从阁内走出,接过了下人端上的药盏,转过头就看到那个绿衫女子,眼眶被冷风吹得都有些通红,仍是静静地倚在栏前望着那一扇紧闭的门扉,他心底低低一叹,抬脚走到七初跟前,将手上的药盏递了过去:“姑娘,劳驾把药给爷端进去吧。”
七初怔了怔,才抬起头对着冷霜笑笑,小心翼翼地捧过了那碗药。
七初掀开门前的厚厚的暖帘,走进了暖阁里,萧容荒倚在床沿,正微微皱着眉头搁下手边的文卷。
墨黑头发略微散落在衣襟前,他病容憔悴明显,唇色都淡漠苍白,只是神情仍然如水沉静。
七初看得心一阵一阵地揪紧,却只笑着轻声道:“容荒,该喝药了。”
萧容荒看到她,眼波轻微一动,随即又是淡漠的平静,他客客气气:“有劳,搁着罢。”
七初将药盏放在床边的一方案几上,转眼看到萧容荒已微微阖目靠在枕上养神,七初将一件轻软貂裘搭在他的肩上,又将他放在外面的双手捂进了被子里,才柔声道:“要记得喝药,我在外阁守着,身子不舒服唤我。”
萧容荒微闭双目,也不知是否听了进去,只是蹙紧了眉倚在枕上。
七初一连数日守在临凰阁,每日低眉顺目地将煎好的膳药端到他跟前,亦不再敢有半点逾越,萧容荒对她的轻言软语视若无睹,只是偶尔低弱一句:“有劳。”语气谦恭有礼到了疏离冰寒,七初看着他咬着牙强撑着隐忍痛楚,每每在她转身离开后才传出的闷哑咳嗽,一颗心被细细地绞到痛得失去了知觉。
七初记忆中的萧容荒,俊美的面容素来清癯苍白,但仍算是容光精神,但这几日他病发得厉害,床都下不了,七初只看着他昏睡中的苍白双颊深陷,整个人一日一日地枯槁下去。
萧容荒偶尔清醒时刻,七初是近不了他身的,冷霜和几位副将密密奏报军务,如今局势如此艰险军机瞬间万变,七初每次见几位心腹将领从内阁走出,神情却都是笃定的坚毅,只是诸人眉宇间,都隐了一抹淡淡的忧心。
春雨淅沥而下的深夜,七初睡在偏厅半夜冻得醒来,听得他低低的咳嗽声,她赤足静静地走到他的暖阁内,看到床上的人无意识按着胸口虚弱地喘息,似乎是昏睡中也不安稳,却无力气醒来。
七初眼眶一痛,眸中一层水雾泛起,她趴在他的身边,轻抚他的胸口,悄无声息地缓缓度过纯暖的真气,过了许久,掌心间的微凉胸口的气息才慢慢地平缓下来,恢复了低弱清浅的呼吸。
七初转眸间看到床沿的小方桌边,白日里送进来的数碗汤药还搁在桌上,完好如初。
女子眼睫轻轻一颤,一颗泪无声地滴落。
她一日胜过一日的心惊胆战,别说水米,竟是汤药都不进了,这人明明病得如此难受,却还要这般硬撑着操劳心力,他分明就是,分明就是……
女子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床帏边的羊毛地毡上,心头一阵一阵的难受涌上,七初抬起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痛彻心扉传来的一瞬,她的神情却慢慢平静下来。
七初回头望着床上的人,心中已是如镜般的澄明,她早已知道她这一生,穷尽黄泉碧落,都已决意随他而去。
午后的细雨下得迷蒙,让人恹恹困乏的春日午后,七初习惯性的站在栏前,望着在城内的操练的齐整队伍。
一直站到裙襟都微微带了湿,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是冷霜从阁内走了出来。
七初抬脚走上前:“他今日怎样?”
冷霜气宇轩昂的眉宇也显了憔悴的忧色重重:“早上醒来过一会儿,批阅了一阵子公文,晌午歇下了便一直在昏睡,怕是不太好。”
七初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冷霜,挤出了一个虚浅的笑:“我进去看看。”
暖阁内的素锦床榻内寂静得仿若无人。
七初走进了,才看到他深陷在柔软的层层衾被中,不知是昏是睡地躺着。
“容荒?”她轻声唤他。
床上的人容颜苍白得近乎透明,听到她的低唤,眉睫不可察觉地一颤。
七初心一跳,以为他要醒过来,却只见他微微蹙了眉,仍是昏沉地睡。
她探手摸他的脉搏,稍稍放下心来,案几旁的药盏,七初摸了摸,还是温热的,她略略沉吟,便举手端起了药盏。
褐色的浓深药汁原来是这样的苦,七初皱了皱眉头,神情却是柔情的小心翼翼,她轻轻地扶起他的身子,俯身将嘴唇凑了上去。
唇舌交缠的感觉如此熟悉,七初细心地贴紧了他柔软微凉的唇,他散发着微微清苦的药香的口腔,舌头灵活地撬开了他的牙齿,药汁随着七初的舌尖流淌,被无意识地吞咽了下去。
女子满足地亲了亲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浅笑。
七初不再犹豫,低头又灌了一口苦得胆颤的药汁,吻上他双唇的一霎,七初忍不住闭了眼轻轻地叹息,苦涩的药汁混着颊齿间的一丝甜蜜,竟让她浑身轻轻地一阵战栗。
忽然手臂被缓缓地握住,七初蓦然睁开眼,对上了男子点墨幽深漆黑的双眸。
萧容荒见到她似乎有些失神,怔怔地望着贴近眼前女子略微嫣红的脸颊,好一会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男子眸中陡然湛亮,眼底随即聚集沉沉冰寒。
“出去。”萧容荒放开了握着她的手,沙哑的嗓音听不出喜怒。
“容荒……”七初有些迟疑不定地望着他,扁了嘴有些委屈的样子。
萧容荒抬眼看到她手臂上的狰狞牙印,眉头微微一颤,转眼又恢复了平静,他闭了眼淡淡地道:“七初,不要这样。”
七初心底一阵难受,忍着的泪水忽然就簌簌地落了下来:“你就非得一意孤行把每一个关心你的人逼走,这样你就舒坦了是吗?萧容荒,你怎么可以这样自私,你事无巨细处理完满,你是要打算毕其生于一役,你自以为可以守护全天下,你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倚在衾被中的萧容荒一直静静地听着,低垂着眉目的面容依然持重沉静,只是放在衾被上的双手,苍白的皮肤下血管泛青,一直在微微地颤抖。
他强撑着吃力地坐直了身子,极力控制着使自己声音平缓:“七初,你先回去。”
七初咬着牙红了眼,一字一字:“萧容荒,不管如何,我不会再离开你。”
萧容荒蓦然睁眼望着他,眼底是明灭不定的一片复杂之色,他动了动嘴唇,却只是按着胸口蹙紧了眉头,面色陡然煞白。
七初扶住了他的身子:“容荒……”
萧容荒只拂开了她的手,一言不发地侧过脸。
七初知他性子,这人即使生气,面上也决不愿表露半分,但这般对自己隐忍着的不言不语,只怕已是怒极,她只担心他气伤了身子,声音不觉低了下去:“好好,是我不对,你别同我制气,容荒,你若不愿意我喂你喝药,我答应你再也不会了。”
萧容荒掩嘴低咳了几声,探手去取床边的杯盏,七初慌忙给他倒了一杯温热的水递到他手上,看到他还是缄默着冷凝的眉眼,只好怏怏地松开手,转走朝房间外走去。
才转出临凰阁,只听到身后杯子跌落的清脆声响,然后是剧烈闷哑的咳嗽。
她眼前一片刺痛的迷蒙,咬着牙没有回头。
临凰阁外,塞北的春雨下得淅沥不绝。
女子伫立在凭栏伥望,淡漠地望着那一片灰蒙蒙的天际。
“姑娘。”耳边忽然有轻声的呼唤,七初怔了一会儿,才木然转身,看到北庭府内的绿水正关切地望着她。
“嗯?”七初开口,才发觉嗓子哑得厉害,她已经不记得在这里站了多久。
“冷大人让我过来请姑娘到外边厅堂坐会儿,”绿水低低的声音带着关心:“这儿风大雨冷,姑娘您不眠不休地等在着又是何苦呢。”
七初对着绿水微笑:“不碍事,我在这,心还踏实些。”
绿水看着她清丽的嘴角抿出的一朵凄然的微笑,眼眶一红,赶忙笑了一下说:“嗯,姑娘您放宽心,爷福分大,不会有事的。”
七初看着绿水悄悄拭了拭眼角的泪转身离去,微弯的嘴角露出的笑容,再也无法挂起。
这春日的阴雨天气一丝一缕沁骨的寒冷,只怕他更是难熬……
自从那日她惹得他发了一顿脾气后,萧容荒竟是再也不肯见她,七初日日侯在临凰阁前,神情是一日胜过一日的寂灭。
塞上胭脂凝夜紫,她在这样的光影变换中,觉得自己心脏的血,一滴一滴地流尽。
日光流散,天色黄昏。
女子抬起头,呆呆地望着阁内走出的那个傲然男子。
冷霜走到她跟前,低垂着手轻声地道:“爷已经歇下了。”
七初神情宁静得可怕,只低低一字:“嗯。”
恍然间抬头看到冷霜衣领上暗红血迹,心轻轻一抖。
绿水转出暖阁后张望了一会,却不见了一直守在阁前那个女子。
她踮着脚匆忙地沿着临凰阁转了一圈儿,才在偏厅的药房里的找到了七初。
七初正小心翼翼地煎药,灶下火烧得正好,药罐里孜孜地冒着热气。
绿水微笑着对她使了个眼色,轻唤了一声:“姑娘。”
七初回过头来,会意地笑笑,用口型对着她道:“多谢。”
绿水摆摆手,悄然地退了出去。
七初明白绿水给她通信说萧容荒这会儿醒着也没有公事处理,她揭开了瓷盖,又仔细地察看了一遍沸腾着的药汁,熄了火执起瓷罐,将煎液倒入一旁的早已煎煮好的前几次药汁,在碗内轻轻地将药汁混合摇匀。
她稳稳地捧住了药盅,朝临凰阁内走去。
古朴中带着优雅沉郁的临凰阁,她每一次走进,似乎都是无限温柔凄楚的怅惘心情。
萧容荒静静地倚在床头闭目养神,七初只瞧了一眼他的气色,一颗心便沉沉地直落下去,心头的疼牵得脚步一停。
床上的男子蓦然张开了眼。
七初见到他醒来,慌忙打叠起温柔的笑容,她走到他身边将手上的药盏搁在了案几上:“容荒,我给你煎了药。”
七初见他神情是无悲无喜的一片平静,只得故作轻松絮絮地道“这是我从倾言斋里找到的,白赤山顶的玉芝,平常的方子药性太烈只怕你身子受不住,这灵芝甘平,又安神益肺,”七初声音低低的,带着温暖的缱绻:“你要非得这么不顾惜身子,我给你养着,我熬了一个早上了,趁热喝了好不好?”
萧容荒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倦倦地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过了许久,他低叹一声,似是无奈似是疲乏:“七初,我不值得,你回京城去罢。”
七初只觉得脸上的笑容被人狠狠地撕扯了下去,她低颤着倔强地:“我去哪里,与你何干?”
萧容荒随手一翻,案几上药盏砰然倾倒,滚烫的汁液流了一地,他一张苍白的脸如玄寒冷冰:“我的生死,又与你何干?”
七初脸上顿时一阵煞白,片刻又转青,眼眶内的泪滚烫得刺痛。
她颤抖得如同深秋的最后一片枯黄的叶子,声音低微到破碎不堪:“容荒,你已决意如此?”
他倏然抬头,幽深黑眸中透出了坚清的无望,低弱的嗓音一字一字如冰涧:“我命中寡宿,本是薄情之人,枉有愚忠,只得做负义之辈,我已无法给你未来,你走吧。”
七初站在他跟前,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望着他被疾病操劳折磨得失去容华的脸庞,望着他带了憔悴之色温润的眉眼,他低沉嗓音每一个字吐出来都像要呕出血,只觉心口一寸一寸地被撕裂。
许久许久,七初才恍若大梦初醒一般地开口,声音轻得彷佛怕惊动了鼻尖的一丝空气:“容荒,你、我们、仗总有打完的一天,你曾许我仗剑江湖行,你怎么可以……”
女子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萧容荒语气平淡:“寥寥半生,未尝心愿甚多,何能时时事事如愿,七初,是我负你,请你——忘了吧。”
七初只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心神俱灭地被他逼到只恨不得毁灭一切,她骤然转身发了疯一般的转身,砰地一声撞开了门扉,拔足朝着北庭城外狂奔而去。
高耸的城墙上戒备森严的士兵只看到一个灰扑扑的影子如狂风一般席卷而过,乍眼瞬间竟看到一个身影不顾一切地跃下了城墙,如一片羽毛一般无依无凭地飘下了北庭城,落向城外浩然的突厥大军。
黑压压的突厥大军顿时一片骚乱,只见那身影扑向了一匹骏马,一手斩落了那个猝不及防的士兵,傲然纤细的身影便握紧了缰绳立在马上,七初夹紧马腹,便朝着大军冲了进去。
突厥士兵瞬间围了上来,一时无数的弯刀戈矛伴随着大声的吆喝着冲了上来欲拦住她。
七初侧身躲过了一个士兵斜刺过来的大刀,俯下身贴近马背,抽出马鞭劈头盖脸地朝着身边的士兵打了下去,愤怒地喊:“滚开!”
一匹高头大马忽然横里冲出,七初心头一惊,慌忙拉住缰绳控马侧身,两匹骏马交错而过的一瞬,马上的剽悍的骑兵操着一柄长枪迅如闪电地刺来,七初望着那柄雪亮长枪,手无兵刃孤立无援地立在马上,只咬着牙一抽马鞭拼死往前冲。
眼看着身侧的矛头已经刺到了腰畔,忽然一管箭矢划破长空,如流星一般猎猎闪过,下一瞬间那士兵怒目圆睁地从马上栽了下去。
那箭羽力道之大,一箭穿心,顷刻毙命。
七初回头远远看到立在城墙上的白衣男子,临风玉立,挽手搭弓,仿若天神。
眼角的泪模糊了他的眉梢,只隐约看到寒风吹起他的衣角。
簇簇数声,又是长箭射来,七初身侧几个手持兵器的士兵纷纷倒了下去。
周遭士兵似乎被这箭法震慑,顿时安静了下来,七初不敢再有丝毫犹豫,扬鞭纵马,如狂风暴雨一样飞奔了出去。
素锦白衣的男子伫立在箭楼上,望着碧草古道的尽头,那匹骏马渐渐只剩了一个影子,慢慢没入了黄沙大漠中。
一直到再也看不到那抹孤单远去的身影。
瞬间茫然仓惶孤立无援的凄冷扑面袭来,竟无可躲避,强提着的一股真气再也硬撑不住,萧容荒身子轻微一晃。
立在一旁冷霜慌忙抢上去扶住他。
他抬手撑住了城墙,在漠漠大风中站得挺直,声音还是镇定的:“幸好她走的是南门——去通知特勒,让他的人护着七初离开塞北。”
冷霜低声地应,又小心开口:“爷,这儿风大,还是下去罢。”
萧容荒撑着墙围,他微微闭了眼忍着心口发苦的寒冷,只觉浑身的倦乏已极尽头入骨入髓,他摆摆手,缓缓抬脚往城墙下走。
方走出几步,他猝然按住胸口,倾身一口暗红的淤血,便淋漓地洒在黄色的墙砖上。
他垂眸间彷佛又看到她孤孤单单离去的背影。
风凄雨冷,长路已尽。
当一切图穷匕见,悲欢燃尽,茫茫红尘,原来分离,才是你我永恒的宿命。

第三七章 曾许谈笑过残年

 

塞上大风席卷而过。
一人一马如影子般朝大漠深处奔去。
细沙刺入双眼,痛得双眼泪水迷蒙,伏在马背上的女子抬手狠狠地擦去。
呼啸的风声掠过耳边,七初扬鞭抽打胯|下骏马,那马匹吃痛长嘶一声,撒了蹄暴烈地朝前冲。
一直跑到胸膛都要被炙热的呼吸撕裂,粗糙的缰绳磨破了双手,脚蹬上的双腿已经麻木得失去知觉,只有胸口的那一缕疼痛,却越来越清晰。
她只盼望自己死在这样的奔跑中。
飞速地掠过一大片广袤戈壁滩,又颠簸着跑过了无数沙丘,马匹开始嘶嘶地喷气,慢慢放停了脚步。
七初抬起头,看到了荒漠尽头隐约的绿地,她不知那是否是她虚无的幻觉,但之于她,海市蜃楼抑或是碧水绿洲,都已然是万念俱灰的空虚之地。
她咬着牙一抽马鞭,朝着那片绿色冲了过去。
忽然□一震,七初直觉地掠起,只见身下的坐骑双腿前屈,口中吐着白沫,抽搐地倒在了地上。
七初跪在黄沙中,仔细地瞧了瞧在地上挣扎的马,半晌,她漠然退了两步,倏忽挥掌,掌风携带者凌厉真气准确无误地拍在马头,那一只抖动着的马匹登时凄惨地呜咽一声,四肢抽动着断了气。
女子一身灰袍簌簌地往下抖落黄沙,神情冷漠至死,眉目之间是端凝得可怕的肃杀之气。
她呆滞地缓缓地转身,望着无边无际的来时路,她灰扑扑的面容下,难掩清丽的双眸间,神情惨淡。
忽然她眼角的余光轻轻一抖,眺望到了远处跟灰蒙蒙的天际连成一线的北庭高耸城墙。
仿若轻轻被针扎了一下,她立刻转过了脸。
七初朝着沙漠腹地走去,视野中的那一抹墨绿渐渐浓深,竟真的是一处旷野绿洲。
脚下的细沙深深浅浅,她忽然哑着嗓子对着身后轻道:“难为朋友跟了这么久,为何不现身?”
北庭城墙,军容肃整。
正楼、箭楼、闸楼三重城门守卫着的士兵开始有秩序地撤下。
城内的宽阔的大道上,校点领着士兵开始整营,禁卫三营重新集合。
操练场上的将领大声的呵斥和兵戈交接的沉钝声音远远传开。
临凰阁前远处的喧哗声飘飘渺渺,绿水小心地掩住了门扉,免得打扰了阁内的那人休息。
暖阁内药香袅袅,冷霜立在榻前低低地开口:“爷,多少用点药膳罢……”
那日从城墙下来,一入临凰阁萧容荒就呕了血,跟在身后的冷霜仓促间将他扶入暖塌,他身子本已耗损得厉害,那般强制动武更是猛然触发了病势,伏在榻上呛咳着吐了口暗红淤血后心脉都骤然停顿,冷霜见他病发得凶险,慌忙中并指点他心口大穴,一向稳定如磐石的手指竟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
萧容荒自己倒是一派漠然,一口气回转过来后便倦倦阖目养神,满目空寂地倚在榻上,只敛着眉一言不发,神色是沉得发苦的凝定。
冷霜知他是在强撑着使自己保持意识,这两日人都是清醒着的,只是这份得可怕的清醒,更教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