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侍郎简祥清忍不住冷哼一声。
这时,一人站了出来,说:“皇上,塞北乃我天朝咽喉重点,微臣以为,领兵打仗之事,还是武将为善。况且微臣听闻侯爷贵体欠安,边关防务劳累繁重,这营房兵权之事,还请皇上三思。”
成德帝抬眼一看,是御史都察严文正。
他慢慢地饮尽了手中的酒,方才开口,声音压低了几分:“严卿所言有理,只是严卿监掌御史台,可上表奏述这满朝文武,朕唯才能用的有几位?江南这次暴雨洪灾,连着数日下来,奏上的折子全是废话,诺大朝堂,朕竟无一个可分忧之人,此番塞北之事,若不是事情重大,这一路来天山雪路难行,萧侯仍抱病在身,若不是无人可用,朕何忍其劳苦?”
皇帝这一番话,说得波澜不惊,但这其间的责难之意,却如同高楼欲来的风雨,阴沉沉地压在了众人的头上。
群臣霎时噤声。
萧容荒仍是静穆从容的表情,语气低若,却薄凉如冰:“承蒙皇上不弃,能为皇上分忧乃是臣分内之事。”
七初望向萧容荒,他的脸平缓如常,静静地低下了头。
她忽地想起多年前在临凰阁内深夜一灯豆下清瘦孤寂的白衣男子的身影,他这些年,过得可好?
容成德抬手虚压一下,说:“众卿莫要在来使面前失了身份。”
他随即举杯对着回纥来使:“倒教亲王看了笑话。”
自然有见风的臣子瞧得皇帝脸色稍霁,笑着打了圆场,座席中很快恢复了热闹的气氛。
萧容荒站了起来,对座上的皇帝行礼:“皇上,微臣身体不适,请皇上容微臣先行离开。”
容成德握了握酒杯,关切地看了看他的神色:“要不要紧,要不要朕宣太医?”
萧容荒跪下:“多谢皇上关心,不用了,请皇上容微臣先行告退。”
容成德平静地道:“好,下去罢。”
萧容荒深深地叩首:“微臣谢圣上体恤。”
雕栏长廊中,七初裙角翻飞,她几乎是用跑的,追上了眼前的白衣男子。
萧容荒并未回头,只径自走了一段路,方缓缓顿下了脚步。
七初抬头,发觉这是储秀宫墙外一处僻静之处,连个宫女太监的影子也没有。
屋檐斗拱外刚下过雪的一小方淡蓝的天空,流云静止。
他心知避无可避。
“微臣见过贵妃娘娘。”他顿足、回首、执礼甚恭,并未目视后妃容颜,只静静地撩衣跪地行礼。
七初直觉地要伸手扶住他,猛一回神,手势停住,只急急地道:“萧容荒,你是要折煞我吗?”
她声音清甜如昨,带着微微的焦灼和关怀,彷佛悠然而过的多年时光,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他站直身子,脑中一阵晕眩袭来,伪装起来的漠然恭谨,几乎要全盘崩溃。
他抬眼看到她的素雅颜容,如云的黑发仅用了一柄荷花玉簪梳成一个如意髻,对着他微微的笑,依然是甜美可人的笑容,却带了一丝迷蒙的凄绝。
“筵席未毕,娘娘怎地离开了?”萧容荒微微蹙眉,开口问道。
七初听得他一口一个的娘娘,心中苦涩泛涌。
“萧容荒,即使命运弄人……可你、一定要……这样的生分?”七初开口,嗓音不自觉地颤抖。
“七初,我……”他看着她明澈的双眸,却只能沉默无语。
萧容荒悄悄地侧身,将身体倚在墙上,心头的血脉,几乎已无法流动。
“七初,”他轻声地唤了一句,彷佛在问候悠长的、永不可及的岁月——轻声喟叹,道尽了经年的风霜:“你好吗?”
七初只静静地凝视着他的脸,他眉目如画的清俊脸庞,却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她轻轻开口:“塞北早已大雪封山了罢,天寒地冻的,怎么这时候来京?
萧容荒略去她语中的关切,淡淡地答:“皇上有事。”
七初继续问道:“这一路来身子可好?方才皇上说你……”
“不碍。”萧容荒很快地应,末了又加了一句:“一路上都坐马车,不妨事儿。”
七初瞧了瞧他的神色,欲言又止的缄默。
“小皇子可好?”萧容荒开口,神色恢复了闲淡如常。
七初眼眶一热,只点了点头。
“七初,你在宫中,过得安好,”萧容荒忽然有种弃世般的释然:“这样,我就放心了。”
七初看着他的温和笑容,忽然感觉到难以抑制的慌乱:“容荒……”
“下次,不要跟上了。”他温润的言辞,却带着疏离之意:“七初,你与我,毕竟云泥有别,娘娘千金之体,还需顾惜身份。”
“萧容荒!”七初脸色微变:“你若不愿再见到我,直说便是,何必抬出这礼仪的教说!”
她美目中忽然蓄满了泪水,声音却低了下去:“你若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来打扰你……”
七初转身,朝回廊来处走去。
萧容荒容色惨淡,闭了闭目,脚下轻微一晃。
他还是无法抑制地伸出了手。
七初感觉到他熟悉的气息,他的手掌,复在她的手背上,指骨修长,带着沁心的冰凉。
那阵冰凉刺得她蓦然一阵心痛,她知道他理智冷静,她知道他是为她好,她却该死的,只一次一次地伤他的心!
“萧容荒,对不起……”她的声音夹着甬长的宫道吹来的一阵冷风,
萧容荒清咳一声,素锦袖袍立即掩住了口,他面容苍白,对她微微展颜一笑。
那笑容,温暖如三月春阳梨花初绽,是独立枝头那一抹专属于她的笑容。
“七初,只要你幸福。”他缓缓地道,带着奇异的安宁:“就不该惹这俗世尘埃。”
“请你、忘了我罢。”

第廿九章 残雪凝辉冷画屏

 

雪霁天晴,琉璃瓦下,屋檐上的冰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滴。
永寿宫偏厅的暖阁间,地热烧得暖烘烘。
宽大的阁内,一个面目发白的小太监跪在地上,却发寒得腿都打着哆嗦。
阁内一个伺候着的太监宫女都没有,唯有那斜倚在榻上的天子,以及沉沉压顶的巨大的胁迫感。
那只是一个储秀宫当值的小太监,平日里连圣颜也没瞧见过几回,今日却莫名地被招来这天子跟前,回话的声音都打着颤:“约……约莫一盏茶的时候。”
皇帝的声音喜怒难测:“说了什么?你可听清了?”
那小太监战战兢兢:“回万岁爷,奴才没听清。”
皇帝脸色阴沉,略微挥手:“下去罢。”
天色暗暗,暖阁中只有窗外几屡淡淡的雪光,皇帝独自在殿内的暖阁,坐了一个晌午。
武公公领着当值的几个太监宫女守在殿外许久,武福一向堆满笑容的脸也显现了犹豫,候了几个时辰,他轻轻地推开了殿门。
他躬着身子进去,皇帝神色倒还平静,只是有些怔仲地望着那一方沉沉沙漏。
武福瞧见塌边的案几上御膳房送入的午膳竟是一动未动,早已凉却,他小心的:“午膳都凉了,万岁爷可还要用点?老奴吩咐御膳房再送……”
“撤了吧。”皇帝的声音带了一丝疲倦。
武福招来宫女,撤去了桌上的膳食,换上了一杯热茶。
皇帝轻悠地叹了口气,缓缓地起身,拾起了书桌边上的折子。
日影渐渐西斜,一直伏案的明黄身影抬起头来,揉了揉眉心:“武福,什么时辰了?”
“万岁爷,酉时了。”武福答。
皇帝搁下了手边的朱笔,又皱着眉头翻看了案上的一叠折子,神色更显沉重。
武福细心地望着他的神色:“万岁爷看了一下午了,歇会儿吧。”
皇帝站了起来,负手站到了窗台边望着窗外的天色,默默沉吟,忽然开口:“武福,你家是在江南一带?”
“回万岁,是在芜湖。”武福答。
“芜湖是我朝的产粮重地,一向富庶民安,这一淹,怕是不知多少百姓要遭殃啊……”
武福看着那挺拔的明黄身影,只觉得这一瞬间那背影竟有些萧瑟,他开口:“万岁爷宽宽心,这老天爷会体恤圣上爱民之心,怕是明天雨就会停了。”
皇帝没有回答,只依旧静静地立在窗前,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一会儿,殿前有太监来报:“启禀万岁,侯爷已在御书房候着。”
皇帝淡淡的道:“知道了。”
他转身对武福:“朕与萧侯有要事商议,御书房里不用留人,你在外边候旨,其他人撤了吧。”
武公公应了一声,皇帝缓步走向御书房。
房内烛火已亮,案几上茶香袅袅。
皇帝坐在椅子上,紫檀木案上堆满了折子,他拿起茶盏,开口:“十七,站在那做什么,坐罢。”
立于案前的男子称谢一声,才在一侧的椅上坐下:“皇上召臣来,可是为了江南赈灾之事?”
皇帝颔首:“嗯,十七,依你看,此事该如何办?”
萧容荒依然一身锦白衣衫,只是在外边披了件淡青外袍,面容依然苍白如雪,只有双目微显湛亮的神采:“皇上,户部库存的可用粮食库银还余多少?”
“不足百万。”
萧容荒略微沉吟:“此次天气反常,寒冬之日竟然连降暴雨,而且受灾地区如此广泛,皇上从附近的省份,紧急调来的粮食,已经派到了几个地区?”
皇帝翻看手边的折子:“已到了江浙一带。”
萧容荒眉头微蹙:“杯水车薪,三江两湖一带受灾逾有六个省份,数十万灾民,远不足以果腹过冬。”
皇帝手指轻敲桌面,忽然开口:“十七,朕对塞北的征税,需增加两成。”
萧容荒眉峰轻轻一颤。
他却很快平复,只微微拧着眉头:“塞北近年来进贡不断曾长,皇上,你不会不知道,臣已是竭尽全力——”
皇帝的声音忽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狠断:“十七,此事刻不容缓,洪灾一过,疫病又起,朕若不如此,江南一乱,危及的将会是天朝的江山根基!”
“皇上!”萧容荒的脸色苍白了几分,据理力争:“此番回纥使者来京,想必突厥斥候早已打探到消息,为了阻止我朝与回纥联合,阿史那达曼野心勃勃,突厥大军定会伺机而起,而如今正是塞北营房继续过冬粮草之时,北庭粮草冬季本就匮乏,皇上若再征调,这塞北几万兵马的可再无粮草过冬!”
皇帝脸色一沉:“如今事态危机,只好辛苦塞北军将,只要这洪涝一过,军饷户部定会补上,再说我朝威震四方,突厥也真未必敢伺机进攻。”
萧容荒轻声咳嗽,声音冷清中有着一丝阴森的幽凉:“皇上难道是打算弃塞北于空防之地而不顾?”
皇帝挥手一拍御案,怒然有气:“那你是要朕弃江南数十万灾民于水火之中?!”
空气蓦然一冷。
气氛顿然凝滞。
皇帝冷锐如针的眼神,望了一眼椅间那个垂眸间锋芒深敛的男子,目光一变再变。
萧容荒面色惨白,胸口针扎般的痛楚翻涌,忍不住掩嘴咳嗽:“咳咳,此、此事,也不是没有办法。”
皇帝平复了神色:“说说看。”
萧容荒淡淡站起,立在了房中的那一方巨大的水治图前:“如今江浙两省治水之道,皆是只堵不疏,因而才导致了上游的洪涝泛滥,如今姿水上游,乃我朝最重要的产粮重地,臣以为,维今之计——炸毁资水堤坝,泄洪以保住上游的鱼米粮仓!”
皇帝神色一震,随即冷冷一喝:“混账!那下游的数万百姓性命——”
萧容荒脸色幽白,孤冷的嗓音带着绝然:“皇上,要保得社稷安稳,当以大局为重!”
皇帝定定地望着他的脸,许久,方露出了一个不可捉摸的笑容:“如此说来,萧侯是坚决不应这塞北加税之事了?”
“回皇上,此事,微臣以为,不可。”萧容荒清冷的声音带了一丝疲倦。
“十七——”皇帝撑着书桌站起,阴泠泠的声音传来:“却不知如今洛阳的萧号囤积的十万石大米,你是要打算来做什么?“
萧容荒手指微微一颤。
皇帝缓缓地:“是要囤积着灾后抬高价格,还是要以作谋逆犯乱之用?”
“皇上——”萧容荒脸上最后一丝神色褪去,只剩一片煞白,他转身扶住了椅背。
皇帝怒气难抑:“朕如此信你,你说说,你倒是如何报答朕?”
“微臣斗胆问下皇上,这囤粮的消息,皇上是何时得知?”萧容荒缓缓地吸气,声音低弱。
皇帝却并不回答,踏前一步,甩手道:“江南大区,粮商命脉已为你萧号所掌握,此番大灾,你意欲为何?”
皇帝的声音,沉怒冰冷,自古庙堂之远,江湖难测,萧容荒身为朝廷权臣,这般私自欺君囤粮,简直已是罔顾朝纲的谋逆死罪!
萧容荒放开了手边扶着的椅子,顿首深深地跪了下去。
他脸上一片拒人千里的漠漠寒意,轻轻地咳嗽一声,阖目便不再言语,似已疲倦之极。
仅有双眸中的凄恻,一隐而灭。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中充斥着复杂的光,怒意、失望、黯然——
他开口:“你好好反省一下罢。”
皇帝抬脚,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御书房。
锦绣宫内,七初正要吩咐了宫女将门帘那一方棉帘落下,这天是越发的冷了。
转身间,却见那一个挺拔的身影跨了进来。
七初瞧见皇帝穿了一件绛紫衣袍,披着一件黑色大麾,竟是只带了武福一人轻简而来。
七初赶忙给他脱了大麾,笑着道:“万岁爷来了也不通报一声,倒教人意外。”
皇帝面容有些怪异,瞧见她扯出一抹笑,正欲开口,却见那殿内一声稚嫩呼喊:“父皇!”
下一刻,一个圆圆的小身子已经扑进了他的怀中。
皇帝一把抱起了怀中的孩儿:“侑儿,想不想父皇啊——”
侑儿将头趴在他的肩膀,笑得清脆:“想啊,父皇,母妃今日教侑儿念诗,还说侑儿聪明……”
“哦,读了什么诗了,念给父皇听听——”
七初看着父子俩说着话朝内殿走去,故意落了几步,使了个眼色给武福:“武公公……”
武福眼明,压低了声音:“娘娘,万岁爷今儿个和侯爷在不知为何在御书房起了争执,气得可不轻呢,也就是在娘娘这,才能让万岁爷消消气儿。“
七初心头咯噔一跳:“怎么个争执法?皇上有没有说什么?”
武福悄声道:“奴才怎么会知道,只见万岁爷从里头出来时,脸色不好,侯爷如今还在御书房跪着呢。”
七初眼睫颤抖,双手在银红的袄缎前死死绞紧,嘴里喃喃地道:“怎么会这样……”
“娘娘,”武福微微摇头,眸中也有不忍之色:“待会见机劝劝万岁爷,侯爷身子不好,怕经不起那样的责罚。”
七初脑中浮起那人苍白的面容,那么寒的天,那殿堂地砖冰寒,他那样的身子骨儿,暖裘汤药将养着都还整夜地咳,长殿冷清,他怎会经得起那样跪一夜……
七初定了定心神,朝暖阁内走去,陪着坐到了一旁的贵妃椅上,却只见皇帝含笑着陪侑儿说话,竟没有看她一眼。
御膳房传来了晚膳,七初陪着皇帝,奶娘在一旁伺候着侑儿,七初心神恍惚,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七初?”
“啊——”七初蓦然发觉皇帝在一旁喊她,匆忙地答:“皇上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我还正要问你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呢,”皇帝面容平静无波:“坐了大半天,一口都没动。”
七初笑了笑道:“大约是下午喝了碗桂圆红枣羹,现在还饱着呢。”
皇帝望着她的脸,瞧了半晌,才开口,却是对着暖阁外:“武福。”
武公公就在阁外候着,躬着身子走了进来:“奴才在。”
皇帝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平静地吩咐:“让萧侯起来罢。”
武福答应了一声,又躬身退了出去。
那锦绣宫的小太监名唤小骆子的,应了武公公的话后,匆忙地穿过了朱红长廊,一路小跑着进入了御书房。
那房前守着两位当值的太监,小骆子尖声尖气:“传皇上口谕——”
两位当值太监打开了御书房的门,小骆子的声音传了进去:“萧侯回宫候旨——”
那烛火飘摇的房内依然直挺挺地跪着一个人,素色衣袍在黑暗中分外刺眼。
萧容荒清俊的脸庞是淬玉一般的惨白,眼眸微张,也不说话,振衣起身,缓缓地走出了御书房。
太监守在门前,见到他跨出那门槛时,脚下不可闻察地细微一晃。
他赶忙伸出手:“侯爷,当心了。”
萧容荒却并不扶他的手,只撑住了门扉,手在胸前轻轻一按,吸了口气,负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小骆子跟着他,见到他缓缓踏上冷风呼啸的汉白玉石阶,走过空旷的朱红宫墙,步履沉静如水,沿路上的太监宫女见到他无一不恭敬地行礼,萧容荒俊美的脸庞,气韵矜持清贵,偶尔有一两个大胆的宫女忍不住打量着他秀美的容颜。
小禄子一路跟着,直到他回到了长懐宫,又呆了一会,这才快步地往锦绣宫走去。
长夜已深,空旷的皇宫内只有侍卫巡防的脚步沉沉而过。
七初强打精神,哄侑儿睡了觉,又陪着皇帝倚在暖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小骆子悄声走了进来,皇帝睁开了眼,挥手让捶腿的宫女离开,道:“七初,给我砌杯茶。”
七初起身走开了。
小太监走过来跪在了塌下:“万岁爷,侯爷已然回到长懐宫,宫内说是歇下了。”
皇帝犹豫了一下,才问:“可曾传膳?”
小骆子只答:“不曾。”
“下去罢。”皇帝似是乏了,又将头倚回了榻上。
小骆子磕了个头,转身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暖阁,转到外间时,顿时一惊,连忙噤声止住了脚步。
那站在彩轴镜屏前那一抹银红裙的秀窈身影,正悄悄地拭去了眼角的一颗泪滴。

第三十章 拟将欢笑排离索

 

鎏金烛台上的烛火,已经熄灭。
长夜最后一缕黑暗被天光熹微照亮,穿着九龙纹朝服的皇帝跨出了锦绣宫内殿。
武福守在殿前,见到皇帝出来,垂着头轻声说了一句话。
皇帝脸色微变,急急地道:“传了太医没有?”
武福小心翼翼地道:“昨儿个夜里奴才们不敢惊动圣上……”
皇帝一摔衣袖,快步地跨下台阶:“那还不快宣太医!”
皇帝紧皱着眉头,疾步地穿过了殿前的厅堂,朝着外边走去。
身后的太监宫女战战兢兢地望着皇帝阴沉的脸色,忙不迭地垂着头匆忙地跟着。
一行人转眼已到了长懐宫的殿前。
太监尖细的声音打破了宫前的宁静:“皇上驾到——”
宫前当值的两个太监连忙跪了下去。
皇帝匆忙走到宫内,却见殿堂内黑压压地跪着太监宫女,却不见太医的影子。
他低叱一声:“张钧祥呢?!”
小禄子在身后答:“万岁爷,已经去请了……”
皇帝压着怒火:“怎么还没到!是要朕摘了他的太医院医首的官帽么!”
武福跟在身后,开口宽慰道:“万岁爷莫要担心,侯爷福分大着呢,约莫是旧病犯了,奴才们伺候着,不会有事的。”
不提还好,一提皇帝脸色更沉,对着身前的一干宫女太监:“一群狗奴才!北庭侯是何等尊贵身份,朕——谁给了你们天大的胆子竟敢瞒着不报!”
他定了定心神,才想起来问:“昨儿个夜里是怎么回事?”
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们彷佛大祸临头,只哆嗦着面面相觑。
只见一个小宫女颤着声音:“昨儿个侯爷在书房暖阁看了一夜的案卷,奴婢夜半听得侯爷咳嗽得厉害,热了茶端进去,谁知道……谁知道……”那小宫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抽泣着:“奴婢、奴婢瞧见侯爷吐了血……侯爷不让靠近,奴婢也不清楚……”
皇帝脸色慢慢平静了下来,对着跪在眼前的太监宫女略微挥手:“起来罢。”
他抬脚缓缓走进了内殿。
这时,太医院的张钧祥才擦着汗被一个小太监拖着一路跑了进来。
他见到皇帝还来不及跪地请安,就被皇帝一把拉起:“免了。”
张太医随着皇帝跨进了内殿,又转过厅堂,西稍间的暖阁,才是萧容荒的寝殿。
宽敞的寝殿内,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紫金火炉间的炭火,烧了一夜,已经有些冷却了。
萧容荒约莫早就听到了外边的动静,蹙着眉头撑起身子靠在床沿,一身锦白衣裳惯常的齐整精致,墨黑的长发用一丝素绸挽在胸前,面容如雪,却神色闲淡,丝毫不为殿外的扰乱所动。
见到皇帝进来,他扶着床帏欲站起来,皇帝一把将他扶住:“躺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