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马援曾经说过,公孙述不过是只井底之蛙,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这话说的是没错的。但反过来想一下,井底之蛙是不知道外面世界有多大,但很清楚井底有多深。公孙述很知道自己的老底,可是吴汉并不了解。
如果吴汉以为成都城,就是一口浅井,只要是个人,把桶往下面一伸,就能打到井里面的水。这样想的话,那就错了。现在公孙述很想告诉吴汉,成都这口井,深得很呢。
公孙述认为,吴汉欺人太甚,竟然把部队开到家门口,如果再不出兵,世人都视公孙述为无物了。好吧,给他点颜色看看,让吴汉知道井里的蛙,是多么可怕的一只大蛙。
刘秀给吴汉的快信,是担心公孙述用兵把吴汉缠住,先攻刘尚,再来摆平吴汉。就这点来看,刘秀是小瞧公孙述的胆量了。相反,公孙述是要先杀大狗,再打小狗。他派军牵制刘尚,重点攻打吴汉。
果然,公孙述派大司徒谢丰、执金吾袁吉等人,率军十万余人,分做二十营,倾城出动,向吴汉发起了攻击。此时,刘尚被公孙述另外一军缠住,欲救不得,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公孙述十万军像疯狗一样,围着吴汉厮杀。
这是吴汉做梦都没想到的。他太轻敌了,太小看公孙述了。没想到被追杀的绵羊,还能摇身一变成恶狗了。吴汉拼杀一整天,累得不行,只好败回营里。
这时,谢丰纵兵包围汉军营地。吴汉想逃跑,除非长了翅膀。他没有翅膀,注定被困死了。吴汉后悔死了,早听领导的话,怎么会有今天这种局面。
吴汉也认为,此役失败,看来是不可避免的了。
然而,吴汉还没有乱。他把诸将召来,宣布了一个重大突围决策。
吴汉说道:“我们翻山越岭,转战千里,兵临成都城,突然大祸临头,让人始料不及。而我们和刘尚又被切割阻断,不得联系,生死如何,不得而知。”
吴汉语气凌厉,接着说道:“我们想要活命,就得想方设法突围出去,与刘尚会师。若能同心一力,奋力拼杀,大功可立;如其不然,败必无余。成败在此一举。”
生的希望,就这样在绝境是被点燃了。吴汉也要让公孙述看到一个真正的吴汉,他拿得起,也放得下,从不悲伤绝望。
接着,吴汉把军中所有好吃好喝的,都拿出来犒军。将士们都吃饱喝足,喂饱战马,好像都准备逃路。但是,吴汉一点儿也不慌,他紧闭营门,坚守不战。为了迷惑敌军,他派人到处插旗点烟火。
一连三天,公孙述都只看到,吴汉在军中炊烟袅袅,不知在放火烧哪壶。
想知道吴汉烧什么水,答案马上揭晓。
我们知道,负责包围吴汉的是公孙述的大司马谢丰。这绝对是个偷懒大王,吴汉三天不战,他好像也在偷懒,待在帐里打瞌睡。但是,三天后,他却听到一个可怕的消息——吴汉不见了,他的大军也不见了。
真见鬼了。要煮熟鸭子,难道也会飞吗?谢丰郁闷死了。然而很快,他又听到吴汉的消息了。原来,吴汉在一天夜里,悄悄打开营门,人噤声,马衔枚,向南回移,与刘尚会师了。
谢丰这才发现,他被骗了。他看那袅袅炊烟和那满天旗帜,以为吴汉一时半会儿还不想出营。可没想到,吴汉声东击西,玩是却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其实,谢丰也不是随便偷懒的人,他只是太大意罢了。好在吴汉没跑多远,现在还可以追。于是,谢丰兵分两路,一路扑到锦江北渡口,防止汉军支援;另外一路大军,则渡过锦江,攻击与刘尚会师的吴汉。
谢丰想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吴汉大开杀戒,把所有兵力都投入战场。两军打得极为疯狂,刀砍钝了,剑刺不动了,就用拳头打。双方从早上打到晚上,吴汉大破公孙述军。公孙述的大司马谢丰和执金吾袁吉俩人,均被斩下马去。
但是,吴汉没有乘胜追击。都说了,他是个知错改错的学生。他想起了刘秀的话,只待敌人来攻,不要急着求决战。于是,他将刘尚留在锦江南岸,自己则撤回广都。
吴汉反败为胜,却没有胜利的感觉,反而像做了一场噩梦。他马上给刘秀写了一封谢罪书,报告了当前战况。很快,刘秀的诏书就回来了。这一次,刘秀却没有责骂,而是夸吴汉撤得及时,布兵也相当漂亮。
刘秀再次告诉吴汉:你留在广都,是最安全的。我料公孙述绝不敢绕过刘尚来攻击你。你和刘尚相隔五十里,距离并不遥远。只要公孙述胆敢攻击刘尚,你就赶过去救他。你以急兵之势,破他疲兵之战,绝对可以取胜。
吴汉捧着刘秀的诏书,不知如何言语。刘秀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啊,大老远的,把战场情况以及敌人的脾气,竟然摸得如此滴水不漏。
事实也证明,公孙述并没有直接绕过刘尚攻击吴汉。吴汉经过休整后,公孙述亡我之心不死,屡屡出击。吴汉则见一次打一次,打了八场,胜八场。打得公孙述气息奄奄,彻底退回成都城,再也不敢出战了。
吴汉卷土重来,再次把大军开到了成都城外。
这一次,吴汉相信公孙述再也没有反击之力了。这时,汉军另外一路大军,也压到了成都,与吴汉会师。这路大军,就是岑彭的老部下臧宫率领来的。臧宫北上,搞定王元后,折身回攻。他一路斩杀,想拦都拦不住,公孙述的弟弟公孙恢,也被他拔掉了。
情不自禁地,我又想起了卞之琳的那首诗: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却装饰了别人的梦。
这一夜,没有明月,只有无尽的风,刮过苍凉的天空。这一夜,注定无眠,生死不定,没有明天。公孙述仿佛看到,今夜,他将是天上的流星;今夜之后,成都城注定要将他遗忘。
公孙述看着城外的吴汉大军,犹如黑影摇动,不禁悲伤地问延岑道:“你告诉我,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延岑在广汉吃了臧宫一次败仗后,就躲回成都城。此时此景,他和公孙述一样,不过是两只落水的狗。在他看来,吴汉和臧宫要痛打落水狗,实在是逼人太甚了。
看着公孙述无限绝望的表情,延岑不知何来一股力量。突然,只见他对公孙述说道:“男儿当死中求生,可坐穷乎!财物易聚耳,不宜有爱。”
延岑的意思很明白,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坐以待毙呢?应在绝境中奋发起来,振臂高呼。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它干啥,不如散财招兵买马,再打他一场。
公孙述是刘秀最后一个对手,也是最强势的一个,更是最顽固不化的一个。他一直坚守着一个宁输不降的理念。你可以毁灭我,但你不能打败我。在逐鹿天下的战场上,尽管刘秀将一个个对手清除出局。但是,像公孙述这种为骄傲而战的精神,是值得人尊重的。
谁说井底深处不能诞生英雄汉子?至少我公孙述就是一个。延岑的话,让公孙述又长了志气。于是,他把所有财产都拿出来,募集战场杀手敢死队。所谓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很快,公孙述就招到了五千敢死队员,把他全交给了延岑。
我把老本都交给你了,谋事在人,生死由天,一切就看你的了。
公孙述对延岑寄托了无数希望。广汉一战,延岑尽管输给了臧宫,却从此长了记性。他把当初臧宫忽悠他的那招,决定用来唬一下吴汉。
于是,他派人在成都城内,到处插上战旗,又是锣鼓喧天。在一片无比壮大的声势中,延岑从城里出一军,到吴汉军前挑战。
成都城可谓热闹极了。可是,吴汉却不知道,一只他看不见的手,正在向他脖子伸过来。
事实上,成都城外的热闹,都是假的。延岑趁汉军转移注意力后,亲率奇兵,潜到吴汉背后,杀进吴汉军中。收人钱财,就得替人办事。公孙述这笔钱真没白花,这些雇佣兵特别讲信用,杀人特卖劲。汉军在他们的冲击下,乱成一团。
延岑这招阳阴招,的确很猛,打得吴汉晕头转向。吴汉兵营混乱,坐骑惊叫,把他甩落水中。就在那生死瞬间,吴汉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抓住了马尾。战马拖着他一路狂奔,跑出了险境。
大意,真的太大意了。
吴汉仿佛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你最逼近胜利的时候,也是接近失败的边缘。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当你接近胜利时,往往会得意忘形,致使身体所有感官都放松警惕,集体性地陷了视觉和智慧盲区。而高明的危险对手,就是从盲区里一跃而起,一剑封喉,足可致命。
吴汉躲过一劫,心中却永远地留下了阴影。此时,东汉远征军只剩一个星期的粮食了。吴汉认为,按目前的形势,他短时间内根本就无法拿下成都城。不如……是的,吴汉准备撤了。但是,就在他准备秘密撤军时,有一个人跑得飞快,急切求见吴汉。
喊话要见吴汉的人,是刘秀特使张堪。
张堪,南郡宛县人。来歙生前,曾经向刘秀推荐张堪,连跳三级,升格为谒者。张堪此趟前来成都,是替刘秀给吴汉捎点东西的。没想到,他才走到半路,刘秀诏书飞到,拜他为蜀郡太守。
说刘秀不会务虚,真是没道理的。此时,成都城还处在公孙述的实际控制中,刘秀就拜张堪为蜀郡太守,明摆着就是开空头支票。尽管是个空头官衔,刘秀拜得自然,张堪也受得坦然。
现在我们终于明白了,张堪听说吴汉不伐公孙述了,那真是一个急呀。眼看就要到手的蜀地太守,如果吴汉就此撤兵,刘秀开的空头支票,真的就无法兑现了。所以,张堪一见到吴汉,说一千道一万,只有一个主张:公孙述必败,必须坚持伐之。
吴汉苦笑。可是伐战需要粮呀。没有粮喝西北风吗?张堪一听,笑了。粮草军械的事,很好办,马上就到了。
前面说过了,张堪不是空手来见吴汉的。刘秀让他带了点薄礼转交给吴汉。薄礼不多,也就是七千匹战马,军粮若干。
天啊,真是及时雨啊。吴汉激动得都要跳起来了。
张堪告诉吴汉,要想打败公孙述,其实很简单。办法就是主动示弱,诱敌出战。只要故意示弱,他必出城攻击。只要他一出城,即可野外与之决战,比攻城省事多了。
吴汉一听,点点头。刘秀之前不也是这样教导自己吗?张堪很够意思,关键时刻帮上他的大忙,蜀郡太守他是当定了。
之前,吴汉先前率军前进的时候,都是到成都城南门前驻军。这次不一样了,他决定换个方向,命令臧宫到成都城北面的咸阳门进驻。
看着汉军再次兵临城下,公孙述笑了。
的确,延岑上次出击打败吴汉后,他变得自信和从容多了。公孙述不急着出兵,而是找人算了一卦。
卜卦的内容很吉利,只有一句话:“虏死城下。”此卦意思很明显,敌人将被打败,大司马吴汉此劫难逃。
公孙述一看,犹如天助,腰板更硬了。他决定亲自率军出城,攻打吴汉。于是,他分兵两路,派延岑攻打臧宫,他自己则亲自率数万人,攻击吴汉大军。
在我看来,公孙述安排延岑攻打臧宫,还真富有深意呀。广汉一战,延岑输给了臧宫,简直是血本无归。此时,俩人再次碰面,这可是雪耻前仇的大好机会。
延岑先对臧宫发起攻击,打得很顺当。臧宫与延岑大打三场,三场全输。这三场胜仗,可真让延岑出口气了。可是,胜利也是靠力气打出来的,两军从早上打到中午,延岑军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全都累得只剩一口气了。
延岑上当了,公孙述上当了。饱人打饥汉,那是一个打一个准。这时,吴汉出手了。他命令护军高午等人,率精锐部队数万人,对公孙述展开反击。高午很猛,他一冲阵,到处寻找目标。很快,他发现了一个大猎物。
这个大猎物,当然就是公孙述。高午冲上去,一矛下去,正中公孙述胸膛,公孙述即刻滚下马去。当高午准备再补一枪时,突然旁边跑出数人,把公孙述抢了过去。高午还没回过神,公孙述已经被人拖着,一溜烟似的跑进城了。
事实上,高午不追也罢了。他那一枪,威力很足,正中公孙述要害。猜得没错的话,公孙述活不了多久的。
果然,入夜,公孙述就死了。
公孙述走之前,把兵权交给了延岑。大势已去,延岑再也振不起臂,也喊不出声。他很累很累了,不想再战了。
第二天早晨。延岑开城投降。
第九章 梦幻
一、郁结
公孙述走了,世界上最后一个愚蠢而又无畏的对手,就这样离刘秀而去了。在那一刻,天下大势犹如舞台上一场大戏,终于戏止鼓停,幕落人散了。
回首往事,刘秀造反已有十五年了。十五年来,他挥舞利剑,横扫天下,群魔尽灭。然而,当他回首往事时,心头却没有丝毫兴奋和欣慰。相反,一种莫名的空虚和疲惫像一条斩不断的蛇,紧紧地缠住他。这种对战争的厌倦,仿佛骨子里天生具有。当敌人只剩下隗嚣和公孙述时,他就开始厌了,不想打了。但是,隗嚣和公孙述屡屡不听诏,逼他出剑。
现在,他们就像天边一缕云,随风飘散了。仿佛他们来到这世间,就是等那一阵风,将他们化为乌有。是战争选择了刘秀,不是刘秀选择了战争。他腻了,终于可以选择不打了。
奇迹,仿佛就只属于刘家的。如果时光倒退二十年,不是天下大乱,刘秀可能就混个万元户,被送到县里做个土报告,传播勤劳致富的光荣理念,然后戴着一朵大红花被拥戴回乡。但是历史却是如此不可思议,给他提供了一个巨大舞台,把他推到了巨无霸的位置。
但是现在,刘秀还面临着一个沉重的课题,即平定天下后,如何安置身边这帮患难与共的兄弟。
在此之前,刘邦曾集越王勾践之大成,创造了一个史无前例的范例——在刘家的天空下,所有异姓王,都必须死。刘邦这种杀功臣模式,韩信死前早就替他总结了,学名就叫: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我们知道,爱情具有强烈的排他性与强烈的占有性。事实上,世界上最具排他性与占有性的,不是爱情,而是权力。权力就像魔杖,只要握有它,即刻疯狂。就这个原理分析,我们就会发现,韩信被刘邦杀了,应该知道为何而杀。
凡是政治家,都喜欢爱情蜜月这四个字。俩人如胶似漆、水乳相交的时候,什么世间山盟海誓、海枯石烂,除却巫山不是云的词,都能蹦出来。如果彼此翻脸,比九月的天气变得还快,比眼镜蛇还要狠毒。
刘邦杀韩信、彭越等人,是因为他和他们的爱情蜜月结束了。更何况,刘邦还不是真心跟韩信等人缠绵,他们不过是同床异梦。
当年,刘邦和韩信、彭越等人约好时间地点,一起围攻项羽,刘邦到时竟然发现他们没按时来约会。结果项羽趁机追杀刘邦,搞得刘邦倍没面子,极度郁闷。还好,是张良献了一计,允诺封王。买卖成立后,又是一番虚情假意的山盟海誓,韩信和彭越才肯出兵的。
这种政客,换到风月场合,就是地道的拜金女郎,难道不应被人抛弃吗?
两相比较,刘秀有韩信般神武的将军,比如耿弇,甚至他还有萧何式的将领,如寇恂。但是,据他观察,他还没有发现像韩信那般无耻伸手要官加爵的人。
事实上,刘秀已经发明了一个适合他,亦适合别人的发展模式。这种模式,数百年后,被一个叫赵匡胤的人,直接借鉴,并且被后人署上一个新名词,美其名曰:杯酒释兵权。
是的,刘秀不想动刀,也不想让他的权力留下什么后遗症。他的绝招,就是让诸多兄弟,自知无趣,告别权力场,回家安享晚年。
最先发现刘秀欲罢战散伙的人,是邓禹。在刘秀的跟随者当中,估计没有人比邓禹更铁杆,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偶像刘秀。尽管邓禹伐赤眉无功,但在所有功臣当中,他仍然位居第一,享受最大采邑。
想当年,是谁策划刘秀离开刘玄,自开公司的?是邓禹。邓禹是刘秀造反生涯中,最重要最关键的一个历史推手。这样的推手,他能看到刘秀的未来,当然也能看到他自己的未来。
邓禹认为,天下基本定了,将领们都留在京师拥兵自重,刘秀顾虑重重。与其看着将来擦枪走火,不如现在自己就做个榜样,退居二线。
于是,邓禹喊上别人一同向刘秀请愿,说愿退出官场,回家钻研学问。
刘秀批准了。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所有被封为侯爵的人,都不能在政府机构中任职。政策一出台,猛人耿弇也交出大将军印绶,不消多久,大家都主动退出官场,回家读书去了。
所谓功成身退,才是智者之举。这是一场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结局。这种局面,非常符合刘秀政治审美哲学思想。当初韩信如果有如此一半智慧,还会被吕雉大妈砍吗?
隐退江湖的高官中,李通也是其中一个。李通,早年派李轶来游说刘秀造反的人,也算是老资格了。刘秀告诉李通,别的高官是有事偶尔到宫里开会,但你不一样,高层决策必须参加。名额不多,也就邓禹一个,你李通一个。
当然,现在天下只是基本定,还有很多收尾工作必须有人来做。对此,刘秀特别留下了一个会干活的,这就是大司马吴汉。吴汉就像救火队长,哪里有火,就往哪里灭火。
四年后,这位救火队长人生之火烧到了尽头,病逝。
吴汉走后,有一个还在拼命干活的人,他就是马援。马援办事,刘秀放心。在刘秀看来,有些事,如果没有马援,还真找不出可以替代的人。他那活儿,跟当年赵充国的活儿一样,就是跟西边少数民族打交道。
中郎将来歙,生前就曾对刘秀说,要搞定西边这帮趁机造反的少数民族,非马援不可。那时,刘秀就拜马援为陇西太守。事实也证明,来歙眼光独到。马援只率三千步兵,就击破先零羌等少数民族。
几年来,马援都在无怨无悔地为稳定陇西,跟羌人捉迷藏,打游击,屡屡建功。在别的同志看来,马援是个肯干活不图报酬、不爱财物的好同志。这样的同志,可畏可敬,可望而不可即,无不佩服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想干活,能干活的同志,当然是好同志。但是很快,刘秀就发现马援这个老同志身上,暴露了一个致命的弱点。
人都是有弱点的,问题就在于,马援这个毛病,严重地刺伤了刘秀。一想到这,刘秀就睡不着觉。隐约之间,一股从未有过的杀气,打心里欲腾腾冒出。
马援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认为,马援这辈子,他的人生哲学,只有八个字:浪荡江湖,四海为家。
据说,哲学和人的气质性格有相当关系。就像超人哲学,只会出现在尼采这种长年被疾病困扰得都要发疯的人身上,而绝不会在行动单调死板的康德身上,或者理性思考的黑格尔身上闪现。
马援十二岁早孤,离开家乡,去边郡放牧。曾经,在那遥远的苍茫大西北,马援就像一个孤独侠客,仰望星空,韬光养晦,苦练神功。多年以后,他终于告别他的牛羊,于隗嚣、公孙述以及刘秀之间游走自如,惹得天下豪杰无不引颈仰望,自叹不如。
在马援的身上,有纵横家的气质。纵横家这个称呼,换到现在可以称之为外交家。然而在我看来,马援不仅是个优秀的外交家,还是个出色的军事家,但他绝对不是个卓越的政治家。
政治家,喜欢在刀锋上游走和算计,趋利避害,实现利益最大化。而且,政治家会有特定的圈子。没有圈子的政治家,那是不可思议的。如果没有圈子,无论多漂亮的政治构想,都无法实现。
马援没有圈子。如果说有圈子,就是以他自己为中心,花钱养一大堆宾客,整天跟他喝酒侃大山。
马援从来都认为,自己是白手起家,而不是空手套白狼。他的忠诚、意志、本事,都是经得起刘秀的考验的。只要刘秀欣赏,他不需要为别人而活,也不需要跟别的权贵有何来往。
早年孤独侠客的气质和思想,仍然在他身上根深蒂固,茁壮成长。这是一种多么危险的事情,可马援从来没有想过。
马援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活到老,打到老。哪里有战争,哪里就有我马援的影子。于是搞定了陇西之后,他回到长安,屁股还没坐热,又被拜为伏波将军,远征交趾郡。交趾,即今天的越南河内市江北北宁府。马援的敌人,是两个女人。
交趾郡女子徵侧及妹妹徵贰,率领众人起兵,反抗东汉政府。这场造反,导火线是交趾郡郡长苛政,逼他们拔刀而起。事实上,苛政只是一个借口,从一开始,这场造反运动,就带有强烈的政治目的。
在两个强悍的越南女人呼喊下,男人们激情万丈,打仗攻城特别卖劲。很快,他们就拿下六十五县。接着,徵侧打破极限梦想,自立称王。
越南女人果然猛啊。中国男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她竟然毫不犹豫地就做了,而且还真做成当了王。但是,马援马上就以铁与血告诉这个叫徵侧的女人,想在男人权力世界上站得住一只脚,就做梦去吧。
马援率军南下,沿着北部湾,见山开山,见水搭桥,直直向前推进一千余里。终于,他们遇见了那个越南女子。这场战争,没有一点儿悬念,马援斩杀徵侧姐妹。
马援平定交趾郡后,顺道平定岭南,唬住了故南越国土著人。两年后,马援终于胜利还师。马援打战仿佛上了瘾,他在洛阳待了不到三个月,身上又痒了,主动请求刘秀批准他,去北方追杀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