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儿,我的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的。”我哽咽说道,“要紧的是一别多年后我们最终又见面了。”
“小姐……”菡儿亦是动了情肠,扑上来抱住我嘤嘤地哭起来,她原本身子欠安,这般哭起来愈加怯弱不胜,她身边服侍的小丫头顿时红了眼圈,也跟着淌眼抹泪。
“好端端地招你哭了,倒是我的不是。”我抱着她曼声细语地劝道,“莫哭,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这般哭起来伤着自己也伤着孩子。”
“小姐。”她紧抓着我手怔怔地垂下泪来,点点滴滴地涸湿了我的衣袖。床头的羊角灯映着她一张煞白的脸,单薄的取肩随抽泣一下一下耸着,巽道:“小姐,我快就要撑不住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熬到孩子出世那天。就算熬到了,没他我怕是也活不下去了……倒也好,万念惧灰不如随他一起去了。”
“菡儿,你说什么傻话。”我轻责她道,用手轻柔地覆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听在外间熬药的婆子说,菡儿临盆的日予也就这几天了。沈仲过世时,沈夫人怀有身孕,而且他们自幼相识,患难夫妻,情意深重,左右想瞒到生产后再委婉地细说,不想还是瞒不住了。
身边的小丫头用农袖抹泪道:“这位小姐,自从我家夫人得知噩耗后,整日心神恍惚,饮食不健,身体一日一日不济下去。婢子看得出来,他们感情极好,若不是为了将军的遗腹子,夫人当时连死了的心都有了,能熬刮这一日也实在不容易了。”
听闻那丫头的话,我感赏一阵刺剌地刺心,暗道:你此生不圆满也就罢了,何苦将原本好好的两人害成这样。我伏在她的肩上低声嗫泣道,“菡儿,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害了你。”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我不哭了,您倒是自己哭起来了。”菡儿伸手轻拍我的后背,疑惑说道,“您说的什么糊涂话您能来看苗儿,菡儿心中已是很感激了。”
“可是……菡儿……我……我……沈三他……”我看着菡儿身子绵软地靠在身后的垫子上,面容憔悴支离,眼皮红肿,睑下还染着一圈乌黛。心中觉得愈发不忍,张口却说不出完键的一句话,几个字在唇畔断断续续地破碎。
“琅嬛。”一直静默着的扶乩,上前一步以手压住我的肩膀,秀颜面沉如水,她细声道:“看来沈夫人并不知道沈将军的死因。”
“你没必要说山来。”扶乩凑近我的耳边,“你曾今数次尝过遭人怨恨的滋味,怨恨这东西无形无质,却像酒一样深埋在心中只会越来越强烈,然后驱使人去做一切舍身舍命的事情。”
扶乩的话陡然令我心神一禀,几根手指揪紧着霞光色细褶落梅瓣裙裾,上面密密的刺绣硌得手心有些疼。
怨恨,就像一瓢冰到极点的冷水朝着面门泼下,苗儿会因此怨恨我吗,就像当初的芙娜怨恨我那样,我并不怕她眼巾凌烈的杀机,让我胆寒的是深藏在腾腾杀气之后,那种悲愤凄厉与绝望。
扶乩暗中使力将我从床边拉起,温言劝我道:“既然见过了,琅嬛我们今日就告辞吧,看天色也要渐渐地暗下来,而且冰雪末化,道路滑腻阴湿,夜间御马而行十分不便。而且你素来身体弱,久待在病气恹恹的地方于你也不好。”
“小姐,今日能再见到你已是茁儿的福气,菡儿现在这样能熬过一日是一日,也不知道何时再能见到小姐,望小姐千万保重。”菡儿低泣道。
一滴泪珠滑到瘦得尖尖的下颠,一坠一坠地悬着。
“菡儿,你也要好好保重。”我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尽管不舍又慢慢地将手放开,披上御寒的斗篷与扶乩一起出去。
我看着扶乩,张口欲亩,她已是先我一步说道:“有些事不用你说,但请你尽管放心,我自会命人好好安排,能多补偿沈夫人一点是一点。”
“那是极好了。”我淡谈地说道。
“琅嬛,你跟那夫人认识?”穿过庭廊的时候,扶乩问道,“是从前的故交?”
“也算是吧。”我点头,清淡的日光稀疏地自云间漏下来,叹息道:“当年一名家道中落的孤女,无依无靠地在宁州时,她曾照拂过我许多地方,也曾待我很好。”
“一个人是对别人待他的好记得多些,还是对别人待他的不好记得多些?”扶乩笑道,覆在眼睑上一排紧密的羽睫颤如鸦翅,她正色道:“琅嬛,你听我说,人的一颗心索性全是硬的,硬了大半却留着一小处软的,那里,我们通常都叫它死穴。”
“你是不是听闻什么了?”我漫意地问道。
这名擅长占卜观星的姽婳,此刻白衣素颜地站在我面前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逸与超然,她道:“听琅染说,你那日在繁逝,假作激愤失态,其实是为了能护着芙娜夫人离开。当初在她姐姐绮娅重压之后,她心善确实明里暗里地维护了你很多。可是那时如果耶历弘发狠了,下令万箭齐出,稍有不慎,岂不连你都要死在箭下。”
我仅是微微一笑,“我们回去吧,你自己说得夜黑结冰路会难行。”
出了沈府,骑来的两匹马在寒气中打着粗重的响鼻,我看见那里竞有站着一人,长身玉立,两根指头间衔着细眭的枯草,闲闲地逗着马玩。我骑来的耶匹青玉璁向来性情暴躁,磨耗了我好大功夫才驯服的它,现在温顺地不踢不闹,任由那人骑着它颈间光滑如缎的鬃毛。
我走得近一些,翻手夺下他手中那根戳在马鼻中的枯草,“韶王。”
重重晦沉的云层扯出一线湛蓝天空,渐渐地缩小,收敛了一袭黯淡凌乱的暮霞。
奕析孤身一人而来,未带着一名侍从。我用手轻轻拂过青玉璁毛皮平整的面部,回首看了沈府眼波淡然地说道:“原来沈仲的夫人就是当初在宁州结识的菡儿。”
“你知道了?”奕析平静地道。
“在这样的境地中再次相见,不知道是积下的缘,还是造下的孽?”我看着几盏白灯笼在凛凛寒风中像是失了魂魄般地摇晃。
我趁着整理羽缎帽檐垂首时以手指拭过侧脸,那里还凝着犹自束干的泪痕。“我见到菡儿了。”我与他各自携着缨绳深深浅浅地在雪地中行走,说道.“整个人病得昏昏沉沉,这病已是不轻了,再加上身孕的拖累,我怕她真的会……”
“听天由命吧。”奕析牵着马风轻云淡地打断道。
“你早就知道了。”我微微苦芰,“你先前不说,莫不是怕我难过。”
“你的确会为这种事难过,不是吗?”奕析无意间瞥过我微红的眼睑,如桃瓣涸红清莹的雪,问道:“哭过了?”
“终归还是我害了她。”我长叹道,走在雪地中,取眼被冷风一魄就会刺痛,“当时在弥杉城若不是我决意非要前往王陵,也就不会中计,也就不会害得沈仲被暗袭惨死。”
“其实你不必内疚。”奕析道。
“我暗中命人好好照顾菡儿,也算是一种补偿。”我低头浅关道,“你不用劝我,我只想把能做的都做了,而且我也不是那种会拿内疚来折磨自己的人。”
“颜卿。”奕析轻声唤道,“抑或我应该叫你琅嬛。”
我忽地听见他唤我以前的名字,眉心不觉一颤,声音安澜地说道“颜卿死了,我应该是琅嬛吧,可是真正的琅嬛却并不是我。”
我不看他,眉梢有淡溃的寥落抖落,自嘲笑道 “也许你听来会觉得可笑,我现在是拖着一副死人留下的身躯,又顶着另一人留下的身份,如此而已。”
奕析上前一把握住我马的缰绳,青玉璁略带恼意地轻啸一声,四蹄踢起无数晶莹雪粒,他面朝我阿道;“想做的都已经做了。你今后打算去哪?”
“也许我会留在伏眠,也许我会走。”我的眸子撞上他追索的目光,轻松关道:“王爷不是说过九域之广,又不仅仅是两家的天下。而且,只要扫己不把扫已往死路上逼,总还是有路可以走的。”
“那你说我应该走哪条路?”
“你回帝都去吧。”我侧首看他,髻间簪着的一枚银丝累珠风钗,小指大垂落的珍珠在眉间荡出润泽细致的波光。
奕析紧拽缨绳并不打算放手,他迫住我的视线,眸心深辙,眼中的耶片雪光似的清明直映入人心,“可是我并不想回帝都,你知遒为什么吗?”
“与我无关。”我生生地截断他欲说出口的话,启唇孤冷地吐出:“我也希望与我无关。”
寒风囊挟着砭骨的冷冽,烈烈地灌进宽大翻飞的衣袍。不觉间已是夜色轻临,暮霞隐在深遴层密的云后,幽静中雪无声飘落,渡洼地轻盈地如同袅袅升起的薄雾。
他的衣袍上悠悠宵白芒栖落,终于说道;“琅嬛,从丰熙十六年到轩彰八年,我待你心意,你难道不明白?”
“我……明白。”漫天轻舞的雪如雾如烟,好似心中的会意,婉转而隐涩,我别过脸叹道:“可是,你又何必过于执着?”
我黑白分明的眼珠却沁出一抹清冷的倔强,正视他道.“你知道的,在九阙烟尘生之时我被你的皇兄台弃,被迫成为议和的筹码远嫁北奴。我曾是耶历赫的妃子,怀过一次孕又流产,现在深陷在纠葛不清的身世中,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眼下的何去何从。”
我感觉头被风吹得有些胀痛,最终还是狠心咬咬牙说惜;“你的一份心意,我承受不起。”
“可是我并不在乎以前的事。”奕析气息急促地说道,“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我扶着青玉璁勉强站稳,胸口慢慢地蔓延开-片冰结,然而涌出的往事却如涨潮般扑倒在心壁上。
也许我欲他之间,永远注定了缘差一线。当我封怍娉妃、奉旨进宫之时,我是嫂嫂,他是叔叔。当找和亲北奴、远赴塞外,我是耶历赫的妃子,他是胤朝的王爷。当我被姥姥接回伏眠,我是风祗的后人,他是高家的子孙。一步步走米,我们之间却是袱山几重,渐行渐远。
“如果我在乎?”我朝他浅美,如同一支染着冰雪的白梅,“而你,终会遇着命中温婉善良的女子,像一张白纸般纯粹的女子,我却不是这样的人。”
“温婉善良,白纸般纯粹?”他篁意多少带着失落的支离,“琅嬛,我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却没有人比你说得更加刺心。”
簌簌落雪,融在柔软的羽缎上是如凝汨般剔透的水芒。眼前这个人,天赐盛宠,他的人生应是接近完美了吧,皇室亲贵,太后索来疼爱幼子,做的是王爷,却活得比旁人多一分洒脱无拘,品貌才识、性情修养样样凌于众人。像他这样的人,常伴身侧的女子自是仰倾城之貌,禀麓质之心,性情温柔如水,心思纯粹如雪,是幽谷百合、凌波水仙那般的人。他睦情,她亦是痴情,携手看过金谷花开渡过画船明月,剪过玳筵银烛,踏过夕阳芳草,听过雨湿芭蕉。
“没有别人,这么多年来……”奕析指着自己的心口,沉声说道 “这里除了你,没有别人。”
我笑意苦涩,那股莫名涩味一直刺刺地扯到心底,狭细的伤口被微咸的汗水濡湿,愈加疼得尖锐,亦是一指心口的位置,狠下一硬说出:“可是我这里却没有你。”
“我不信你是无知无觉的人。”奕析扳住我的双肩,眼底恍若深邃的夜里灿出漫天星辰,邪般明明灭灭地像是在企望着什么。
“王爷,也许我是要比别人来得无知觉一些。”我后退一步躲开,身后的马被我猛然一撞,粗粗地嘶鸣着躁动起来,“芙娜曾经骂我是冷心冷肺的人,她说得对。当初耶历赫诚然对我很好,可是他死的时候我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只想着自己如何脱身,逃避殉葬。”
“那你在王陵中为我掉了多少眼泪?”奕析却是追问我道,不让我有分毫的喘息之机。
“是我的过失,既然没有可能,就不应该留下任何念想。”我神色冷淡,“今日澄明,终不算是误了你。”说罢便翻身上马。
“琅嬛,你心中没有我,也没有耶历赫。”他抓住马辔头,眼神骤然光亮闪过,“那么你以前爱皇兄吗?”
我坐在马上俯视他,却是忍不住“嗤”地一笑,问道:“我离开帝都后,你见过慧妃紫嫣了?
“见过。”奕析虽不解我话中深意,还是点头应道。
鬓角的几茎发丝吹得毛毛地贴在脸上是些微的痒,我冷下声气道:“她怎么说我的,我就是怎样的人。”
奕析握在我手臂上的力道一大,我竟是径直地从马背上滑了下来。他的气息宛如初春微凉的花香拂过耳畔,呵气间是令人心尖发酸发痒的沉醉,薄削的唇锋轻点温软的耳垂,掠过细腻水润的侧脸,正要覆上轻红盈泽的¨时,我耳后隐隐泛起绯红,下手一把用力推开他。
四下冥暗,唯有雪凄然独舞,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推开他之后又后悔力遵用得过大,他身上的箭伤恐怕末完全长好,如果再裂开了可是最要命的事。
“你在王宫中的那下推得更重。”他的声音微弱,带着崩溃出的绝望与脆弱。
我怔忪地杵在原地,恍惚记起当初如花苞娉婷初绽的年纪,他弯下腰为我抓起千鲤池中那尾鳞片斑斓的锦鲤,我满心欢喜地用涸湿的绢子裹着它,手心感触到小小的鱼身中清晰心跳。而我现在就像耶尾锦鲤,被裹住了眼睛,被裹住了呼吸,腮瓣黏在干枯的鳞片上,身体随着水分蒸发而逐渐地风干。
“对不起。”我轻啮下唇,雪的清冽冷冷地卷入我的呼吸,疲惫说出:“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我是觉得累了,经不起什么折磨了。”爱也罢,憎也罢,我却对未知的将来感到恐惧害怕。倘若万中取一,有一个可能让我们在一起,也就意味着我要面对帝都,面对以坠崖为代价而割断的前生。
这是我不愿意的。
张开的手上泠泠地渗出有湿意,却不是汗,一瓣一瓣的雪花落在手心,又悄无声息地融化,如同飞蛾扑火般的壮烈。
心中模糊地想到雪花又名未央花,草木之花多五出,度雪花六出,末央,没有结束没有尽头。
颜倾天下星雨坠擎夜无声8
珠霄云境,素烟虚寒。漾漾雪色飞花中相隔得已模糊的宫殿,遥遥若玉楼倚清空,点点飞雪映着溟漾流光。琪树玲珑珠网碎,仙风吹作步虚声。
青玉璁沉重地打了一个鼻息,铁蹄踏在松软的积雪上。我侧身轻盈地从马背上滑下,一盏盏排开的八角琉璃宫灯点亮了朱漆鎏金的长廊,重重红梅凝雪含露盛开,袭人而来脉脉花香疏淡。
一路策马归来,执缓绳的手微微冻得有些麻木,指尖触到下颌,泪水缓缓浸透,那一线纤细冰凉颤抖着一直延伸到脖颈深处,竟是生生地打了一个激灵。
一袭白衣清影拂过,瞬息失神间我与一人迎面撞上,眼中映入一双眸子如同明湛天际的孤亮寒星,匀净的墨色中隐隐地透出摄魂幽蓝。
“丹姬。”我定了定心神。
她笑得仿佛最冥蒙的月光一样淡:“琅嫘,你回来了。”
“嗯。”我随意应了一声,绕过她就要走。
“这外而倒是极冷。”丹妞却是漫步走到我前面,“琅嬛,想到藏香阁看看吗?”
丹姬所居的藏番阁坐落在王宫西南一隅,为历代医媳姻居住。那里清幽宁谧,人迹罕至,是潜心静心研究医理毒学的极好之处,而且背靠着常年水泽湿润的紫木山,便于采集各种药草动物。到伏眠那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走入这藏香阁中,里面布置得敞丽古朴,尽目望去,贴墙而置一排紫檀木药斗子,上面码着密密麻麻的药屉,还有就是书橱中一册册一卷卷的繁冗的医书,药香冲淡,熨帖微苦,若不是亲临此处,半分也想不出这里的主人竟是一名年轻女子。
阁中从外面用地龙地引入一眼滋滋的温泉,不为室中保暖,却是为养活一些珍贵的奇花异草。
走进一间内室,正中砌着一方纵横三尺来阔一尺高的玉盆,地下以铜为胎,充盈泉水,上覆有疏松赤红青腴,其对上是一片琉璃亮瓦,今晚正是落雪,天色阴阴,若是日头晴好之时,就会有阳光透过这片明净的亮瓦照在玉盆的泥土上。
我看见那方赤土用金线匀整地划出五个区域,里面种着的药草睦得奇形怪状,不是世间凡品。
我大都不认识,不过有一株我认得,叶展复羽,花开浅金的鸽足老鹤草,当初变析身受箭伤,性命垂危时,就是这株灵草救了他。
老鹤草旁侧区域中是一种匍匐茎黑掌叶的药草,叶子下掩着一颗颗拇指大小的簇黑球状果实坚冷的色泽如同铁丸,不过已枯萎噩倒了大片。
丹姬伸手小心地将那黑色球状果实摘下,放入小小的一只玉钵中,她轻叹道;“刃雪这毛手毛脚的丫头,上次来取鸽足老鹤草的时候,我叮嘱她莫将其他药草一并拔了,毕竟好不容易才用温泉养活着。但是你看,这株黑须魈还是让她整得死了大半。”
我道:“你这样差使她,她心中窝火,也必要做出一些毛手毛脚的事情来。”抬头看着两侧巍巍庞大的药橱,每个药格子上按着贴金拉环,走近了看上面用正楷錾刻着药材名字。
我随手拈起一颗翼珠子,触感也是如铁石一般的冰冷,问道:“这是用作什么?”
她兀自做着手头上的事,清冷一关,“不是用来救命,就是用来要命的。”
我将那东西扔回玉钵,对于她的傲慢无礼我是见惯了,于是轻哼道:“说得极是,药毒本同源这里所有的东西不是救命的就是要命的。”
丹姬手执犀角锤将玉钵中的黑珠子碾碎,金石撞击的声音在夜间凸显得格外清晰,她自言一般道:“琅嬛你知道么?以前这里的主人是姽婳璃珩。”
我在麂皮墩子上坐下来,说道:“听几位资历较深的姑姑略略地提到,不过都是点到为止罢了,我现在不急着走,如果你想说,我便洗耳恭听。”
她捣着药,垂下一帘幽黑细致的睫毛说道 “当年的璃珩与浣昭夫人相交甚深。”
夜深之后我本是慵借着,一听见“浣昭”两字,霎时扯起些精神,“怎么?她与我的母亲……”
“璃珩对于制药制毒表现出超凡的才华,夫人对她十分欣赏。不过她为人捐介阴冷,怪僻幽戾,是个难以亲近的主儿。”丹姬不咸不淡地说着。
“还有呢?”我讪汕地笺两声,自幼就在接近与世隔绝的减香阁中,浸泡在呆滞空洞的匡书中长大,似乎历代的医赡姬都是这样一副冷冷的难以亲近的脾性。
“说个趣事吧。”丹姬放下犀角锤,眼底泛出一痕幽黯的光芒,她幽幽说道:“璃珩是极自负的一人,她若要制什么毒,定先将毒药吃下,然后毒发前的一段时间配出解药。”
“后来呢?”我听得眉心一跳动,世间竟存对自己这样狠的人,这普天下恐怕也找不山第二个人有这般的胆魄,她是在以性命相搏,将生存的契机压缩成一线,逼迫自己激发山最大的潜能。
“最后一次,当她配置至毒之药素魇的时候,因忍受不了索魇发作的痛苦而举剑自戕,其实她只要再熬过一会,解药就配出来了。”
索魇,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过。唇畔的笑意如天际的一线游云,若有若无,“璃珩不是死在素魇之毒上,而是死在自负上,可见一个人如果过于高估自己,他的下场不会很好。”
我看着玉钵中捣成的铁桶般光泽的粉末,用细细的小银匙子挑起点,问丹姬道 “如果这是要命的东西,你敢像璃珩样试药吗?”
丹姬嗤笑道:“我自问没有璃珩的才华,也没有璃珩的胆识。”
“唉,以命相搏的事情不是人人都做得出来的,缘非这件事真的肯什么只得执着的地方,就像璃珩以制毒解毒为人间最乐。”
我轻叹声,眼风却利利地扫过丹姬的脸上,王陵机关的翻纸经人刻意改动,单室无敝地崩塌,沈仲被离奇暗杀,弥杉的仗败得蹊跷, 一 桩桩仿佛久沉积满淤泥的湖底,瞬间涌向水面的气泡般冒了出来,却有个个被戳破后湮灭无影、逐渐清晰起来的还有那日我在帐中说出的承诺只要能救活韶王,往日的我概不追究,也不许别人追究。
诡异的死寂烟雾般弥漫开来,我感觉得到,丹姬一直对我怀有莫名的排斥和敌意,我却说不清是为什么。我们根本算不得认识,就算之前的场相识,也是有些lU谊,不至于会走到相见如仇的地步。
我拿过她撂下的犀角锤,顺手做起她刚才的活计, 一下一下地将黑须魈的果实碾碎,那圆溜溜的黑球就像铁丸了一样坚硬,我试了半日,都仅是在玉钵中滚来滚出。
“还是我自己米吧。”丹姬不动声色地接手。
我轻笑道: “你的活当然你做得最好,可是有些活儿你却做不好。这铁丸子我敲不碎它,你却明了个中技巧将其研磨成粉末,别人也就看不出先前是经过我这个外行人的手,别的事情也是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