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不应该陪着他吗?不枉费他对你的好。”芙娜看我的眼神近乎恨得要勾出腾腾烈火来,“颜卿,五年来他如此全心全意地待你,如此宽容你,可是你丝毫不为所动。这五年来,你要不就是漠然得像块石头一样,要不就是冷言冷语,连笑脸都不曾多给一个,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心肠冷硬的女人!”
“是的,当初是我逼着你殉葬。而现在我真想杀了你,开膛破肚,看看你的心到底是石凿的还是木刻的,竟然可以麻木到这种地步!”
芙娜话锋偏激,琅染毕竟年少,昕了愤愤不平,正欲出手。
我隔着雪狐衣袖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冷静。却无端地想起那日在变析病榻前,丹姬莫名地说出那句:我还以为你生来就会漠视和践踏别人对你的好,丹姬说话时的嘲弄与眼前芙娜充满恨意的面容一起来,如幻影重叠。
我眼神泠然地隧道:“芙娜,我知道你恨我。可是都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往后日子还长,你我都好自为之吧。”
说完我就带着琅染离开,与她擦肩而过。
“姑姑,小心!”忽然间感觉身后一道白芒暴闪,卷起寒栗的阴风地直刺我而来。“玎”的一声,金石相击,霎时间利剑如八鞘般光芒收敛,我手中的白绫紧紧缠绕上美娜手中的剑锋,一时对峙的两人僵持。
芙娜反转手腕,想要将缠在剑上白绫寸寸绞裂。我将手一扬,已将白绫收回,相持的力道猝不及防地一撤,芙娜握剑不慎向后趔趄着退了一步。
“芙娜。”我依然神色渣然,“你现在这样子,不见得杀得了我。还是回去吧,好好当你的王后。”
“颜卿,今天除非我死,否则你就休想再踏出繁逝!”芙娜说话时的狠戾与其姐缔娅如出一辙。恍惚记起以前也就是在繁逝,深埋在记忆中最不堪、最无助的一夜,绮娅对我步步紧逼,她迫近我阴恻恻地说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回首若有若无地叹道:“难道我们之间也非要争个你死我活?”
“是。”芙娜执剑而立,萧瑟冷风中如一支清瘦削长的寒竹,剑尖抵着地上的积雪,清澹的雪光擦亮了剑锋清幽的锐芒。
耶历弘却始终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看着我们。当庭院四围的屋檐间凭空地耸峙起一簇簇翼芒凛凛的箭镞,然后那些箭镞齐齐压低对准我们时,他终于微微色变。
“要杀了你,不可能单枪匹马地来了。”芙娜冷笑道,“姐姐当初一共折了三十七名高手还杀不了你,我能不谨慎一点吗?”
我看着面前这个全然陌生的人,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心思单纯、行事莽撞的小姑娘,而她现在就像当初的绮娅一样,咄咄相逼地要取我的性命。
“芙娜,你这是做什么?”耶历弘厉声喝问道。
面对他的薄怒,芙娜丝毫不畏惧,噙着一抹挑衅的笺在唇畔,“你当时是如何承诺的,让颜卿死,我就嫁给你,给你的还有整个翁成家族的支持。而现在她并没有死……”芙娜眼中冷光忽闪,举起手指着我,声音狠毒如淬鸩毒,“你现在杀了她,我也可以算你履践了那时的承诺。”
“真是姐妹通脉。”我眼风剐向站在身边的耶历弘,嘲弄道:“你那夫人都撂下这样的狠话了,你怎么说?”
重围之下,耶历弘怒气莲蓬地质问道:“荚娜,休这是在逼我吗!”
“你若不肯,这乱箭齐发之下,我可保不准会发生什么?”芙娜唇角那抹挑衅的意味更浓了。
耶历弘双日一赤,震惊叱道:“疯子!简直反了,你难道还想弑君弑夫不成!?”
“哈哈。”芙娜此刻的笑音轻嚣银铃,“弑君,不是你教给我的吗?”
“唉。”她缓步走近,身上素服迤逦地拖在雪地上,宛如一大块晦暗阴寒的雪,扬起下钡冷峭,“你们不要以为我一点都不知道你们密谋了什么,为什么父汗会在宫中离奇薨逝?”
耶历弘闻言黢黑的瞳孔骤然紧缩,指着她道,“你……你……”
“我今日射杀了你们两人,然后枭首示众,公布你们令人发指的罪行,我难道还是弑君吗?”
芙娜冷笑出一声,“我杀的才是弑君犯上的乱臣贼子,和企图断我北奴国祚的不伧之人,胤朝那边应是不会插手。”
我心中嗤笑,原来一个人的蜕变可以如此迅速。我斜眼看着耶历弘,他神色泰然自若,并不如他说出的话那般惊慌,微扬起的唇角隐着古怪的笑意。
“你若是杀了姑姑,韶王绝不会饶了你。”琅染瞪着圆眸朝她道。
“呵呵……”我心中暗暗有了计较,清浅地笑着,余光扫过头顶层层突兀耸起的箭支,暗运轻功,步履敏捷地上前一把就箍住芙娜的手臂。
芙娜此时正往后退,我这般冲上来,着实让她冷不丁愣住,一时竟忘了下令放箭。我觉察出她眼中一瞬的犹豫和惊疑。
“你想杀我吗?”眼神相撞的那刻,我幽幽地问道。
我问得气势凌人,芙娜看着我却未答,晚异的死寂渐渐在杀意弥漫的庭院中蔓延开去。
“我若是死在乱箭之下,谁知道是哪支箭要了我的性命。”一袭纯白轻柔的鲼绡面纱之下,朱唇吐出的话中有说不出妖魅在暗涌,眼眸却是宁静如恒,“为什么不亲手杀了我呢,好让我是死在你的手里……替他……杀了我……”
芙娜像是被蛊惑般怔住,我握紧她的手臂再上前一步。此刻我与美娜近身相依,若是放箭定会伤到两人。
“颜卿……你……”芙娜见我欺近身侧,心下一急用力地要甩开我的手。
“你想不想看看他在繁逝中留下什么?”我明媚浅笑道,我圈在她手臂的手指却足越收越紧,指甲几乎要嵌入皮肉中,“你愿意跟我来吗?”
“我们走。”我紧拽着她向一处旧屋走去,芙娜论力气肯定是要大过我许多,可是她却在气势上比我短了一截,一时招架不住竟任由我拉着走去。
我们步履跌撞着临近一间屋子,冷光幽冽的箭镞随着我们两人忽上忽下,我心中暗道不妙,一支箭“嗖”地射来,我轻翻腕问白绫打下,“嗖”,一支箭钉在树皮皴裂的梅树上,又听见“嗖”的一声,门楣上已是中了一箭。
“进屋!”我清喝一声,手中白绫暴长,在房门上猛地敲击后打开。芙娜却是中邪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又一支箭破空射来,不是射向我,而是径直地射入芙娜的胸膛。
“啊!”芙娜发出如同裂帛的尖叫声,娇小的身体随着箭势的力道而向后重重倾倒,我急忙蹲下从背后托住她,纤长的手指颤颤地握着那支插在胸前的箭,似乎感到不可思议,唇角一缕殷红的血丝沁出。
我抱着芙娜,感觉到她赢弱的身体上骨髂突起,有些发痛得硌人,想不到她这么瘦。我朝身后冷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杀她?”
耶所弘笑意沉郁,嘲讽道 “她想要杀我,我不过给她一个机会罢了。”
“兔子再怎么急了想咬人,也不过就是一只吃草的兔子。只要狼一出手,就可以立即咬断她的喉咙。”
我看着他,如同无数冰凌碾砗在心里,一把一把尖锐地割痛着,耶历弘多年历练,惯用权谋手段,芙娜如何算计得过他。耶历弘真正的目的,是想要摆脱翁成家族的控制,将北奴朝政之上的大权完全掌握在手中。现在整个翁成家族股肱之人,貔貅将军翁戌赤璋已战死,翁戌的声势虽不如往日,但余威犹在,不得不惮忌。他要剪除翁成就必须有一个正大光明、不容驳斥的理由,而图谋弑君的罪名就再符合不过了。
芙娜是想杀我,但未必想杀他。但是他却可以事先算计好一切,我会来繁逝,他也会来,我越想越觉得心冷……
“今天的事都是你安排的,是不是?”我眼中透着寒意,“芙娜所布置的暗杀,在你的眼中简直幼稚。你不过就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杀了她,再压垮了整个翁成家族。”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嫂嫂。”耶历弘笑得一丝玩味,“不过你是从何时看出来,今天的事是我安排?”
我怀中温软的身躯动了一下,失血过多,呼吸逐渐急促紊乱,芙娜的眼睛恨恨地盯着耶历弘却是说不出话来,张嘴就一口鲜血就喷在缟素孝服上。
“你刚才是想保护她吗?”耶历弘增高临下地看我,“嫂嫂,可是她要杀了你。”
我垂眸,看着芙娜苍白的脸庞寥落地说道:“你又何必做得太绝呢,毕竟她现在是你的妻子。”
“这个女子肆行无忌,心有旁骛,当初她嫁给我也不过是为了一笔交易。”耶历弘眼神冷酷,“就像嫂嫂曾经所说的,我们各取所需罢了。”
各取所需,我叹息,还有什么可说的。
“对不起,颜卿。”她眼神清湛地霍我,在一阵阵地抽搐之后,怀中身体慢慢冷了,那支箭射得又狠又准,直抵心脏,几乎就是一箭毙命。
漫天的雪安静地飘了下来,莹洁的雪花一如她身上素服的颜色,我轻轻地拂去落在她发间的几瓣雪,心道:我是想怜悯你,可是你为什么又非要将自己逼上这样一条路。往日骄矜的贵旌小姐,在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时,可曾想过自己连死都要被人毫不留情的利用。
我将芙娜已经有些僵硬的身体放下,而色茕白地朝琅染道.“琅染,我们回去。”
琅染被眼前峰回路转的一幕,惊得愣住,失神地断续问道:“姑姑,她死了?”
死了,面迎着夹带雪花的冷风,我感觉眼眶吹得微有些涩痛,飘雪宁静,雪地上一朵怵目惊心的红花盛开,凄艳妖冶。
站在云坪山麓,叫颦繁逝。州岭秀拔,积雪皑皑,鸿影残断,孤魂远击。
在那座嘉瑞留下小小的院落中,发生了太多事。年少岂知聚散难,尽翻成阿R云愁。往事不堪回首,若真的可以随阿随云而敬就是再好不过。看了最后雅,我想我应该不会再来这里。
繁逝,繁华逝尽逐香尘。世问繁华千万种,而在六台之域飘零落魄的香尘仅此株。红颜零落与其让尘坼侵扰,被纯净清冷的雪静静覆盖着长眠,已是最好的归宿。
空旷世阔的雪地中,马嘶鸣一声,蹄印深浅,人已远去。
弑君作乱的罪名一出,耶历弘终于如愿以偿地剪缘了盘踞北奴朝堂三十年之久的翁成家旌,褫奇兵权,削其荣荫,翁成摩列、翁戌摩琮等人落罪。成年男子律腰斩,未满十四的流放极北之地宁远,妻女律没为官婶。翁戍的旅人向来以强悍刚毅,惯用权术著称,最难得的是生出芙娜这样心无城府的女儿,不过最后败也败在这个女儿。
轩彰八年初,和议诸事顺利,七年前北奴铁骑踏破锦溪、盛庸、通州胤朝北部二大门户,指戈上阳京都的耻辱箍终湔雪。胤朝北线外扩,从雪滴关翻越苍括山岭到狄邪城外嗣,穿过柯尔地接弥杉,鹰断峰斧削一线再到邱鹿原。
轩彰八年二月底,北地气候依旧冷冽,湮尘宫外极日望去银装素裹中,几点挑般的臧绿在寒风中轻轻摇摆,清疏昀阳光萧萧落落地从云间漏下来,过了午后愈加阴霾。
我命人将湮尘中的密室清理整齐,几名侍女将里面的物什仔细地揩拭干净,年久而光汗黯沉的锦缎铺垫都照着垛样换了簇新的料予。当我再次走进去时,恍惚地会生出错觉,好像叫到北奴王陵的密室中,除了晕问祭堂中略有不同,其他每一处摆设真是分毫不差。
琅染侧身趴在嵌始梅花式矮几上,身上披着件家常的瑰红织金云霞衫子,把着小银匙子在拨百合翠叶熏炉里的香灰。因在暖阁中不外出,她也懒得梳髻,及腰长发就用支锚金镶蓝宝石的扇形杖子蓬松别住。
“姑姑。”她唤了我一声。
“怎么?”我正在摆棋谱,头也不抬地问道。 一手闲闲地拈着枚白品棋了, 手拿着率《纵横博弈》,面前方精致的紫玉攒金始棋盘,错落地摆着几枚墨晶白晶的棋了。
“那天在繁逝中……”琅染撂下小银匙了,侧着脑袋踌躇地问道: “他们真的是夫妻吗?”
我手执棋子顾自下棋,闻言不动声色地叫菩.“是。”
“可是……”见我反应淡漠,琅染整个人前倾趴在矮几上,钗子上垂下丝丝细长银线,坠着数枚明透莹洁的珍珠,她低声嘟哝道 “既然是夫妻,那么做得末免也太绝了。姑姑,你看他们,那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
“玎”, 一 枚墨品棋了落在棋盘中腹的位置,我伸手到雪玉棋钵中摸白子,神色谈渍地说道:“互相利用而结成的夫妻,本来就不会有多少情意。有朝一日,对于彼此杖有价值了,反目成仇,你死我活的也是常有。”
“姑姑,我当叫就在身边,看得清清楚楚那支箭就是那个人射的。太狠毒了,她流了好多的血,箭就插在心口,一 句话也酿不出来,断气后眼睛还是商瞪瞪地凸出着,真是骇人。”琅染垂首,蹙着纤秀的双眉说道,眼中流露出惊惶失措。
“那天在繁逝中吓到你了?”我浅叹口气,手心贴着她白暂的脸庞,柔声说道: “是我不好,那天本不应该带你去。血腥的场面,没有个孩子见了不害怕的。”
我看着她,清婉灵秀的剧目问依稀有我年少时的影子。杀人,其实于我而言,连战场都见过的人,是无所谓了,可她仅有十四岁,半大的孩子,会害怕会战栗也是人之常情。
“姑姑。”琅染轻轻地握住我覆在她脸颊上的手,明眸扑闪地问道 “那个人叫您嫂嫂,您真的是他的嫂嫂吗?那么您以前岂不是……”
我感觉伸出的手指有些僵直,猝不及防地,内心深处好像被细微却尖锐地蜇了一下。抬眸撞入琅染年轻姣好的而容,神色明净单纯。
我黯然浅笑,小孩子无心之言罢了,却也能戳到了隐痛上。那段过往,我极力地想要忘记,然而其中连结的千始万缕岂是那么容易可以尽数斩断。
琅染见我异常沉默, 一时着急,气息略带急促地说道 “对不起,姑姑,琅染不应该问的,真的对不起。”随着声音就小了下去,渐渐地眼眶晕盈出汪汪泪水。
“我没有怪你,好好地又哭什么?”我谈笑,将一方素雪茜诗纱帕了摊在她手中。她这话问得虽戳我的心,但是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的走下来,我还不至于在个小孩子面前失态。
“姑姑。”琅染轻声嗫嚅,修长的手指绞着那方雪色的帕子。
“这副棋局是当年浣昭夫人,也就是我的母亲所作,其中也没多大的玄机和用意,就是给闰中女儿解闷的,你好好琢磨,等姑姑叫来再看你能不能拆得了。”我将最后枝墨品棋子落下,紫玉棋盘上四位相应,天元独秀,已是盘玲珑环扣、晴藏机锋的棋局。
宫人在百合翠叶熏炉中扔进一小块香料,礼人心腑的香气丝丝缕缕地从孔洞中溢出。缠绕在腕上的暗红色珊瑚莹珠颗颗徐徐生辉,光洁明澈得要照出人影来。
我默然无言,指尖轻抚过腕间,触手直觉得珠子纹理坚缜密细腻。起身缓步走了出去,走近殿门时,一名侍女垂眉恭顺地碎步上前,靠近我轻声耳语几句。
我听完,立刻就道:“赶紧准备,我要出去。”
侍女为我披上银白色云纹联珠羽缎斗篷,在结领口的带子时问道:“圣女,最近时时都将琅染姑娘带在身边,今儿个怎么不带着她,可是琅染言语上冲撞了圣女?”
“我会跟孩子计较?”我执帕子掩唇嗔笑道,“琅染那小丫头连日赖在暖阁中不出门,益发地懒起来,发髻不梳,衣裳也穿得随意。若是带着她,定是要梳理整齐了才肯出去。你看这气候末回暖,日影尚短,这已经过了午后,已是未时了,等她弄齐全了,岂不是天晚了?”
悲风高旋,寒意砭骨。我与扶乩两人骑马出官,去那边有些路程,大约在路上磨耗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羽缎厚重密软的帽檐下,我抬头看见三楹房屋,正门的椒图门把上漆经年日剥蚀脱落了许多,墙面上有些地方还密布着黑癣,白纸糊的灯笼在风中翻转,缔人潦倒颓废的感觉。
我问道:“是这里吗?都打听清楚了?”
“是的,琅嬛。”扶乩答道。
我走了进去,里面石阶上的雪有人扫过了,露出青砖地面,像是零零落落地残了好几块。两侧庭廊间悬挂着白灯笼,幽黯的光芒透过薄纸,扑面而来浚渣呛鼻的纸烛之气,越往里走,越觉得阴郁侵人。
“沈仲死了,他那夫人还怀着身孕,哀恸过度,限见着一日日不济下去。”扶乩指着前面紧闭的房门说道。
“沈夫人在那里?”我问道。
“也是个情深意重的人,若不是为了腹中骨肉,怕早已是随着去了。”扶乩说道。
我心绪惨淡,以手支着前额。心申却有个声音在说,若不是你当扭意气用事,沈氏夫妇又怎么会这样?那时胤军中诸将皆痛恨愤然,不惜拔剑相逼求我给一个交代,后又因为韶王重伤恶化,危在旦夕,性命堪忧,后又在有心人着意驱使下,此事不了了之。可是我却一直不能心安,因为让我害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人。若是沈仲能够平安无事地归来,他的夫人怀有麟儿即将临盆,妻、子俱全,家人团圆,又是如何和乐幸福的人生美事。
而现在,除了满眼漫卷的白绫孝带,转眼间什么都没有了。
扶乩说道:“这位沈夫人的闺名好像是苗儿,琅嬛,既然来了,要不要去探视她?”
“苗儿?”我霎时惊愕地反问。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扶乩察觉我反应异常。
“我只是觉得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我紧锁眉心,沉声问道:“她是哪里人?”
“宁州。”扶乩答道,“她原是宁州府中一名服侍的丫鬟,后来嫁给了青梅竹马的沈校尉,也就是现在的沈仲将军。”
“我再问一句,沈仲的排行是不是第三,人曾称他沈三?”我轻轻顺了口气问道。
“是的。”扶乩略略吃惊,道:“您都知道了?”
我匆匆地饶过她就向那间房门紧闭的屋子疾步跑去,扶乩虽不明原因但即刻跟着我追了上来。我一使劲推开房门,里面光线黯淡,岑寂安静,里面候茌药罐旁边的老婆子被我着实吓了一跳,“霍”地起身站起来看着我,吊着的黑陶罐子正“咕噜咕噜”地冒出热气。
“两位姑娘您……”那婆子在腰间系裙上擦擦黑瘦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顾自往里室走去,里面弥漫着浓烈腥苦的药味,我不是第一次走进病人的房间,却觉得这里是莫名地憋闷压抑。
湖水色袱罗帐子用铜钩松垮垮地挑起,用得已是有些磨损陈旧了,碧色撤花团绒厚褥下,一人昏然睡着,面色苍白,小腹的位置高高隆起,衬得整个人愈加瘦削。
我看清她的模样,就一下认出来了。她不是别人,她就是八年前我随变槿两度同往宁州的时候,在宁州府中服侍我起居的小丫鬟。当年我们年纪相近,我素来末当她是丫鬟,相处时日虽短倒也十分处得来。十五、六时的菡儿,如一朵烂漫绽开的山花,纯真懵懂,男女间思幕之情她虽羞赧但心中敢喜。她不当我是外人,曾将与沈三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不过我实在想不到,这世上会有这般巧的事,唰隔多年,我再次见到了苗儿,却是在这般的境况之下。
“菡儿。”我解下厚重的羽缎斗篷,蹲下身握住她一只瘦骨嶙峋的手。
“颜小姐?”菡儿费力地睁开限睛,她已认出了我。
我看着她黯然无光的限眸,消磨尽了生气,不由心中涌起酸涩道:“是的,是我。”
”颜小姐。”菡儿挣扎着要坐起来,可是她现在这种样子,如何使得出半分力气,我与身边一名小丫头见状,忙将她扶着在身后垫了两只厚厚的软枕。
菡儿虚握着我的手,细瘦的手指不住地打颤,喘息因心中激动而急了些,说道:“颜小姐,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再见上您一面……”她的脸颊浮着病态的潮红,用手托着额头,喃喃说道:“莫不是我在做梦……病得严重了而出现幻觉……您……不是已经嫁给太子,也就是当今的皇上了?您现在应该在宫中……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菡儿,你没有做梦,仔细看看就是我啊。”我握紧她的手,神色悲戚地说道。
这难怪她不知道,当年选作和亲的婉吟郡主,在出帝都之前悬梁自尽,于皇室而言不得不说是一件丑事,传出去令天下耻笑。那时照宫中的意思是秘不发丧,再寻觅人选封作宜睦公主,悄悄顶替婉吟。后来北奴王耶历赫亲口说要我,胤朝高氏索性顺水推舟。除了胤朝皇室中人极其亲信,还有北奴的一些人知道宜睦公主的真正身份,天下百姓一概是不清楚的,只认为出阁和亲的应是一位皇族宗室少女,而颜卿,前颜相的幼女,早已是封作娉妃侍奉君王身侧,既非皇家公主,又非宗室郡主,有谁会想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