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花皱皱眉,低头沉吟,再抬起头来便一甩手:
“回来再说!正事要紧。”
于是马马虎虎吃了点东西,花重阳就被叶青花拖上街。
可是越走花重阳越觉得不对。
安阳街是杭州最热闹的一条街,但“最热闹”却是限于三里巷之外的地方;若连三里巷算上,则杭州城最热闹的街,只能是三里巷。三里巷,顾名思义,街长三里,里头全是大大小小的巷子;巷子里鱼龙混杂,最多的是妓院,其次是赌坊。
跟青楼比起来,三里巷里的青楼,才是真正的青楼;三里巷里的赌坊,才是真正的江湖。
花重阳半惊半疑跟着叶青花进了街口,迎面便看见一家赌坊。即使白天,里头也是热热闹闹吆五喝六,门口两三名打手,斜着眼懒洋洋靠着墙。
叶青花丝毫不以为意,抬脚就往里走。
花重阳一把扯住她:
“这种地方——”
鱼龙混杂,即便有武功,两个女的进去未免也太轻率。
可是叶青花一挑眉拍开花重阳的手:“出息!”
她头也不回就要往里走,还没进门就被门口打手拦住:
“哟,姑娘,咱们这不让进女人的。”
叶青花一盘手,眉一挑,懒懒抬起头:
“不让进女人?别的女人不让进,难道连你们大当家和少当家也不让进?我看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花重阳一怔。
还没回过神,就见赌坊里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柳大?”
她叫出声。
青楼十二美之首的柳大……怎么会在这里?
可是高高壮壮一脸麻子的柳大笑盈盈迎出来,同叶青花打过招呼,挑着眉梢看了花重阳一眼:
“还没想明白?”
花重阳一下如梦初醒:“原来……青楼做的是这些买卖?”
“今儿好好跟我看一遍。以后,这都是你的。”
话说完,叶青花头也不回往里走。

一个青楼下头三个堂口,分别是一座赌坊,一家布庄,一家旅店;十二美里头有五六人管着这些。花重阳终于明白青楼消息为什么总那么灵通。赌坊布庄和旅店,无一不是汇聚江湖消息的地方,要想打探什么,根本是易如反掌。
“平日里这些都是老七帮我打理;以后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她。”
出了旅店,叶青花便这么告诉花重阳。
花重阳想想,忽然觉得不对:“好好的,怎么忽然告诉我这些?”
叶青花回头翻个白眼:“老七没跟你说过,我要把青楼交给你?”
“说过是说过……那也得是多少年以后的事吧。再说,我也未必——”
“少说些没用的,赶紧给老娘学起来;这么多年老娘也操劳够了,该换头驴来拉这几台磨了。”
“……”
所以,她是叶青花选中的那头驴?
花重阳郁闷。
眼看就到青楼后门,她心不在焉要推门,却被叶青花一把拉住:
“重阳。”
“嗯?”
“这事不简单。”
花重阳抬眼。
巷子里绿柳如烟,叶青花看着她,却是难得的肃穆神情:
“青楼里几十口人的性命,往后便全系于你一身,你要挑起这担子。她们为你卖命,你也要担待她们。”
“我……知道了。”
“但还有一句话。”叶青花顿了许久,紧紧握住她的手,“这么说或许没良心,但我还是要告诉你。”
“……什么?”
“谁的性命,也不如你自己的性命要紧。”叶青花低低出声,“能担待的就担待,不能担待的,你自己舒坦最重要,别信什么‘朋友’‘信义’之类的屁话。你给我记住,要真是那么一天,天下旁人死光了,你也要开开心心的活着。他们死,是他们的命,你只要顾好你自己。”
“……”
说完,叶青花松开她的手,先她一步进了门,丢下一句“给老娘记牢”。
花重阳站了许久,看着半掩的黑漆小门。
从相识至今,叶青花所教她的,已不是“朋友”二字这么简单。她一直将叶青花当作朋友,可她这么教她,是要置她于何地?
半天,她省过神,默然要往里走。刚抬脚,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重阳姑娘。”
回头,一袭灰衣的身影恭敬的朝她低头,花重阳讶异的停住脚步,转过身:
“……安平?”
“正是奴才。”安平抬头笑笑,声音恭敬有礼,“姑娘,似乎好久不见了。”
花重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站了半天才问道:
“是——兰无邪叫你来的?”
“不是。”安平又低头,慢慢说道,“少主又醉倒了,正在睡着。”
顿一顿,他轻叹:
“从昨晚到今日,他除了在房里呆坐,就是一个人在湖上喝酒。”
花重阳一阵心酸。
日已偏西,霞光四溢,落在布满青苔的石砖上。她小心侧过身,将双目掩进阴影里。
安平看她一眼,又慢慢开口:
“昨晚一夜,他把你的衣服一件件亲自叠好放进柜里;喝醉之后,又一件件拿出来看,然后在廊下点起灯说要等你回来,一夜就醉卧在亭子里。”
花重阳眼中蓄起薄光。
“有件事,姑娘该知道。今年之前,少主几乎从不踏出  兰影宫一步,天天钻研武功闭关修炼,”安平垂着脸,声音轻缓,“但自四年前外出两个月后,他便开始有个习惯,每年初春来杭州一次,每次都是临近上元之前。”
花重阳愕然。
她也有个习惯,自十四岁起,每年的上元夜深人静之后,她会在上平园的湖边放一盏灯,然后一直待到深夜灯灭,才孤身返回。
安平还要开口,她转过身直接打断他:
“不要说了。”
安平闭嘴,静默的垂眸。
花重阳深吸一口气,微微阖眼将一滴泪滴落:
“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再好,也好不过肌肤相亲;可他前一天晚上跟我睡,第二天又抱着别的女人上床,这算什么?我最受不了的,一是别人对我好,二就是别人骗我。”
她拭掉泪,还想再说些什么,还没开口,身后大门被人猛地推开。叶老七探出头看了看,看到安平竟也顾不上说什么,满脸焦急拽住花重阳就往园子里扯:
“你还在这干什么!跟我回去!花重阳!”
花重阳被拖着跑进园子,连与安平道别都来不及,一路好几次差点被绊倒。一直跑到叶青花楼下她猛地一甩手把她甩开,抓住她的肩膀猛地一按:
“怎么了这是!老七,什么事急成这样?”
叶老七看着她,刚开始傻怔怔的,后来一下拖出哭腔叫起来:
“重阳!重阳!楼主她——她这就不行了!不行了!”

 

半帘醉
花重阳呆了一呆,拔腿往楼上狂奔。来到楼上叶青花房门紧闭,她扑过去要推门却推不开,后头叶老七跟过来也扑在门上开始用力砸:
“楼主!楼主!开门!开门啊!”
里头一阵桌椅翻滚的声音,花重阳听到叶青花嘶哑着喉咙在里头吼:
“滚!给我滚!你们都给老娘滚的远远的!”
她的心一下抽紧。
叶老七敲不开门,一转身蹲下抱住膝头开始哽咽低泣,花重阳扯住她胳膊一把拽起来:
“怎么回事!?”
“楼主毒发——把自己关在里头怎么也不开门!”
“什么毒?”
“不知道!我不知道!”
“……”
花重阳放开她,看看叶老七再看看房门,扑上去对门一阵狂砸:
“青花!你开门!开门!”
“滚!你给我滚——呃啊——啊!”
房里叶青花一阵痛苦嘶吼,紧接着又是一阵哗啦啦的翻滚声。
花重阳听得心头一阵恶寒,对着房门一顿,往后退两步,一发内力抬脚猛踹过去。
“咣当”一声,门被踹开,花重阳冲进门里看到房里情景,不禁浑身一战。
房里桌椅板凳倒的倒翻的翻,间杂摔碎的瓷瓶杯盘一片狼藉,叶青花披头散发半伏在床头抱着床柱,狠狠朝床柱一下一下撞头,撞的额头血流不止却怎么也不肯停下。
她顿了一瞬,便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叶青花想将她从床柱上拖开:
“叶青花你疯了!你疯了么!”
“滚——滚开——让我死让我死!”
叶青花撞了满头满脸的血,两手抓住床柱怎么也不肯松开,花重阳拖不动,回头朝叶老七吼:
“过来把她的手掰开!”
吓傻的叶老七立刻跑过来,边哭边掰叶青花的手指,却怎么也掰不开。花重阳松开叶青花一扯叶老七:
“你拖住她!我来!”
她下手够狠,扼住叶青花手腕去扭她的手指,三下两下把她从床柱上拖起来摁上床,扯过棉被盖上,然后扑身上去跟叶老七一起,抵死把叶青花压住。
隔着两层棉被,叶青花被压在下头,声音由吼叫变哀求:
“放开我!放开我——老七!重阳!让我死!让我死吧!——求你了……求你们了……让我死吧……求你们……”
血腥透过棉被蔓延,哀求声凄惨凋零让人不忍卒听;叶老七压住叶青花的腿脚,一边用力压一边也跟着断断续续的哭:
“楼主……楼主……大姐……你不能死啊!你忍忍……千万不要死……”
半个时辰过去,花重阳压在她上身,渐渐被血腥和断断续续的哀求声熏得头昏脑胀,手脚冰凉,浑身发颤。
叶青花哀泣声渐弱。
叶老七缓过劲,听不到叶青花的声音,停住抽泣颤巍巍碰碰花重阳:
“重阳,楼主……”
花重阳心里一片冷意,强忍住害怕慢慢抬手要去揭被单,却被叶老七一把拦住:
“不要!”
她回头看叶老七。
叶老七颤着声,满眼是泪看着花重阳,眼中恐惧累积到极点:
“我……怕……怕……”
“……怕什么?”
泪水哗哗顺着脸颊淌下来,叶老七脸埋进双手,浑身抖的声音都不成调:
“我怕楼主……楼主变成跟……跟……跟兰香那副模样——”
花重阳跟着浑身一颤,慢慢转眼看向被口。
叶青花毫无声息,也早已不再挣扎。
她半撑起身,颤着声,轻轻叫着:
“……青花,青花?”
许久没有声音。
顿一顿,她手摸向被口,轻拍一下:
“青花……”
就这样僵持了不知多久,被子下头才传来虚弱的断续声音:
“我……还活着……”
花重阳如释重负。
站起身,缓缓掀开被子,第一眼落在叶青花脸上。
她轻轻出一口气。
叶青花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额头血流未止,下唇也被咬出血;幸而,除此之外还好。叶老七取来热水纱布伤药替叶青花包扎好,花重阳收拾了满屋狼藉;等叶老七出去,她坐到床边,看着床上仍闭着眼的叶青花,迟疑一下轻声开口:
“青花……是什么毒?”
叶青花双唇紧闭。
花重阳顿顿,颤声试探:
“是……兰无邪下的毒?”
这次,叶青花答的却快:
“不是。”
“那解药呢?”
“无药可解。”
“解药在兰无邪手中,是不是?”
叶青花不再出声。花重阳不依不饶,一径问下去:
“你跟兰无邪一直有关系,是不是?”
“……”
“他给你下毒,要挟你”
“……”
“青花,你点头或者摇头,告诉我。”
叶青花双眼紧闭:“我累了。”
停了会儿喘息几下,她睁开眼,皱眉慢慢说道:
“跟兰影宫没关系。是别人搞的鬼。”
花重阳用湿布子擦干她苍白脸上的阵阵冷汗,站起身就往外走。叶青花听到她脚步声,猛一抬头:
“站住!你……去哪?”
门口叶老七正好端着热粥走进来,花重阳看了看托盘上的菜,回头冲叶青花一笑:
“就在花间园那边的巷子里有个老大夫,对毒多少知道些,我去请他来给你看看。”
外头天已经黑透。
花重阳斜倚在门口栏杆上发呆,许久,等叶老七一出来便拉住她,打个手势压低了声音:
“嘘——怎么样了?”
“好多了。”叶老七眼里还带着泪痕,“吓死我了。上次毒发的时候没这么厉害的——”
“上次?”花重阳皱皱眉,“上次是什么时候?”
“就是楼主去画舫上找你的那次,”叶老七犹犹豫豫,要说要不说的,“……楼主不让我告诉你的。”
“你说,我不告诉她,”花重阳皱着眉,将声音压得更低,“是不是跟兰影宫有关?兰无邪下的毒?”
叶老七回头看看房门,犹豫许久才点头:
“楼主从来没提过。但我觉得,应该是。楼主明明恨兰影宫恨的要死,但之前却隔一阵子就见一次兰影宫的人。”
花重阳不答话,许久轻声“哦”一声。
青楼正门前,四对描金红灯笼顺次垂下,照着门口人进人出,门前人来人往。
花重阳一袭红衣迈出青楼正门,衣角被风掀动,连带着肩头长发也略有些凌乱,但女装之下,却再也掩不住一张深邃艳绝的脸。青楼里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无一不在看她,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靠近她。
一路经过西湖,一直走到流水畔,她才觉得夜风略有些凉。
拐过街口,对面就是半帘醉。
她站在流水畔,静听石板桥下汩汩流水,一时有些失神。
这么早,不知道半帘醉是不是开门。向来,半帘醉都是到半夜才挑起帘子。
可她踟蹰到半帘醉门前,隔着熙熙攘攘人群,却发现半帘醉的细丝竹帘高高悬着,帘下琉璃风灯也早已点燃。
像在等人。
她攥紧手指,径直冲着门口走进去。
酒馆里桌椅已经撤掉,柜台上依旧蒙尘,她站了站,走过去推后门。
一推门便打开。
像是刻意等人来推。
穿过后门站在台阶上,先看见廊下一排高低错落的红灯笼,烛光幽艳。
还没走上长廊,花重阳眼角已经先酸涩起来,未等迈步,就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
“花重阳?”
花重阳张大了眼逼退泪水,勾起唇角转身:
“兰草。”
兰草看着她,上下打量一遭,满脸的不可置信:
“真的是你?”
“不是我难道是鬼,你要不要摸一把看看啊?”花重阳笑着,看看她手里的药,“刚熬完药?真是辛苦你了。”
“什么刚熬完,已经热了第四回了,再不喝只能直接倒掉了。”兰草长长叹口气,想笑却笑不出来的表情,看看花重阳,“你——是来找阁主吧?”
花重阳笑:“不是。我来找你聊天的。明天有空一起出去逛逛街?”
“……”
“开个玩笑的,你干什么这种表情?”
兰草嘴角抖了两抖,迟疑片刻:
“你是不是……来同阁主和好?”
花重阳漫不经心笑笑:“你说呢?”
兰草皱着眉,一时找不到话说。她能说什么?看花重阳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刚失恋,倒像是出来散步。
花重阳还是笑笑的,勾勾唇角:
“兰草,我有事找他,你去跟你们阁主通报一声吧。”
“不用通报了。”兰草端着汤药,“又不是外人,通什么报?直接跟我来吧。”
顿一顿,她又添一句:
“阁主一直等你呢。”
说完她故意回头看看花重阳的表情。
可是花重阳只是笑着,像没听见一样。
春意融融,长廊两侧稀疏的竹林爆出青色,风飒飒穿过竹林,摇着廊下灯笼轻晃。下了长廊看到前头屋里的灯光,花重阳才忽然觉得脸上笑容开始僵硬。
兰草走在前头,一副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走走回头看看花重阳;到了门前,花重阳悄悄抬手按按胸口,停住脚步轻声道:
“兰草。”
兰草回头,跟着停住脚步:
“怎么了?”
“他……在干什么?”
“下午一个人在亭子里坐了半天,喝了些酒。这会儿应该还在睡吧。”
“……醉了?”
“醉什么醉。”兰草哼一声,瞟一眼花重阳,“放心,我们阁主的酒量好得很,烈酒三坛才刚看出来;也不会装醉打人。”
“……”
“你到底进去还是不进去?”
花重阳觉得自己快要笑不出来了:
“你还是先进去问一声吧。万一要是——兰阁主不想见我呢。”
兰草一副被彻底打败的样子,摇摇头:
“好,不进去就不进去。这辈子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别扭的……除了我们阁主。”
眼看兰草推门进屋,花重阳站在门口,悄悄按住胸口。
站在这里,她才终于觉出,自己到底有多么想他。
周围一片寂静,房门半开,她就站在门外,恰好不甚清晰的听到屋里的声音。兰草端了药碗进去,站在门口轻轻敲敲门扇,声音毕恭毕敬:
“阁主……起来喝了药吧。”
毫无回音。
兰草又低声敲门:
“阁主?药——”
许久,才有回音:
“……先放着吧。”
花重阳心头一颤。
兰无邪的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兰草走进去,放下药碗,声音低的有些模糊:
“……几天了……药总是要吃的……”
断断续续的咳声传出,许久,白色窗纸上映出一个宽肩的半身瘦削人影,肩头发丝披散。
这身影她看过无数次,此刻看在眼里要多眼熟,有多眼熟。
花重阳看的鼻头发酸,还没来及低头拭泪,就听到兰草在里头说话:
“……阁主,那个,重阳姑娘……在外头,说想见你……”
窗纸上身影一滞。
半天不见兰无邪动作。
花重阳小心揩揩眼角,才听到屋里喑哑又急切的声音:
“她说什么时候?你何时见她的?”
“就刚才……在园子门口……”
兰无邪猛地站起身,丢开手里药碗:
“兰草,快替我更衣。”
“……”
“呆子,没听见我的话么?衣裳呢?那件浅紫的袍子——你去问问安平搁在哪里了……”
“阁主——”
“算了算了。先穿这一件。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你找兰树,备些饭菜送来——”
花重阳在外头听着,眼角漾出湿意。
屋里兰草鼓足勇气,一口打断他:
“阁主我觉得你还是先想清楚!万一她不是来跟你和好呢?”
“……你说什么?”
“我说万一她不是来——”
兰草说到这里顿住。
静了许久,兰无邪咳嗽两声,清清嗓子:
“重阳她脾气犟的很……既然肯来见我,大概是不那么生气了。”
“是么……可是阁主,我还是觉得她……没那么好说话……”
“不要多说了。你先过来给我梳头,拿那条青色发带过来——”
“那个,阁主……”
“什么?”
“花重阳她……现在就在门外头站着……”
兰无邪动作顿住。
屋里顿时一片安静。
花重阳低头抹抹眼角,硬勾勾两侧唇角做出个笑容,才迈步,直接进了屋:
“兰阁主。”
屋里同以前一样暖的有些热,木塌下燃着火盆;兰无邪就站在木塌旁,一身雪白亵衣,凌乱衣襟半敞,烛光下长发如墨双眸幽黑,唯独脸色雪白近乎苍白。
花重阳那声“兰阁主”,喊得要多镇定有多镇定。
可是声音落下,一眼看见他,她却猛地心跳失序,看着他的眉眼,再也移不开目光。
思念如潮,汹涌而来,淹没一切。
兰草识相的悄悄退出去把门带上。站了片刻,花重阳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叹口气走过去,端起桌上还剩了大半的药碗递给兰无邪:
“先把药喝了吧。”
兰无邪唇角微颤,接过药碗举到嘴边,一声不吭喝干净。两人片刻相对无言,兰无邪放下药碗,缓缓在木榻上坐下:
“安平是不是……私下去找你了?”
他这才抬眼看他,目光柔柔灼灼隐含期盼,尖尖下巴微扬着,带出一抹浅浅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