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描述的绘声绘色,引得霍一飞想着姚顺临死时的可怖之状,当下更不禁阵阵心悸。直过了好几秒才定过神来,想,进哥果然是为了那件事很透了姚顺,死都不让他死的消停。以往他素不喜欢这些花样,这次竟将他活活烫死,那自然是为了姚顺那次执行死刑,伤的自己甚重。霍一飞清晰记得,当时周进翻起自己衣衫,看到那处伤口焦烂溃烂,不堪目睹之时,脸色铁青的表情。当时就知道姚顺难逃劫难了,但也想不到周进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更变本加厉到将他活活烫死。
想到他行事手段的狠辣不由的发颤,但情不自觉,总又会想姚顺为了得罪自己陪上一条性命,甚有种有人背后撑腰,以后行事都理直气壮的感觉,心中竟也不觉暗涌起一丝得意滋味。姚顺固然是周进早晚要对付的,但若不是他不自量力,不知深浅屡次与自己为难,便是要死也不至于死的这样悲惨。
赵焰眨眨眼望着他,忽然十分神秘的凑到跟前,“你真的不知道么?不该啊!我们都知道了,你跟进哥那么近,怎么会不知?你是故意装着不知道,哄我开心的是吧,嘿嘿,哥哥谢谢你啊!”
一句话罢,霍一飞脸色也变了,赵焰话里的意思分明再明显不过,那几乎就差明说,就是周进杀了姚顺,活活将他烫死的,你还跟我装什么糊涂?!霍一飞立时明白了,赵焰所谓醉酒胡言乱语,原来根本是假装,他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借了醉意说这些话,目的便就是要通过他霍一飞的嘴传话给周进,让他知道他赵家兄弟早对姚顺的死前后内幕都心知肚明,只不过面上不明说罢了。这等于也是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赵家兄弟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霍一飞心中略凛,心说还真是小看了他,想不到看似粗狂的赵焰原来也十分精细,就想进哥往日常常教自己,对着任何人任何事总要私下留出三分小心,不可见根见底,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又所谓“人心隔肚皮”。见赵焰一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似要从他眼中望出点什么来,也直视了他淡淡反问,
“焰哥以为我知道什么?我跟进哥出门小半个月,今天早上才回来,就听说这件事,要不是听焰哥说,我连这些都还不知道!”这也是向他递话,自己跟周进既然都不在H市,与这件事情自然没有瓜葛,让他没凭没据,不要胡说八道。
赵焰倒也乖觉,一席话点到为止,即不再深入,借了霍一飞的话头当即转移开去,“嗨!我怎么不知道你跟着进哥玩去了?我是说啊,我刚刚才想起来,那会儿出事的时候,警察不是都围在山底下么处理现场么,我看见你弟弟也在那呢,还有一帮小朋友,伸长了脖子在那看热闹呢!我当他回到家,一定会告诉你呢!”
“原来小宁说撞上了死人,给查案的警察带走,又说警察说死的是黑道人物,原来是这样。”霍一飞心中暗道,“小宁见过姚顺的,若不是他给烫的面目全非,不会见到了也认不出来,看来姚顺死相的确是很难堪了。”
对赵焰说,“焰哥你真误会了,小宁又没见过姚堂主,不要说出了事,就是好端端碰见了,也不知道是他啊,他怕我教训他到处乱疯,那里会把这些事跟我讲。”
赵焰显然并不想就这个问题纠结下去,随便打了个哈哈,应付了几句,“是啊是啊,这我倒是没想到,呵呵”,便将此揭过了。两人坐了半天,说了这些话,赵焰显得清醒了不少,脸上酒醉的红晕也散去许多。想来酒到此时也喝得差不多了,只怕还有些琐事周进要自己进去招呼,当下扶着赵焰一步一摇回到房间去。
席后霍一飞怕周进喝的多了,本来打算打发了司机先回去,自己送他回家,就住下了,晚上他不舒服自己好能照应。但周进还是把他打发了回去,拽拽衣角替他抻整衣襟,说话的口气还是不容置疑,“早点回家歇着罢!还跟我瞎跑什么?瞧你这眼圈黑的!好好睡一觉,明天没事不用起来了,赵焰要有事找你你就去,没事就在家歇歇罢!”
霍一飞笑了应,“有进哥的话,我就安心在家放假了!”,目送他乘车离开,这才去提自己的车。时已近夏末,在缅甸时十分炎热,回到H市,又是在深夜里,一阵风过竟觉得颇有凉意,并了小步跑上车。忙了这整整一天十分疲倦,回到家草草冲洗就睡下了。
周进也奔波忙碌了一天,却没法回家倒头大睡。回到家容嫂开门,告诉他应先生已经在这等了一阵了,周进忙进屋,应七见他迎起来,笑道,“进哥再不回来,我可要在你这睡下了!”
周进一笑,双手抱拳在胸前为礼,敛笑正色说,“今天全靠老七维护了!我在这多多谢你!”
应七笑道,“进哥要是没喝多,我可得跟你计较了!咱俩之间还提这个谢字?!就凭你这句话,还应当罚酒三大杯!”
周进点点头,招呼应七坐下,“别的先不说了!你还顺利吧?没有动手?我看葛老挥脸色难看,猜着八成他派了伏兵围你,没有事?”
应七摊摊手,“什么事也没有,进哥放心,咱们跟葛老挥的人根本没照面,他们在外面空守了大半天,今天白天日头还真晒,几个王八蛋累坏了,刚才我看,领头的早早都撤下了,剩下一帮小孩崽子,怀里露着小丫头在哪亲热呢!敢情把我都给忘了!”
周进听说两边没有碰撞厮打,又见他衣衫整洁,的确不像动过手的样子,更加放心。道,‘这样最好,不声不响解决了。以后只要葛老挥自己不提起,咱们也不去跟他为难。两边都好过。”
应七点头,又说,“进哥,你料得没错,葛堂主这次的确花了不少心思,咱们帮里几个键在的老头儿,他也算挨个请到位了。我听小凯说,葛老挥花了不少钱去买通唐老爷子的女婿,那小白脸也答应了在唐老爷子跟前说话,可不知他是撒谎,还是说话也没份量,我看唐老爷子没大买他的帐。今天他问我不少话,话里的意思,倒没有站到他们那边,于我们为难的意思。”
周进笑道,“唐老爷子若是真心愿意帮他,怕咱们也拦不住,估计是收了他的钱买茶水喝了。”
应七略略沉吟,认真道,“其实他老人家退休也那么多年了,难听的说一句,人走茶凉,在其位谋其政,既然位置都坐到进哥你这里,他就算有心插手,只怕也有心无力,毕竟现在不是以前老顾坐镇的时候了。”
周进微笑,对他的话也不知可否,只是说,“老人家年岁大了,也该要青山绿水的休闲休闲,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没得搅了清闲。说起来,为了咱们这些事叨扰他是不应该,不过咱们也是没办法,还请他见谅罢,呵呵。”话虽说的客气,语中毕竟透着骄狂,言下之意是赞同应七的话,既然现在自己当家,帮中事务就不劳旁人操心了。
顿一顿,又说,“唐老爷子不挑这个头儿,葛老挥那点钱怕是收买不了他。但他也绝对不会就此罢休。”
应七道,“葛老挥也算是‘见菩萨就磕头’,他漫天撒网,总能捞着些鱼。可惜,嘿嘿,网虽然撒的大,收的却晚了些,给这风吹雨打渔船撞的,等到收口,啥也没有了!”
自然,葛老挥费尽心思布置一场,原是算着怎么也会有一两个人愿意帮忙,只要有人出来挑头,自己便可紧跟其后,顺理成章的呼应。不料周进早派了应七去应对这件事,葛老挥贿赂怎样的礼,应七都成倍的送到,将各人哄得高高兴兴。这天开会,他特意在H豪华的酒楼也备下饭局,将老头子各个宴庆到,一直喝酒到散会了才罢。葛老挥空等一场,自己心里也明白,论实力,论钱财,自己毕竟没法跟周进较劲。
第 20 章
两人聊了一阵,说的都是帮会里的事情,容嫂泡了茶端上来,周进先捡了一杯递给应七,说,“你尝尝,这个茶不错,刚从杭州捎回来的西湖龙井,容嫂用新鲜井水冲泡的,很不错。”
容嫂笑道,“这还是跟一飞那孩子学的呢!想不到他一个男孩儿啊,对冲水泡茶啊这些的,弄的那么明白!我做家务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泡个茶有这么多学问。”
应七一手端着茶杯在唇边抿上一口,一手指着周进笑着说,“要说这些讲究呢,还不都是跟他学的!进哥一手□,要把一飞培养的跟他自己一般无二样!”清茶入口,果然清香无比,回味悠长,不禁赞道,“果然是好茶!”
容嫂说,“酒水伤身子,你们应酬总是难免,酒后喝点茶水,总可以解一解酒气的。”放好茶盏,退出门去。应七接起刚才的话题,“进哥,我多句嘴,你可别生气。霍一飞聪明懂事,讨人喜欢,你宠他是应该的,姚顺那么得罪他,不替他出口气心里难平。可是你这时动手,真有些冒险了。进哥你有没想过?缅甸ou那边,进哥你虽然走了这一遭,大体已经谈妥,但毕竟没有确定,琐碎细节到底需要时间。姚顺一死,跟他合作的货源要断,咱们手上这些怕供不上下家要求。”
周进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我这次动姚顺是仓促了些,毕竟这事关系重大,很多后续的事情,其实还没有做好。这件事当时你也劝了我的,可我没有听你。”
应七笑说,“你看着姚顺把你那霍一飞弄成那样,还有不火冒三丈的?!没当时开枪崩了他就是不错的了!我可是知道你,你怎么罚,怎么打都行,别人要是碰上一点,那你可心疼的紧呢!”
他说的正是当时周进的心思,周进嘴角微斜,不由的自嘲般轻轻一笑,想起当日的事,还是怒火难熄,“霍一飞是我的人,他有什么做得不好,做得不对的,我自然会教训,哪轮到他姓姚的插手了?他敢当到面上给我难堪,我还认了他嚣张不成?要是各个都学他这样,不如这位置我也不要坐了,让贤给他们罢!”顿顿又笑说,“不过一码归一码,帮会规矩,断不许同门兄弟自相残杀。所以这事敢做可不敢认,说不得,只好请你帮忙,耍点手段,在人前推搪过去。”
应七笑道,“进哥别尽说笑话了!古人都教我们,‘成大事不拘小节’,手段策略人人都能耍啊,不过耍不耍得出来,那就是个问题了。”
周进淡淡一笑,端起茶杯深抿几口,神思凝结,像是在考虑什么,停了小一会,微微叹一口气,缓缓的说,“说这些都是推脱的话,我每次到祠堂敬香,心里总是跟祖师爷说,我临危受命,主持这个大局,为了和记苦心经营。情非得已时,少不得要用些非常手段。但是这次我杀姚顺,难道不是存了私心的么?更不要说身为龙头,‘知法犯法’,下次再到祖师爷面前,真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应七听他这话,隐隐感觉不妥,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静等下文,就见他又笑冲了自己说,“老七,你做刑堂堂主,却跟着我这样胡闹,回头你又如何交代呢?”
应七哪会在意这些,哈哈笑道,“他们老人家在天上待的悠闲快哉,哪还有那个闲情来管这些闲事!进哥以前还教训我,说凡事啊但求心里坦荡,问心无愧,自己能向自己交代,也就成了!”
“是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周进反问,顿顿又说,“倒是说的不错,凡事但求心里坦荡,问心无愧,可我现在却觉得,难以向自己交代。我不是说杀错了姚顺,姚顺不杀,只能眼看着他跟葛老挥两个把和记搅得翻天覆地,他屡次吞贪帮里的钱财,跟别的帮会搅在一起偷抢和记生意,暗中赚了好几亿!这叫吃里扒外,里通外敌,我杀他一万次也不嫌多。但我杀他,应该知会刑堂,召集帮众兄弟,当在他们面前堂堂正正执行家法,这么暗使私刑,是不应该的。我虽有为难之处,毕竟是犯了帮规家法。平时我每次教训霍一飞,都说一句话,‘错就是错,没有辩护的理由,解释的余地,我们做黑社会都是各有苦衷,难道被警察抓了,上了法庭也能为自己寻找理由开托?’,我教别人是这样,难道自己反而做不到?”
应七听他这话居然颇有自责的意思,大出他意料之外,当时也甚感惊鄂,不由的吸气道,“进哥,你这么说~~?你何必跟这个较真?”他本来想说,你的意思是难道要在祖师爷面前责罚自己?但又觉得这话不便贸然出口。
周进只是无所谓的笑笑,半开玩笑似的说,“其实多半还是自欺欺人,不过图个心里安乐吧。人可欺,天不可欺,照理我杀人是应该偿命的,不过,嘿嘿,还不舍得这么两手一甩清闲去。在祖师爷跟前领几棍子,胡乱先交代一下吧。”
一番话毕,应七反倒默然无声,不知道该如何对答。有心想劝他不要为难自己,也知道周进根本不会给自己说服。无可奈何看了他好一会,才说,“进哥,跟你这么多年,你决定的事,谁也劝不了。看来今天我跟你磨嘴皮子也是没有用。你是龙头老大,你说的话我就得执行。但是有一条,虽然你是龙头,进了刑堂我是说话的,你要是非得往死了为难自己,我只好不听你的。”
周进笑笑点点头,心里当然知道他是维护自己,虽然多年兄弟,感激的客套话早就不提起来。但在内心的深处,还是涌起一片深深感动。一时无语,两人都相对无言。应七看看表。已经很晚了,家里太太还在等着他回来睡觉,周进也就不勉强留他住下,只是嘱咐路上小心。
送了应七到门外,目送他汽车飞快消逝在夜幕中。忽然想到他家里还有太太在等待,忍不住十分羡慕。自己跟妻子也是感情深好,结婚多年还如初婚时恩爱,可却没有应七那么好的福气。当年儿子夭折与意外,妻子大受打击,那时候落下病根,此后再也不好,近几年来还越来越厉害。不得不常年在外治疗。偏偏自己又是事忙,难得有时间去陪她,这几日忙碌便也罢了,这会夜深人静,想念起来,既思念难耐,又觉得对她不起。
想想自己渐渐年纪大起来,少年时野心极盛,总想着可以效仿江湖中那些前辈们,不说叱咤风云呼风唤雨,至少也有一番作为。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当年那些心却给磨得渐渐淡泊下去。反而更盼着有朝一日,撇下什么帮会,和记都不去理他,只每日陪了心爱的女人海边漫步,看朝阳晚霞,潮起潮落,岂不是神仙一般的生活?只是身在其位,责任重大。一着不慎,不要说会毁了和记多少前辈闯荡下的这份基业,害惨多少托傍名下的兄弟,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只怕也难保了周全。这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好在有应七这班兄弟为自己分担。又有霍一飞这个聪明能干的孩子前前后后的替自己周旋着这各种人情关系,琐事杂务,减轻了不少负担,省了许多精力。霍一飞素来乖巧懂事,深得自己心意,又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与亲生儿子无异。正如姚顺和葛老挥说的那样,自己的确是存心要把他扶植上位,杀死姚顺,斗气是三分,争权夺势占三分,剩下那几分,说白了便是有心替他霍一飞未来的上位斩棘铺路,拔掉这个棘手的硬钉子。否则,以周进一向的谨慎精明,又岂会轻易去冒风险去做这种事情。
这件事实在是周进用心良苦,可他自己做来却觉得十分自然。只是虽说成大事者必心狠手辣,这件事若是针对外人,再狠辣百倍千倍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但姚顺毕竟是一个帮会里磕头拜把的兄弟。这般公然杵逆帮规家法,视之如儿戏般的玩弄股掌,周进始终还是心中不安。他跟应七说,自己主动请罚,无非是为了求个心安,这实实在在说的是心里话。应七素知他脾气,也明白他心情,因此并不苦劝。
这件事提过,周进却也没有再找过他去,应七还以为他不过一时感慨,说了这些话,毕竟不会就这么为难自己。不料这天周进却真的自己送上刑堂来。
应七到刑堂时,开门见着周进背向门口,端正跪在关像面前,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他自己一人,颇显得有些空落落。三支供香都燃了大半,显然已经插供上许久了,不知道他在这里跪了多久,香火散着细细的青烟在关像前缭绕。应七往里走进几步,周进似乎也没有察觉,仍旧出神般的凝望着面前缭缭烟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应七也没出声,缓缓踱了几步到他身前,在香案前取了三支供香在手,掏出火机“嗖”的轻声划亮,将供香逐一点燃了,双手捏着高过头顶,深深的鞠躬行礼,退后两步,挨了周进身旁跪下了。周进竟没理会,仍是沉默无声端目望着前方,应七却是按着规矩一丝不苟的背诵了请家法前那些如同台词一般的言语,遂即站了起来,到屋里一边角落硕大的水缸里取出浸泡在里面,水淋淋的家法藤杖。
第 21 章
周进早褪了上衣落在一旁,上身□在空气中,虽然已是中年,然而他江湖出身,身处在这样的位置,时时都会遭遇到危险,因此一刻也没有放松过习武练拳,身上肌肉自然紧实坚硬,一如年轻时一般的健毅挺拔。周进双手撑了香案低俯下身,应七站在他身后,眼看着他宽肩削臀的身形,虽然是这般屈辱的低俯姿势,却丝毫不显有软弱姿态,反而颇为悍硬潇洒。应七少年和他一起长大,哪能不知周进强悍的个性,当时劝他不住,这时候也多说无益,再左右犹豫迟疑,晾了他赤身伏在这里,岂不更是折辱?刚下也不再多话,持了刑杖抵在他脊背上,吸一口气,扬了那藤杖沉重的着落下来。
这一下应七并没有留情,轻重他心里有数,他知道周进心中自然也同样有数。刑堂的藤杖虽然严厉骇人,却也折不了他刚硬的个性有丝毫软弱惧畏,只是眼见着随着那一杖“啪”的一声沉重的抽打在他背上,坚韧的藤杖撕着紧绷的肌肉,立时现出一条三指来宽深红发紫的血凛,周进不由自主微微一下颤抖,心中也是一惊。
略顿了顿,还是依了规矩一杖一杖的打下去,粗大的藤杖兜风而下,抽落在肌肉上沉闷的声音应七自己听着也不由得心惊,但手上却也丝毫没有减轻力道。只怕是周进觉察了自己看出他强耐痛苦的模样,反而忍的更加辛苦。也不敢多想其他,只怕想多了手就会软,只是目光紧盯着周进血痕交叉的脊背,竭力遏制着自己收敛心神,扬着手中藤杖在他身上比描准确了,一杖叠着一杖一下不停的抽打。执掌刑堂,执行家法原本就是他份内的事儿,像这样挥舞刑杖处罚犯过帮中成员,即使再残忍他也不会心软。倒不是他天生的多么心狠手辣,实在是也同周进一样,半生漂泊江湖,血雨腥风中成长,早把一颗心磨练的坚硬狠辣,对自己都是狠辣,更不会轻易为别人伤心难过。
平时只有奉了周进的命去责打霍一飞的时候,瞧他那副乖顺模样,即使害怕紧张,也撑着一副坚强模样。低伏在地上,手指就死死抠着地缝,打的再狠再痛,从不见他会呼叫一声,挣扎一下,只是忍的满脸满身的冷汗淋淋。痛楚难耐的时候,甚至用手握拳去堵嘴忍痛。应七一瞧他这样子便打不下去,即使打也打的七分留情,只有三分用力。
倒是没想到有天会对周进动家法,应七确实惊愕,却也没觉得怎么不堪,以往这份苦头,两人都不是没有吃过。到了这会即便是心疼,应七下手却都比平时打霍一飞重上三分。或许在他心中,下意识有这样的感觉,刑堂的家法固然残酷,也确实难熬,但对周进而言,似乎皮肉之苦算不了什么,也真的伤害不了他什么。应七是心疼,却不是为他辗转这刑杖之下,身上的痛楚,只是心疼他做人做事的辛苦,一颗心里不知道要担着多少事情。这其中的艰辛只是不为旁人所知罢了。就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怕是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自然,也不会有人明白他为了维护帮会付出的这许多良苦用心。
念及到此竟觉得有心上一阵发酸,手上一软,这一杖便只用了五分气力。周进却轻轻“呼”了一声,身子一晃摇摇欲倒,应七刚想上前搀扶,周进已经手撑了香案支撑起来。侧面望他,额头淋淋的冷汗早已把头发浸透,湿漉漉塌下来,冷汗流过的地方,脸色愈发显得铁青。周进只是阖闭着眼睛,嘴角紧抿的一如他平日的沉静,只是掩不住的疲倦和痛楚挂了在脸上,分外清晰。应七想了几想,手惦着那根藤杖拿起又放下,实在犹豫不决。
周进忽然开口,轻轻的说,“三十,继续打吧。”
他就这么简单的吩咐了一句,应七吸口气,沉默了半晌,还是持着藤杖高扬起来。五十藤杖是事先应七定的,看起来似乎打的不多,可实际上,打到这三十下,周进宽阔的脊背上就早已经皮开肉绽,撕裂的肌肉都拼命向两边翻卷着,血肉模糊的伤口伤口看起来异常狰狞可怖。应七是见惯这些血腥场面的,但还是忍不住抽气,打到这样已经是非常严重,就算是皮肉外伤,严重了也要致命的,更何况人背上皮肉单薄,紧挨着重要脏器,一个失手,当场便能打死。也就是周进这样的强硬的,打死了也不会吭一声的主,不动声响的挨到现在。换一个就算不狼哭鬼嚎,也早蜷缩在地上抽搐一团。
应七几乎都忍不住要去想,周进是不是感觉神经特别不敏感,他自己不觉得怎么疼,怎么难熬,打起别人来才那么手狠。但心里也明白并不是那样,只是他那强硬性格,再伤再痛又会跟谁抱屈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