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你见着皇上了?见着皇上了?”七嘴八舌凑过来一个个黑疙瘩脑袋。
“呵呵,远远瞧见了,话说我们家老爷也是一品武将,我跟了他这许多年,还真未见过皇上,今儿即便是远远看见,那也知足了。”
“欸——听说皇上乃是天人之姿,且十余年不见衰老,是也不是?”
“不错不错,跟天上战神下界似的……”
“莫非真是神人啊——”

八卦皇帝的话儿在独鹤楼当跑堂那会就听多了,没什么新鲜稀奇的。便又晃悠晃悠去扎别的堆……
这堆是讲女人的。
阿财脑袋一探,凑过去听……
“哎呀,这官家世妇、贵族小姐们可不得了,美得跟个天仙似的。”
“嗯呀,平素这些个小姐们三步不出闺门,连个石榴裙也见不着边的,听说今年也是皇太后发了话儿,让女眷们都陪着来重阳登高。”
“是嘛,皇太后可真体恤那些个女人的闺阁寂寞啊……”
“你知道啥,我可是听说皇太后找了这许多贵族小姐们来行宫,还不是为了让皇上挑个满意的。”
“嘁——屁话你这是,皇太后还能让皇上自个儿挑?你们就不知道了,我这可是独家,别透了出去,皇太后那是要推销自个的侄孙女。”
“啊——莫非是贺兰家的婉甄小姐?”
“正解——婉甄小姐可是咱们京城第一美女,你们说其他人就算来了还不都是绿叶衬托红花嘛,皇上又怎么会看得上眼?”
“你这也是屁话!婉甄小姐是不是第一美女都是扯谈,主要的,她是贺兰婉甄!贺兰!知道不!若是进宫成了皇后,你们想想,皇后、太后都是贺兰家的,明白了不——”
“哎呀,你这个猪脑袋,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这事大伙儿知道就成了,可别去传,杀头的这是!”
“唔——唔唔——”大伙儿禁言。

无聊无聊,阿财又四处溜达,这蟠殃行宫阔如城池,七宫、六苑、九进落。他们当侍从、小厮、书僮的也只能在宿馆院落里溜达,别的宫苑也不让进去,阿财索性又往后山里走了去。
今天三拨人马进山围猎,什么猛兽估计都躲山洞里去了吧,昨夜里天色太暗,没寻着什么有灵性的鸟雀,如今大白天的,去山里溜溜,没准能见着适才听闻的金雕,所谓神雕,岂能无灵性。
林子里空气舒爽,鸟雀繁多,阿财从怀里摸出一根小竹管,叽叽啾啾和着百鸟鸣唱,好不自在。
这后山乃是蟠殃山脊,坡抖倾斜,围猎的马匹甚少上来,因而草木异常丰盛,尽管已入秋,仍旧郁郁葱葱,遍地野花,美不胜收。古木林立伸展,稠密的树冠遮挡住太阳,缝隙间泄漏一线线金丝密布般的光影网格,美丽万千。
边走边玩儿,越走越远,淌山涧、爬陡壁,越爬越高。不知不觉竟来到了昨夜里四公子带他前来的那株巨大的古树前。
这大白日里方看清这棵树,树干极粗,四五个人估计也环抱不过来。阿财沿着树干突起的树瘤噌噌噌往上爬,这几月来跟小皇子练功果然是颇有成效,身手灵活轻便了许多。
三下两下就窜到了树冠上,纵横交错的枝杈撑托着柔软茂密的树叶,仿如天然卧榻一般,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躺下看天上悠游自在的白云缓缓地飘,近得触手可及。

咦?天上飞来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鸟……
迎着风越飞越高,这大鸟怎如此怪异?像是被风带着旋转舞动。
再仔细一看,愕然,哪有大鸟飞得这么不利索的,那五彩斑斓的是一只断了线的纸鹞……
忽而就想起今天是重阳,往年这会儿,秋高气爽,平城郊外的天空也是处处飘着纸鹞,都是小孩儿和姑娘家爱玩的玩意儿。他和胖兜、傻锅就猫在没人瞧见的地方,拿弹弓将纸鹞打下来,看着小姑娘娃娃们哭天抢地的,别提多热闹有趣了。
可,这是大山里,哪来的小孩儿姑娘放纸鹞?
阿财侧身望去,呦——
这巨大古树所在几近山峰的高处,从他坐立的树冠上可以清清楚楚俯视整座大山森林,这便是四公子总爱站在最高处的原因么?一览众山小,美景无限,尽收眼底。
那边山峦有一片平缓宽阔的草坪,四面兵士把守,中间架起了帷帐,穿得五颜六色的姑娘们在草坪上嬉戏,有的放纸鹞,有的聚在帷帐前抚琴浅唱。
看着阵仗,应该就是太后带领的一众官家女眷吧。
再看另一侧山峦古林,骤然响起了号角啸声,从阿财处于的角度看下去,茂密的树林延绵无尽,像是河面被风吹皱的涟漪,荡起波浪般的起伏。林中有湖泊湿地,聚集了大量在此栖息的雁群。
倏然间,大群黑雁破林而出,低空掠过,数量之多甚为惊人,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数百来只。
随后一队枣色戎装狩猎骑士紧追雁群不舍,有箭羽“嗖嗖”破空,却也不伤及雁群,像是一阵箭网将它们锁定在空中。
东、西两面另有玄色、白色骑队包抄过来,另起箭阵,射落意欲独自逃亡的孤雁。
呵——这哪是狩猎?简直就是在丛林里排兵布阵嘛,这么折腾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呢?阿财想起听八卦之时有人提及,这蟠殃山里的金雕,最爱扑食南飞的黑雁。难道他们这便是要用黑雁引出那只金雕?
卑鄙啊无耻,人家狩猎不是都在山里头打什么野兔豺狼、狗熊猛虎之类的么?这些个人,净是去欺负无还击之力的野雁。
此时,有躲避不及的小雁中箭哀鸣坠落,阿财怒从心起!
仔细看了三色骑队的排布之法,也没什么稀奇的,就像当初乞丐帮众几面围剿恶狗一般,就是欺负畜生脑子笨罢了。

一声清啸牧笛长音飘向半空,断断续续,悠长延绵。听来像是有小童在山中奏笛,山林幽密,偶空旷,偶回响,辨不清那声音来自何方。
却又怎知那只是少年手中一截小竹管。
聆音徒转,那乌压压黑雁鸟雀于惊惶中蓦地齐声鸣叫,响彻天际,有黑雁领头,似是知晓地下骑队即将变阵何处,玩起了耗子躲猫的游戏,左旋右扑,实实虚虚、虚虚实实,瞅着个箭阵裂口,黑压压一群大雁便冲了出去,这可真是奇观也,黑压压一大片竟然扑向南边山峦那片宽阔的草坪,那女眷们玩耍的纸鹞顿时被群雁撕成了碎片,七彩纸屑纷纷扬扬落了个漫山半空。
山林中大乱顿起,女子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起起落落,那四面护卫的兵将执手中长矛投掷雁群,却又怎及得那高度?又怕兵器落下伤了那些个尊贵的小姐夫人们,顿时手足无措。
而山中狩猎骑队快速撤了箭阵,飞速赶往那出了乱子的山头,紧急救援。
某人躲在树冠上笑得前仰后合,从良之后,许久未曾这般恶作剧了,真是有趣好玩之极。
他可不担心有人会来寻他晦气,谁又能想到竟是那山中不为人所注意的细碎笛啸驱驭了这数百只野雁呢。
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骑队极快赶往南山头,怎知那雁群只是惊扰,并不伤人。在弓羽手到来之际,阿财收了啸音,雁群不再聚合,分散开来,各自散去,教人扑了场空……

哼着小曲儿神不知鬼不觉回到宿馆,贺兰珏还未回来,料想也是与那文武官员们陪着皇帝在山头给太后压惊呢。
小家伙一点儿内疚感都没有,心情愉悦无比,也不知道事儿究竟闹得有多大。
落幕西山,有宫人来报,道是公子珏不回来用膳了,皇上今夜在行宫正殿设宴,今儿猎了走兽无数,烹烤了犒劳众人。
那宫人遂后又来,端了一食案的烤肉,放在屋中,说是给阿财食用。
问是否公子珏交代的?宫人摇头不语,退了出去。
管他谁让送来的,那金黄馥郁浓香的烤肉早已让某人垂涎不已,去唤了韩子翊的书僮东竹前来,两人大快朵颐,东竹那小孩儿性子腼腆,自小在相府长大,相当有规矩,举止有礼,用筷子夹了慢慢吃,瞧那阿财,十指并用,唇齿流油,眯着眼睛大块大块咀嚼,还去夺了玉竹的筷子,让他也用手吃。
前方宫殿里觥筹交错,鼓乐喧天,君臣同乐;后院俩小孩儿在小小的房中,亦也吃吃喝喝,痛快无比。
有道是这吃喝享乐的愉悦感,实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尤其是对于这么一个容易满足的人。
16.金雕与少年
阿财没等公子珏从宫宴回来,将自己洗洗干净。几近戌时,便巴巴跑到宫苑通往后山的小道上等候。
他并不在乎等人,有时候等人也是一种很愉悦的享受,心胸里填着满满的期待,有期待就是好事儿不是么?付出些许时间又算得了什么?
今夜宫宴,四公子必定也在应邀之列,不能提早脱身,来晚了,也是情理中的事儿。
然这一等,便等了近半个时辰。
踩着一地斑驳月光残影,瞧见那高大的身影走来时,阿财欢快地一溜小跑迎了上去,裂开白刷刷的牙齿。
“小家伙,还以为你会等不及离去了呢。”
“不会不会——”阿财猛摇手,“我知道今儿晚上皇上设宴,公子必是不好溜出来。于是我便在此听蛐蛐唱歌,也不闷。”
四公子笑声爽朗,“那倒真是不好溜出来,可也不是不能溜。”他伸手忽地就把住了阿财的胳膊,身形一闪,施展轻功向山上掠去,“咱们去吹吹风,看看昨天教你的指法是不是都忘光了。”
倚着身侧,阿财闻到了淡淡的酒香,公子往常十五饮酒不过一酒鼎,今日似是喝了不少,行事也狂放起来。
有温热气息透过衣料从胳膊缓缓漫至心尖,侧脸望去,只见他黑发如缎,微束脑后,迎风猎猎飞舞,月华勾勒出脸部完美的线条。回首,眉间流转的笑意,落英缤纷,那是何种惊心动魄的俊逸出尘,狂放不羁。
直教那小小少年看傻了眼。

沉浸在无边无际浩瀚夜色,山林里的夜晚并不宁静,有各种植物、鸟虫、夜风发出谐和的奏鸣,起伏错落,妙趣横溢。
四公子教他吹奏名为《穹殇》的埙曲。
“阿财,你并不笨啊,只是没有找对适合你的,你瞧,你学琴学的不好,可是埙吹奏的很不错。世间之事便是如此,如若不合适的,便莫要去勉强自己,扬长避短,照旧会有一番作为。”
阿财忡怔,呆呆地望住他,“没有找对合适的……”
眼神微暗,咬了咬唇,蓦又绽开一个笑容,“公子,你是说倘若我学不会琴曲,便不要去学,可以吹埙;倘若我学不来诗词歌赋,也不要去学,我力大,可以去习武,可是这样?”
四公子仰头望星空,微微躺倒,说道:“虽说凡事太执拗并无好处,一切随缘,坚持了,不达正果,不如暂且换个路子,不定便是豁然开朗了呢。”
“公子净是会说我,说道执拗,我又如何能及公子?”阿财挑了挑眉,脸一偏,将自个的倔强扭一边去。
四公子不禁莞尔,微微一笑道:“小孩儿,那是因为值得。等你遇到那值得期待的人,便会知晓这种不愿将就的念头了。
阿财抿了抿唇,继续吹埙,心道:我的坚持便是不值得的么?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我想留在你的身边,只是这样而已,这样就很好。
有清幽的声音传来,四公子半倚闭目,音调低沉安稳。
“人生何其漫长,十余年的光阴,可以忘记很多东西,可有些人、有些事,记住了,便是一生。”
话语湮没在悠长埙音中,飘飘荡荡,终还是入了心坎里。

翌日,阿财问起昨儿公子珏是否令人送来烤肉,公子珏又是茫然摇头,却谈笑说是昨夜皇上吃烤肉竟然用手撕肉送入口中,说道是这般吃法更香,竟有不少人争相效仿,当真有趣。
阿财听了顿了顿,又愣了愣。

今日公子珏又令阿财自由活动,然后和韩子翊继续搞神秘,溜了个无影无踪。
百无聊赖,便又去扎堆,这会儿小厮侍从们八卦的是昨儿狩猎时发生的怪事。说道是鸟兽忽然就通了灵性似的,不仅冲破了狩猎骑队的箭阵,还差点伤了位于另一座山头的太后等一众世妇女眷。
于是昨儿宫宴上就有将士在商议对策,今日颐王拓跋元邺信誓旦旦,宣称要灭了这山中的黑雁群,必能引出嗜血金雕。
阿财心头一紧,难道昨日那般助了雁群脱困,反倒害了它们?使得一众猎手们以杀雁泄愤。
忙不迭向后山跑去……

一路急奔,鼻尖闻到一阵怪异的味道,有烟雾在山林中升腾。
阿财爬上巨树冠叶顶端的时候,远远望去,只见有十数人跨骑骏马,高举燃烧的木把,汩汩冒着浓烟。骑手们围着湖泊湿地在林中绕着圈疾驰,渐渐扩大范围,那浓烟便一圈一圈将整个山林布满。
刺鼻的烟雾,似乎是稻田中农人用来驱赶鸠雀的艾草烟,然而这味道更浓更烈……
不多时,丛林上空便已经有大群雁雀展翅飞出,躲避浓烟。伴有箭羽“嗖嗖”破空之声,果然,猎者已在大事捕杀野雁群。
吸入了烟雾的雁雀疲软之态顿现,振翅乏力,怎么也冲不上高空。
这可如何是好呢,箭阵围在四面,能突破而出的雁雀少之又少,满山遍野响起鸟雀凄惶鸣叫之声。
昨日,骑猎射手们是以游猎戏玩的心态捕雁,方着了阿财的道儿。受了奇耻大辱的贵士族将军们自是有心不甘,瞧这架势,似用上了行军阵法,将猎场围了个水泄不通,阿财一小混混出身的小孩儿又怎能敌得过身经百战的武官战将呢?躲在树冠上束手无策,暗自焦急。

空中炸开惊雷!一声厉啸划破长空,黑甸甸的阴影投射在苍绿大地上,羽翼金黄灿烂,伸展丈余,耀眼夺目,几可比拟日月辉煌。
“金雕!金雕!”无数人仰头大声叫喊。
阿财抬头看去,只见那盘旋在空中的庞然大雕有着弯钩状黑褐色利喙,金子般色泽矛尖状的颈羽,一双肃杀阴霾的黑目,粗大的腿,巨大利爪,展开的羽翼刚猛有力,甚至可以听到它那羽翼划破空气的滋滋振动。
它傲视凌然的目光像是在向脚下的人们昭示,它才是这片山林的霸主,是苍穹间至尊无上的王者。
而地面上的王族将相们岂会被金雕这架势震住,早已纷纷弯弓搭箭,展开一场人雕大战。
这雕果然是神雕,左躲右闪灵活异常,巨翅振动拍打末势箭翎,飞得又高又稳。不时飞坠而下攻击射猎骑队,那利爪尖喙仿如最锋利的武器,将原本整齐的阵队击得散乱。
从阿财的方向看下去,看见骑队中有人淡定指挥,三队人马渐渐收拢了包围圈,有十余人飞身掠上就近高崖,于高处占据地利,箭网封住了金雕的退路。
双拳难敌四手,尽管金雕神勇,可面对的是数百骁勇善战的勇将,也禁不住这前扑后继的人海战术。
这是有灵性的神雕,阿财瞧出它其实并不愿伤人,然而却被猎手们激得狂性大发,反倒是乱了阵脚。
僵持不下间,少年缓缓吹响竹管,悠悠清脆的啸声传播独特的频率,召唤雁雀群从箭阵疏漏的间隙飞离此处山林。
解除了威胁之后,方四处观望,想办法让金雕也脱身。
金雕听闻竹啸声精神大振,状态一刹那踊跃无匹,遂着那竹啸清音的指引,从薄弱方向猛烈攻击,有阿财自高处纵观全局的协助,虽然那协助不见得有多高明,然金雕毫无落败之像。
那激战朝着山巅的方向移近,清晰可见一英武高大男子,纁玄猎袍,金冠束发,摒退了众人,孤身与金雕缠斗起来……
阿财竹啸一顿,那男子,竟是他。
众人停止了攻击,远远列阵围观,只见金雕与四公子斗得难解难分,势均力敌。阿财感应到大雕亦有棋逢对手的兴奋之情,便不再吹奏相助。
看这阵势,他们是想要活捉金雕,四公子也非招招痛下杀手,颇有爱惜之意,应该暂且不会伤了金雕。
金雕力大无穷,翅翼凌厉,稍稍一个挥舞便似刮起了狂风,飞沙走石,围观的人均不敢过于靠近。
别看它巨大无比,却不显笨拙,反应灵活敏锐,喙爪的攻击亦讲究配合,相辅相成,浑然天生的攻击套路,真不愧被称为神雕。
与金雕对敌,四公子手持长枪,亦用的是灵活轻巧的战法,不以力量压制之,时而诡辩灵活,时而霸气十足,若不是他不欲伤了金雕,这场激战早已分出胜负。
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足以让大伙儿看得如痴如醉,阿财好武,自然也是瞧得兴奋难当,早就从大树冠上冒出头来,搓手搓足要为两人呐喊叫好了。
却不料人群中一双阴霾寒恻的目光紧紧锁住了树冠上的少年,金弓高举,在阳光下发出灿烈的光芒。
“嗖嗖——”双箭齐发,银光箭矢以开山劈石之力划破长空,朝着阿财的脑门飞去……
少年仍恍然不知所以,挥舞着拳头闷声呐喊,“四公子,帅呆了!金雕儿,加把劲!”

战局骤变——
箭矢朝阿财飞出那一瞬,金雕与四公子枪爪交击后忽地迅速分开,一前一后朝着阿财隐匿的树冠飞跃而来。
阿财瞪大了眼睛,愣愣望住四公子的身影越来越近,听见他急迫地呼喊!“小心!”
于数丈前方猛地飞揣出手中长枪,“叮——”一道刺耳的金属碰撞声。阿财方才见到那银光耀动的箭矢,竟是朝着自己飞射而来。
四公子用长枪撞飞了一支利箭,然,还有一支——
黑湛湛的瞳孔在放大,没了没了,这下真的玩完了,连闪避都来不及。
眼前一黑!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中。
咦,没有刺痛感……
背上一紧,身子向上一抽,只觉有东西勾住了自己的腰,“嗖”一下腾空而起。
飞沙走石,阿财睁不开眼,耳边风声呼呼,听得底下人群齐声惊呼抽气。
他伸手摸一摸……热乎乎坚硬的皮,再往上……柔韧的羽,不顾一切用力睁开眼睛……
是金雕!是金雕携着他飞上了天。
适才那致命一箭,是金雕拽住他闪避开的么?
有咸湿腥甜的水汽洒落面上,朦胧了视线,眼前红光氤氲。
很快一人一雕便跌落在山巅峭壁旁一块巨石面上,手背抹了把眼,一看,猩红猩红的液体。猛地抬头,只见金雕那庞大的身躯颓然瘫倒在自己脚边,干燥的石面上缓缓氲大了一圈血水……
“你受伤了!雕儿!你受伤了?”阿财慌忙去摸那大雕,赫然惊见它颈脖子上洞穿了一支明晃晃的箭矢。
巨大的身躯抽搐不已,血漫成河,将他们落脚的巨石面染得殷红。
是金雕!是金雕替自己挡住了那一箭!
纯金剔透的翎毛浸湿了赤红夺目的鲜血,宛如盛放的火红花,凄艳绝美。
阿财双手去按那伤口,他不敢拔出银箭,血水像泉眼似的汩汩在指缝冒出,怎么堵也堵不住。
金雕虚弱地低鸣了两声,阿财听闻,扭头往巨石与峭壁间的一个缝隙里看去……
有一个柔软干禾枯枝堆砌的巢穴,两只小小的金鹰不过巴掌大,羽毛疏疏落落,似是刚出生不久,正歪着脑袋挨在一起眨巴眨巴眼睛望住往里探头的少年。
阿财抿了抿嘴,扭头望住大金雕,说道:“大雕,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照顾你的宝宝,你千万要撑着,我去给你找止血的药草。”
环顾四周,发现落脚的巨石块处于蟠殃山峰峭壁,光秃秃寸草不生,除了山鹰大雕,或者自个生了翅膀,才有可能飞得下去。
这一忡怔,赫然便见峭壁下有弃马爬上山峰来的戎装兵士,齐齐围在峭壁下,人手一把大弓,搭箭瞄准了金雕与自己……

阿财火气顿起,嚯地站起身来,食指毫无畏惧地指向下边的人,厉声吼道:“妈的!适才是哪个卑鄙小人!暗箭伤人!滚出来!”
山风吹拂他单薄的身子,粗布衣抉迎风飞舞,尽管孤身力薄,气势却不输人,抿着唇,眉发飞扬,伫立高处的布衣少年虽浑身血污,却英姿爽飒,势态凛然,硬生生就震慑了底下弯弓瞄准的兵士,不由自主就后退了一步。
“窝囊!”有赤色猎装将领大步迈向前列,阿财认得,他是颐王拓跋元邺。此刻,他举起了金弓,银箭上弦,对准了自己。
是他,那银箭便是由他射出,是他要杀自己且重伤金雕!
“卑鄙小人!原来是你!暗箭伤人,净是会欺凌手无寸铁的弱势,算什么王侯将相!”
颐王却不与他对答,手臂抽紧了弓弦,他体格健硕,臂肌愤张,身姿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一般令人胆寒。
眼看那箭就要离弦,少年却丝毫不惧,挺直了腰板握紧拳头!
“住手!都退下!”
“王叔!箭下留人!”
两道声音传来,一声威严厉喝,沉着而不容他人觑视;一声清脆急迫,似乎焦急而气促。正是四公子与小皇子拓跋蕤麟。
17.血红色黄昏
“退下!”不容置疑的威严,所有弓箭手齐刷刷收了弓单足屈膝跪退下山坡,连颐王也不得不垂弓俯首。
那是……那是君临天下的霸气,峭壁上挺直腰板的少年禁不住全身抖晃起来,握紧的拳头指节抽搐,手心冰冷透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