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我不由瞪大了眼睛怔怔看着他。《宣示表》不是在长江上被许逊抢夺走了吗?为何此刻又出现了郭璞手中?
王导大喜过望,连忙从郭璞手中接过卷轴展开察看。正如郭璞刚才所说,这的的确确就是钟繇《宣示表》的真迹。就连曾经用这幅字帖练字多年的王导,也没有看出任何破绽。
真是令人如坠五里雾中。
王导对郭璞连连感谢,就连对在这次事件里始终没有出过力的我也说了好几声多谢。等到王导好像抱着心肝宝贝般怀抱失而复得的字帖离去之后,我连忙追问郭璞:" 景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已经搞糊涂了。许逊拿走《宣示表》的时候,他不是仔细确认过了吗?难道你用幻术又一次骗过了他?"
郭璞微笑着说:"那的确是一幅真的字帖,不过却不是钟太尉的真迹。而是一幅临摹得惟妙惟肖、足以以假乱真的佳作。"
我感到奇怪:"给许逊的那幅字帖只是赝品?就算是临摹也好,究竟是谁能写出这么漂亮的字?"
郭璞像是责怪般似笑非笑地对我说:"令升已经忘记了吗?我们从秦淮码头上船的时候,逸少曾经赶来交给我两枚卷轴。"
我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那时候王羲之的确匆匆带了两枚卷轴交给郭璞。郭璞曾告诉我那是有重要用处的物品。结果其中的一幅长江图就在郭璞和许逊的秘术比赛中发挥了作用。至于剩下的一枚卷轴……
我感到异常震惊,脱口而出:"你交给许逊的,莫非是逸少临摹的《宣示表》赝品!"
郭璞笑了笑,说:"正是如此。好了,我们可以一同去了吧。"
我迟疑了片刻,问:"去哪里?"
郭璞淡淡地说:"自然是去向逸少道谢。"
"哦……"我点点头,"那我们走吧。"
就这样,郭璞和我踏过黄叶散落飘飞的庭院步道,悠闲地朝那位少年才俊住的地方走去。
(宣示表之卷完)
三:驭鬼符之卷
驭鬼符之卷 引子
引子
阳光穿过树叶与枝杈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凹凸不平的山地上。
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低垂着头颅和肩膀,就像匍匐爬行般蹒跚走在山坡之间。
他的衣衫被荆棘撕裂,又脏又臭,但却依稀还能辨认出是官吏才能穿的袍服;虽然脸颊上长出脏乱的胡须,但还是能分辨出他是个年轻人。
男子就这么在山间缓慢地行走着,或许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去何处,但却还是不敢停下脚步。当偶尔从身后传来响动时,他就会惊惶丧胆地转头察看。发现没有异常后,他又如同行尸走肉般挪动脚步不断前行。
这时,从前方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男子怔了怔,下意识地往水声传来之处走去。穿过一层如同障蔽般的厚厚树林,男子的视野顿时被耀眼的光芒所染亮。
在夏日阳光之下,前方出现的是一座洁白如天河的瀑布。瀑布从数十丈高的山峰坠落流曳而下,直坠入一座水潭中,飞溅的水花在阳光照射下泛出七彩的虹芒。
在深潭旁边,有一个宛如神仙般的年轻人正伸展着身体悠然而坐。
他头戴束发玉冠,身穿一尘不染的雪白长袍,脚踏木屐,手拿青翠的竹杖。就像是画中的神仙人物走到了凡间,不知何时又可能会融化在空气之中。
唯一的瑕疵,是他的右眼中没有瞳孔,就像是一块无生命的白玉般镶在眼眶里。
蓬头垢面的男子怔怔地站在树丛后,看着那位宛如不食人间烟火般奕奕放光的年轻人,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误入了仙境。
年轻白袍人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从袍袖中拿出了一枚纹路奇特的天青色咒符。随着他轻轻扇动嘴唇念出咒语,深潭的水面忽然激烈晃动起来!
随着涟漪的破碎,从潭中冒出了一个湿漉漉的女子身体。蓬头垢面的男子惊诧地望去,发现她的下半身竟然布满了鱼鳞,不由险些叫出声来。
年轻白袍人却习以为常般淡淡一笑,对那鱼尾人身女子说:“听说这潭中有鲜美的白鲮鱼,我想要尝尝。”
鱼尾人身女子张开嘴,像是鱼吐泡沫般对年轻白袍人“啊啊”叫了两声,便潜身下水,不一会便从河中抱出一条肥美的鲮鱼,恭恭敬敬地双手捧放在潭边岸上。
年轻白袍人又挥了挥那枚青色咒符,默默念了几句咒语。从他身旁的泥土中,突然钻出一个身材矮小只及常人膝弯高、皮肤却异常白皙的小人。那小人抖了抖身上的土,战战兢兢地朝白袍人拜了拜。
年轻白袍人打了个哈欠,说:“帮我把这条鲮鱼烤熟吧。”
小人慌忙从附近拾来枯枝干柴搭成架子,把鲮鱼穿在架子上,也不知他如何做的,只是搓了搓手,架子下面的柴枝就自己燃烧了起来。小人不断转动穿着鲮鱼的木棍,以确保烤得通透。不一会儿,烤鱼的香味便扑鼻而来。
闻见香气,藏身树后的蓬头垢面男子虽然为眼前景象所震惊,但腹中还是不由咕咕直叫起来。正在此时,年轻白袍人突然朝这边投来目光,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说:“树后的那位仁兄既然看到了,不妨过来与我一同用餐如何。”
蓬头垢面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转身就逃。然而,年轻白袍人却微笑着说:“来吧,今天我心情很好,很想和人聊聊天。”他的话语中似乎带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蓬头垢面男子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踏出树丛,走到了阳光下的水潭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白袍人。
年轻白袍人摆了摆手示意蓬头垢面男子在他面前坐下,用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片刻,说:“这位仁兄想必是因为什么变故才落魄到这个地步的吧。不过,既然有缘在这荒山僻壤之地相遇,那便抛开身外之事,与我把酒共饮一番吧。”
蓬头垢面男子怔了怔,用沙哑的声音说:“酒……酒?”
年轻白袍人淡淡一笑,又挥动手中的青色咒符念了几句,忽然从深潭旁的巨大粗藤下钻出一只白毛老猿猴,恭恭敬敬地抱着一个陶土罐放在白袍人面前。
蓬头垢面男子正对这一连串怪事而感到不可思议,年轻白袍人指着陶土罐淡淡一笑对他说:“此乃猴儿酒,和凡人酿造的酒口感可是截然不同。何不尝尝看?”
蓬头垢面男子不再谦让,略一点头,便抱起陶土罐喝了几口,没想到罐中的猴儿酒居然甘甜无比。男子连日饥渴,哪再忍耐得住,三口两口之后,就把罐中美酒喝得一干二净。
用破烂的袖子擦了擦嘴角,蓬头垢面男子原本如死人般的脸颊上也焕发出了异样的亢奋。他的目光集中在年轻白袍人手中的那枚天青色咒符上,开口问:“你……你能驱使这些奇特的精怪,莫非是因为有这张符的缘故?”
年轻白袍人侧了侧头,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说:“哦,你说的没错。”
蓬头垢面男子不由脸色苍白说:“这……这是什么神奇的咒符?你到底是如何使用它的?”
年轻白袍人幽幽一笑,说:“这位仁兄,你可听说过费长房的故事?”
他继续往下说道:“费长房是一百多年前汉末时代的修道人。他诚心修道,从一位仙翁手中得到了驱使地上鬼神的咒符,此后游历四方,降伏了许多精怪妖魔。但是,有一天费长房不慎丢失了驭鬼符,昔日被他随意驭使责罚的群鬼,趁机奋起围攻费长房——把他撕成了碎片。”
蓬头垢面男子睁大眼睛,愕然道:“不……不会吧!难道你手上拿的,就是费长房的驭鬼符?”
年轻白袍人一笑说:“应该是差不多的东西吧。”
“也就是说……如果我拿到了这张符,我……我也可以驱使各种精怪鬼神了?”蓬头垢面男子用细若蚊蚁的声音低低说完。他的两眼中突然放射出了执拗狂热的光芒,突然间跳起身往前冲去,从怀中抽出一把上面沾着变黑血迹的匕首,猛然往年轻白袍人眉间插去!
在如此靠近的距离内,男子确信自己已经刺穿了白袍人的头颅,然而片刻之后,他发现匕首穿过的,原来只不过是一张小纸人而已。
蓬头垢面男子脸色大变,张惶地向四周张望,才发现年轻白袍人不知何时竟如履平地般站立在深潭的水波之上。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道随即迎面击来,把蓬头垢面男子打得全身筋骨破裂,头破血流跌倒在地。
年轻白袍人从水潭走回岸上,然而他的脸上却毫无怒意,独眼中反而露出了很感兴趣的目光,看着躺在血泊之中的男子说:“喂喂,你还真是个有趣的凡人。明知道我有神通秘术,居然还有如此的勇气来抢夺我的驭鬼符。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贪欲和野心啊。”
蓬头垢面男子用力挣扎着,却被那股奇怪的力量所弹压,无法站起来。他的脸上这才流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但依然还是咬牙切齿地不肯服输。
年轻白袍人站在男子面前,居高临下地说:“你叫什么名字?看你原本应该是个官吏吧,为何会落魄到这个地步?”
蓬头垢面男子咬了咬牙,说:“我名叫李多!只因杀了人,被迫逃亡。”
年轻白袍人若有所思地说:“李多……很有趣的名字。”突然他一拍手掌,笑道:“想起来了,蜀中曾经有过一位修炼了几百年成仙的道人李脱,和你的名字倒是挺像嘛。”
李多怒道:“你想要干什么?如果要杀了我,那就杀吧!反正我也没有家累,死了谁也不会在乎!”
年轻白袍人哈哈一笑说:“不用着急去死。李脱,既然你这么想要驭鬼符,好吧!那我就给你。不过,你也得相应地付出代价才行。”
听了年轻白袍人的话,李多不由露出了惊疑不安的神情。
年轻白袍人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下来,他那唯一的左目放射出奇妙的光芒,紧紧盯着李多睁大的双眼,缓缓说:“那么,你便是从蜀地来的李脱真人,到今年已经活了八百岁了。不,不要蜀中,还是改成从沦陷的中州来到江东的吧。嗯,李脱,你将会像张角、张鲁那些上个时代的真人一样建立天道之国,江东士族都会对你群起响应。如果有人敢违抗你,你就用驱使鬼神的道术来消灭和压制他们吧!”
李多的目光渐渐变得空虚,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年轻白袍人所说的话,忽然毫无阻滞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而原本在年轻白袍人手中的那张青色咒符,也不知何时出现在李多的手中。
李多握着驭鬼符,对眼前的年轻白袍人视若无睹般朝着左右顾望了片刻,随后面带庄严的表情,大踏步地朝树林中走去。
年轻白袍人撑着青竹杖,又回到潭边悠闲地坐下,突然扑哧一笑,自言自语说:“这么一来,江东想必会变得更热闹了吧。”
在明媚的阳光下,他的嘴角露出了仿佛俯视地上虫蚁般残忍而单纯的高高在上的笑容。
驭鬼符之卷 第一节
第一节
这次要给诸位讲的,就是关于驭鬼符的奇妙逸事。
对我——秩七品佐著作郎干宝——来说,事件是从太兴年间的某个夏日开始的。事后回想起来,那可真是一个阳光明媚、微风吹拂、令人觉得心情愉悦的好日子。
昨天白昼当值时,我和同僚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纠纷,回到家后依然满腹介怀,上床之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终于还是披衣跳下床来。
站在窗前凝望深夜的庭院,我一时间文思泉涌,满脑子的牢骚抱怨忽然全都化为乌有。我点起烛台,磨好墨汁,挥笔便写就了数千字的一篇《晋纪》的列传。等到点下最后一撇,抬头再度朝外望去,发现窗棂已然洒满了明媚的上午阳光。
把文稿摊在案几上以风干墨汁,我用力舒展着手足四肢,口中“哎呀呀”自言自语着推开木门,眯着眼睛,脚踏木屐走到庭院正中。
就在这时,从篱笆墙外突然传来了一个清爽悦耳的少女话音:“伸懒腰的那位,是佐著作郎干宝君吗?”
因为迎面射来的阳光太过刺眼,我一时没看清对方是什么人,慌忙抬手揉了揉惺松的睡眼,定睛朝对我说话的人望去。
看见她的形貌,我熬夜写作的困倦顿时烟消云散。虽然这么说或许有些脸皮厚……但对面的确就是这样一位令人眼前一亮的奇妙少女!
她的长发在后面高高束起,双眸如点漆,鼻梁微翘,眉毛稍有些粗,但却因此带了几分宛如美少年般的英凛气质,身穿朱红色的紧身衣裳,纤足上套着小巧的刺绣马靴,挺身骑在一匹姿态矫健的桃红马背上,越过篱笆墙对我招呼。
真是一幅令人目不转睛、难以用笔墨形容的奇妙景象。
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连忙迎上前拉开了篱笆门,说:“在下正是干宝,不知姑娘有何事找我?”
朱红色的少女以舞踏般优美的动作跃下马鞍,挥手在马腿上拍了一下,说:“小桃等我一会儿。”那匹桃红马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低嘶一声,穿过篱笆门,走到我的小院子里的树荫下啃草去了。
少女走到院子中间,轻快地转身微笑着对我说:“干君,你写的《搜神记》很好看,我和我爹最近都看得很入迷。”
我脸上不由一红,问:“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令尊是?”
朱红色的少女轻轻一笑说:“我叫荀灌,我爹是太常荀崧。”
什么!我不由神色大变,就连手脚都有点僵硬。眼前这位少女可是位非同小可的人物,这倒不止说她的出身地位有多高,而是这位叫荀灌的少女,本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传奇!
荀家是本朝最高的上品门第之一,荀灌的六世先祖,正是三国时代被比作张良的名臣荀彧大人。在几年前中原倾覆的战乱里,荀灌之父荀崧担任平南将军,在宛城被数十倍的杜曾贼军围城,城中将兵个个都灰心丧胆,当时十三岁的少女荀灌主动请缨突围而出,带回了强大的援兵,一举击破贼军。从此宛城少女名震天下,就算称荀灌是当代第一的女英雄,恐怕也不会有人反对吧!
然而,现在这位宛城少女却出现在我家的这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子里,正在若无其事地和我交谈!
“干君怎么脸色苍白,身体不舒服吗?”荀灌有些关切地问我。我连忙摆摆手,结结巴巴说:“没……没什么,只是因为昨晚熬夜写书,所以可能……可能有点疲惫。”
荀灌释然说:“原来如此。干君以后还是尽量不要熬夜吧。虽然我很喜欢你多写点文章,但如果劳累生病就没法写了,不是吗?”
我紧张得连话都出不出来了,只能点头说:“是……是。”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我这才用正经的腔调问道:“今日有幸得见荀姑娘芳容,真是蓬荜生辉。不知荀姑娘有何事找干宝?”
荀灌摆摆手,盈盈一笑说:“干君不必客气,请叫我灌娘便是。干君搜集天下的奇闻异事编纂成书,博闻多识,灌娘一向都很倾慕。这次我前来拜访,正是因为昨日遇见一件奇事,想要向你请教。”
我连忙请荀灌进房落座。接下来,荀灌便对我述说起她的那场奇特经历。
驭鬼符之卷 第二节
第二节
那一日,太常荀崧带着女儿荀灌,在几十名奴婢部曲陪同下,前往吴郡视察家中新置办的庄园田地。
自从晋室南渡之后,中原的高门士族纷纷丢弃了家园逃来到江东,他们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设法重整军力恢复河山,而是先在土地肥饶的江东占下一块良田美宅。这是这个时代习以为常之事。倒是变卖家产筹募军队北伐的祖逖等少数想要恢复中原的义士,反而被大多数士族们看作是野心勃勃的异类。
但是,江左本地的世家大族,近百年来都是东吴的臣民。原本说来,吴人就对北方人怀有亡国之恨,现在更被这些逃亡来此的中原士族们侵占了田产,因此双方时常发生明里的流血冲突和暗里的勾心斗角。
所以,为了防备路上发生意想不到的变故,前往吴郡的荀家一行人,随身都带着长矛和弓矢。
和饱受战祸蹂躏的北方不同,江东气候适宜,土地肥饶,物产丰富,堪称是乱世中的乐土。荀灌骑着桃红马,沿着树木茂密的山坡背阴侧道路缓步前行,听着奴婢们悠闲的聊天,她却叹了口气。
荀灌并不喜欢这么平静的生活,要是可以选择的话,她倒宁愿回到战场上,像男人一样穿戴盔甲策马冲杀。战胜时和战友们一同振臂欢呼,战败时和战友们一同卧薪尝胆、咬牙发誓夺回胜利。只有在那种时候,她的心情才是真正充实的。至于现在在建康都,终日和那些仕女们聊些胭脂水粉和华服美饰的庸俗话题,简直无聊透顶了。
就在这时,队伍前方突然骚动起来,荀灌心情顿时为之一振。她挥鞭一抽坐骑,假装没听见父亲荀崧呵斥的声音,越过人群一直往前驰去。
队伍前面的人们乱纷纷惊呼叫喊着,还有人惊惶地向后逃走。荀灌一直策马奔到前方,才知道奴婢部曲们为何骚乱。
就在前面的山坡底下,坐着一个浑身赤裸的高大的人。不,仔细看去,虽然它有人的躯体和四肢,但却绝对不是人类!它约莫有一丈来高,肌肤是如同墨染般的黑色,蓬松的黑毛覆盖了大部分躯体,在他的臀后,还垂下了一条如同粗长带子般的黑毛尾。
“是妖怪!”“撞邪了!”几名站在最前面的荀家部曲一边惊叫着,一边挥舞长矛想要赶走那只人形精怪。但那精怪却全然不害怕长矛的锋刃,一双猩红的眼睛如同淌血般朝着荀灌望来。见到这怪物,就连荀灌骑的桃红马也悲嘶起来,荀灌用力拉扯缰辔,才约束住坐骑没有逃走。
荀家毕竟是曾经有过战场经历的家族,荀家部曲之中也有曾经在宛城参加过平定杜曾之乱的劲兵。即使见到这诡异的妖物,依然有人奋起挺矛向黑毛怪物刺去。
那黑毛怪物毫不避让,只听一道劲风吹过,怪物挥动长臂猛然一击之下,坚硬的矛杆竟如同枯枝般碎裂开去。持矛者双手虎口迸血,惨呼一声,紧接着便被怪物挥臂击飞出去,口吐鲜血站不起身来。
又有两名部曲同时向妖怪刺出长矛,但那怪物却闪电般伸出双手握住了两矛,只听脆裂的响声,两支长矛又被它的巨力所折断。周围的荀家部曲们发出惨叫,全都露出了恐慌的神色。
“妖物,给我退下!”
一声清脆的呼喊宛如裂帛般响起,荀灌以俏丽的姿势在桃红马上挺直脊背,将随身佩戴的弓拉了个满弦。一支长箭顿时如雷光破空般急射而出。下一瞬间,黑毛怪物的悲鸣声凄厉地响起。那一箭不偏不倚正中它的左目!
怪物这才发出凄厉的嘶鸣,挥臂拔出箭支,但却把它的整个左眼球全都连带着鲜血扯了出来。原本就丑陋的毛脸上鲜血淋漓,更显得狰狞可怖。它嘶声咆哮着,如旋风般挥动着长臂打飞拦路的荀家部曲,朝荀灌直扑而来。荀灌想要催马退避,但桃红马被吓得屁滚尿流,完全无法挪动脚步。眨眼之间,那黑毛怪物已飞扑到荀灌的马前!
但在这时,从前方的山坡上,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唿哨。黑毛怪物硬生生地刹住脚步,扭头朝回望去,荀灌怔了怔,也往山坡上看去。只见一位身穿墨色长袍的人正站在坡上,手中拿着一枚闪闪发亮的青色咒符。
那墨袍人又唿哨一声,黑毛怪物发出一声焦躁但却无奈的咆哮,手足并用飞似也往回奔去。众人没想到这妖物在袭击荀家队伍之后又突然逃走,个个都不知所措,更别提追赶了。转眼之间,那黑毛妖怪和墨袍人都已消失无踪。
“荀灌,你没事吧!”听到身后传来父亲荀崧焦急的声音,荀灌这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说:“女儿没有受伤。不过……”
刚才在山坡上现身的那位身穿墨色长袍、披散长发的人,总感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荀灌隐隐有点印象,但却还是摸不到头绪。
四周传来受伤部曲们的呻吟,虽然妖物退走了,但这样的队伍也没办法再去视察庄园了。荀崧叹了口气,道:“回去罢。”一行人只得抬起伤员,重又往建康都返回。
回到建康的翌日,荀灌带着满腹的疑问,前往向她一直很想会一会的“鬼之董狐”干宝求教。
驭鬼符之卷 第三节——第六节
第三节
“我遇到的,就是这样的一桩怪事。”坐在蒲席上的朱红色少女说完了她的经历,露出清爽的笑容说,“好,现在该轮到干君来为我解答疑惑了。”
“若是寻常的山间鬼怪精魅袭击人类,倒还经常听说。”我沉思了片刻,说,“但是,你提到那位身穿墨色长袍之人能够役使妖物,却是罕见的奇闻。”
荀灌有些吃惊地问:“就连对博闻多识的干君来说,这种事也很罕见吗?”
我说:“若是从魏晋近世以来,确实很少有这种传闻。但再往上追溯到汉末,就有一位非常有名的能役使鬼神的道人。”
荀灌睁大眼睛说:“汉末的道人?请你说来听听。”
我点点头说:“此人名为费长房,乃是汉末时代最著名的道人之一。建安年间,曹操曾邀请天下名声最盛的十六位方士前往许都讨论长生之术,费长房就与左慈、华佗等人一同跻身这十六方士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