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说的都是事实,但是被身为大将军的王敦大人如此夸奖,呃,我难免有点飘飘然。
王敦随口吹捧了我们一番之后,说:"那么,两位不远千里从建康赶来,有何事要找老夫?"
郭璞说:"事实上,是关于钟太尉《宣示表》的事。"
我冒出一身冷汗,他……他竟然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
郭璞说完之后,坐在角落的许逊立刻扬起眉毛,朝郭璞投来了警惕的目光,而郭璞则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回望他。
王敦哈哈一笑,说:"原来如此。不过,《宣示表》一直在我堂弟司空王导手中,和老夫有什么关系?"
郭璞说:"《宣示表》的确是王司空之物。但是,昨天晚上司空府发生了一件怪事,大概大将军还不知道吧。"
就连我都不由震惊地转头瞪着郭璞,压低声音说:"喂!你没疯吧!"
这家伙,难道想把王敦逼得下不了台吗!要知道濡须坞里可全都是听命于王敦的将士,一旦王敦大发雷霆,我和郭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王敦也收起了笑容,冷冷地对郭璞说:"哦,那是什么样的怪事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发现周围的士兵都把手按在了剑柄上,他们手持的长矛,雪亮的矛尖也在正午的阳光下格外刺眼。
马上会变成一场刀光剑影的鸿门宴吧!
然而,在这紧绷的气氛中,郭璞依然还是似笑非笑地端坐在胡床上,镇定自若地开口说:"那件怪事是这样的。"
宣示表之卷 第五节
郭璞继续说:"前天晚上,王司空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珍藏的《宣示表》字帖,突然从柜子里飞了出来,王司空伸手去抓,但字帖却从窗户的缝隙飞了出去。飞着飞着,一直飞到了大将军的船队中,然后钻进了一个箱子中。"
郭璞顿了顿,作出严肃的表情说:"虽然这只是个梦,但王司空昨日起床之后,放心不下前去检查字帖,却赫然发现《宣示表》真的不见了!大将军,你说这可不是怪事吗?"
我松了一口气,郭璞编造的这个王导做梦的情节,总算是给王敦留了台阶可下。王敦听完之后,阴沉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会意的笑容:"确实很有趣。"
郭璞拱了拱手,说:"正如干令升大作《搜神记》中的记载,有很多奇闻轶事是我们无法用常理推断的。王司空做的那个梦里,他的《宣示表》飞到了大将军船队里的一只箱子里,醒来后王司空发现果然不见了字帖。因此当司空找在下商议时,在下认为,或许《宣示表》前天夜里真的飞到了大将军船中的某个箱子里。"
王敦轻轻哼了一声,说:"如此说来,郭君和干君就是为了向老夫讨回《宣示表》而来的?"
郭璞说:"不敢。但既然那是王司空的爱物,若是因为冥冥中鬼神作祟,在大将军不知情的状况下飞到大将军船上。那也不是大将军或者司空任何一人的不对。我和令升只是为了解除这一怪事的影响,才特地赶来打扰大将军。"
王敦点了点头,露出释然的表情说:"此事的始末老夫已经明白了。其实,老夫也在为这件事而困惑。前天深夜,下人报告说有一个卷轴忽然被一阵怪风从天空中吹来,落入老夫的坐船之内。下人呈给老夫之后,老夫发现那的确就是钟太尉的《宣示表》真迹。因此这两天老夫一直觉得很奇怪。听了郭君的这番话,总算解开了老夫的疑惑。"
呃,他还真是个顺手推舟的老滑头。不过事态还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王敦会如此轻易地承认《宣示表》就在他手中。
郭璞说:"那真是太巧了。既然如此,大将军能否让我将《宣示表》带走奉还给司空?"
王敦不置与否地"嗯"了一声,他用手捻着胡须,露出阴沉的表情思考了片刻,随后开口说:"其实,那字帖自己飞到老夫的船中,倒也未必不是神鬼的意志。虽然郭君一心想要把它带走。但这事如此蹊跷,也不应该轻易让它结束。郭君且慢,老夫对此事有个提议。"
郭璞拱了拱手说:"郭璞洗耳恭听。"
王敦哈哈笑了笑,随后指着坐在一旁的许逊说:"这位是名镇西州的许真君许敬之,道术高深;而郭君也是在京师异名远扬、精通秘术的奇人。两位高士今日会在同一个筵席上邂逅,说不定也是神鬼冥冥中指引的因缘。老夫的提议,就是以《宣示表》真迹为赌注,请二位尽情施展所能,来一场精彩的术法比赛如何?"
王敦顿了顿,说:"倘若郭君胜过许真君,就请郭君将《宣示表》真迹取走奉还司空;但是,倘若许真君胜过郭君,那就说明冥冥中注定《宣示表》应当属于老夫。天予不取,是为不祥。老夫就只能对不起司空了。"
我看看郭璞,又看看许逊,这两位术士也都在互相对视。许逊抚了抚胡须,姿态带着几分傲慢狷狂;郭璞则摆出了仿佛在说"真没办法"的无奈表情。
我忍不住忧心忡忡,低声问:"景纯,能嬴吗?"
郭璞若有若无地笑了笑,说:"既然到了这种地步,也只能嬴了。"
许逊听到了他的话,提高声音对王敦说:"大将军,虽然是余兴节目,但对手的层次太低,钟太尉《宣示表》花落谁家,看来是毫无悬念了。"
王敦笑了笑,随后对侍立的一名亲兵吩咐:"去把那只装有《宣示表》的箱子取来。"亲兵立刻离席前往船上。过不多时,亲兵就抱着一只深紫色的檀木箱跑了回来。
王敦挥手说:"打开箱子,让各位看看里面的宝物。"
亲兵打开檀木箱,里面果然有一个卷轴。亲兵展开卷轴让众人确认了是《宣示表》的真迹,随后将卷轴重又收入箱中。
王敦继续吩咐说:"把箱子放在空地的中央,要离郭君和许君的座位距离同样远近。"
亲兵照做了,随后王敦令他退到一旁。现在只剩下那只装着《宣示表》的檀木箱放在空地的正中央。
王敦究竟打算做什么?我不由好奇地注视着檀木箱,时而又抬头看看郭璞和许逊的表情。
步障内的所有文武幕僚,也全都被即将发生的这场秘术较量而吸引了注意力。甚至周围的士兵们也聚到步障外偷看。
每个人都鸦雀无声,等待着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王敦打破了沉默:"现在老夫来宣布这场秘术比赛的规则。"
他以手中的象牙筷子指向檀木箱,高声宣布:"郭君和许君两人,谁都不许离开自己的座位,只能使用手边有的道具施法。假如郭君能不离座位而用法术把《宣示表》拿到手,就算郭君胜;而许君则要尽力妨碍郭君取得《宣示表》。也就是一攻一防的形势。"
王敦顿了顿,继续说:"此外,因为只是余兴节目的比赛而已。绝对禁止两位使用秘术对彼此的身体作直接攻击,用秘术攻击对方的人就立刻判负。同样,也绝对不允许毁损《宣示表》,这是任何人都不乐意看到的结果。"
说完之后,王敦将象牙筷轮流指向郭璞和许逊,微微眯着眼睛,冷冷说:"胜负规则就是以上这些,两位是否都已经听明白了?"
两人都点头表示明白。
"那么,"王敦将象牙筷用力拍到几案上,如穿云裂帛般高声说,"比赛开始!"
郭璞与许逊,几乎在同一瞬间各自展开了行动。
宣示表之卷 第六节
郭璞面前的几案上,摆放了几盘菜肴,其中有一道菜是煮豆。郭璞拿起食盘,微笑着说:"这些豆子,会变成军队,为我取来《宣示表》。"
话音刚落,郭璞就将豆子全都倾倒在前面的土地上,果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
那数以百计的豆子,从汤汁中弹跳着一个一个地跃了出来,个个都迎风生出了头、手、脚,落在地面上整整齐齐地排成一个方阵,犹如军队般朝空地中央的檀木箱行进而去。
大将军府幕僚们发出"嗬嗬"的惊呼,震惊地看着这支豆子军。正如郭璞所说,这数百名豆兵看来会顺利打开箱子,将字帖卷轴搬运回去交给郭璞。
许逊不为所动地哼了一声,高声说:"郭景纯想用军队强夺?那我便筑城防守。"
他把自己坐着的胡床朝檀木箱掷去,胡床在空中分解成无数木料,落到地上,赫然变成了一座环绕着檀木箱的微型城池。
在城墙上,也出现了近百名和豆兵大小相仿的木兵,手持枪矛环城巡逻守卫。
这两位秘术奇才,就这样用幻术展现出了两军攻守城池的奇异场面。
豆兵将城池团团围住,开始从四面城墙蚁附爬城。木兵则全力阻止豆兵,两军犹如真实战争般拼死搏杀,有的豆兵被打得稀烂,有的木兵则被折断。虽然明知是幻术营造的虚假场面,但包括我在内的众人全都被这些小人的紧张残酷战斗所吸引,全都聚精会神地盯着檀木箱周围的这片微型战场。
一番惨烈血战之后,豆兵折损了三分之一左右,不得不结束攻城,在城外重整队伍。
郭璞仿佛自言自语般开口说:"原来如此。对付城池,没有工具是不行的。那就借你们一具投石机吧。"
他将两根筷子交叉,低声念了几句咒语,筷子竟然真的变成了一副小型的投石机。郭璞俯身将小投石机平放在地上。立刻有一群豆兵跑来将投石机运到离城池不远的地方,另有豆兵从旁边的卵石滩搬来一堆鹅卵石,使用投石机把鹅卵石朝城池掷去。
对于这种木制小城来说,高速飞来的卵石简直是无坚不摧。豆兵们连连投出石弹命中城池,打得城墙多处破裂绽开。城上的木兵们个个惊慌失措,恐惧得不敢动弹。
许逊皱眉说:"真是些没用的家伙,也罢,我来帮你们毁掉那投石机就是。"
他从衣袖中取出什么东西,我仔细望去,才看清那是引火用的火刀、火石、火茸。
许逊打火点着了火茸,随后张口一吹,一片绚烂的火星顿时从他的面前飞扬而起,飞越了数十步的距离,笼罩着投石机落了下去。这从天而降的火星之雨,将操作投石机的豆兵们全都烧着,使他们丢下投石机挣扎逃窜。而投石机更是熊熊燃烧起来,不一会儿就倒下变成了黑炭。
郭璞和许逊就这样不断地使用随手拿到的道具,施展法术左右豆兵和木兵的战局。一连串惊心动魄的战斗,使得在座的人们全都瞠目结舌,连连赞叹。
郭璞手边的工具已经大多用尽,这时,他抖了抖袍袖,从里面取出一枚卷轴,这正是我们出发时王羲之交给他的两枚卷轴之一。
郭璞呼的一声把卷轴在地上展开。一幅充满魄力的大江图画顿时呈现在我们面前。江水波涛画得栩栩如生,令人产生江水会从画中喷涌而出的错觉。接下来他又想要耍什么花样?每个人都摒息注视着郭璞和那幅画。
郭璞指着画,淡淡地说:"百年前,关羽将军曾水淹七军,大破魏国。士兵们的人力,与江水这样的天力相比,是何等渺小啊。"
他顿了顿,宛如吟咏对豆兵们高声说:"我就借你们长江之水,水攻攻破这座城池!"
豆兵们匆忙全都跑到地面较高的地方,这时那幅画中的波涛竟然真的晃动了起来,甚至我们的耳边都听见了哗哗的水流之声。
虽然我们的确是在长江边上的濡须坞内,但此刻却好像大江就在眼前奔腾咆哮。
我感到脸上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用手一触,却不知何时是沾上的水花,而周围的几个大将军府幕僚也纷纷叫嚷起来:"真的有水!溅到我身上了!"
众人的骚乱未停,忽然我们眼前一花,从那幅画卷中竟然真的喷涌出了水流。
虽然只是小溪般的规模,但却波涛汹涌,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犹如一条具体而微的大江泛滥,隆隆地卷过地面,一直向木兵们守卫的小城冲了过去。
如此壮观的声势,我心想恐怕一口气就能把小城摧毁。但是,王敦刚才宣布的一条规则突然涌上我的心头,这条从画卷中流出的江河,会不会冲湿毁坏了《宣示表》真迹?
城墙勉强经受住了江水的第一波冲击,但接下来波涛越变越大,一浪胜过一浪,眼看小城已经摇摇欲坠。
有人叫嚷了起来:"胜负已分了!如果洪水冲垮城池,《宣示表》字帖就会被水淹坏了!"
王敦朝许逊投去了目光,淡淡地说:"许君,若是你没法再守住字帖,那也不必硬撑,就向郭君认输好了。"
许逊的胡须和鬓发都因为亢奋而竖立了起来,他高声说:"还没有输,且看我许逊扭转乾坤!"
他深深吸了一口长气,突然瞠目大喝,用力蹬了一脚。
伴随着轰然地动,大地竟因为许逊的这一脚而震荡起来。众人的座位和酒席都东倒西歪,甚至还有人失去平衡坐倒在地。
我勉强扶着几案和胡床不让它们翻倒,突然发现许逊脚下的地面被蹬出了一道大裂缝。而且这裂缝还在不断向前延伸,横穿了整个筵席中央空地。
郭璞用画卷制造出的水流,全都顺着地面的缝隙漏了下去,倾刻间就漏了个一干二净。空地上只剩下少许积水,在秋日阳光下放射着软弱无力的反光。
坐在我旁边的一名武官指着画卷惊呼起来:"看那幅画!"
我们全都朝摊开的画幅望去,赫然发现画上原本波涛汹涌的江河,竟然全都不见了。画面上只剩下干枯的河床和荒芜的河岸而已。
王大将军的喟叹从上座传了过来:"这真是不可思议,令人叹为观止。"
郭璞手向空中一伸,地面上的画卷便自动收起飞回他的袖中。他淡淡一笑,朝许逊拱了拱手说:"许真君道术高深,郭璞班门弄斧,自取其辱。就此认输。"
这时我们才发现,空地上的数百豆兵不知何时已无影无踪。
许逊一挥袍袖,我只觉眼前一花,围绕檀木箱的城池和木兵眨眼间也消失了,甚至连裂开的地面也恢复了原状。
筵席中央的整个空地上,只剩下了装着《宣示表》的檀木箱。刚才精彩纷呈的一切幻象,都像梦幻泡影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人们才犹如从一场大梦中醒来,此起彼伏地纷纷发出感叹与喝采。
郭璞站起身,对王敦行了一礼,说:"大将军,郭璞对许真君甘拜下风。看来冥冥中有天意将《宣示表》赠与大将军,我只好回去向王司空致歉说明了。"
王敦哈哈大笑,伸开双手说:"虽然这次比赛郭君稍逊一筹,但郭君的秘术奇能也让老夫大开眼界。以郭君之奇术和博闻多识,仅仅担任一个小小尚书郎未免太过屈才。老夫一向爱惜贤能,希望郭君日后能加入老夫的幕府效力,定会给你相应的荣华富贵。"
郭璞笑了笑,说:"大将军盛情,在下感激不尽。说起来,郭璞日后的确与大将军会有一番因缘,今天就暂且别过吧。"
王敦颔首说:"原来如此,那老夫也就暂不挽留郭君了。期待日后的相会。"
郭璞向王敦和许逊拱手道别,随后转身对我说:"令升,我们回去吧。"
就这样空着手回去见王司空?我犹豫地看着郭璞,但他却依然挂着那副若有若无的笑容,仿佛他对刚才与许逊的比赛、以及答应要带回给王司空的《宣示表》全都没有放在心上似的。
我只得点了点头,怀着郁闷和疑惑的心情和郭璞一同离开濡须坞,乘着来时的那艘小帆船,原路朝建康返回。
宣示表之卷 第七节
从濡须口返回建康,一路正是顺流而下,即使不靠风帆和划桨之力,小船依然如离弦之箭般迅捷地划过江面向东驶去。何况现在风势也强劲东吹,船速更是惊人。坐在船上,我只觉两岸的风景如浮光掠影般飞快向后倒退而去,看都看不清楚。
紧了紧袍襟以抵御迎面吹来的秋风,我叹了口气说:"景纯,难道我们就这样放弃了?"
郭璞淡淡笑着说:"放弃什么了?"
喂喂!这家伙难道已经忘了自己的来意吗?我瞪着他说:"我们答应带回给王司空的《宣示表》啊!"
郭璞"嗯"了一声,随后好整以暇地伸手到袍袖中,取出了一枚卷轴,放在我的手掌上。
我疑惑地打开了卷轴,原来是一幅字体端整古雅的字帖。字贴的顶端,写着"宣示表"三个大字。
我连忙收起字帖,惊愕地看着郭璞,结结巴巴问:"这……这莫非……怎么会在你手上?"
郭璞说:"当然是从王大将军的那只檀木箱中取来的。"
我诧异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做到的?"
郭璞笑了笑说:"刚才斗法的时候,许敬之踏裂了地面,使得江水流尽,就在你们都集中注意力在这上面的时候,我的豆兵已经把王逸少的长江图和檀木箱内的《宣示表》掉了包。"
我居然完全没注意到……怪不得景纯这家伙一等许逊用地裂漏尽江水,就立刻收起卷轴表示认输了。原来那时候他已经拿到了《宣示表》。
迟疑了片刻后,我又问:"这么说,现在大将军的檀木箱里,装的岂非就是逸少的长江图?"
郭璞说:"正是如此。"
我不由有些着急:"倘若大将军事后检查箱子,发现字帖被掉了包,那又如何是好?"
郭璞笑了笑说:"令升还没有察觉到吗?因为这个原因,我们现在可是在仓皇逃亡啊。"
我吓了一跳:"怪不得现在船速这么快,难道是景纯施了法术?"
郭璞还没有回答,突然,我们所在的小船剧烈地摇晃颠簸了起来。
我原本还以为是遇上了大浪,但当船夫发出惨叫的时候,我这才看见一条滑溜溜湿腻腻的黑色巨柱,从江水中"呼"的冲出卷住了船身。
随后,前方的江面上也水声大作,一道黑光溅起大片的水花跃出江面。竟是一条似龙似蛇的乌黑怪物!
曾读过的古书中的一句记载出现在我的脑海中:"龙无角曰蛟。"这条怪物莫非……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蛟!
郭璞叹了口气,苦笑着说:"许敬之啊,他还真是穷追不舍。"
黑蛟把它那长长的脖颈伸了过来,张开了犹如房门般大小的血盆大口。可怜船夫哪见过这种阵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就跌倒昏了过去了。这时,从黑蛟的口中传来了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郭景纯,我们又见面了。"
随后,一位须发半黑半白、双目放光的道人从黑蛟那张血盆大口中钻了出来,迈步走上船头。
正是真君许逊。
微笑的郭璞与盛气凌人的许逊,就在这条被黑蛟缠住的小帆船的船头和船尾互相对视着。而我,则忐忑不安地站在船中间。
郭璞神态自若地说:"许真君有何事来找我?"
许逊哼了一声说:"郭景纯,你的骗术已经曝光了。王大将军大发雷霆之怒,让我前来追上你讨回字帖。"
郭璞叹了口气,对我说:"这可真是不幸,我还以为没那么被快发现呢。"
许逊说:"为了一幅字帖,你我二人倒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郭景纯也不必非得触怒王大将军不可。是交出《宣示表》真迹,还是要与老道在这大江上再来分个高下?就请你现在给我个答复。"
我紧张地注视着郭璞。在濡须坞的秘术比赛虽然名义上是许逊险胜,但不动声色取走《宣示表》的郭璞才是真正的胜利者。郭璞和许逊两人的秘术,究竟是谁更厉害一些呢?
但是,现在我们身处在望不到两边江岸的浩荡大江上,而许逊则有那条被他驯服的蛟龙助阵,恐怕郭璞也难以再度取胜。
这时,郭璞淡淡笑了笑,对许逊说:"既然如此,那便给你。"将卷轴掷入许逊手中。
许逊倒是吃了一惊,大概他也没料到郭璞会如此轻易地交出《宣示表》。把卷轴摊开仔细检查一遍之后,许逊才将信将疑地收起字帖。
他犹豫了片刻,这才开口问:"你应该没用障眼法,但是,为何如此轻易就把字帖交给我?"
郭璞的脸上依然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他拱手行了一礼,说:"许君回去见到大将军,请替我向他致歉。"
许逊还是不太甘心地哼了一声,随后转身又走进了蛟龙的血盘大口之中。黑蛟合上了嘴,巨大的躯体从一直紧缠的船身上滑开,整个身体都沉入了水下。
许逊和蛟龙,就这么从水中离开了。
我吃惊地看着郭璞,说:"你刚才真的把《宣示表》给他了?"
郭璞没有回答,只是苦笑着叹了口气:"那有什么办法,要是船被毁了,我可不会游泳。莫非令升你水性很好?"
我一时无语。
郭璞走到船头叫醒了刚才被吓昏的船夫,让船夫继续操船东下。我忧心忡忡地望着表情平静的郭璞,苦恼着等见到王司空之后,我们要如何向他解释这一切。
想来着实令人头痛。
宣示表之卷 尾声
当我们回到建康乌衣巷的司空府第时,王导兴冲冲地来到黄叶遍地的庭院中迎接我们。看到司空那满怀希望的模样,在下我觉得实在是无颜以对。
王导双眼发光,激动地对郭璞说:"景纯啊,我知道你一向都不会辜负我的期望。既然你平安归来了,想必已经完成了你的诺言。"
我叹了口气,刚想要替可怜的郭璞解释两句。但在这时,身旁却传来了令我意料不到的答复。
郭璞淡淡地笑着,从袍袖中取出一幅卷轴,双手向王导呈上,说:"郭璞侥幸不辱使命,钟太尉《宣示表》在此,完璧归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