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皱了皱眉说:"你是谁?"
蝉娘有些得意说:"我们是邻居,在你家对面那座宅院的苏蝉娘。"
少年看了蝉娘片刻,什么也没说,转身又要往后山方向走去。蝉娘有点着急,连忙拦住他说:"你这人好生不懂礼貌,我告诉你名字,你也该告诉我名字才对。何况我们还是邻居呢。"
少年看着蝉娘,淡淡一笑,说:"郭璞。"
蝉娘楞了楞,说:"是你的名字?璞是什么璞?"
少年说:"璞玉的璞。"他又笑了笑,说:"我还要去见老师,不能耽搁时间,蝉娘,再见了。"
蝉娘想了想,说:"还有还有,你先别走。你说山洞里的老人是你的老师,你们学的是什么?"
郭璞苦笑了一下说:"你的好奇心未免也太大了吧。"
蝉娘有点生气说:"不告诉就算了,我才不希罕知道呢。"
郭璞微笑着看着蝉娘,那漆黑深邃的眼眸,竟让蝉娘一时愣了神,有点心慌不知说什么话好。这时郭璞忽然从路边的树上摘下一朵雪白的梨花,说:"你看这朵花。"
蝉娘好奇看着郭璞手中那朵梨花,这时郭璞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淡漠笑容,用不集中精神就难以听清的呢喃低语说:"你瞧,天上下起了梨花的雨。"
话音刚落的那瞬间,蝉娘的眼前突然一亮,无数朵梨花竟然缓缓从周围洒落下来,蝉娘朝天空望去,赫然发现整个世界都笼罩在洁白的花雨中。宛如冬季大雪飘飞的壮观景象,但却又弥漫着浓郁的梨花香气。
蝉娘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睛,整个身心都被这无法想象的美景吸了进去,进入了完全忘我的状态。
整个天都是梨花白色的,花香仿佛有形体般在少女身边环绕飞舞,若有若无的美妙乐声不知从何处飘来,令蝉娘想要翩翩起舞。
"真美……"少女怔怔,宛如梦呓般开口。然而她的话音刚落,周遭景物却在一瞬间全都改变了。漫天飘飞的白色花瓣一扫而空,世界又回到了黄昏中的小村街道。
"郭璞?"蝉娘这才发现,郭璞已经不见了。
十一岁的少女怔怔站在傍晚的寂静小路上,咬着嘴唇,用力握着小拳头,生气瞪着前方,眼泪止不住从脸颊上流过。
在这之后,蝉娘有好几天都没有再去理会郭璞。然而,天真少女的好奇心终于还是压倒了矜持,她始终无法忘怀郭璞给她看的那幕幻梦般的美景。甚至当回想起少年淡淡的笑容和漆黑的眼眸的时候,蝉娘都觉得那带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神秘莫测魅力。
于是,蝉娘晚上又跟着郭璞往中条山走去。少年几度停下脚步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但蝉娘却要么高傲侧过头去,要么就一点也不害怕反瞪郭璞。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好一段路,眼看就要到中条山脚下了。郭璞苦笑一声,只得走到蝉娘面前说:"好了,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吧。我还得要去找老师上课,太晚了他可不会高兴。"
蝉娘哼了一声,说:"我也走这条路,和你有什么干系。我们又不熟,没事别骚扰我。"
郭璞苦笑了一下,停下脚步,说:"那请你先走吧。"
蝉娘独自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说:"我走累了,要休息一下。"
郭璞露出"实在没办法"的表情,说:"蝉娘姑娘,算我赔罪了不行吗。"
蝉娘板着脸看着一脸无奈的少年,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后她立刻又严肃下来说:"好,那你告诉我,你去山洞找那个老人学的是什么?还有上次你让我看到满天梨花飞舞的幻觉,又是怎么回事?"
郭璞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故作气恼的蝉娘,蝉娘有一瞬间以为他要像那晚一样施展奇异幻术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等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连忙又哼了一声来弥补气势。
郭璞开口说:"那位老人,人称河东郭公,是有名的秘术之士。有一日他说和我有缘,因此前来引导我进入术法的世界。我于是拜他为师,每天晚上避人耳目前去学习秘术。"
蝉娘好奇问:"秘术?就是你那天让我看到梨花花雨之类的幻术吗?"
郭璞说:"那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把戏而已。秘术博大精深,包括了星占、望气、风角、谶纬、占卜、相术、占梦、风水、堪舆、禳灾、炼丹等等术法,想要精通其中的一样,都非得皓首穷经不可。我现在也只不过学得少许皮毛而已。"
他顿了顿,说:"好了,我已经全都交代清楚了。蝉娘,你得答应我不要告诉别人。否则惹师父生气,也许就不会再教我了。"
郭璞的镇重口吻,让蝉娘觉得这是自己和他两人共享的秘密。少女的心头不禁涌起一股微妙的欣喜,脸色微红说:"嗯,我是不会让你得罪师父的。不过嘛,要我保守秘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才行。"
郭璞说:"什么事?"
蝉娘说:"你要经常表演术法给我看,就还是每天晚上这个时间来这个点吧。如果刮风下雨或者有事,我也许不会来,但你绝对不可以不来。否则的话,我就会向很多人散布说你在学乱七八糟的方术。怎么样?"
郭璞无奈笑了笑,说:"那好吧。"
蝉娘高兴跳了起来:"太好了。"之后她觉得不妥,又板起脸来说,"不许食言哦,我可是很会报复的。"
郭璞只能报以苦笑。
从这天起,蝉娘每晚都到这条路上等郭璞,看他施展新学会的秘术,或者只是聊聊天说说话而已。有时,蝉娘也向郭璞表演自己学会的吹笛、弹琴等音律或是舞蹈。
苏富商大半年都不回家,留在苏家大院里的三妻四妾也都没谁有心思去管蝉娘晚上去干些什么。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三年多的时间。
郭璞从十四五岁的少年,变成了仪表堂堂的男儿,蝉娘也渐渐有了少女的风韵。不知不觉中,两人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随便,相处时经常会出现莫名其妙的拘谨场面。夜晚会面的次数渐渐减少了,直到最后蝉娘就渐渐遗忘了这件事。
就在约会中断的半年多之后的一天深夜,蝉娘和家里的姐妹们谈笑学艺、刺绣吟诗后,独自回到小楼上自己的房间。正当她准备吹灯睡觉时,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蝉娘。"
蝉娘朝窗外的夜色望去,只见在院子中的一株苍天大树上,有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他的身体仿佛全无重量,就像一片羽毛或一只蜻蜓般轻盈停驻在树杈上。
借着月光依稀看清了那人的脸,蝉娘吃了一惊,探身到窗前脱口而出:"郭璞!"
半年多不见,郭璞的脸更加成熟而轮廓分明了,但他那若有若无的神秘笑容却依然未变。在皎洁的月光下,年轻人淡淡对蝉娘说:"我要走了。"
蝉娘吃惊问:"去哪里?你要离开南郭村?"
郭璞在黑夜中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说:"黔黎将湮于异类,桑梓其翦为龙荒。"
蝉娘愈发惊诧问:"等等,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郭璞清朗的声音顺着夜风传来:"数年之内,天下将会迎来大劫,无人能够得以自保。我必须寻找出避乱和尽可能多救人的方法。"
蝉娘心情焦灼说:"郭璞,你到底在说什么?"
郭璞袍袖飘飘举起了右手,摊开的掌心上放着一枚迎着月光发亮的翠绿古玉。他朝蝉娘伸手过去,蝉娘下意识也伸手去接,虽然两人之间相距十多丈,但那枚古玉竟然就这样从郭璞翻转的手中落入了蝉娘的手心。
郭璞淡淡说:"大劫将会到来,但只要你带着这枚玉作为信物,你我总有一天将会重逢。"
蝉娘怔怔看了看手上的镌刻着貔貅花纹的翠绿古玉,抬起头来,正要询问郭璞。却只看到大树的树杈在夜色中静静晃动,上面早已经不见了人影。
只有蝉娘一人,怅然若失伫立窗前。
婵娘之卷 第三节
"黔黎将湮于异类,桑梓其翦为龙荒。"
郭璞说的这句谶语,果然在一两年后就应验了。原先只在京都洛阳展开的晋朝皇室权力斗争,最后发展成了波及全国的"八王之乱".手握重兵的皇家诸王彼此血战屠夫杀,继而各又陆续爆发了胡人和流民的大规模叛乱。这场持续数十年的血腥大混战,将全天下都笼罩在内,中原最终沦陷于胡人之手,残存的晋朝皇室和士族仓皇南渡,在江东建立新朝廷苟延残喘。
像其他人一样,蝉娘毫无心理准备被卷入了这场前所未有的大劫之中。
苏富商在前往胡做生意的途中,遭到匈奴人的袭击,整个商队都被杀戮。南郭村的人们只是零零星星听到一些兵乱的消息,就在毫无戒备的状况下遭到了大军的攻击和洗劫。房屋被烧毁,钱财被掠走,男人被抓去当兵,妇孺则被贩卖。蝉娘在恍惚之中就被这场突如其来的乱世狂风卷起,抛入了残酷炽热的人间狱,转眼间就和不知生死的家人们分离,成了一个大商人从军队买走的成群少女中的一员。
因为蝉娘还未成年的缘故,她的身子总算没有被糟蹋。但大商人买下这些含苞待放的少女,也只是为了将她们转手卖个好价钱而已。
蝉娘这时才清晰回忆起郭璞当时的警告,然而,郭璞给她的那枚翠绿古玉,却在军队袭击南郭村的时候,就被乱兵抢走了。
在这失去一切希望的黑暗之中,蝉娘无数次在心中呼唤郭璞的帮助,但郭璞始终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若是没有丢失那枚古玉,或许事情会不一样吧。蝉娘一次又一次感到深切的悔恨。
大商人和他的手下们挟带着买下的少女,离开了纷乱的中原战场,向着目前还算安宁的南方前进。每到一个郡府,商队就驻留一段时间,向当的达官贵人卖掉一些奴婢;同时,也做一些情报和商品方面的交换。
不过,蝉娘却始终没有被成功卖出。刚烈的少女已经下了决心,与其让陌生的买主将她买去作为玩物,她宁可一死明志。奴婢商人想用断水断粮或是趁她夜晚睡觉时胁迫,但蝉娘始终没有露出破绽让他有机可乘。就这样,商队一连走过了好几个郡府,直到来到了庐江郡。
在客栈里落脚的当天晚上,商人吩咐女佣把蝉娘和其他少女们都打扮得漂漂亮亮领到楼下的大厅里。不久之后,有位身穿华服的中年人在几名家丁的簇拥下,出现在少女们面前。
按这样的接待排场,蝉娘心想中年人应该是本的一位大人物。虽然有不少同行女孩都已经对未来放弃了希望,觉得如果能成为有钱人家的妾室总比流离失所被掠卖好得多。但蝉娘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就算是身处在再悲惨的环境里,她也决不愿意仅仅为了生存下去就放弃自己的骄傲。对蝉娘来说,那样活下去,或许还比不上死亡。
当中年人走到蝉娘身前时,他的脚步停住了。商人连忙用蝉娘十分厌恶的充满铜臭味的殷勤声音说:"苏蝉娘,你的福分可总算来了。胡太守看上你了。"
蝉娘仿佛条件反射般抬起了头,带着激烈的神情瞪着面前被称为"胡太守"的陌生人。他是个因为酒色而虚胖,两眼无神的中年男人,此刻正用好色的目光品头论足上下打量着蝉娘的身体。蝉娘感到强烈的羞辱和愤怒,正当她要张口说出痛斥的话语时,胡太守腰间挂着的某个东西忽然犹如银针一刺般攫走了蝉娘的心神。
那是一枚悬挂在腰带上作为装饰和辟邪的古玉。那枚古玉的翠绿色彩和上面的貔貅花纹,在蝉娘的回忆中曾经多次出现过。这正是一年前郭璞离开南郭村时,交给蝉娘的信物!
这块古玉,为何会出现在胡太守的身上?蝉娘的心中涌起不知如何述说的迷惘困惑、无法形容的空廓寂廖、以及悲欣交集的复杂情绪。在那一瞬间,蝉娘仿佛亲眼看见了自己的肉身在无边无际的命运之手中飘动起伏,渺小如同沙尘芥子。两行泪水止不住从蝉娘的眼眶中流出,划破了脸颊上的胭脂,轻轻滴落在素淡的衣裙上。
见到蝉娘哭泣起来,胡太守有点意外结结巴巴说:"怎……怎么回事?喂,这女子是不是不愿意卖身?"
商人刚要对胡太守解释,蝉娘已经脱口而出:"请您买下贱妾!"
胡太守和商人都被蝉娘的话吓了一跳。蝉娘用衣袖轻轻拭去了脸上的泪水,平静注视着胡太守问道:"但求君告诉贱妾,您的这枚玉佩,是从何处得来?"
胡太守摸了摸腰间的古玉,有些尴尬说:"是……是前不久我刚从过路商人手中买到的。难不成姑娘以前见过这块玉?"
蝉娘咬着嘴唇,在心中感慨着天意的作弄,低声说:"是的。"
随后,她紧紧盯着胡太守,说:"能够遇到太守大人,是奴婢的福分。请太守大人将奴婢买下。"
旁边的商人发出了诧异的声音,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旅途以来始终贞烈顽固的少女,此刻却会柔声恳求别人买下自己。而胡太守也对这位奇特的少女产生了深刻的印象,他再度上下打量了蝉娘一番,随后便和商人谈妥了价钱,把蝉娘买下,从客栈带走了。
从这一天起,那位固执、纯洁、活泼的南郭村苏家闺秀少女从世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接受了冥冥中的命运安排的胡太守婢妾蝉娘。
婵娘之卷 第四节
蝉娘在胡太守的家里,度过了两年多的青春年华。
她并不像有些婢妾一样刻意逢迎主人,但也不故作清高摆臭架子,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反而使得胡太守对蝉娘另眼相待,在不少方面都给蝉娘施予优待和方便。因为蝉娘一直很在意那枚玉佩,胡太守甚至在一次心情好的时候把玉佩赏赐给了蝉娘。
随着时光的流逝,蝉娘渐渐习惯了作为一个婢妾的生活,偶尔有时也觉得就此度过一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在她心中仍然有一种强烈的希望与信心。蝉娘永远都无法忘却那天夜晚郭璞把古玉留给她时说的话:"只要你带着这枚玉作为信物,你我总有一天将会重逢。"
蝉娘清楚知道,自己一定会再度见到郭璞。当她两年前从胡太守身上看见那枚丢失的古玉的那一刻,蝉娘就已经看见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虽然时间缓慢从她的记忆中抹去了郭璞的形体,令蝉娘难以再清晰回忆起他的音容笑貌,可蝉娘觉得,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等到再度重逢之时,她也能一眼就从人群中找出郭璞。
就在蝉娘成为胡家婢妾的第三年春天,庐江郡境内发生了一件恐怖奇闻。
在这激烈动荡的战乱时代,胡人也好,官军也好,叛军也好,再加上各的山贼土匪,全都在四处掠夺杀戮,城镇村落被一夜之间屠灭的事情屡见不鲜。这个月,庐江郡的一座小村,就遭到了这样可怕的杀戮。
然而,作出如此残酷暴行的,却只有一个人而已。
当时,有个在乡下到处贩卖杂货的商贩,正巧来到了那座位于山谷中的小村。商贩背着装满了波浪鼓、糖果、火石、小刀、油、盐之类杂货的箱子,沿着熟悉的山间小路,一边吹着不成调的口哨,一边在充满绿意的春山中大步走着。当他从郁郁葱葱的树木之间俯视山谷中的小村的时候,却并没有见到往常鸡犬相闻、炊烟缈缈的景象。小贩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的眼睛被阳光晃花了,但当他揉了揉眼睛,再度朝村中望去的时候,一股令他的血液为之冻结的恐惧感瞬间从他体内涌出。
小村内,四处倒卧着男女村民的尸体,甚至连鸡、狗、猪之类的家畜也全都被杀死。鲜红的血流犹如小溪般在村中纵横交错流动着,仿佛被什么吸引般流成了一个犹如符文阵的奇怪图案。
在血流图案的中央,站着一个浅白色的人影。那是个身穿白袍的年轻人,然而不知为何商贩却觉得他的身体仿佛并非实物,令人产生一种朦朦胧胧、犹如随时都会被风吹散般的奇妙感觉。
注视着这幅只有在恶梦中才会出现的非现实场景,商贩全身肌肉都战栗了起来。他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倒在土上,想要惨叫但却又发不出声音。就在这时,山谷小村中央的那位神秘的白袍年轻人,忽然朝商贩的方向抬起了头,在他的脸上,露出了若有若无的诡异微笑。
犹如突然解除了禁制般,商贩被巨大的恐惧感驱赶着一跃而起,丢掉背上的杂货箱,没命朝来路逃跑。商贩觉得那白袍年轻人仿佛始终都紧紧贴在他的背后,他就连头也不敢回,竟然一口气从山中往外奔跑了五里,直到冲进附近的一座乡邑,这才精疲力竭瘫软倒。
乡邑里的人们感到很是吃惊,纷纷向商贩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商贩这才心有余悸把自己在那座山村里看到的一切告诉了众人。
这一奇闻,顿时在庐江郡境内到处流传开来。虽然北方的大战乱暂时还没有波及庐江,但独自沙死一村人畜作法的白袍妖人的恐怖传闻,却使得庐江士民们个个人心惶惶。
为了安定民心,胡太守不得不派遣一队士兵前往调查那个村子。然而,就在士兵出发后的第二天夜里,在胡太守身边,也发生了一件离奇可怕的事情。
那天晚上,有人来吩咐蝉娘去胡太守卧房侍寢。蝉娘匆忙但却依然很仔细化上了淡妆,捧着灯台出门,沿着寂静的回廊走向主人的卧房。
夜晚的春风吹过庭院,把花树的香气混和着皎洁的月光洒满了长廊。蝉娘沿着早已习惯的路线,朝前方亮着微光的主人卧房走去。这时,一声失态的惊呼突然从卧房中传来。
蝉娘微微吃了一惊。是什么东西惊吓了胡太守呢?她捧着灯台快步走到卧房门前,发现房间里除了躺在榻上露出惊恐表情的胡太守之外,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那人穿着白袍,倨傲无礼而又兴致勃勃坐在胡太守床前的一张几案上,就像是蟒蛇威慑老鼠般仅仅用姿势就压制住了惊惶的胡太守。
由于白袍人背对着门,蝉娘看不到他的脸,只看见整洁飘逸的长发在他背上结束垂下。
白袍人好整以暇对着胡太守说:"不必费劲挣扎了,难道你以为你能摆脱我的咒缚,去叫唤你的手下们来擒拿我这个不速之客吗?太守大人,请你放轻松一点,我也许并不会在今夜就取走你的小命。"
胡太守的脸色涨红,在床榻上保持着一副似乎正要叫喊或是逃走,但却在瞬间被法术束缚住的诡异姿势。动弹不得的屈辱和恐惧,令胡太守的脸上涕泪横流。
白袍人仿佛戏弄老鼠的恶猫般继续语带嘲弄说:"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就是那个在庐江郡屠村做法的妖人。太守大人您一定很奇怪,为什么那些派去讨伐我的士兵没有一点音讯。还是让我来为您解惑吧。"
他顿了一顿,轻笑着说:"那群无能的士兵,已经全都被我杀掉了。"
胡太守的眼神变得更加恐惧。白袍人继续笑着说:"你居然以为用那点杂碎就能对付我。如此小看我,还是蛮让我生气的。我在民间调查过你,虽然没有太多劣迹,但也是个中饱私囊的小贪官。所谓的仙人,就应该为百姓除暴安良才对。既然你胆敢惹上本仙人,那我也只得为民除害了。"
虽然口中在说着为民除害的大义,然而白袍人却像是在开着一个只有本人觉得好笑的黑色玩笑,一副不以为然的戏谑口吻。
蝉娘站在门后看着这一幕,全身忍不住战栗着。然而,这强烈的恐惧感却并没有让她发出惊叫逃走。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使得蝉娘一边颤抖着一边举起灯台,朝那个背对着她的白袍人后脑击去。
白袍人仿佛背后生了眼睛能看到了蝉娘的举动,只是优雅叹了口气,朝身后轻挥了一下袍袖,顿时有一股巨大的无形力量把蝉娘抓起朝房间里掷去。蝉娘撞在墙上呻,吟一声,全身仿佛都散架了般,疼痛而又动弹不得。
但是,当她抬头看到那白袍妖人的正脸时,蝉娘突然睁大了眼睛。那是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一张挂着若有若无的淡淡笑容的脸,第一眼望去仿佛极为熟悉。一个曾经多次默念过的名字顿时涌现在蝉娘的唇边,她几乎惊叫出来。
郭璞!
当年在南郭村认识的奇特少年郭璞的模样,一瞬间仿佛和眼前这白袍妖人重叠了起来。不过,当蝉娘再度仔细端详,却才醒悟过来这白袍年轻人根本不是郭璞。
他那张俊美懒散的脸,要比郭璞更漂亮而优雅。脸上有一个唯一的瑕疵:右眼中缺少了瞳孔,眼白就像是一块无生命的白玉般镶在眼眶里。
虽然看见这人坐在灯火照耀的室内,但蝉娘却有一种难以说出的奇特感觉,仿佛白袍美青年的修长身躯并非存在于此世的实物,而是雾气暂时凝聚成型,随时都有可能融化在烛光与夜色之间。
只是,蝉娘出于直觉感到,这白袍年轻人身上带有和郭璞几乎完全相同的气息。
那年轻人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朝着蝉娘投来了目光。他的视线先落在了蝉娘腰间佩戴的那枚貔貅花纹古玉上,又落在了蝉娘的脸上。白袍年轻人的嘴角向上一撇,露出了很有兴趣的会心笑容,低声说:"原来如此。"
蝉娘被白袍年轻人的奇妙表情所慑,不由自主身体向后缩了缩,问:"什么原来如此?"
白袍年轻人吟吟一笑:"原来你就是那个人。我之所以来到庐江,就是为了你啊。"
蝉娘无法抑制心中的惊愕,这个白袍妖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被法术束缚的胡太守,也朝蝉娘投来了疑惑和恐惧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