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轻薄的符纸,但却仿佛长了眼睛般直追法祚的影子而去。符纸去势如电,“啪”的在空中贴上了什么,胡僧的高大身躯顿时显现在我们眼前。被符咒之力所震,法祚“哎呀”叫嚷一声,跌坐在鹅卵石滩上,一时爬不起身来。
见到法祚现身,军士们发一声喊,全都包抄了上去。法祚中了郭璞的符动弹不得,见了这架势连忙张开双臂,高呼说:“法祚,投降!不要,动刀动枪!”
郭默将军沉声喝令:“将这胡僧擒下,但休要伤了他!把陶瓮收好!”
在众多军士们包围下,法祚只得捧出关着“蜮”的陶瓮,任军士把他拉起来反绑了双臂。
郭默随从兵卒小心翼翼地托着完好无损的陶瓮,来到我们面前呈上。我心想刚才法祚和尚跌倒在地,幸好没有摔碎了陶瓮,否则只怕这些军士全都要被那毒物含沙射中患病。
郭默将军对士兵们下令说;“把陶瓮保护好,立刻带回大营中,请干宝和郭璞二位先生指点如何熬制解毒药物。将那胡僧也押往大营中的牢房拘押,等候审问。”
随后,他又转向我和郭璞说:“祖豫州贵体危在旦夕,我们先火速返回大营,救治祖豫州所中之毒。”
现在确实不是找胡僧追根究底的时候,必须尽快先治好祖豫州才行。我们立刻上马动身,赶回虎牢城。
我们按照古方记载,剪下蜮的头爪,请医生孔翁熬成汤药,给祖侯服下之后,祖侯的病情果然大为缓解。留下祖侯在房中裹被发汗,我们三人走出庭院,来到虎牢城干燥多尘的街道上。
“这次救得祖侯,多亏二位之力。”郭默将军转向我们,有些疲惫地拱手道谢。
我连忙说:“能够帮得上祖豫州,也是我们二人的荣幸。郭将军无需多礼。”
郭默点点头,带着刀疤的脸上掠过一抹欣慰的表情,缓缓说:“能在祖豫州麾下出力,也是在下之幸……倘若祖豫州遭遇不测,河南之地必定会回到几年前的混乱局势,郭默也只能变回当时的诡诈奸贼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郭默提起他在祖豫州麾下之前的事情,不由怔了怔,说:“将军为何说自己是……诡诈奸贼?”
郭默眼珠转动了一下,嘴角略微泛起一抹残忍的冷笑,淡淡说:“天下大乱、以力取胜之时,若是不做背信弃义的反复之人,转眼便会步向灭亡。我郭默曾经先后归降刘琨、刘曜、石勒各种势力,只为一日的军粮就可以向胡虏称臣,三次反叛三次害死在敌营充当人质的家人,还曾亲自射杀妻子,一会儿攻打胡人,一会儿攻打百姓,一会儿攻打晋军。如郭默这般人,难道不是世间所谓的大奸大恶之徒么。”
我哑口无言,全然没想到郭默居然能以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这些令人难以置信的恶行。
“就算像郭默这样不可救药的奸贼,也会为祖豫州的大志和雄才所折服,甘愿听从他的号令,甚至相信有一天会跟随在祖豫州旗下完成恢复中原的大业。”郭默仿佛在谈论别人般自然地说,“只是,这一切的前提,是要祖豫州能够一直活下去贯彻他的志向。”
我怔怔注视着他,一股无法形容的情绪令我几乎无法呼吸。然而,郭默却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凑近过来说:“也不知道为何我今日会跟你说这些话。虽然相识不过数日,但郭默却觉得对你是一见如故。既然干兄弟是撰写国史之人,日后可千万莫要把我写成丧心病狂的恶徒。”
我拱了拱手,肃容回答道:“干宝自当秉直而书,为郭将军作一佳传。”
郭默仰头大笑一声,随后收敛了表情,沉声说:“那么,我们这就去牢房看看那个胡僧,追查一下祖豫州遇毒物袭击的来龙去脉吧。”
大星落之卷 第十二节
第十二节
所谓的牢房,只不过是由小队卫兵看守的几间寻常民房土屋。毕竟虎牢城是纯粹的军事据点,在此地关押的人数并不多,主要是违背军纪的兵卒以及擒来的敌人奸细和俘虏。
守卫兵见郭默来到,连忙行礼招呼:“参见郭将军。”
郭默点头说:“方才有人押来了一名胡僧,现在关在何处?”
卫兵带我们前往一栋土屋。我探头朝屋内望去,身披红色袈裟的高大胡僧戴着木枷和铁链脚镣,正双手合十盘膝坐在铺了稻草的地面上。虽然身处被拘押的境地,但法祚却全无忧戚恐惧之色,淡定自若地注视着我们进来,合掌行了一礼。
我、郭默和郭璞三人走进屋中,还没等我们说话,法祚却先开口发问:“祖豫州,中的蜮毒,想必已驱除了吧。”
我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是祖豫州被蜮所毒伤?莫非你真是前来谋害祖豫州的?”
法祚连忙说:“并非,如此!”
郭默沉声说:“那你为何会去河边捉那只蜮?”
法祚苦笑一声说:“这便,说来话长。”随后,胡僧便以不太熟练的汉话述说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约一旬之前,正在辽东郡修行的法祚收到召唤,前往襄国大寺拜见佛图澄大和尚。佛图澄说他听得寺中佛塔铃声,征兆豫州大星坠落,因此命法祚前往河南调查。法祚舟马日夜兼行,抵达洛阳后,又步行翻越北邙山,赶往虎牢城附近观察动向。
就在翻越山路之时,法祚遇到了一个奇怪的道人。
那道人全身墨黑长袍,肤无血色,在苍翠的谷道中披发而行。法祚刚看见他,就产生了一种奇特的不协调感。他仔细端详那道人的面相,赫然发现这乃是死者之相!
本该已死之人,却仍旧活生生在法祚面前出现走动。这令法祚心中大感惊奇,便出言向道人询问。但才说了几句话,墨袍道人就使用一枚青色符咒召唤出山中鬼魅攻击法祚。法祚早有准备,以佛图澄所传秘术驱退了鬼魅。二人以术法交手数回合,彼此都奈何不了对方。法祚无心多做纠缠,最后使出影遁之术逃走。
虽然一时退避,但法祚心中对这墨袍道人十分介怀。次日他隐遁身形,尾随侦查墨袍道人的行踪。他看见墨袍道人来到黄河渡口附近,以符咒之力唤来一只蜮埋入水中。法祚不明所以,因此暂未出手。
然而到了次日,法祚在渡口集市探听情报,却听人谈论起了祖豫州在巡河时坠马、患了重病的流言。法祚这才联想到墨袍道人的所作所为,立刻前往水畔去捉了那只毒物。没想到遇上了我们一行人,当时情势剑张弩拔,法祚的汉话也不熟练,难以向我们分辩清楚。最后反被我们擒住,关押了起来。
听完法祚之言,我不由心头大震,转头望向郭璞说:“法祚遇到的墨袍道人,难道不就是李脱么?”
郭璞点点头,淡淡说:“也只可能是这活死人了。”
郭默将军有些不着头绪,问:“二位认识胡僧所说的那墨袍道人?”
郭璞答道:“他名为李脱,能以符术驭使精怪,和吴地的豪族颇有瓜葛。我们曾和他有过几次交手。在这次北行途中,我们也遇到过此人。”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当时还险些被李脱所害。”
郭默怔了怔,皱眉说:“莫非是吴地豪族指使这可恨妖道前来河南,谋害祖豫州?”
“恐怕并不是这么简单。”郭璞说,“不过,既然知道李脱正潜伏在北邙山中,为防他继续以妖术危害祖豫州,还请郭将军派兵马协助我们搜索擒拿李脱。”
郭默犹豫说:“北邙山如此广大,要在里面找一个道人,只怕如海底捞针。何况洛阳、北邙一线为胡骑所占据。此刻祖豫州大病初愈,军心不稳,恐怕我难以抽调出如此众多的人手进行搜山。”
郭璞脸上掠过一抹若有若无的淡淡笑容:“北邙虽然广大,但以李脱现在之体质,也只能在山中具有灵脉之所栖身,才能维持驭鬼符之力。在下于观察地形风水略有二三心得,只要有数十军士协助,入山找到李脱并非难事。”
郭默点头说:“原来如此。那么明日我就派舍弟郭芝率一百步卒,跟随二位前往北邙山搜索妖道。”
郭璞微笑道:“在下必不负所托。”
我们正要离开土屋,却听铁链作响。法祚摇晃着木枷和脚镣,苦着脸说:“法祚已经,交待清楚。也没有,谋害祖豫州之意。为何还不,放我出去?”
这满面虬髯的胖大胡僧做出如此一副哀求表情,倒也有趣。我和郭璞、郭默三人不由都脸露笑容。郭默将军沉声道:“虽然和尚和谋害祖侯没有太大关系,但毕竟是胡虏之人,不能轻易排除嫌疑。等到我们捉到妖道,确保祖侯无事之后,自然会放你出去。现在,和尚就老老实实先在这里蹲个几日吧。”
我们大笑着离开了土屋,身后还好一阵子都能听到法祚夹杂汉话和胡话的连声叫嚷抱怨。(不知完了没有。http://book.jzzww.com/files/article/html/0/108/index.html)
外传:婵娘之卷 引子
昨夜,整晚都听见窗外雪花飘落的响声。
清早醒来,我冻得全身哆嗦,下床打开门朝外看去,满眼的白色顿时扑面而来。
虽然雪已经停了,但放眼望去,篱笆上、树梢上、房檐上、庭院里、以及外面的街道,全都被白雪所覆盖,我的心神一时被这无边无际的深白所震慑,直到寒风吹得我猛一哆嗦,脱口打了个喷嚏,这才连忙掩上门缩了回去。
回到床边坐下,我感到又冻又饿,饥寒交迫,然而家里却没有可吃的东西,也没有多余的木炭用来取暖。
在这四面透风的陋室里忍饥挨冻枯坐,谁还能有心情来做撰写国史的枯燥工作?我叹了口气,决定出门去郭璞府上拜访,至少在他家里应该能烤火喝酒取暖。
穿上了防雪的靴子,我出门往通称"大航"的朱雀桥走去。在这雪天的早晨,就算是京师建康的大街上也没有多少行人。原本应该已经开门营业的市场,现在只有寥寥无几的摊贩在打扫摊位前的积雪。秦淮河上结了一层薄薄的浮冰。朝头顶望去,则是如同秦淮河面一样的景象,寂寥的天空中布满了一片片灰暗的云层。
我在还没被人踩过的雪路上踏出崭新的足迹,一边搓着两手和两耳,一边哈着热气,匆匆走到了朱雀桥旁边的郭璞宅邸门前。
敲了好几次门环,门总算开了。迎出来的是位拥着色调素雅的裘衣,微施粉黛显得气质高雅的年轻女子。她正是郭璞的婢女蝉娘。
我连忙问:"景纯在家吗?"
蝉娘有些抱歉说:"郭郎一早就被尚书令刁协大人有事请去了。"
见我立刻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蝉娘轻轻一笑说:"不过,郭郎对我吩咐说干君今日会过来。让我先招待你,等他回来再与干君饮酒谈天。"说着,她就请我进门。
既然如此,那我也没必要推辞,便跟着蝉娘来到郭璞家客厅内歇息。
郭璞担任尚书郎,官秩与我担任的佐著作郎差不多。可是他时常用占卜和术法为达官贵人们卜问凶吉、禳除灾祸,每次都能得到为数不菲的赠礼,因此家中也比我那所破房子要阔气舒适不少。蝉娘在客厅的火盆中添了些新木炭,把炭火拨得旺旺的,房间里一会儿就变得温暖如春。接着,蝉娘又泡了热茶,拿出果子和糕点端给我。
冰冷的双手紧握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冻僵的两腿坐在加了软垫的榻上,我不由舒舒服服叹了口气。
蝉娘在我面前的榻上坐下,一边削梨片放到食盘里,一边微笑着说:"郭郎不在,贱妾先陪干君说话吧。"
我虽然经常在郭璞家和蝉娘见面,但现在还是头一回和她独自对坐,心情难免有些拘谨。蝉娘便笑吟吟开口说:"干君,郭郎时常对贱妾说,虽然他精于术数命理,钻研古今学问,但也只不过是一时之英;只有干君,才是能够靠一支笔流芳百世的才子。"
我连忙说:"哪里哪里。"但知道郭璞这么说我,我心里却很高兴。
蝉娘说:"其实,贱妾也曾拜读过干君的大作《搜神记》。看了之后,有个问题一直很想问干君,可是觉得有点失礼,所以始终都不敢问。"
我说:"是什么问题?但问无妨。"
蝉娘抿嘴一笑,说:"贱妾才疏学浅,但还是知道千百年来,从没有人写过像干君的《搜神记》这样的专门搜集神怪志异的长篇大作。那么,干君是因为什么缘故,从而决定着手创作这部大作的呢?"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我倒是怔了一怔,脸上不自觉露出一抹苦笑。
人生是烦琐而枯燥的。在大多时候,有一些深藏在记忆角落的感情仿佛已经在生活中被遗忘了。而偶尔被人提起时,才会像心中忽然多了一根冰刺般清醒回忆起当时的感受。
就算过着七品小官吏的枯燥案牍工作,就算有时候连木炭和米都买不起,但在我干宝的内心深处,大概也是有某些为之自傲的事的。尽管那些情感大多时候都在现实生活的掩盖下被遗忘了,但其实那才是我作为一个人在世间生存的真正意义和唯一源泉。
我摇了摇头,苦笑着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很重要的缘故,大概是和我小时候的经历有关系吧。"
蝉娘好奇问:"我很想知道,干君可否说说?"
我陷入了回忆之中,不由自主开始对蝉娘述说起那些几乎已被我遗忘的往事:
"那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家父作过丹阳县的县丞,他有个宠爱的侍婢,家母一直对她心怀嫉妒。等到家父去世后,家母就把那个婢女活生生关进了家父的墓穴中。"
蝉娘"啊"的惊呼了一声。我继续说:"那时我和我哥干庆年纪都很小,并不知道侍婢被推入墓穴的事情。十几年后,家母也去世了。我和我哥打开家父的墓穴,打算把父母合葬。然而,在挖开墓穴之后,却发现了令我们吃惊的事情。"
蝉娘担心问:"你们看到了侍婢的尸体?"
我笑了笑说:"不是。"
当时的情形栩栩如生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仿佛又回到了那略有潮气、带着泥臭的黑暗墓穴,在火把的照耀下看见了那幅怪异的景象。
我低声追述说:"我们在墓穴里看见的,是一个伏在家父棺木上昏迷不醒的中年女子。我和我哥都感到非常奇怪。合葬了家父家母之后,我们把那女子带到家中。等第二天她苏醒了过来,这才告诉我们她就是家父当年宠爱的侍婢。"
蝉娘诧异说:"可是,她不是被关在墓中十几年了吗?怎么还能活着?"
我说:"那位侍婢说,她被活埋在墓中之后,家父的鬼魂经常给她送来食物,甚至家中发生了什么凶吉大事,也都经常告诉她。我和我哥一五一十向她询问这十来年家中的事情,她回答起来竟然毫无差错。"我顿了顿,说,"这位女子从我家离开之后,后来嫁到别家,还生育了子女。"
蝉娘感叹说:"这真不可思议。"
我又说:"此外,我哥干庆在几年前,曾经得过一场重病而气绝身亡。然而,他的身体却始终没有变冷,因此我们也不敢下葬。几天后他居然又苏醒了过来,说自己见到了天鬼神的各种奥妙之事,但却如同做了一场梦般记忆很模糊,无法详细说明。"
蝉娘笑着摇摇手说:"哎呀呀,原来干君在年轻时经历过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
我叹了口气,说:"可能就是从那时起,我才下决心要把天间的奇事全都记录下来。"
我们相对沉默了片刻。接着蝉娘微微一笑说:"多蒙干君不弃,对贱妾说起了往事。作为回报,贱妾也想把我过去的事情对干君说说,或许能对干君的著述有所裨益。只是不知干君是否有兴趣一听?"
对蝉娘的往事,我当然很有兴趣,连忙说:"若是蝉娘愿意告诉在下,干宝自当洗耳恭听。"
这时蝉娘已经削好了梨片。她把盛梨的盘子放到我面前的几案上,说:"和干君的过去一样,贱妾也曾有过难以忘怀的神异往事。"
她顿了顿,面带着神秘的微笑说:"其实那也是和郭郎有关系的事情。"
下面的内容,就是我记录整理的蝉娘那天所说的奇妙轶事。
婵娘之卷 第一节
追溯到二十来年前,也就是大晋惠帝元康年间,在司州河东郡闻喜县,中条山脚下的南郭村,有位姓苏的富商。
苏富商一直从事马匹和毛皮贸易,不要说南郭村里,就算在县里也算是数得上来的富户。他娶了不少妻妾,也有不少儿女。蝉娘就是苏富商的一个爱妾生的女儿。
蝉娘的母亲身体病弱,年轻时就去世了,但因为苏富商深爱这位爱妾,因此对她的遗孤蝉娘也颇有关照。从小她便衣食无缺,和其他姐妹一样接受音律、诗赋、书画和刺绣方面的教育,就这样自由自在渐渐成长起来。
在蝉娘十一岁的那年,苏家大院隔壁的一所破旧小宅院里,搬来了一户人家。
那天,蝉娘倚着小楼的窗台,手托香腮好奇望着新来的邻居。邻居只有母籽二人。母亲虽然衣着朴素,但却也看得出年轻时应该颇有姿容,儿子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不小的少年。他个子在同龄人里应该算高的了,削瘦的身体就像是撑着布衣的竹竿。正当蝉娘注视少年的时候,他仿佛感应到般抬头侧目望来,那带着稚气但却严肃的清瘦脸庞、冷冷的黑色眸子,令蝉娘吓了一跳,不由做贼心虚般缩回了头。过了一会儿,蝉娘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和那少年都感到有点儿生气,于是又从窗口向外望去,然而少年却已经走进了房子里,看不见了。
蝉娘向家里的下人打听,才知道那家人姓郭,少年的父亲曾当过某县的县令,但却年纪轻轻就病死了。母亲只得带着儿子回到故乡南郭村居住。
原来那位少年是个丧父的孤儿。蝉娘知道这件事之后,联想起自己早亡的母亲,心里不由对他产生了几分同情。
苏富商每年有大半年都出外做生意。他带着商队一直向北走到匈奴五部的界,用丝绸、铁器和奢侈品从那里换来好马和毛皮,又把马匹和毛皮在京师一带出售。苏家大院里也就只留下妻妾、儿女和仆役们当家,很少有客人来访。这种单调的生活实在是让蝉娘感到厌倦。只要是一点新鲜的事情,都会令这位少女天天惦念。
虽然只是在邻居搬来那天见到那少年一次,可蝉娘却经常想起他那对犹如黑珍珠般明亮又冷漠的眼睛。少女渐渐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想要认识那个陌生少年。
在每天的功课之余,蝉娘经常坐在小楼的窗边眺望邻居家,每次看到那少年出现,蝉娘总会有些莫名的紧张感。然而她却很喜欢这种感觉。
一段时间之后,蝉娘发现那少年有一个固定的作息习惯。每天上午他会去村塾念书,中午回来帮助母亲做些手工艺活计。而每天下午接近黄昏时,他都会出门,沿着道路出门往村旁的中条山走去。当蝉娘和家人一起用过晚饭,回到小楼上时,又会看见少年踏着月色独自回家。
少年每天晚上究竟是去干什么呢?蝉娘胡思乱想觉得他是不是有几个约定时间在一起玩耍的朋友,或者傍晚去帮什么人干活赚取工钱养家。不,蝉娘觉得应该会有更离奇的事情才对。她越想越是好奇。终于有一天,蝉娘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那天傍晚,她坐在窗边一直等到邻居少年又独自出门。蝉娘便也匆匆溜出家门,悄悄跟踪着少年出了南郭村。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但蝉娘的心里却丝毫没有害怕。相反,她对今晚将会看见的事情充满了好奇和兴奋,紧盯着前方隐隐约约的少年背影,嘴角时不时掠过一抹开心的笑容。
少年离开了村子,一直往中条山走去,走了好长时间,蝉娘以前从来没有独自离开村子这么远过。虽然她也曾经有几次跟着家人同去山里踏青郊游,但黄昏下的中条山,却仿佛变成了另一个神秘莫测的陌生方,令蝉娘感到独自探险般的刺激。
少年一直走到一座山洞前,停住脚步,忽然朝后面望来,蝉娘连忙藏身在树丛背后,总算没有功亏一篑被少年发现。
等少年走进了山洞,蝉娘匆匆离开树丛,蹑手蹑脚来到山洞旁边,偷偷朝里面张望。
黑黝黝的山洞内被篝火所照亮,借着火光,蝉娘看见少年正恭恭敬敬对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跪拜行礼。
他们似乎在交谈着什么,但因为距离太远蝉娘听不清楚。突然,蝉娘睁大了眼睛,她看见少年向着篝火伸出了手,那火焰竟跟随着他的手势而改变形状,时而犹如长蛇吐信般突然朝着洞顶喷去,时而又像是即将熄灭的风中残烛般压低了火苗。少女觉得自己一定是看花了眼。蝉娘揉了揉眼再向洞内望去,却发现少年转过头来,用冷漠而带着一抹看不透的神秘的黑眸,朝着她的位置投来了目光。
蝉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身体顿时僵住了,摒着呼吸就连一声大气也不敢出。但少年最终还是收回了冷冷的目光。少女心叫好险,也不敢再偷,窥里面的情形,轻手轻脚离开了山洞,在夜色下匆匆赶回苏家大院。
婵娘之卷 第二节
第二天傍晚,看到郭家少年又像往常一样出门往中条山走去。蝉娘急忙跑出门追赶他。出了村子,蝉娘提高声音对前面的少年叫道:"等一下!"
随后,她快步走到少年面前问:"喂,你不是又要去山洞找那个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