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激动的情绪涌上我的胸头,我不由开口说:“倘若景纯能出手,或许真的连天命都能改变吧……”
郭璞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令升实在有点过于高看我了啊。即便是穷极秘术奥秘、得窥天地洞玄之人,也是有的事情可以办到、有的事情一定无法办到的。”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地说:“只是祖豫州之事,无论成败,郭璞都必当全力以赴。”
我点点头,但又想起了什么,犹豫地说:“但是,如果我们要去陈留,来回至少一个月以上。我们好歹是领朝廷俸禄之人,这么长时间无法当值,要如何向官府交待?”
郭璞微微一笑,说:“我们当然不是无故离职。而是作为新任征西将军戴渊大人的随员前往北方。”
见我一副不解的样子,郭璞解释说:“就在你病中的这几日,朝廷刚刚下诏任命尚书戴渊为征西将军,让他前往寿阳都督兗、豫、幽、冀、雍、并六州诸军事;丹阳尹刘槐大人为镇北将军、前往泗口都督青、徐、幽、平四州军事。我是戴尚书下属的尚书郎,因此便向司空请求让我随行前往北方陪送戴尚书。”
我问:“那么,我呢?”
郭璞一本正经地说:“干令升身为国史,自然有义务去采风记录北方的战事。我已经向王司空申请过了,你我二人都可以做为征西将军随员前往陈留一趟。”
我不由苦笑说:“景纯你还真是独断独行。”
“哈哈哈。”郭璞促狭地笑了起来,“令升还是快些决定是否要与我同行吧。戴侯的队伍正在东阳门集合,午时便要出发了。”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抬头注视郭璞,露出笑容说:“我们走吧。”
大星落之卷 第二节
第二节
在坑坑洼洼的黄土道路上,车辆已经连续颠簸前行了好几日,我的臀部简直都快要裂成了八瓣,两条腿更是酸软无力得几乎无法动弹。
征西将军戴渊大人的行列从建康前往京口,渡过长江来到广陵之后,便开始了陆路的长途跋涉。数日后一过淮河,天地的外观便和江南景致大不相同。放眼望去,尽是平坦而干燥的黄色原野。前几日我还在为京师的绵绵阴雨而发愁,但此刻毫无遮蔽直射而下的阳光却令我感到酷热难耐,黏黏的汗水持续不断从额角和脊背上涌出,嘴唇也变得干裂了。
郭璞从车前座位转回头来,气色如常地嘲笑我说:“令升,别再这么一副脸色惨白的死人模样了。都是因为你平时天天在家中写书,太少出门活动的缘故,才会体质如此孱弱。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我着抱着杂物箱坐在牛车内,呻吟着说:“等我活着回到建康,一定会努力改改我的生活作息。但现在景纯你再取笑我,也是与事无补。”
忽然有个想法掠过脑海,我有气无力地问道:“景纯,你见多识广,总该知道些能让我不这么难受的药物吧。”
“没有!”郭璞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忽然又微微一笑说,“本来我想这么回答你的。不过,算是令升的运气不错,我出门前倒还真是预备了一壶可以缓解旅途疲劳的灵药。”
“哦!这可太妙了!”我的精神为之一振,挥舞着手臂说,“来来来,景纯,那便把这灵药分我一些吧!”
郭璞伸手进袍袖内,取出一个白瓷壶,晃了晃放在我面前,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说:“这壶便是灵药了。令升喝下之后,定会神清气爽。”
我忙伸手拿起白瓷壶,刚放到面前就闻见一股浓郁的芳香扑鼻而来,令我不由浑身一个激灵,没想到这灵药的气味居然如此芬芳。
从壶嘴灌下几口灵药之后,我只觉入口甘甜无比,就算是蜂蜜也比不上这灵药甜腻柔滑,一股舒爽愉悦的感觉从口中向全身扩散而去,顿时令我疲乏眩晕之感全消。不愧是郭璞,竟能造出如此神奇的药物!
我不由开口问道:“景纯,不知这解乏灵药叫什么名字,是用什么药草制成?我可非得把这灵药写进我的《搜神记》中不可。”
然而,郭璞却露出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大笑着说:“这解乏灵药嘛,乃是使用春秫米藏于陶瓮中,经由数日的酿造方制得之灵水,名字便叫秫酒了。”
话音刚落,我顿时感觉到嘴里泛起一股酸酸的酒味,刚才的甘甜柔滑之感瞬间消散殆尽。我瞠目好一会儿之后,才终于醒悟过来,不由发出了悲鸣:“景纯,你太可恶了!居然使用幻术拿普通的高粱烧酒骗我是灵药!”
郭璞强忍笑意,叹了口气说:“若是令升不追根究底,幻术完全成功的话,就算是便宜的秫酒也可以变成真正的灵药让你全身舒爽。”
这个爱耍小伎俩的家伙,居然还振振有词,我重重哼了一声别过脸去,闭上眼睛尽力忍耐着牛车颠簸的恶心。
过了半响,郭璞又从前面招呼我:“令升,不要像小孩一样赌气了。你瞧,我们已经到了驿栈,很快可以下车休息了。”
他难道以为我还会上当吗?我根本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冷冷说:“就算旅途无聊,你也别随便用幻术耍弄你的朋友!我干宝可不会第二次上当了!”
“……是吗?”郭璞好像有点受挫折地沉默了片刻,我心中不由一阵暗爽。
然而,一直在慢慢腾腾摇晃前进的牛车却真的忽然停了下来,周围也开始骚动起来。车前传来郭璞跳下座位落地的足音,随后响起了他狡黠的笑声:“好吧,既然识破了我的伎俩,鬼之董狐君就还是留在车上睡觉吧。在下郭璞也要跟大家一同去驿栈用饭歇息了。”
“什……什么!”我这才连忙狼狈地跳出车厢。只见数十人的戴尚书随行队伍果真全都在路边下了牛车和马匹。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在火红夕霞之下,耸立在不远处的那座带着篱笆和土墙的大院,却不正是官道驿栈么!
朝身旁满脸笑眯眯的郭璞望了一眼,我不由沮丧地垂下了肩膀。这回……还真是彻底被郭景纯这混蛋给耍到家了。
大星落之卷 第三节
第三节
胡乱用井水洗了洗满是灰尘的手脸,我便赶忙走进驿栈的大厅用饭。虽然我们的队伍乃是即将上任都督北方六州军事的征西将军戴渊大人一行,但如今出门在外,北土又是兵荒马乱,驿栈里也只能给我们准备粗陋生硬的面条和大饼充饥。
对于生长南方吃稻米长大的我而言,实在吃不惯面饼类的东西,再加上一天在车上颠簸身体虚弱,更是难以下咽。但和我同席的郭璞倒是甘之若怡,虽然坐在只铺草席的泥土房内吃这些粗陋食物,但看他那闲适的表情,倒好像是在盛宴上品尝山珍海味似的。
忽然,大厅中央传来哗的一声碎响,我们都朝那边望去,只见与戴渊大人同席的一位黑胖武官跳起身来,在地上摔碎了陶碗,指着驿栈老板怒喝道:“你这老奴!当我们是什么人了!胆敢给戴侯吃这样的猪狗食物!”
驿栈老板缩着身子,哭丧着脸说:“这位大人,北土连年兵乱,周围郡县的居民大多都拖家带口逃往江南,还有人在耕作畜养的村坞寥寥无几。小人能采办这么多些食材招待各位官爷,已是万难了。实在难以弄到什么美味佳肴。”
黑胖武官举起钵盂大的拳头,还要发作。但这时从他身旁传来了一个叹息的声音:“休要太过为难主人家了。”说话的人正是征西将军戴渊大人。武官这才啐了一口,悻悻坐下。
我注视着戴渊大人,他一对卧蚕眉,鼻梁高耸,容貌威严,虽为朝中重臣,却带着一股侠客的气魄。戴渊大人端坐在草席上,一手捏着面饼,一手端着粥碗,皱起眉头喝一口粥又吃一口饼,虽然露出了难以下咽的表情,但却并没有什么怨言。
黑胖武官还在瞪视着驿栈老板,没好气地对戴渊说:“戴侯,刚才我路过庭院,明明看见鸡舍里有两只母鸡来着。我这就督责这驿栈的老奴把鸡炖了给戴侯下酒。”
戴渊挥了挥拿着面饼的手,皱眉说:“罢了罢了。那是别人家养来下蛋的老母鸡,戴某可不忍心吃。再说如今世道艰难,豺狼当道,我们此行乃是为了国家社稷,倒也无心去想什么山珍野味。”
黑胖武官阿谀说:“戴侯真乃国之贤臣,爱民如子,社稷栋梁也!”这才不再去斥责驿栈主人了。大厅里的众人这才收回了注意力,各自吃饭。
然而,戴渊大人刚才的话却让我心中隐隐感到一阵不安。
犹豫了片刻,我终于压低声音对郭璞开口说:“景纯,有一件事情,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郭璞放下手中还剩一小半的玉米饼子,淡淡地问道:“什么事?”
我确认了周围没人在留意我们的交谈,这才低声说:“前些日子我们从建康出发时,你对我说起了朝廷的诏命。天子任命戴渊、刘槐二公为征西将军和镇北将军,前往寿阳和泗口坐镇,并且调发数万奴客充当士兵,即将陆续调派到二位大人的麾下。”
“嗯嗯。”
“当时听你说,我还认为是朝廷终于要进行大举北伐的决策了。可是,景纯!这几日在戴渊大人的队伍中随行,耳濡目染之余,我却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哦……令升不妨说来听听。”
“虽然受命前往都督北方六州军事,但戴渊大人和他的亲信们平时却很少提起驱除胡虏、恢复旧京之事,反而时常把豺狼当道、社稷危难等等言语挂在嘴边。”我难以隐藏内心的动摇,声音颤抖地对郭璞问,“朝廷派遣戴渊、刘槐二公拥兵出镇,倘若不是为了为北伐,究竟为的是什么目的?!”
郭璞的脸上浮现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淡淡说道:“令升啊,你终于察觉到了吗?”
他顿了顿,缓缓说:“征西将军戴渊虽然受命拥兵出镇,但却并非是为了征伐胡寇。”
我犹豫着说:“征西将军……征西将军,难道说……征西?!”
郭璞淡淡一笑,说:“正是如此。”
一阵无力感从全身袭来,令我不由错愕失色。原来如此,朝廷任命征西将军戴渊前往都督北方六州各军,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征伐北方的胡虏石勒,而是为了征伐西方的……大将军王敦!
虽然我的表情还没恢复过来,但心中已开始紧张地思考了起来,
若是仔细留心最近以来的时局,确实会发现朝廷和琅琊王氏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虽然在中兴初期天子曾经对司空王导说过天下与王氏共之,但天子毕竟是天子,朝政毕竟是朝政,人臣终究还是无法和天子平起平坐。近年来天子在朝廷中逐渐架空王司空,着力拔擢刁逵、刘槐、戴渊等几位亲信,而这几位大臣全都是抱着敌视琅琊王氏的情绪。与此同时大将军王敦也在荆州大力扩张势力、排挤异己、笼络其他方镇刺史。荆、扬派阀之争,已经到了剑张弩拔的境地。
虽然扬州派阀有奉戴天子的名分,但以兵力而言,王大将军控制的荆州军则远远胜过了朝廷的力量。因此,朝廷才会做出决策,让戴渊和刘槐二位大人分别出领方镇,并且征发数万奴客充当兵户,企图迅速培植起和荆州军抗衡的军力。而任命戴渊为征西将军,前往都督北方六州军事,也正是这一策略中的一环。
想到这里,一股强烈的悲哀郁闷顿时涌上我的心头。在这种情势下,祖豫州在长江上发誓要实现的北伐中原之志,恐怕将会因为这场席卷大晋全土的内乱而破灭了。
“景纯,”我抬头看着郭璞,不由脱口而出,“倘若祖豫州真的……”
郭璞点点头,脸上始终恬淡自若的神情已消失无踪,目光中掠过一抹悲壮和决绝,低声说:“令升,你我二人跨越千余里河山前往陈留……正是为了逆转这将星陨落的天命呵。”
大星落之卷 第四节
第四节
当天夜里,我们一行人在驿栈中歇息。
因为人数太多,除了戴尚书之外,所有人都在几个大房间的通铺上挤着睡觉。我实在不习惯在这种嘈杂拥挤的环境里入睡,房间里此起彼伏传来响亮的呼噜和令人鼻酸的磨牙声,浓郁的汗臭和脚臭味更是令我感到窒息欲呕。
无奈之下,我推了推了旁边的郭璞,想要叫他一同出去。然而,郭璞却全不理会我,没有任何回应。这个家伙……居然在这种环境下也能睡得不省人事?!
在心里愤愤叹了口气,我在一片漆黑中跳下大通铺,摸索着穿上鞋,独自离开了卧房。
此时已经过了中夜,吃晚饭时热闹嘈杂不堪的大厅里,只亮了一小盏油灯,店主伏在油腻腻的柜上打盹,根本没注意到我。我蹑手蹑脚地走出驿栈,来到夜风习习的篱笆墙边,沐浴着头顶月亮洒下的清辉,听得四野虫唱传来,我的心头顿时清明如洗,不由伸展开手脚,满意地舒出一口长气。
征西将军随行的车辆都围绕着驿栈停放,宛如一片黑压压的岩影。有个穿着军服的士兵带着灯笼看守车马,但此刻他抱着一杆长矛坐在车辕上,睡得倒挺香。
大概是白昼时我在车上昏昏沉沉睡得太多,现在虽然入夜,神智却变得愈发清晰起来。面对眼前这片寂寥的月下野地,一股文思悠然而生,我倒一时手头发痒想要写几篇诗赋,以舒胸怀。
“边野烟气沉,淮外凉风侵。辉星凋夜幕,寒月……”
还没等我咏出一个整句,忽然一抹恶寒涌上心头,我下意识地急转身看去,发现在篱笆墙的角落阴影处,伫立着一个漆黑的人影!
“是……是谁?”
脱口而出的同时,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之感。在这陌生荒凉的边境驿栈,所有同伴都沉入睡梦,不再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唯有这个黑色人影从暗中出现。在这奇异的环境下,就算多么荒诞不经的事,恐怕也能自然而然地在我的眼前发生吧!
“这么快,就忘了我吗?”
黑色人影吐出了带着怨毒的冷酷话语,缓缓向前移动了几步,来到了月光之下,我终于看清了他那张涂抹着憎恨和傲慢的苍白脸庞……我全身的血液几乎全都在那一瞬间凝固了,甚至张开嘴就连惊呼声都发不出来。
我倒想知道,如果有谁见到一个曾经亲眼目睹被妖鬼撕成碎片的死人又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难道还能保持半点冷静么!
这隐伏在黑暗中的诡异人影,正是不久前在吴兴被郭璞破去驭鬼符,遭到千百妖鬼反噬而死的“真人”李脱!
“鬼之董狐……干宝,所谓的博闻多识,原来不过如此而已。”李脱冷冷地注视着我,漆黑的袍袖在夜风中缓缓摇曳,“汝莫非以为活了八百年的真人,会如此轻易地被一群魑魅魍魉所杀么?未免太过小看我李脱了!”
我咽下了一口唾沫,心想可不能在他面前示弱,假意仰头笑了笑,说:“我还以为你死在了吴兴,在此地见到你倒还真是吓了我一跳。你正是那位偷盗库银杀害同僚的李多吧。”
李脱的嘴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朝前又走了两步,随着他的逼近,我发现他的脸色是极为不健康的苍白,那天夜里见到李脱被妖鬼所杀死分食的恐怖场景在我脑海中浮现,我明白李脱一定是已经死了,但一个死人此刻却保持着完好的身体在这里走动说话,这究竟是多么不合情理的怪事?!
不寒而栗的心情攥住了我的全身四肢,决不能就这样任他行动,这个不知是死是活的怪物很可能会杀了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行!我身体还没行动,声音已经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站住!”
李脱冷冷问道:“你叫我站住,想要说什么?”
我感到背上冷汗不断涌出,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难道你一直在跟着我们?”
李脱冷笑着说:“余一直都在汝等中间。只不过汝识短智浅,未能发觉余罢了。”
“你一直在我们中间?可是戴尚书的随从里面明明没有你……”说到这里我才发现这话根本没有意义。虽然随从人员我大多见过,但我们都是乘坐牛车和马车,还有许多运载行李和干粮饮水的辎车,假如在这数十辆车中间有一辆是李脱所藏身,而他一直都在车上不出现在我们面前,这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李脱嘲讽地翘起嘴角,说:“汝和郭璞二人也跟着戴渊一同北行,倒是让余有点出乎意料。汝不留在建康写你的《晋纪》和《搜神记》,为何要前往北土?”
周围一片沉寂,驿栈里的人全都还在梦乡之中,就连看守车辆的士兵都睡得死猪一般。只有我孤身面对着缓慢向我靠近过来的墨袍道人,这真是难以形容的恐怖诡异情景!我脑海中一边盘算着脱身的办法,一边说:“这也是我要问你的。李多,你跟着我们前往北方,意欲何为?”
李脱露出恼怒的神色,冷喝一声:“别搞错了,干宝,现在是余在问汝的话!汝有什么资格逼问我真人李脱?快说,汝和郭璞跟着戴渊的队伍去陈留,想要做什么?”他手中的驭鬼符渐渐开始放射出青光,照得他那苍白的脸手更加如同死尸。
我心中暗叫不好,李脱如果想要召出妖鬼杀我,恐怕只是眨眼间的事!若是拔腿逃入驿栈,李脱或许会顾忌惊动别人而不出手。但现在他却正站在我和驿栈大门之间,挡住了道路。之所以现在还没动手,大概是想趁我落单逼问出我和郭璞行动的理由。倘若现在我告诉了他原因,或是大声喊叫激怒了他,十有八九李脱就会杀了我然后又继续藏身在队伍之中。甚至连我的尸体都不用收拾隐藏,让妖鬼把我吃了就行!
要是今晚没有离开郭璞身旁,就不会遇到这种险境了,我感到一阵悔恨。但在这生死关头想别的也没用,只能尽量拖延时间等待情势变化。我故作镇定地对李脱笑了笑,说:“哈哈,原来你还不知道我们前往陈留的意图。不过,我却已经猜到你混入我们之中的意图了。”
李脱怔了怔,板着一副苍白的死脸冷冷说:“哼,那汝便说说余的意图为何?”
我紧张地转动着思路,慢慢开口说:“你和周勰二人互为党羽,企图发起吴中叛乱。但是,以吴中士族的乌合之众,即使起兵,也并无一定成功的把握。在此情况下,李多你前往北方,多半是将要有危害大晋社稷之举动……”
李脱冷冷看着我。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浮现在我脑海中,令我全身剧烈颤抖起来:“如此看来,你混在我们中间前往北土,倘若不是为了勾结羯虏石勒,难道是要……对祖豫州不利!”
李脱沉默地注视着我,慢慢翘起嘴角,在苍白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他缓慢地举起了手中放出青光的驭鬼符,用仿佛从天际传来的遥远声音低低说:“干宝,你死吧。”
随着李脱话音落地,在我的眼前,黑夜的雾气中,一只青黑巨鬼浮现出了它狰狞的形体。它的双目如同火炬,巨大的肚腹恶心地突出在外,全身覆盖着毛发,腥臭的气味令人几欲呕吐。
我听见了自己撕破夜空的凄厉惨叫。
大星落之卷 第五节
第五节
如腐尸般腥臭的吐息迎面吹来,青黑色的巨鬼挥动它那多毛的手臂朝我捞来,要是被这手臂一把擒住,我定然会被它撕裂吞噬!慌乱之下我脚下失足跌倒在地,幸运地躲过了青鬼的爪袭。连忙惨叫着翻滚逃跑,朝身后的篱笆门外钻了出去。青鬼怒吼着追来,然而它的身躯过于巨大,轰地撞在篱笆门上。竹门破裂开来,但却没有折断粉碎,反而有许多裂开的竹片扎进了青鬼的身体,阻碍了它的行动。
青鬼暴躁咆哮着,但却难以从柔韧的破裂竹门中挣脱出来。我心下刚松了口气,忽然察觉到身后有一种异常的感觉,急忙转头回去,不由顿时惊得头发倒竖!
只见在深夜的黑暗之中,浮现出了一些和人差不多高的诡异影子,那些鬼影在暗中蠕动着,缓慢朝我逼近而来!
就在我双腿发软,瘫倒在地的时候,从驿栈篱笆墙内忽然传来了李脱又惊又怒的叫声,只见一道明亮的光芒在篱笆内的夜色中掠过,李脱的墨袍身影宛如黑色流星般飞坠出来跳在地上,但那只被竹门缠住无法脱身的青黑巨鬼,已被光芒绞中而粉碎成一片血雨。
“景纯!”我喜出望外地叫喊起来。缓缓从驿栈中走出的那位气定神闲、风度优雅的中年人,却不正是郭璞!
郭璞朝我淡淡一笑,又侧头对李脱道:“李脱,没想到还能见到你,看来定是那人又将你复活了吧。”
李脱脸上掠过一阵极度惊恐恼恨的神情,咬牙切齿地瞪着郭璞说:“汝,汝说什么?余完全听不懂汝的话是何意!”
郭璞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将跌坐地上的我拉了起来。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李脱,心中涌起一阵惊疑,郭璞刚才说“那人”复活了李脱,究竟指的是谁?
郭璞用带着几分怜悯的眼神望着李脱,说:“难怪如此。吴郡的李八百,你的意识中的确应该没有那人的存在才对。”
李脱愤恨地吼叫起来:“不要再说了!休得对我真人李脱故弄玄虚!”但痛苦的神情转瞬在他毫无血色的苍白脸上出现,李脱双手抱着额头,惨叫道:“好痛,头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