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席和主位上的那些人当然听出了梁维和的弦外之音,都不做声,而是把视线看向沉熏。
沉熏且会听不出梁维和的话,只觉得刚消散的怒意又重新凝聚起来,而且比之前更盛,如果说刚才的送画是国与国之间的外交策略,不管这个行为代表的是何种意思,沉熏尚能谅解,因为国与国之间的这类明争暗斗是少不了的,阴夜辰只是刚好当了一个导火线而已,而现在,梁维和这句话针对的,就完完全全是讽刺阴夜辰了。
一个老谋深算的礼部大臣,却不顾身份去讽刺一个心智只是孩子的人,沉熏只觉得这个梁维和真真的不要脸。
而母亲曾经说过:对于不要脸的人,就只有一个方法——千万别给他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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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熏嘴角的笑容益发深了,眉儿上挑,眼尾弯弯,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如果凝烟和凝碧在场,那一定会暗自心惊,自家小姐的这个样子,已经是发怒的前兆了,笑得眼睛眯起,只为了掩盖住眼底流转的怒气。
当然,梁维和不知道,心里颇有些得意,自认扳回了一点颜面。
沉熏忽然轻轻一笑,道:“主使大人真是宽宏大量,此等胸襟,若是沉熏再童言无忌一回,您也不会介意的对不对?”
话中有话的语气,引来了众人的兴趣,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梁维和。
梁维和能够当上礼部大臣,除了一张巧嘴之外,为人还十分的谨慎,听了沉熏这句话,没有回答,而是微微一笑道:“承蒙王妃谬赞,下官愧不敢当,王妃聪敏极致才貌双全,刚才的那等童言无忌也只是偶有失言罢了,怎么再犯?既然不会再犯,那更谈不上下官介不介意的问题了。”
一番话明是奉承,暗则把未知的危险消失于无形,连座上的皇帝都不免心生爱才之心,这个梁维和,确实口才不错。
沉熏呵呵一笑,道:“主使大人真会说话,听得沉熏高兴得无以言喻,沉熏不才,不能以珠玉之言回复大人,深感抱歉,但是我父亲常说,待人接物,不必为求对方欢喜而说出违心之言,而是要用真诚,实话实说,真诚虽然不一定会让对方如沐春风,但是对方一定能感觉到你的诚意。”
梁维和不知道沉熏用意何在,只是不动神色道:“黎先生是当世的书画双绝,说出的话当然有见地了。”
沉熏闻言灿然一笑,道:“既然主使大人也赞同家父所说的话,那么一定不会介意沉熏实话实话对不对?”
梁维和一惊,多年的外交经验提醒他这句话的后面有可能是一个陷阱,虽然他心里不相信一个小女娃会真的厉害到套他进入陷进的地步,但是为了慎重起见,视线还是往后一看,看到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眼眸的主人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梁维和眼眸一转,看向沉熏,正待开口,沉熏却先他一步开口了。
“主使大人难道会介意?”沉熏脸色笑意减了几分,道:“听闻贵国的皇上最喜欢直言不讳的大臣,为此还特意广开言路,沉熏还以为在贵国皇上的英明决策下,这等清风定然吹过每一个人,贵国朝中的大臣定然都是听得实话之人。”
一番话说得梁维和别说没办法推脱,就是有办法,也不能推脱,难道他能说自己喜欢听花言巧语吗?只得笑道:“想不到王妃深居宫中,竟然对天下大事如此的了解,依王妃的了解,天下又怎会有人不愿意听真言而愿听违心之言呢?”
沉熏闻言笑意重新跃上脸颊,仿佛松了一口气,道:“主使大人不介意就好,那沉熏就实话实说了。”顿了一下,沉熏拿起桌上的那幅画,道:“沉熏想说的实话,那就是——”她脸上的笑容忽然尽数隐去,语气转冷,一个字一个字讲得极慢:“我不喜欢这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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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俱是一愣,有些转不过来。
梁维和本来全心的提防着后面会有的陷阱,没想到是这样一句话,愣在当场,过了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只觉是一个机会,当下眼底跃上笑意,面色却冷下脸道:“这是我国圣上精挑细选送给南王和王妃的祝福,南王也说了喜欢,不曾想王妃却这般驳面。”
沉熏道:“夫君喜欢,但是不代表我喜欢。”
“哦?”梁维和做出讶异的样子,“王妃为何不喜欢?”
此问一出,众人心里一紧,害怕这位南王妃当场失言,说出有损国体的话。
沉熏嘴角微撇,却道:“因为我不喜欢这幅画里的这丛修竹。”
众人被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愣住了,本来都以为这位南王妃定然不喜欢画中的猪,在场只要是嘉明王朝的人,没有一个会喜欢那头具有讽刺意义的猪,但是却又不能说出来,沉熏刚才一开口,众人都暗自担心,不曾想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梁维和亦是一愣,随即道:“王妃何出此言,下官记得王妃刚才还对画中的修竹赞赏有加,怎的不刻就变了主意?”
“我却是对画赞赏又加,修元大师的画,当然是好了,我说的不喜欢,不是针对画,而是根本不喜欢竹这种东西。”
众人闻言更是懵懂了,世人皆知黎御琅爱竹,而沉熏作为黎御琅的女儿,却说出这样话来。
梁维和这下是真的有些奇怪了,道:“黎先生爱竹如痴,而王妃却不喜欢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沉熏脸上重新扬起笑容,道:“家父喜欢竹,自然是喜欢竹的秉性,而我不喜欢竹,当然是不喜欢竹的秉性。”
梁维和闻言眼底跃上笑意,道:“古人云:竹有七德,竹身形挺直,宁折不弯,是曰正直。竹虽有竹节,却不止步,是曰奋进。竹外直中空,襟怀若谷,是曰虚怀。竹有花不开,素面朝天,是曰质朴。竹超然独立,顶天立地,是曰卓尔。竹虽曰卓尔,却不似松,是曰善群。竹载文传世,任劳任怨,是曰担当。”梁维和看向沉熏,语气微扬地问:“不知道这七德当中,王妃不喜欢哪一样?”
沉熏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没有回答,而是道:“主使大人说笑呢,既然是德,沉熏怎敢妄言。”眉尖一动,又道:“只是每个人眼里的世界不一样,主使大人认同古人说了竹有七德,不吝赞赏,但是在沉熏眼里,竹只有一种秉性。”
在场的众人无不竖起耳朵,梁维和道:“下官愿闻其详。”
沉熏嘴角微沉,道:“在我的眼里,竹唯一的秉性就是——”沉熏忽然把画重重往桌上一掷,眼底一直压抑的怒气忽然间迸发出来,犀利得仿佛会切冰断玉一般,冷得没有半分温度,语气亦是冷然如冰:“胸无点墨,还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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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无点墨,还节外生枝。
在场的众人俱是一怔,随即明白了她一语双关的话,明着说的是竹中空,每一节上还生枝的特性,其实是说一个人胸无点墨,还一再的挑起事端,至于这个人是谁,那就不言而喻了。
众人无不惊异看向沉熏,第一次可说是无意或是巧合,而第二次,那就值得人深思了。
梁维和先是愣住了,反应过来后气得脸色发青,胡子更是气得发抖,他十五岁就高中状元,少年得志,后来更是平步青云,当上了乌真国的礼部大臣,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以一张巧嘴闻名于世,一向有些心高气傲的,如今却被一个少女在众人面前一连两次弄得下不了台,还被暗讽胸无点墨,差点儿没气昏过去。
一时间乌真使者团的人呐呐说不出任何话,而嘉明王朝的众人无不暗自大快,一吐这几年来在外交上吃的暗亏。
自圣光帝即位以来,随着朝中礼部大臣的告老还乡,加上神武帝时期重武轻文的思潮的后遗症,朝中文官式微,而大凡武将大都秉性粗犷,只懂得带兵打仗,真枪实战,让他们去唇舌口占,肯定吃亏,有时候被暗讽了都不知道,虽然说圣光帝即位后大力启用文官,但是资历都尚浅,而且资质平平,根本禁不住梁维和三言两语就羞得抬不起头,而圣光帝虽然心里早积了怒火,但是他作为堂堂的一国之君,且能有失身份去跟一个外国大臣计较,至少表面上不能计较,只能感叹朝中无人。
是以,今次一见到使者团的主使是梁维和,众人的脸色都是一变,没曾想在言语上一直占上风的乌真国,也有这般下不了台的时候。而且,对手连文官都不是,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女,此时传到天下,那反应可想而知,乌真国一直得意于自己国家文官上面的优势,洋洋向天下宣称君子动口不动手,就是想以此来遏制嘉明王朝有可能发动的武力攻击,借机发展自己的武力。
而现在,口舌上的优势第一次变成劣势,不可谓不具有重大的意义,至少,这给了年轻一代的文官很大的信心,梁维和不是不可驳倒的,只是没有找到正确的方法而已。
一片沉寂中,乌真使者团中忽然有个人出列,道:“南王妃真真是聪敏过人,见解独到,下官第一次听到有人对竹这样的评价。”他话锋一转,琥珀色的眼眸闪过冷意,说:“听闻王妃的父亲黎先生常常以竹自喻,王妃说这句话——”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话里的意思,那是人尽皆知的。
沉熏微微一笑,道:“家父以竹自喻,那是因为他看到的是竹的七德,我不喜欢竹,是因为看到的是竹和家父眼中的竹并不一样,就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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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熏顿了一下,忽然离席,拿过一旁的宫灯,掀开外面的灯罩,露出里面飘摇的烛火来,本来这里的宫灯都是特制的,燃烧到天明都不成问题,但是这一支许是宫女忙乱间插歪了,是以烛台上凝了许多掉落的烛泪,蜡烛一边已快燃尽,而一边却还剩下许多,沉熏继续道:“就如同这根蜡烛。”
众人均不解其意,沉熏看向出列的使者,道:不知道在使者大人的眼里,这支蜡烛是什么样子的?”
出列的使者眼底一闪,随即道:“在下官眼里,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是谓奉献。”
沉熏嘴角扬起,素手拿起烛台,指尖触摸那些凝固的烛泪,看着飘摇快要熄灭的烛火,慢声道:“在我的眼里,这支蜡烛立身不正,是以其它的都还在燃烧,唯独它将要熄灭。”沉熏眼睛直射向他,道:“正所谓立身不正者,必然泪多命短。”
出列的使者眼眸一凝,其实这个人并不是所谓的使者,而是乌真国的王子端康晟,是乌真国太子之位的最有利争夺者,为人狂傲不羁,但是又心细如发。端康晟三岁就能作诗,被誉为神童,深得乌真国皇帝端康昀的喜爱,命乌真国的当朝四大朝臣方锦程,梁维和,秦淮温,汪晁为端康晟的老师,学习的是运筹帷幄,权谋之术。短短几年的时间,四位当朝大臣都觉得没有东西可教了。
这次端康晟听闻梁维和要出使嘉明王朝,便易容混入其中,想打探嘉明王朝的虚实。
哪知刚到这里就先碰了一鼻子的灰。
而沉熏微微一笑,把宫灯放回原处,方才道:“使者大人看见了,同一样事物,在不同的人眼里,就有不同的见解,所以,家父爱竹,而我厌竹,这二者毫无冲突。”
端康晟琥珀色的眸子颜色忽然转深,他虽然狂放不羁,但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琥珀色的眼眸定定看了沉熏良久,眼底透出激赏,看见她旁边正傻傻笑着的阴夜辰,心里不由惋惜,当下道:“王妃的一番话,下官受教了。”
说罢,眼神示意梁维和,梁维和知意,当下领了使者团黯然告退而去。
至此,这一番唇枪舌战以嘉明王朝的全胜而告终,胜利使得宴会气氛达到高潮,座上的众臣轻则面带微笑,重则手舞足蹈,皇帝龙颜大悦,赏赐南王妃无数的珍宝,太后更是亲自加封沉熏为当朝第一王妃。
史书这样记载:圣光八年夏,帝设宴以迎太后,忽有乌真使臣来朝,明贺皇子大婚,暗则欲借机羞辱,南王妃聪敏机智,四两拨千斤,阻乌真之图谋,护国之体面。又载:圣光八年夏之后,因南王妃之言,咏竹之诗词渐微。
然而,不管是无数的珍宝,第一王妃的头衔,还是名垂青史的荣耀,沉熏统统不在意,她只是盈盈回头,看向她的夫君,纯净无邪的阴夜辰,笑容如水波纹一样蔓延开来,声音轻轻的,但是带了无比的郑重,她说:“夫君,有我在,必然不会容许任何人欺辱你,从此以后,由我来守护你。”
从此以后,由我来守护你。
觥筹交错的席间,阴夜辰看着那一张纯白如雪的容颜,眼底慢慢水雾弥漫,他忙微微仰起头,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如花朵般绽放。
“谢谢娘子。”他说,话语出口的瞬间,什么东西也进入了心底,至此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第六章:昨夜星辰昨夜飞 1
一场暴雨,降落在仲夏的午后。
其实从今晨起便是乌云密布,却到了此时方才下起雨来,雨滴又急又密,像是压了许久的脾气骤然爆发一样,噼里啪啦,不多时庭院便水雾磅礴。
沉熏站在窗前,出神看着窗外屋檐落下的积水,先是一滴接一滴的,渐渐连成线,最后汇成一丛一丛小小的瀑布从房檐落下来,在地上溅起雪白的水花,之前仲夏的闷热渐渐被大雨一扫而光,风吹来,到让人觉得有些凉。
雨是越下越大了,沉熏看着窗外飞溅的水花,眉微微皱了一下,想起今晨阴夜辰出门的时候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夏衫。
“小姐。”凝碧叫了一声,因为两人一直不习惯叫王妃,所以得到准许,她们依旧称呼沉熏小姐。凝碧眉开眼笑道:“你在担心王爷吗?”
沉熏回头看了凝碧一眼,只见这丫头满脸好奇的样子,不由好笑,没有回答,只是随意转开了话题:“你很闲?”
凝碧心思单纯,闻言立刻转开了注意力,撅嘴道:“确实很闲,整天呆在这里无聊死了,以前还好,每天出门都会遇上几个爱惹事的小宫女小太监,教训教训他们,时间也就打发了,可是自从宴会过后,都没人敢来出言不逊了,每天一出门遇上的全是一些谄媚恭维的人,这个说:“凝姐姐有什么事就让小的帮您吧。”那边说:“凝姐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连门都不敢出了。”
那副敬谢不敏的样子,配合着模仿那些人是惟妙惟肖的样子,让沉熏忍不住笑起来。
凝烟正拿了外衫过来给沉熏披上,闻言敲了一下她的头,道:“你的意思是怪小姐在宴会上太露锋芒,让那些人都怕了,而你没有人可以欺负了是吗?”
凝碧歪了歪嘴,道:“我不是怪小姐,我也没欺负那些人,是那些人太过分了,有事没事就说一些讽刺王爷的话,那可是小姐的夫君,也是我的主子,怎能让别人欺负对不对?”
“咦?你现在肯承认王爷是你的主子了,当初你可是说即使小姐嫁了人,你的主子也只有小姐一个人,别人休想使唤你。”凝烟做出一脸惊奇的样子。
凝碧理直气壮道:“那是因为当初我以为小姐嫁的人不是什么好人,现在不同了,王爷虽然不是顶聪明的那种人,但是对我们小姐一心一意,远的不说了,就拿前天来说,我们小姐不过随意说了一句这么热的天气很适合吃冰镇莲子粥,连姐姐这么细心的人都没注意,王爷却记下了,巴巴儿跑到御膳房去自己取,害怕路上莲子粥被暑气蒸热了,还在食盒的四周都放了冰块,这等用心,跟那个什么第一美男子之称的清王一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那一脸骄傲的神情,让凝烟笑起来。
沉熏却从她的话里听出另外一层意思,不由问:“清王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凝碧皱了皱眉,道:“前天我路过流云苑,看见清王的宠妾陈天瑶正在给大小姐难堪,而清王就坐在一边看着看好戏似的看着。”说罢凝碧有些叹息道:“虽然我不喜欢大小姐,但是看着她被人羞辱,心下也不好受。”
昨夜星辰昨夜飞 2
凝烟淡淡道:“当初小姐是劝过她的,是大小姐不听,还说什么她的事情不让我们小姐操心,现在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沉熏只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说起来,都是当初我的自作主张,才害得姐姐这般。”
凝烟闻言抬头迟疑道:“小姐,你莫不是想——”
沉熏摇了摇头,道:“放心吧,我说过不会再对姐姐自作多情了。”
凝烟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去对陈天瑶和清王的一应侍妾做一番调查。”
凝碧奇道:“姐姐,小姐都那样说了,你还去调查干什么?”
“说你笨你还不信。”凝烟点了一下妹妹的额头,道:“小姐的意思是不会主动插手大小姐的事情,但是假如大小姐来求助,小姐定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凝碧凝眉想了一会儿,还是有点儿想不通,她向来的心性,想不通的事情就懒得去想,随即眉头一舒,道:“是,我不像姐姐七窍玲珑心,可以完全明白小姐每一句话里的意思,但是我也不能说我笨,比如现在,我就能明白小姐心里想的是什么?”
沉熏和凝烟都饶有兴致问:“是什么?”
凝碧不答,而是反身进了内屋,出来时,手上拿了一把伞和一件外衫,走到沉熏面前,一股脑的塞到沉熏手里,笑嘻嘻道:“小姐在想,雨下小了,但是一会子也还停不了,是不是该给夫君送把伞添件衣服了。”
凝烟轻笑出声,她素来聪慧,其实早就猜到了自家小姐的心思,只是怕小姐羞郝,不曾点破,哪知这次凝碧开窍了一回,给点破了。
沉熏脸上微红,伸手轻敲了一下凝碧,故意板起脸道:“你这丫头,跟谁学会了贫嘴。”
“行了行了,小姐要斥责我,等会儿回来了再斥责也不迟。”凝碧眨了眨眼,一边把沉熏推出了门,看着沉熏走远,凝碧方才回头一笑,道:“姐姐,怎么样?这次我没猜错吧?”
凝烟视线看着沉熏消失的方向,不答反问:“你给小姐的是哪一把伞?”
“当然是小姐最喜欢的那一把紫竹伞。”凝碧正有些奇怪为什么姐姐会这么问,说罢忽然间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慢慢消散,呐呐道:“姐姐,我又做错了吗?”
凝烟看见妹妹这样子,本来想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了,上前安慰道:“没事,起码这次你能明白小姐心里所想,只是不当心拿错了伞而已,下次当心就是了。”
嘴上这样说,凝烟看着窗外,眼里却透出担心的神色来。
紫竹伞,雪澜少爷亲手做了送给小姐的伞,用的是沉星谷里精挑细选的紫竹,因为小姐不喜欢下雨天,但是却又莫名其妙地对雨中的梅花情有独钟,是以,雪澜少爷在伞面上精心描绘了嫣红的梅花,这样,每逢下雨的时候,小姐撑了那把伞出门,就像在一路观赏雨中的梅花一样,心情就变得好起来,那曾经是小姐的最喜爱的伞,而现在,物是人非,那把紫竹伞,只怕是小姐的最痛了吧。
凝烟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姐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心境,希望不要因为这把伞而又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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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沉熏小心护住怀里的衣服,注意不让飘零的雨丝淋到,大雨差不多已经停了,只余稀稀落落的雨滴,大理石铺成的路面被雨水冲刷得干净异常,纤尘不染。
离阴夜辰下学的时间还早,是以沉熏走得不紧不慢,沿途打量皇宫的景致,因为在这个宫里也住不了多久了,南王府早就休整妥当,只是太后和蓉妃一直想让他们在宫里多住一些时日,中秋过后再搬出去,所以沉熏虽然想早点搬出宫去,也只得作罢,正好趁此机会多陪陪蓉妃和太后。
从景和宫到文渊阁上书房如果走大道的话几乎要穿过整个皇宫,这就意味着要遇上许多人,沉熏素来不喜欢应酬,记得阴夜辰无意间提过从御花园有一条小道可以通向文渊阁,是以提步就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大雨过后的御花园有些凄凉,许多花丛被大雨打得东倒西歪,各色的花瓣掉了一地,看着有几分凌乱不堪,唯独一旁的碧浣池丝毫不受大雨的影响,反而像是一个洗尽铅华的美人一般,有种清丽脱俗之感。
沉熏的脚步不由慢下来,视线看向碧水中亭亭玉立的荷花,眼神一暗,有些失神。
忽然一阵风吹来,沉熏正失神间,手中的伞没有拿稳,脱手随风而去。她一惊,慌忙回过神来,只看见轻盈的紫竹伞在空中翻飞,被风吹得远了,依稀看见伞面上嫣红的梅花亦是上下飘荡,仿佛凋零的朵朵花瓣。
沉熏心下一慌,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眼睛里唯一能够看到的,就只有那把离自己渐行渐远的紫竹伞,二十四骨的伞,伞面素雅,上面绘有精致的梅花,是那个人一朵一朵亲自描绘上去的,花瓣的颜色从浅红,胭脂红到桃红,最后花心是血红,栩栩如生的梅花,朵朵盛开,像是朵朵盛开的宠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