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随风飘走了。
沉熏忽然反应过来,不行,那把伞,她不能失去呀,那是她曾有过的美好岁月的证明,即使那个人已经走远了,但是至少她能够拥有温暖的记忆,她不能连记忆也失去。
顾不得其他,沉熏飞身随伞而去,眼看就要追上了,又一阵风吹来,伞被吹向湖心而去,沉熏暗自提了一口气,在空中轻盈转了个身,素手轻扬,终于拿住了伞。她心里一喜,嘴角不自觉露出笑容,心神放松下来,身子就不由自主往湖心坠落下去,又忙收敛心神,提了一口真气,脚尖往荷叶上轻轻一点,借力而起,像是一只蝴蝶翩然飞起,盈盈落到岸上。
沉熏小心检查了一下伞,发现完好无损,嘴角的笑意益发深了,只是,那笑容忽然间就凝固了,在视线看到玉阶上的那个人的时候。
玉阶上,白衣胜雪的雪澜临风而立,衣袂随风翻飞,手中擎着一朵清丽无双的荷花,眼睛没有了一贯宁静祥和的神色,幽蓝的眼睛深邃如同此时碧浣池的水一般,看不清也道不明里面流转的是什么样的神思。
沉熏愣愣站住。


昨夜星辰昨夜飞 4

仲夏的午后。
空气中是大雨过后特有的潮湿和清新。
天空中还飘荡着疏疏落落的雨滴,斜斜的,宛如银丝线一般,无声无息的落入碧浣池中,四周亦是无声无息的,御花园这个地方,除了宫里的各位主子偶尔的游园玩乐之外,平素一向都是人烟罕至。
四下寂静,静得可以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沉熏只是恍惚,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大脑无法思考,也无法开口,只会傻傻的站住,一动也不能动。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遇上他,会在此刻遇上他?
宴会过后,两个人没有再见过,其实宫里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宴会,而两人都算是宫中炙手可热的人,每一次宴会都会受到邀请,许是无意,许是故意,又或许是天意,他们没有在宴会上碰到彼此,她到的宴会上,必然没有他。
有的时候,沉熏午夜梦回想起沉星谷的日子时,自嘲地笑,他们曾经也算有缘,只是那样的缘分,终究太浅了,像是早夭的花,来不及开就败了,每次想到此的时候,她心底也会不由自主浮上奢望,希望能够再次见到他,两个人,单独地,最起码,她要问清楚,问他为什么?
他欠她那么多个为什么。
既然最后会决然的离开,为什么当初要对她那样好,却到了最后翻脸无情?既然曾经青梅竹马,为什么到了如今却对面不相识?那么多个的为什么,其实最想问的,是为什么会娶公主?
而现在,她终于见到他,可是她丧失了所有的语言,只有一双眼睛异常的晶亮,灼灼看着他手里的荷花。
荷花,她最喜欢的花朵。
玉阶上。
雪澜的手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从刚才看见那一抹熟悉入骨的人影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办法移开眼睛,能做的,只是用尽全力压抑住心里翻飞上涌的某种刻骨的感情。
他定定看着她擎着紫竹伞走来,看着她伞被风吹走,看着她慌乱,看着她如蝴蝶一般翩翩飞起,看着她盈盈笑开。
心先是微怔,然后是暖,有欢喜在心底如花朵绽放,凋零,最后零落成泥,零落成有毒的泥,从那些泥里长出一丛一丛的刺,刺得人遍体鳞伤。
这个女孩子,他从小宠爱呵护的女孩子,还是那样的纯美动人,纯白如雪,只是,这个女孩子,已经不属于他的,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属于他了。
今生今世都不属于,这个本是早就有的认知,要痛的都已经痛过了,在他大婚之日的时候。那一天,他对着满堂的宾客,满面笑容,他为什么不笑,他应该笑,他是当朝的武状元,又是长公主的驸马,前途无量,他曾经说过的生当建立不世功业已经踏出了非常完美的一步,是呀,他答应过父亲也答应过自己,要建立不世功业,因为只有建立不世功业,世间的人才会把视线都投到他的身上,才能让那个生下他的女人看到他。


昨夜星辰昨夜飞 5

所以,他笑得灿烂无比,不停地笑,心里有种淋漓的痛快,对每一个宾客不停地敬酒,宾客都说他高兴疯了,温润如玉的雪澜公子原来也有忘形的时候,他们说得没错,他高兴疯了,完全忘形,只想一醉方休,因为只有喝醉了,才能漠视心底的血流成河,才能麻痹心如死灰的感觉。
那一天过后,他以为已经过去了,那般生不如死的痛,已经过去了,而剩下的记忆,可以让时间慢慢抚平,可是他没有想到,他会在宫里遇上她,而且,她竟然变成了南王妃。
知道的那一刻,他忽然间不可抑制的笑起来,笑得泪都流出来了,果然不错呵,他是她命里的灾星,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不会来到京城,不会恰巧救了三皇子,不会被迫嫁给一个痴儿。
都是因为他,因为他是她命里的灾星。
雪澜一直记得那一天,冬季的第一天,但是沉星谷依然的繁花似锦,宛如春天,连风都温婉得不可思议,看不到任何冬天的凄凉气息,那天,他去向师父禀明去意,师父沉渊听罢,沉默了半响,却说了句不相干的话:“荷花已经谢了。”
他奇怪看了一眼窗外池塘里正绽放的荷花,不明白师父的意思,只是恭谨站立等待师父的准许,沉渊终于回过头来看他,一贯沉静的眼眸里弥漫着淡淡的悲哀,她说:“你非走不可吗?”
他心里奇怪一贯性情冷淡的师父为何会说出这种近似于挽留的话,但还是恭谨道:“是的,师父,我答应过父亲要建立不世功业。”
沉渊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为师知道了。”说罢,忽然像是做了某个重大的决定,眼睛定定看他:“雪澜,你走了以后就不要回来了。”
他愕然,眼睛瞬时失掉了平素的宁静祥和,急问师父:“为什么?”
沉渊没有回答,而是慢慢走到窗前,抬头看天,过了许久才说话,语气说不出的苍凉:“因为,此次离别后,再见面时,你就变成了小熏生命里的那颗灾星。”
他愣愣站住,瞬间手脚冰凉。
灾星,学习武学术法,他当然知道灾星是什么意思,本来两颗轨道相近相容的星辰,因为外部世界的变化,其中一颗会变成另一颗的灾星,只会带来灾难的星辰,而唯一化解的办法,就是维持不变的现状。
可是,他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所以,一早就注定了他只能远离,不能靠近。
因为他只会给她带来灾难。
后来,他离开沉星谷后,看见洛水水面上漂浮的那些凋零的荷花,终于明白了师父的那句话,荷花已经谢了,原来沉星谷外,所有的荷花都已经凋零了,因为,冬天到了,而他和她的缘分,已经尽了。
那一天,他微笑和她告别,笑容清润,决然转身,他渡过洛水,渐行渐远,一直微微仰着脸,没有回头,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脸上有冰凉的东西落下来,他这才发现,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雪来了,漫天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来,他看着晶莹的雪花,嘴角裂开一抹苍凉的笑意:下吧,下吧,因为只有下得大了,雪积得很厚很厚,才能把他所有的悲伤都掩埋。


昨夜星辰昨夜飞 6

碧浣池边。
雨丝静静落下。
他们两个人,一个站在玉阶上,一个站在湖岸旁,两个人相距不过十几米之遥,两个人的中间隔着一树翠微花,正值花期,蓝色的花瓣开了满树,地上亦掉落了一地的蓝色花瓣。
忽然一阵风吹起,卷起满地的花瓣,翩翩如同蝴蝶,翻飞的花瓣里,沉熏脸上慢慢浮起如梦似幻的笑容,终于轻声开口,声音梦一样的轻: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沉熏微微一顿,视线从荷花上移到那抹白衣身上,轻笑出声:“雪澜哥哥,这首诗你还记得吗?”
还记得吗?
雪澜微微闭上眼睛,于是,那些他一直压抑在心底的画面涉水而来,碧水长天的洛水河畔,一眼望去俱是荷叶田田,岸边是一株垂柳,他站在柳树下,随意折了一根杨柳,挽成环状,正准备送给她,回身一看时,她已经飞身到江面上,对她盈盈一笑,轻盈在荷叶上舞动起来,青丝如锦缎,笑容如荷花绽放,整个人轻灵得就如同荷花仙子一般。
那一刻,他陡然间怔住了,以前朦胧的感情在她的笑容里发酵,他一笑,亦飞身到她身边,途中弯腰采了一支荷花,送到她手中,低吟出声:“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
说的是荷花,亦是人。
可是到了如今,他连记起那首诗的资格都没有。
而当年洛水河畔的那一季荷花,已经早就凋零随水而逝,如同昨日。
雪澜慢慢睁开眼睛,幽蓝的眼眸恢复了一贯的宁静祥和,痛到了极致,心就麻木了,反而就平静下来了,他甚至轻笑起来,温润的笑声,如同往常无异,他的声音亦是温润的。
“记得,我当然记得。”雪澜视线静静看向沉熏,微微一笑,说:“我每天晚上都在念这首诗。”他的眼睛里忽然透出暖意,嘴角的笑意益发深了,“念给公主听,公主很喜欢这首诗呢。”说道最后,他的声音柔得低下去,化入风里。
沉熏怀里一直紧紧护住的那件外衫忽然无意识滑落到地上,玄色的外衫,很快就被地面的积水打湿。
沉熏的脸亦慢慢的被什么东西打湿。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笑起来,她的笑声一向婉转,但是此刻,疏疏落落的雨中,在满地残花中,她的笑声有种说不出的凄哀。
“那荷花呢?荷花也是送给公主的。”她含笑着问。
“嗯。”雪澜轻轻应了一声,道:“我答应过公主,每天都会亲自采摘一朵荷花送给她。”
我答应过公主,每天都会亲自采摘一朵荷花送给她。
沉熏身子忽然一颤,眼光迅速的暗淡下去。
“原来是这样。”她说。
“我明白了。”她说。
“我懂了。”她说。
怎会不明白不懂呢?原来那句她念念不忘的话,并不是她独享的,而是共享的,不对,应该是公主才是独享的那个人,而她,只是那朵花还没找到真正主人之前暂时的寄托而已。


昨夜星辰昨夜飞 7

“那么,你一直没有喜欢过我是吗?”沉熏问,声音带着飘渺的笑意,是呀,她笑,笑自己,真是傻呀,都到了这个境地,都已经明明白白了,她居然还有多此一举自取其辱地去问,非要把自己的最后一分自尊都丢失掉,仿佛才会死心。
果然——
雪澜笑意更深了,“小熏,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妹妹,以前是,现在更是了。”
妹妹?
沉熏机械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是呀,妹妹,她一直叫他雪澜哥哥不是吗?而现在,她是南王妃,他是驸马,他们都是皇家的人,都叫皇帝父皇,变成了真正兄妹一样的关系。
从开始到现在都是明明白白的兄妹关系,是她自己一直误会了,而现在,误会解开了,很好不是吗?沉熏的笑声变得轻快。
真好,误会解开了,他没有喜欢过她,他只是当她是妹妹,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放不开的,不就是一个答案吗?为什么现在有了答案了,她的心却这么疼,像是被什么东西挖走了一块一样,变得不完整了。
疼得快要死掉了吧。
沉熏终于支撑不住,牙齿死死的咬住嘴唇,慢慢的蹲下身去,蹲下去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从手中轻盈的飞出去。
是那把紫竹伞。
雪澜眼底的神色终于有了松动,他慌忙飞身接住了伞,愣了一会儿,走上玉阶,把伞递到沉熏面前,语气淡淡:“南王妃,昨日种种昨日死,过去的一切,都忘了吧。”
南王妃,他叫她南王妃,意思就是提醒她现在的身份,而昨日,已经远去了。
“嗯!忘了。”沉熏点头,仿佛除了点头,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视线看到伞面上嫣红的梅花时她忽然间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抽空的力气仿佛瞬间回来了,她猛然站起身,拿过那把伞,用力一扔,伞轻盈地随风打了个旋,悠悠向湖心飘去,有什么东西也随着伞一起飘走了。
沉熏却盈盈笑起来:“驸马大人说得对,昨日种种昨日死,昨日的东西那也该扔了,驸马大人你说对不对?”
雪澜眼睑垂下,视线往湖心看了一眼,随即缓缓笑开,“南王妃说得很对。”
说得很对。
清清浅浅的一句话,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击溃了沉熏所有的伪装。
起风了,大雨过后的风带着潮湿的水汽,非常的凉,凉入骨髓,吹得沉熏再也没办法保持脸上的笑容,于是,笑容如同被雨打落的花朵,慢慢地凋零了。
沉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文渊阁的,只是记得一路上走得很急,几乎是飞奔,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到夫君身边去,在夫君的身边,就不会这么难过了,夫君只要微微一笑,就可以温暖她冷掉的心。
夫君。
可是她没有找到他。


昨夜星辰昨夜飞 8

沉熏站在上书房的门口,神情有些愣愣的,书房内,整齐的桌案纤尘不染,书架上是摆放得整齐的各类书,屋里弥漫着书卷味,只是没有人。
“咦?王妃不知道吗?今日古大学士家中有事,特向圣上告假一天,今天王爷也没有来文渊阁。”文渊阁当值的小太监这样说。
没有来,可是他出门的时候明明笑嘻嘻跟她说:娘子,我出门去了。
对呀,他说的是他出门去了,又没说他去文渊阁,他并没有说谎,可是,他为什么要隐瞒她?沉熏忽然觉得很慌,不知道是因为迫切想要见他的期许落空还是因为其它,不止慌,隐隐还有某种恐惧。
强自深吸了一口气,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正待转身,视线忽然被书架上一本突出的书吸引住,沉熏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本兵书,三十六计。
这里是上书房,有兵书一点儿也不奇怪,这样想着,她就要把书放回远处,突然发现书页中有一页被折起,沉熏向来爱惜书,是以眉尖不自觉皱了皱,摊开书,指尖把折起的那一页抚平,视线顺便扫到了书页上的内容,原来是三十六计中的第二十七计:假痴不癫。
假痴不癫。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只有屋檐还残留着些许的积水,那些水慢慢汇集在一起,凝成水滴掉落,一滴接一滴,滴答,滴答……空荡荡的声音,在空荡荡的书房内弥漫开来,那声音仿佛有种穿透人心的作用,连带人的心都变得空荡荡的。
天空已经晴了,雨后的天空澄澈干净,蓝得非常的纯净,就像是夫君眼眸的颜色一样,可是,这样干净的颜色里蕴含的东西,她真的就能看得清楚吗?
视线怔怔看着书页上的那几个字,假痴不癫,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是合在一起,她仿佛不理解它的意思了,又或许,是她潜意识里不想去理解。
太阳出来了,一线微红的夕阳,从窗户柔和的射进来,微红的夕阳里,沉熏脸上露出了一个疲惫之极的笑容。
是的,疲惫之极,沉熏只觉得累,仿佛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这样累过,累得没有半分的力气去猜其它的东西了,累得没有力气去别的地方,累得连那书的力气都没有,手中的书啪一声掉到地上,沉熏没有理会,而是慢慢走到桌案钱,慢慢坐下来,慢慢趴到桌上,慢慢闭上眼睛,眼睫合上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从眼角迅速滑落。
屋里弥漫着淡淡的香味,是檀香,安定人心,和着书香的味道,很奇异的让人心神安宁下来,沉熏慢慢呼吸均匀,趴在桌上睡着了,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睡着了就好,好好的睡一觉,睡醒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昨夜星辰昨夜飞 9

阴夜辰疾步踏入上书房时就看到这样的场景,夏日的下午,微红的夕阳从窗外静静洒落下来,照在桌案前安睡的人儿身上,她两只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然后侧脸靠在手上,她头上的发钗不知何时松了,头发流泻下来,宛如锦缎一般的青丝,在桌沿形成一丛小小的黑色瀑布,她正呼吸均匀,眼睫合在一起,像是两把弯弯的小扇子,在眼底投下浅浅的暗影。
而微红的夕阳刚好落在她的脸上,衬得肌肤晶莹如雪,阴夜辰慢慢蹲下身,有一点风从窗外吹来,吹起她的发丝,飞扬的发丝吹拂到他脸上,痒痒的,那痒又像是从心底传来的,他伸出手,拾起她的一缕秀发,放到唇边轻轻的一吻,发上的清香味就幽幽的钻到心底去。
阴夜辰觉得这一幕太过熟悉,忽然想起来了,她和他大婚的那一日,他回到房里时,她正靠着床架睡着了,无知无觉地,毫不设防地睡着了。
但是这次和那次又有些微的不同,她那次是因为大婚劳累过度,身体累极了睡着,而这次,是心累极了才会选择沉睡吧。
来的途中他看见了掉落在地上的外衫,是什么样的心痛,才会让她连手中的东西掉了都没有知觉,应该,是和那个人有关吧,那个和他一样,有着一双蓝色眼睛的武状元,对了,叫雪澜,他记得第一次在东湖的时候,她看见他的眼睛时那种震惊的神情,以及后来听说了武状元大婚时身上弥漫的悲哀,还有后来在宴会上她的反常。
阴夜辰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儿酸,有点儿痛,更多的,是心疼,指尖轻轻触摸她正微皱的眉心,即使睡着了,心底也还是痛吧。
他的娘子,还真是个很傻的女孩子呢,那个人都完完全全的弃她而去了,她还为那个人伤心,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他不会让她也不准许她再为那个人伤心了。
阴夜辰的指尖慢慢往下游移,先是小巧的鼻尖,弧线优美的下颚,最后,指尖停在沉熏有些苍白的唇上,她的唇一向如同花瓣一样,颜色娇艳得让他不敢逼视,因为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忍不住去采撷那般的甜美芬芳,像现在苍白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苍白的嘴唇,像是大雨过后的花瓣一样,让人的心里止不住起了怜意,一下一下的疼起来,唇上还有一排浅浅的齿痕,许是太痛了,所以死死的咬住嘴唇,借此转移心里的疼痛。
真是傻啊,心痛又是怎么可能借由其它的痛来转移,抑制心痛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把心伤医治好而已,伤口没有了,心自然就不会痛了。
而她的心伤,就由他来医治吧。
阴夜辰站起身,轻轻在沉熏苍白的唇上落下一个轻柔之极的吻,有些痴迷地看着她的睡颜,过了一会儿猛然想起,她现在睡觉的这个姿势,等会儿起来肯定全身酸痛,但是上书房这里又没有床铺,又不忍心叫醒她,顿了一下,他眉尖一动,有了主意,弯腰抱起她,动作非常的轻,但还是让睡梦中的沉熏察觉,无意识嘤了一声,眼眸欲睁未睁,处在沉睡与清醒的边缘。
阴夜辰坐到沉熏方才坐的椅子上,给沉熏调了个舒服的姿势,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嘴角露出一抹宠溺的笑意,轻声哄道:“乖,继续睡吧。”
沉熏意识模糊,看到他的笑容,只觉得安心,无意识回以一笑,又沉沉睡去。
她其实没有睡多久,醒来的时候是黄昏,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逸含笑的容颜,幽蓝的眼睛亮得有些灼人,嘴角微扬,便是一抹醉人的笑容:“娘子,你醒了。”
沉熏神情有些愣愣的,不明白身处何处,只是手下意识的勾住他的脖颈,声音带浅浅的沙哑,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阴夜辰含笑道,顿了一下,他嘴角的笑意忽然加深:“只是没想到我找到的是一个睡美人。”
来找她?睡美人?
沉熏摇了摇头,大脑慢慢转过来了,这里是文渊阁,视线一扫,她看见了掉在地上的那一本书,原来不是做梦。沉熏收回视线,看着他脸上依然纯净的笑容,觉得喉咙有点儿发干,阴夜辰却先对她灿然一笑,说:“娘子,看你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清醒一下吧。”
沉熏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是的,她现在确实需要清醒一下。
“那么娘子,你是不是该下来了?”
来不及更多的思考,沉熏就听见阴夜辰含笑而仿佛有丝调侃的语气,她微微疑惑,明白了他说的意思后,脸蓦然红了起来,她这才发现一个情形,她一直是躺在他的怀中睡觉,而她,居然一直无知无觉,甚至双手还十分自觉地勾住他的脖颈。
她警觉性何时变得这么差了。
快速跳下地,沉熏羞得连头都抬不起,埋着头就往外走。
阴夜辰眼里笑意流泻,抢步截住了她,“娘子,走这边。”
沉熏没想到,他带她去的地方,竟然是碧浣池。
已经黄昏了,夕阳已经落下来,夏季的雨来得快消失得也快,路面上的雨水也全都风干,御花园零落的花瓣也被司花局的宫女收拾干净了,那一场雨仿佛没有出现过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的很静,可是它确确实实出现过,而有什么东西也随着那场雨的消失而消失了。


昨夜星辰昨夜飞 10

神思正流转间,忽然听得一个欢快的声音,是阴夜辰。
“娘子,给你。”
沉熏看着递到眼前的东西,瞳孔不自觉微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