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丛下,崔白樱凄厉叫出声,钗环四散,披头散发,如同疯妇一般,半点大家的风范也无,众人看得她的样子,都是官场混了多年的人,察言观色的功力自是有几分的,当下都明白过来皇帝的真正意图,心里不由大为惊异,当然,众人在这个时候是不敢看皇帝一眼的,都纷纷把视线看向崔御史,整件事情,这位崔御史不可能不知道的。
崔御史自然是知道整件事情的,眼见败露,心中恨得牙痒痒的同时,也有几分的窃喜,如今这般的形式,南王妃算是彻底的激怒皇帝了,皇帝不可能再留下她,这样的结果,未必不是好事?一边想,一边脸上的神色迅速地沉下去,朝女儿的身边走去,举起手中的朝笏便打,老泪纵横道:“你这是活该,凤凰且是你这等凡人能够得到的,能得到和操控凤凰的,只有如同天人的南王妃而已,你太不自量力了。”
众人听得这句话,心里又是一惊,在场的众人一生之中的受到的震惊加起来也没有今天的多,这句话名是说崔白樱,但是落入皇帝的耳中,未必不是隐射他意图的失败,无异于火上浇油,在这样的时刻,即使琴声依然的轻灵动听,但是没有人能够听得进去,只是全部端然坐立,垂头缩手,唯恐自己变成盛怒中皇帝的出气筒。
御座上,皇帝呼吸急促,手指死死地抓住御座的扶手,眼睛因为暴怒而突出,显得无比的骇人,怒气如同滚滚的潮水涌来,把他整个人完全的淹没,继位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人让他这般的难堪过,崔御史的那句话,更让怒气冲破了临界点,理智再也压制不住怒气,皇帝霍然起身:“给朕抓起来,把那两只伤人的畜生给朕抓起来。”
“畜生!”禁卫正准备动手的时候,一个清浅而又带着嘲讽的声音冷冷传来:“百鸟之王,当年载着太后救了皇上性命的凤凰,在你的眼里,竟然是畜生?”沉熏忽然轻笑出声:“皇上,这就是你所谓的以贤治国。”


凤焦琴上听凤舞 8

清浅而冷淡的声音,众人吓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心全都是狠狠地提起来,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南王妃居然还敢出言不逊,真真是不怕死,到了这样的份上,众人都知道,南王妃算是走到了绝境了。
沉熏自然也知道,既然已经到了绝境,也根本就什么也不怕了,琴声已经停止了,她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快:“利用太后引出凤凰,然后抓住凤凰,只为了要惩罚我,沉熏真是感到万分的荣幸,为了要惩罚我,皇上居然能够不顾贤德和孝顺的名声来设置这一场得凤者为后的戏目。”她忽然嫣然一笑,“皇上,这样的结果,你没有预料到吧。”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女子清浅的声音在庭院里轻轻地回响开来,两只凤凰已经分开了,一直歇在太后的身边,一直飞到沉熏的肩上,崔白樱和崔御史已经在禁卫的带领下离开了。
天空依然的纯蓝,盛夏的阳光炙热灼人,然而众人都如同身处冰窖里一般,因为皇帝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寒之气。皇帝此生从来未曾被人逼到过此间的境地过,他是棋手,天下这盘棋,每一个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子,可是没有想到,有些人不甘愿做棋子,原本是一颗好棋,但是不听话的好棋子,最终的结果就只是变成死棋而已。
皇帝最初的失态过后,很快就恢复了为帝者应有的气势,只是龙袍内的手指紧紧握住,像是要捏碎什么东西一般,他深吸了一口气,出口的话平静如同死水:
“这样的结果,朕确实没有料到黎沉熏,没有料到你小小一个南王妃,竟然来责问朕如何治国?”皇帝脸上再也没有半分平素的温和慈善,只余下了全然的冷酷无情,天下间唯我独尊的气势表现无遗。
皇帝怒而拂袖,御座旁的茶盏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众人心更是紧了几分,皇帝的声音冰冷得没有半分的温度:“作为一个女子,没有半点的容人之量,所作所为,全是一个妒妇所为;作为一个子女,却对为父者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不逊,不守孝道;作为一个臣子,却没有半点忠君之心。”皇帝冷眼慢慢扫射了一眼噤若寒蝉的众位大臣:“众位爱卿帮朕评一评,如此不守妇德,不孝不忠之人,朕该当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话音落下的同时,散布在四处的禁卫立刻团团的围住了南王妃。
非常明显的结果,这样多此一举的一问,不过是一个形式。
文武官员当然心知肚明南王妃在说出刚才那番话后会有怎样的结果,心中惋惜的同时却是都不敢出口求情,能做到的,不落井下石已经是不错了,他们都是惜命之人,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去对抗霍霍皇权。
其中最兴奋的,就是许岩,只是此刻他想要开口也开不了,许岩的旁边,驸马雪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心中起了某个念头,正欲起身,视线在看到某处的时候,又忽然间顿住。
离雪澜不远处的位置,同样地,阴夜辰豁然就要起身,只是身形方才一动,就被拉住,是纪旭,纪旭对他摇了摇头,视线看向御座的一旁。
另一边,阴夜冥的视线同时看向同样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溢出口的叹息微不可闻,散在风里。
“能看到棋手无可奈何的时候,真是值了。”他说。
几人的视线抵达之处,御座的一旁,那个嘉明王朝最尊贵也是最受到世人爱戴的女子,当朝的太后慢慢的转过脸来,视线轻轻地落在那一个高贵的玄色身影之上,夏天的风有些大,吹得龙袍上下翻飞,龙袍上的飞龙宛如要飞起来一般,那是她的儿子,她用尽了心力去维护的儿子,是这个天下的主宰,一直以来都对她贴心和孝顺的儿子,然而,今天,她却只觉得陌生,无比的陌生,于是,她也用陌生无比的语气对那个对于她来说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道:“为人子女,不守孝道,哀家还真想知道皇帝会如何处罚?”
皇帝身形一震,方才极怒之中,他忘了身旁自己的母亲,皇帝虽然是个唯我独尊的人,但是对于母亲,确实是有几分感情的,听得她这样问,当着众位大臣的面,一时间更是难堪更胜,“母后……儿臣……”
太后视线忽然转开脸去,太阳从她的脸颊斜斜的射过,在另一边投下淡淡的暗影,太后虽然上了年纪,但是因为素来心宽慈善,是以并不显老,身上更有一种雍容华贵的气质,但是这一刻,在阳光的暗影里,这个慈善的女子却恍然间一夕老去,身上迅速地弥漫开一种叫做悲凉的东西。
这一刻,太后的光环之下,她只是一个被伤了心的母亲。
她忽然站起身来,因为过于急促,身形微颤,皇帝忙过去扶住,她却避开了皇帝伸过来的那只手,她抚了抚静立在她身边的凤凰,这么多年来,当年那只五彩绝美的凤凰羽毛已经不似当初那样的光华灿烂,这只凤凰,当初在她绝望无比,心如死灰的时候,如同救星一般出现的凤凰,落到的,是今天这样的结果,太后的唇边泛开了一抹凄凉的笑意,那笑意不过一瞬就泯灭了。
太后转过头,重新看向皇帝,“既然皇帝不知道如何处罚的话,让哀家来替你处罚怎么样?”说吧,也不等皇帝的回答,她忽然提起脚步,向沉熏走去。
沉熏方才说完那番话之后,心里的不管不顾渐渐退却了,在看得太后迅速弥漫的苍老那一刻,原本决然的心忽然后悔了,是的,她后悔了,不管怎么样,都不应该伤害一个如此慈善的母亲,如此慈善的奶奶。


凤焦琴上听凤舞 9

皇帝虽然心里不愿,但是此时此刻,在文武百官的面前,他不能说出任何反驳的话语,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后领着沉熏走进慈宁宫的正殿去,愤然摆驾回养心殿,众位官员终于得了解脱,就如同从地狱回到人间一般。
走出庭院的时候,阴夜冥脚步忽然顿住,转身看向梧桐林的方向,两只凤凰随着那两个人影的消失,重新飞回了梧桐林,凤凰,烧焦的琴,阴夜冥脑中忽然闪过什么东西,问一旁的沈立寒:“你知道前朝的两件镇国之宝是什么?”
沈立寒一愣,前朝,也就是玥骅王朝,沈立寒博览群书,自然是知道的,当下答道:“一个是龙眼,王爷是知道的。”顿了一下,语气叹息道:“另外一个,当然是失传已久的凤焦琴了,那等上古名琴,可惜……”他忽然顿住。
凤焦!
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沈立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王爷的意思是……”他还未说完自己就摇了摇头:“不可能,凤焦早就失传了,怎么会重现人世,更不可能在南王妃的手中。”
阴夜冥却只是嘴角微扬。
不可能?在那个人的身上,仿佛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是与不是,需要的,只是一个简单的求证而已。
慈宁宫的正殿。
“皇……”跟随着太后走进后,抱着凤焦坐在殿中的锦凳上,沉熏想向往常一般叫出那三个温暖的字,可是只说出了一个字,后面两个字却是卡在喉咙那里,再也说不出来。
奶奶!到了如今,她还有什么资格叫出奶奶两个字。
那个人在文武百官的面前,终究没有说什么,让太后带走了她,可是沉熏知道,她已经在那个人的心里狠狠地插上了一根刺,那个人也一定会想法设法地拔出,她没有后悔和皇帝闹翻,只是后悔伤害了太后。
“对不起。”沉熏头慢慢垂下,饱含歉意的话溢出口,正殿里的执事宫女和太监都退下了,显得特别空,又特别大,沉熏的声音在殿中轻轻地回荡开来:“是沉熏不孝,太后想要如何处罚,沉熏心甘情愿领受。”
“处罚?”太后仿佛没有听到她在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淡淡转过脸来,眼角的细纹在殿外斜射进来的阳光里,一条一条细小的纹路,如同刻上去的一般,确实也是刻上去的,时间就是一把刀,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都在时光里渐渐地淡去,把痕迹一点一滴的刻在人的脸上,变成时光的见证。
太后的神色掩不住的倦怠,声音也是疲惫的:“小薰,你知错吗?”
沉熏垂下去的头忽然微微扬起来,顿了一顿,动作很轻但是十分决然地摇头:“沉熏不知道错在何处?”她一边说,一边抱紧了手中的凤焦琴,像是要从中汲取力量一样,牙齿不自觉地咬住嘴唇,有种孩子的忐忑不安。
是的,她确实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方才的凶险过后,心中激愤的感情也在殿中安神的檀香味里慢慢地散去了,面对的是一个她视如奶奶的人,当决然不顾退却之后,剩下的就是彷徨无依,沉熏又摇了摇头,轻声重复:“皇奶奶,沉熏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她微微地仰起头,嘴角却浅浅的笑开了:“我只是想要守护住我自己在意的东西而已。”
太阳已经西斜了,今天的阳光一直很灿烂,只是今天的阳光却是清冷的,太后看得那样的笑容,浅浅的笑容,如同尘埃里开出的小小花朵一般,让人再也不忍过多的责备,历经这么多年的风云,在方才受到自己亲生儿子欺骗之后,这个嘉明王朝的太后最终叹息出声,声音无限的疲惫:“既然你认为你没有做错,你让皇奶奶如何惩罚你?”
有些无奈而温暖的语气,让沉熏愣愣转过脸来,视线看向太后,太后视线慈爱而疼惜,不同于那个人冰冷残酷的眼神,轻易让人的心底慢慢暖起来,眼底水雾自动弥漫起来,那三个字终于又叫了出来,因为哽咽,叫得断断续续:“皇……奶奶。”
“你呀!”太后站起身,走到沉熏的身边,疼惜地拍了拍她的头,“你这个傻孩子,有什么事情可以跟皇奶奶说,事到如今,你完全的惹怒了你父皇,什么都不可挽回,你让皇奶奶如何是好?”
微带责备的语气,让沉熏眼底浮起的水雾越来越多,渐渐地迷住了双眼,她慢慢放松了抱紧的凤焦琴,太后衣服上的檀香味更甚,让人安心的味道,安心得想哭的味道,方才坚强的表象下,那些压在心里的软弱在弥漫的檀香味里,在太后的慈爱的声音里一下子全都涌上来,沉熏猛然地摇头,“皇奶奶,沉熏没有办法,在知道皇上意图的时候,沉熏唯一的意识,就是一定要阻止皇上的意图。”
“可是现在结果呢?”太后叹了口气:“小薰,你这样做,只是把你和辰儿两个人推入了一个绝境,你知不知道,以你今天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语,皇帝就完全能够废了你这个南王妃的位置。”太后顿了一顿,“即使皇奶奶想为你求情,皇帝也未必会听。”
“皇奶奶不用担心,孙儿有办法。”随着柔和的声音,一个修长的人影踏入正殿之中,是阴夜辰。
太后因为皇后之前的话语,虽然并不相信,但是对于这个孙子的喜爱还不如沉熏,当下淡淡道:“你有什么法子?”
阴夜辰并没有注意到太后语气里的冷淡之意,视线只是看着沉熏,幽蓝的眼眸里是愧疚和疼惜,他轻轻地笑起来:“如若我不是南王,那么父皇要废掉南王妃的话,就没有影响了不是吗?”


凤焦琴上听凤舞 10

“小薰,如果我不是南王的话,那么,你不当南王妃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只要当阴夜辰的娘子就好了。”
在回南王府的路上的时候,沉熏想起方才夫君说的那一番话时,还是觉得非常的不真实,就像是一个人已经身处在悬崖峭壁之上,无路可走心如死灰的时候,忽然发现旁边原来还有一条小道,一条通往世外桃源的小道,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觉得茫然,因为害怕是黄粱一梦,醒来之后就只余下了满心的失望,所以,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阴夜辰当然知道一旁的娘子在想些什么,原本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如今蕴着浅浅的不安和迷茫,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一般,软弱的样子跟那个风云翻腾间淡然而立的女子形如天壤之别,但是阴夜辰只觉得安心,虽然心里在一下一下的疼,但是很安心,这样的娘子,他方才觉得离他很近。
伸出一只手环住她,一只手动作轻柔地抬起她的下颚,阴夜辰幽蓝的眼睛柔柔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小薰,我说的是真的,如若父皇要废掉你,那么我就不当南王了。”他有些歉意地朝她笑了一笑:“我知道我从前说的话很多并没有做到,我跟娘子说过,由我来守护娘子,可是并没有做到,但是——”他直直地看向她,语气轻柔但是有种说不出的铿锵有力:“但是这一次,小薰,请你相信我。”
小薰,请你相信我!
沉熏神情微微愣住,过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地别开视线。
已经下午了,两个人坐在华贵的马车上,南王府的马车一向都是平稳而感觉不到任何颠簸得,可是沉熏却觉得今天这马车颠簸得十分厉害,颠簸得心上下翻腾。
请你相信我,这句话里的潜意思,就是她并不相信他,她想开口反驳,反驳说她一直都相信他的,可是张开了口,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真的相信他吗?如若真的相信,那么方才就不会对他说的话迟疑了,就不会觉得不真实了不是吗?
沉熏忽然被这样的意识怔住了,因为她一直告诉自己要相信夫君,爱一个人就是要完全地相信他,在他以一个孩子的模样成为她的夫君的时候,她是那样完全地相信他,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心里不再是完全的相信夫君了?
或许是从夫君成为真正的南王以来,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短,有一种无形的距离在中间逐渐拉长,或许是当日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因为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的事情就算是夫君也无可奈何,又或许,她其实是不相信他真的能够完全放下心中的那个梦想……
不当南王,就意味着他要放弃了他的梦想,沉熏知道他为了他的梦想隐忍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假痴不癫,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背负的却是十几年沉重的时光,只为了换取那一天君临天下的气势,她从来没有拿自己跟江山做过比较,可是他却被迫要做出选择,而他今日告诉他,他选择的是她,且不论他是不是真的完全放下那个梦想,依那个人的心性,他是那个人暗中扶持的下一任皇帝,且会容许中途有变?
空气一瞬间的凝滞!
阴夜辰的眼神因为沉熏的动作一黯,心底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疼痛如同涟漪泛开来,唇边无意识地浮起一抹惨淡的笑意,她不相信他,因为他对于那个位置的执着,所以,她不相信他真的会为了她而放弃。
沉熏心里万般思潮涌来,酸涩的,甜美的,感动的,心疼的……她慢慢闭上眼睛,有微红的阳光从车壁上开的小窗斜射进来,夏日傍晚的阳光非常的温暖,还有一点轻微的风吹进来,吹在人的脸上,轻纱一样的温柔,那些纷杂的思绪忽然在这样的温暖的阳光和轻柔的风里渐渐划归成沉静了,沉熏嘴边慢慢的扬起一抹笑容,声音轻轻的,带了无限的向往之意:“夫君不当南王之后,我们就可以清风明月长相守了对吗?”
阴夜辰黯淡的眼神忽然一亮,嘴角慢慢上扬成一个欣喜的弧度,一边说一边点头:“对,清风明月长相守。”他眼底浮上一抹释然的笑意:“到时候,我们夫妻两个就可以做一对闲云野鹤。”
“闲云野鹤?”沉熏慢慢回过头来看他,虽然心里还有许多的不确定,但是这四个字带来的欢喜已经足够压过那些不安了,这句话出口的瞬间,那些美好的将来像是一幅美丽的画卷一样徐徐的展现在眼前: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权势倾轧,有的只是清风明月,携手名山大川,或许她一把琴,他一只笛子,闲来的时候合奏一曲,美好得光是想一想都忍不住想要微笑开来。
她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幽蓝的眼眸,眼底倒影了她的身影,在这一刻,就只有她的身影,沉熏心里忽然一松,以后怎么样都不要管了,现在,她只想要安心地沉醉着一刻,沉熏忽然粲然一笑,双手换上夫君的脖颈:“对,到时候我们去做一对闲云野鹤。”
鼻尖盈满了熟悉而清雅的气息,阴夜辰心里的忐忑终于散去,他紧紧抱住了她,像是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抱得很用力很用力,这一刻,那个一直以来的追求忽然间就悠远了,江山,权势,全都是冰冷而无情的东西,而只有怀中的这个人,才是温暖而真实的,才是心之所向,心里瞬间变得无比的轻松,这样的轻松,甚至比从前还没有真正卷入朝堂争斗,还只一个孩子般的南王时还要纯粹,阴夜辰眨了眨眼,眼底闪过某种奇异的亮光,一本正经道:“或许,也可以做一对鸳鸯采花大盗。”


第二十章:无可奈何花落去 1

夏季在屋檐的滴水声中慢慢就要过完了,闷热的暑期渐渐消散,转眼就已经到了夏末的时候,沉熏午睡起来的时候看着渐渐西斜的阳光忽然有些怅惘,鸳鸯采花大盗,可能等不到被采的那一天,荷花都已经谢掉了。
那日过后,皇帝没有再次的表示要废掉南王妃的意思,仿佛是忘了沉熏这个人的存在一样,反而是沉熏和阴夜辰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得以不变应万变。
朝堂上,众臣也都不约而同地收敛了前段时间闹着立太子的态度,绝口不提,说话办事都变得小心翼翼,唯恐自己惹怒了那个龙椅上的人,得凤者为后的整件事情变成了一个禁忌,一个不可触碰的噩梦,如若谁敢去提及,那么等着自己的绝对是一个噩梦。
整个京城的上空弥漫着一种名为惶恐的东西,怎么不惶恐呢,作为臣子来说,忽然发觉自己效忠的君王隐藏在贤德下面居然是这样的面目,当然是心惊胆,南王府全府上下表面上一如既往,但其实亦是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氛,大概全府上下,就只有一个人感觉不到这样的紧张气氛了,那个人,就是凝碧。
如同现在,凝碧拿着刚从外面新买的糕点,一跳一跳地往屋里走,可以说是有点儿眉飞色舞了,看得自家小姐懒懒的躺在贵妃榻上,不由奇道:“小姐,我都出门好几个时辰了,怎么回来之后你依然躺在这里?”想到什么,她忙放下手中的糕点,几步走过去,“小姐是不是生病了?”
沉熏摇了摇头,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倒不是生病,只是这几日常常觉得困乏,非常的贪睡,常常不当心就睡着了,她坐起身来,斜了斜凝碧道:“你还有脸说,让你买糕点买几个时辰。”
凝碧知道沉熏只是说说而已,吐了吐舌头,老实道:“我不是故意的,是因为在街上碰到了一个熟人,聊着聊着就忘记时间了。”
“熟人?”沉熏抬头看向凝碧,只见她眼神晶亮,眼神晶亮并不奇怪,因为凝碧向来心性单纯,目光一向都是纯净如水的,但是今天的这种晶亮和往常有些不同,对了,有一个词叫做烟波欲流,而这个词,通常是出现在情动的女孩子身上。
情动?
沉熏自己正错愕间,凝碧已经自顾自地说开了,“对,熟人,一回生二回熟,我和他虽然才见过第二次,但是那个词叫什么,一见如故,以前小姐教碧儿这个词的时候我不太明白,可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碧儿大脑里就突兀地闪现出这个词来。”顿了一下,凝碧脸色放光道:“本来上次分别之后,我以为再也无缘见到他了,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路上碰到了,结果她请我去喝茶,我想着江湖儿女本来就不计小节的嘛,就去了。”说到最后,凝碧也意识到自己行为的鲁莽,声音不由小下去,怯怯看了看沉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