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树隙间看过去,可以看到皇帝一把拉住了蓉妃的手腕,虽然看不清神情,但是光是听那森然的语气,就可以猜出皇帝此刻脸上的表情肯定有些狰狞,沉熏心里渐渐慌乱起来,本是一时慌乱间站到树丛后面,不曾想却听得皇上和蓉妃之间的隐秘往事,看得皇帝失态的样子,这下子更是出去不得,又无法离开,只得静静的站住。
皇帝的声音渐渐急促,压抑着翻腾的怒气:“你告诉我,我究竟是哪里比不上他,我为了你们母子做了这么多,为了保护你们,甚至不惜把祸害转移道其它的人身上,为了能够让辰儿日后顺利登位,我更是全力的谋划,让他避开其它两个人的锋芒,暗中发展势力,我是一个父亲,却没有公平去爱自己的孩子,就连——”皇帝仿佛有点儿说不下去,过了一会软,方才继续道:“就连那个人,我都为你留下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蓉儿,可是你是怎么样来回报我的,竟是连一个真心的笑容都吝啬给我,你何其的狠心?我究竟是哪里比不上他?”
饱含着指责的声音在静默的夜空幽幽传开来,四周非常的安静,静得可以听到皇帝这一番话后因为情绪的激动而不停喘气的声音,静得可以听到夜风吹过湖面的时候湖水拍打岸边的声音,静得可以听见那句话一遍一遍的在耳边回响,不停地回响,响声越来越大,直到把沉熏整个儿地淹没:
为了让辰儿日后登位!
为了让辰儿日后登位!!
大脑是僵硬的,身体也因为一动不动的站得久了而变得十分的僵硬,沉熏从来都不知道中秋节的月光会是这样的冷,清冷冷的月光,仿佛是淬过冰一样的寒冷,落到人的身上,清寒无比,因为是秋天的夜晚,空气中有细小的流霜飞落,白色的细小霜花,落到衣服上,那些霜花仿佛会穿透衣服的阻隔,附在肌肤上,又慢慢的渗入肌肤,渗入血液,入骨的冰冷,渐渐的蔓延至全身的四肢百骸。
沉熏的身子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鹅卵石的小道上,皇帝再也压制不住心里的悲哀和愤怒,低吼出声:“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哪里比不上那个人?你告诉我!”
说话的同时,他的手指无意识的握紧,蓉妃的神情因为他的这一番话变了脸色,手却没有挣扎,任由皇帝握住,他的力道几乎要把她的手腕捏碎一样,但是没有觉得疼,她从很多年前起,就已经不知道痛了,因为这个世界上最痛的事情已经经过了,还有什么可痛的呢,她变色,是因为他话里的指责,她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有什么课指责的?
蓉妃忽然轻笑出声:“因为我?皇上把臣妾看得太高了吧,臣妾蒲柳之姿,自认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皇上所作的一切与其说是为了臣妾,不如说是为了维护稳定的皇权,皇上或许是真的为臣妾做了许多事,但是所作的这些事情,也同时是为了维护皇权的稳定。”她的笑意渐冷,“皇上要知道为什么是吗?这就是原因,那个人对我好,就只是对我好,而皇上所谓的对我好,同时也是另有目的。”
皇帝呼吸渐渐益发急促,眼神亮如得吓人,手因为愤怒而高高扬起,蓉妃的视线不闪不避,直直的迎上去。
两个人胶住。
突然——
‘吱’的一声轻响打破了这种寂静,皇帝和蓉妃同时脸色大变,往旁边的树丛看去,沉熏魔住的思绪同时也被这一声轻响吓醒了,随即发现了一个让她止不住冷汗流出的事情,刚才的那一声,并不是她弄出来的。
那么——就是说,树丛后面,还有其他人。
沉熏被这个认知震惊了,连呼吸都停住了,视线慢慢的往旁看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 7
月光静静的洒落下来,斜斜照射在小道旁的树丛上,树丛的影子斑斑驳驳,照在静立树丛身后的人身上,忽明忽暗,树丛上挂了宫灯,有风吹过,宫灯被吹得左右摇晃,树影也随着摇晃,明明灭灭间,沉熏看清了那个站在树丛身后的人呢有,是那个原本就邪魅如妖的清王阴夜冥。
中秋夜晚。
空气中有流霜飞过。
沉熏只觉得自己的血液瞬间被冻住,大脑却急速地转动起来,那个人是阴夜冥,竟然是阴夜冥,他是何时站在此处的,她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不可能在她之后,那么,就只有在她之前,她受惊之下,根本不可能注意到不远处的树丛后还有另外一个人。既是这样,就是说,刚才皇帝和蓉妃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感觉到她的视线,阴夜冥慢慢回过头来。
宫灯还在微微的晃动,那灯的光芒却渐渐弱下来,宫灯里是特制的烛火,许是快要燃尽了,一点幽微的橙红光芒和如水的月色混或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颜色,阴夜冥转过头,那有着奇异颜色的光芒正好滴落在他的眼底,他的眼睛一向是黑玉一般,深得仿佛是一个无尽的深潭,狭长的丹凤眼,算微微上挑的时候,妖娆如斯,隐隐有着某种诱惑,让人在不知不觉间被迷惑了心智,跌落如他的算计之中。
可是现在,那不时上挑的凤眼却是微微垂着,那奇异的光芒滴在眼底,在他的眸子中散开,仿佛泛过了一层水意一样,有一种惶然的无助,那张平素高深莫测的脸,此刻只余了茫然,修长白皙的指尖正拿着一根树枝,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不明白自己身处于何种境地一样。
见惯了他高深莫测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此刻见到他这样,沉熏心里闪过一丝的不忍,有什么样的打击会比听到自己的亲身父亲说所谓的宠爱只是为了保护另外一个人,只为了转嫁那个人身上的灾难呢?而这个清王又是如此的骄傲如斯,受到这样的打击,难怪这个人会失态如此,全然没有了平素狂傲不羁的模样,只是茫然不知所处,现在的这个样子,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失态的模样了吧。
来不及有更多的神思,皇帝冷峻的声音传来:“谁?给朕滚出来。”
沉熏一怔,视线定定的看向阴夜冥,阴夜冥这会子仿佛微微回过神来了,眼底闪过一丝不知是自嘲还是凄然的深思,也许因为月色的关系,那一身华贵的玄色衣装竟然弥漫了无可言喻的悲伤。
一种似乎不可能在他的身上出现的东西。
那悲伤,让沉熏忽然心下一软,心里顷刻间就有了决断,视线快速地扫了一下四周,定在身后的一从树菊花上,只是现在采摘已经来不及了,她凝住心神,指尖流转,不可,手上立刻多了一捧菊花,她脸上绽放出甜美的笑容,拨开树丛,现出身去,行礼:
“呵呵,父皇,母妃,是我。”
皇帝神情微松。
蓉蓉妃哑然出声:“小薰,你怎么在那里?”
沉熏微微一笑,扬了扬手中的菊花,道:“我来陪母妃赏月,走过这里的时候看着这些菊花开得正胜,想着采一点送给母妃,借花献佛,刚蹲下采了没几朵,你们就过来了。”她捧着花走近,对着蓉妃嫣然一笑,“母妃,你看这花漂亮吧。”又歪过头对皇帝笑了笑:“父皇您觉得呢。”
皇帝面色十分的不自然,不知道刚才的话她听了多少,眸光微冷。
蓉妃见到此状,忙道:“很漂亮。”一边对皇帝道:“皇上,夜深了,您也该回去了。”
皇帝当下也没有多说什么,沉着脸往景和宫外走去,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住:“蓉妃,你这个做母妃的,似乎该好好教导一下南王妃。”
“臣妾遵命。”蓉妃从容应道,看得他的身影离开后,蓉妃脸色才方才一变,声音没有了平素的温婉慈爱的语气,而是凌厉的:“刚才你听到了什么?”
沉熏一愣,视线落到自己怀中用幻花术幻化出来的菊花,随即唇边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要是这一幕是幻影或是做梦,那该有多好,可是,冰冷僵硬的五指提醒着她这不是梦境,而是现实。
“母妃,我全都听到了。”
蓉妃没想到她会这般的诚实,一时间愣住,在宫里几十年,除去了皇帝的保护,自己当然必须也要学会保护自己,能够安身立命到现在,她也并不是善良的人,必要的时候,同样可以使手段,但是现在,对面的这个人是她的儿媳,如同女儿一般贴心的女孩子,就她所知,她定然也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碰巧上了而已,但是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她一时间竟然没有半点的头绪。
“母妃,夜寒霜重,有什么话我们回到屋里说,小薰知道自己听了不该听的事,甘愿受罚。”沉熏低着头,视线往旁扫了一眼,自知自己肯定是免不了要受罚的了,但是不能是在此地,这里还有一个人。
其实到现在沉熏都有些恍惚自己怎么就一下子站出来了,她其实对于善良这两个字并没有所谓的坚持,更何况对方是清王,她从来都是只在意自己在意的人而已,或许,很多事情人做事都是一时的冲动吧,她只是被那个人眼中从未出现过的茫然和软弱怔住了而已。
蓉妃一时间也没有什么主意,当下道:“也好。”
一石激起千层浪 8
树丛的背后,身体站得僵硬的阴夜冥看得那一抹远去的身影,眼底慢慢浮上什么东西,随即,又被漫上来的恨意所淹没掉。
是的,恨意。
他原本是想借着自己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这个名号,假装不经意间去问一问父皇有关于影魅的事情,证实自己的猜想,听得父皇往华然宫的方向来了,他也只是心里一时好奇父皇怎么会突然间去了那个多年不曾踏足的华然宫,也幸亏了他的一时好奇,才会发现这样大的秘密。
阴夜冥嘴角慢慢裂开了一抹凄然的笑意,而今,什么都不用问了,所有不明白的东西,现在全都明白了。
明白了自己不过是一块盾牌,为他那个‘痴’弟弟挡住迫害的盾牌。
中秋佳节,阴夜冥站在华然宫的树丛后,忽然像是发现了这个世上最好笑的事情一样,微笑开来,丹凤眼上挑成一个绝美的弧度,眼底有流萤般的光芒闪过,玄色的衣服被夜风鼓起,翻飞,仿佛是暗夜里的妖魔一般,那般绝美的笑容里,弥漫的丝丝缕缕的邪气和翻飞的恨意。
如同潮水一般汹涌的恨意,是心里那一点关于父爱的温暖被泯灭之后的无限黑暗和冰冷。
藏春殿。
桌上防着应景的瓜果糕点,瑞香跟了蓉妃多年,看得她的脸色就知道发生了大事情,也识趣地退下了,殿中就只剩下蓉妃和沉熏两个人。
蓉妃半倚着窗户,脸上不似平素端然淡定的模样,有些烦躁地折下窗外一条已经不再青碧的柳枝,挽成环状,那柳枝却因为秋天有些干枯掉了,没有了昔日的韧劲,微一弯曲,吱的一声从中折断,蓉妃烦乱地把断枝扔到窗外,叹了一口气:“小薰,你回去吧。”
沉熏正低着头,眉目间有几分无措,等了又等,却听得蓉妃这样一句话,不由诧异抬起头来,疑惑出声:“母妃……”
蓉妃视线定定的看向窗外,神情有些飘渺,仿佛沉浸在某种回忆里一般,连带声音都有些恍惚,“今日你听到的事情,都忘了吧。”
沉熏神情一愣,忽然出声:“母妃,那你能忘得掉从前的事情吗?”
蓉妃眼底有一抹疼痛闪过,回过头来,沉熏眼睛不闪不避地迎上去,那眼底却有一抹凄然,“母妃,今夜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沉熏怎么可能忘得掉,父皇他说……”她的声音忽然哑下去,放在锦桌上的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刚才面对那样的状况,她不得不强自压下自己的震惊和慌乱,如今,在蓉妃的面前,在这个如同母亲一样的人面前,那些慌乱又重新席卷而来,比之前更盛,深吸了一口气,她方才又说出话来,“父皇他说的话都不是真的对不对?让夫君继位,那不是真的对不对?”
蓉妃眼里浮上讶异的神色,没曾想到沉熏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世间的女子,大都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够飞黄腾达,自己的身份也能够尊贵,更别说是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那个位置,是世间最高权力的象征,也是最尊贵的身份的象征,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听到那句话,没有半分的欢喜之情,那神情,反而是隐隐的害怕,仿佛看到的是洪水猛兽一般,蓉妃不由问:“小薰,你在想些什么?”
在想什么?
沉熏嘴角慢慢裂开了一抹笑意,浅浅的笑容,里面依稀是无限的欢喜,“我在想过了今日,我就可以和夫君搬到南王府去,搬到我们的家里去。”她的声音忽然微微扬起,眼睛定定看着蓉妃,眼底是浅浅的期盼,“母妃,刚才是我听错了对不对?一定是我听错了,夫君曾经跟我说,我们不用一辈子都呆在皇宫的,不会的。”她一边说一边摇头,仿佛要把大脑中那些不好的预感摇掉一样。
蓉妃怔住,那样的口气,显然是对皇宫非常的厌恶,蓉妃视线看了看门口的位置,又重新回到沉熏的身上,移步走过去,“小薰,你从接到圣旨的那一刻起,不是应该就有这种会被困在皇家一辈子的知觉了吗?”
“是,我知道,但是我没有想到我会爱上夫君。”
蓉妃神色一顿,视线又一次朝门口看去。
门口,一个人影静静站立,颀长的身体,霍然是阴夜辰,他背光而立,脸色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只是一双眼睛里依稀闪过慌乱。
沉熏无知无觉,眼底的凄哀神色渐浓,因为蓉妃的不回答,神色更加的惶然无助了,她慢慢闭上了眼睛,“母妃,从刚才你和父皇的谈话,不难推测出,在母妃的心底一直有一个人,那么,母妃应该很清楚,爱一个人的话,是绝对不能跟人分享的。”她的脸上慢慢出现某种决然的神色,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那笑意小小的,浅浅的,如同一朵开在秋风里不胜凉寒的瘦菊一般,有一种引人心疼的感觉,她的声音轻轻的,宛如呢喃:
“沉熏的心很小,只能装得下自己的心上人,爱一个人,沉熏会付出自己的所有,但是同样的,沉熏也会要求那个让你心里也只有我,只会对我一个人好。”她身子忽然一颤,睁开了眼睛,“如若夫君继位,成为天子,那就不可能只有沉熏一个人,也不可能只对沉熏一个人好。”她恍惚又笑了,有些无奈的笑,“母妃你看,沉熏多么自私啊,可是没有办法,爱本来就是自私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9
沉熏的心很小,只能装得下自己的心上人。
沉熏多么自私啊,可是没有办法,爱本来就是自私的。
清清浅浅的声音,在藏春殿中弥漫开来,那声音像是会环绕一样,在殿中久久回荡,不肯消散,一遍一遍的击着门口那个人的心。
殿门口,阴夜辰呼吸一滞,眼底闪过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悲哀的神色。
蓉妃怔怔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阴夜辰会被皇帝亲自扶持,一分是因为皇帝的偏爱,但是更多的,是有利于天下和朝政的稳定,作为一个皇帝,或许是有私心,但是那私心也是在顾全大局的基础之上的,就如同当年皇帝宠爱的转移一样,不可否认,是为了保护他们母子,但是同时,更多的也是为了遏制皇后势力的需要。
这么多年来,皇帝一直被皇后和玉贵妃背后所代表的势力掣肘,对那两派的势力可以说是早就深恶痛疾,但是又不得不利用他们来维持着平衡,暗中扶植阴夜辰,就是想要在他们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推出阴夜辰,一举灭了两派的嚣张气焰,加上皇帝想要保全三个儿子,最好的人选就是阴夜辰。
所以,阴夜辰被选中可以说是一分皇帝偏爱和九分局势所迫。
作为一个母亲,蓉妃当然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位尊九五,君临天下,但是同时她也知道皇帝的那个宝座灿烂的光环之下,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辛酸和无奈,所以选择顺其自然,也只能顺其自然,看得沉熏这般凄惶的神情,眼底闪过不忍的神情。
是的,不忍,因为她知道,沉熏想要的东西,几乎是不可能得到的了。
她曾经也是为爱痴狂的少女,绚烂华美如同烟花般绽放的爱情,如梦一样的美好,可是也如同烟花和梦境一样转瞬易逝,很多的时候,那些爱情,最后都不得不屈从于现实,尤其是在皇家这个地方,高处不胜寒,处得越高,就越是危险,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更加的不适合爱情的生长。
蓉妃忽然觉得无比的疲惫,或许是因为今晚由于皇帝的一番话,挑起了自己埋藏在心底的思绪,或许是因为预见了某种东西的即将泯灭,她叹了一口气,道:“母妃老了,你们两个的事情你们自己来解决,我不想去操这个心了。”说罢,转身离开,应着溶溶的月色,那脚步也显得苍凉无力。
沉熏意识到她话里的含义,猝然回头,神情怔住。
月光从敞开的店门盈盈洒落进来,把立在门口的那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浅浅淡淡的影子落在地面上,给人不真实的感觉,而他的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亦看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其实看得清又怎样,她同样的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沉熏忽然有种想笑的冲动,怎么不笑呢,她一直说服自己只要相信就好,可是现在才明白,那些所谓的相信,不过是说服自己无可奈何地接受那些自己看不见的东西而已。
而现在,她终于明白。
夜深了,深夜的风很凉,甚至可以说是冷风,那风从殿门口幽幽的吹来,吹到藏春殿的每一个角落,却吹不走殿中凝滞的空气和不知何时弥漫的悲伤。
前日还盈盈相依的两个人,此时,一个站在殿门口,一个坐在锦桌旁,中间隔着的是不到五步的距离,明明那样短的距离,只要迈动脚步,马上就可以到达彼此的身边,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动也动不了,短短的距离,在这个中秋节的夜晚,去仿佛被月色无限地拉长了,仿佛隔了万水千山一样,阻隔在他们中间的,不是距离,而是现实和理想的差距。
两个人的爱情是理想,可是现实常常跟理想不同步。
不知道过了多久,阴夜辰的身子方才动了动,嘴角慢慢的展开了笑颜,他一步一步朝锦桌旁走去,走得很艰难,仿佛是要冲破了重重的障碍,才能抵达她的身边一样,慢慢的,他终于走到她的身边,蹲下身去。
“娘子,我到处找你,没想到你在这里呢。”
一贯低柔的声音,本是悦耳动听的,却因为那声音里有着浅浅的不确定和惶然,落入人的耳中,只觉得心里一疼。
沉熏不知道心里涌起的是什么样的情感,愤怒,生气,或是其他能够发泄出去的情感,但是都不是,只是疼,一点一点的疼,疼得非常的无奈,疼得没办法发泄出去,因为她自己控制不了,明明才隔了两天的时间,却仿佛隔了一世一样,久远得让她不知道怎么样来面对他。
阴夜辰强自的平静因为她的沉默而出现裂痕,他握紧了她的手,她的手非常的冰凉,白皙如笋的指尖,因为过于冰,颜色几近透明了,他慢慢的掰开她握紧的手指,她握得非常的紧,掰开一根,另一根又恢复到原来的位置,但是他一点也不气馁,一根一根的掰,终于展开了她的手掌,显出掌心五个浅浅的印痕来,那印痕是半圆形,浅浅的紫色,是指甲因为用力过度而印在上面的,阴夜辰看着那些掐痕,心里慢慢的疼痛起来,恍惚那些掐痕是印在自己心上的一样。
“娘子,对不起。”他阴夜辰看着那些浅紫色的印痕,低下头,轻柔地吻上去,吻住了她掌心的印痕,仿佛是想要治愈它们一样。
有透明的液体从沉熏的眼角滚落,无声无息的,同时溢出的,还有无奈的叹息:“夫君,我该拿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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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拿你怎么办?
清浅的声音,却是发自心底最深的喟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面对着他,她甚至连生气都不能,可是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东西,是那样的清晰可见,再也不能漠视。
阴夜辰心下一慌,忙站起身,一边拭去沉熏眼角的泪水一边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娘子你要怎么样罚我都行,只要你不要哭了。”
随着他的这句话,沉熏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其实她很少哭,连流泪都很少,在他面前就只有一次,那次还是喜极而泣,而现在,她是真的哭了,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心里太过压抑,因为纷杂的思绪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如同断珠一样,散得到处都是,她哭倒在他的怀中。
阴夜辰心里很慌,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的哭声低低的,压抑而沉重,让人的心跟着抽动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第一次只是流泪,而这一次,是哭,眼角流出的不是液体,而是悲伤,她不停地哭,仿佛要把心里的某种东西哭出来一样,泪水打湿了他的前襟,心仿佛也被她的泪水淹没了,但是他没有再出声,他只是默默的任由她哭,任由她发泄,手一下一下的轻拍她的肩,因为他除了这样做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心里木木的,有一种痛到极致的麻木,然而这一切,都是由他引起的。
沉熏哭得气噎声堵,过了许久,她才慢慢的平复下来,哭过之后,心里好受了许多,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她这才意识到同时有什么东西滴落下来,她怔怔抬头,一滴温热的液体刚好滴在她的脸上,她讶然出声:“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