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背我仰慕的人并让他失望确实让我难过,但是决定不能改变,我必须守住和安妮帕莎夫人的约定,保护蓝基娅,直到另外的、比我更有资格的保护者出现,比如她的丈夫……
继承了爵位之后,萨克维撒宫廷向蓝基娅敞开了大门。宫廷,对于长期生活在拉西法尼亚,过着远居生活的蓝基娅来说,无疑是五光十色而充满了诱惑的。
她穿起绸缎的裙子,用大量的宝石装饰她的身体,显露她优美的礼仪和教养,和所有的贵族少女一样矜持而风雅;在她的脸上,那种一贯的阴郁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伪装的亲切和和善。
对于蓝基娅来说,宫廷给她的教育远远比她十五年所学的东西加起来还多,因为她从来就没有认真学过父母给她安排的课程。而几个月的宫廷生活,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教会了她如何掩盖、如何虚伪和作假。
其实,她本来大可以不必如此辛苦,但是天生的尊严和高贵几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而她努力想要扮演的角色却叫她难以负荷。她就像是那种窃取了高位的普通人,时刻都在考虑自己的行动是否符合尊严的身份,时刻都在担心自己的风仪会不会遭到恶毒的评价。
很快,她就感到了厌倦,抱怨宫廷的礼仪和规矩让她紧张。尤其是当她发现大多数人是毫无原则的恭维奉承她之后,她渐渐开始松懈下来。
不久,她有了第一个情人。那是一个贵族家中年轻的浪荡子,一个品格低俗的人,他们之间最后的了断是由我和那个人的决斗来解决的。
决斗完的那天晚上,她派人把我叫到她的房间。一反常态的凑上前来,我厌恶的看着她,把她推向一边,愤怒和羞愧使得她满脸通红,她的眼睛射出恶毒的光芒,她突然笑了:“菲拉斯,”她说,“你以为我能容忍被我的侍卫拒绝吗?”
“殿下,我只是您的侍卫。”我冷冷的说。
“不错,你是我的侍卫。菲拉斯,我知道你向我母亲发过誓要永远保护我,那么,我就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你永远都不能离开我!”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痛恨的表情,让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很快就有了第二个情人,接下来是第三个……她的娱乐之一,是看那些男人为她争风吃醋,所以她经常同时拥有几个情人。而那些男人们,也并非不乐意与这样一位身份高贵的女性来往。
对于她的一切,我都漠不关心,我只需要遵守我对安妮帕莎夫人的承诺,保证她的安全,这已经就足够了。这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沉重的束缚了。
她的蠢事一件接一件的层出不穷:她依附上了国王的情妇德·瓦尔公爵夫人;她公开抵触王后;她和玛特尔公主争夺情人;她在别人的挑唆下羞辱国王的枢密大臣……
宫廷在放任了她的胡闹之后,终于决定给她教训——对她关上它的大门。这对于蓝基娅来说,无疑是难受得要死的一件事,并且大大刺激了她仅剩的自尊心。但是,她并不甘心,她把重返宫廷的希望寄托在德·瓦尔公爵夫人身上,并甘愿去做公爵夫人要她去做的一切事情。
她去到安其拉顿,却在艾格拉丝公主的生日舞会上摔倒了。当我赶到的时候,她倒在地上,紧闭着眼睑,脸色苍白,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躺在那里的是一个失去灵魂的布娃娃。
不久,她醒了,而且失去了记忆。
2 梦幻拉西法尼亚
“你是谁?”她惊诧的看着我,黑色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迷惑,这让她的神情有一种奇特的无辜感,显得苍白而柔弱。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那种柔弱的表情突然撞进了我的心里,让我想起了安妮帕莎夫人……
“你到底是谁?”她又问了一遍,语气里是陌生的温柔。
“我是您的侍卫菲拉斯。”我意识到自己的失神,不由有点恼怒。
立即,迷惑消失了,就连一丝微微的惊慌都沉到深深的水底,她收敛起所有的表情,沉稳镇定的看着我:“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真的全部忘记了吗?我难以掩饰心中的惊讶和疑惑,试图在她脸上寻找些什么……她脖子下面露出的一大片莹白的肌肤,一瞥之后我匆忙移开视线:
“殿下是在找侍女吗?……请您回屋去,我会叫侍女们过来的。” 我冷冷的说,随即背转身离开了。
她真的全部忘记了吗?还是又在玩什么花样?……我沿着走廊匆匆向前走着,听说她看上了阿玛克尼亚公爵,不会是为了吸引公爵注意而又做什么蠢事吧……她像安妮帕莎夫人?我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不,不是这样的……我放慢脚步,不得不承认,心中的平静被打破了。
她在看我,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的目光一寸寸的在我脸上移动,耳边传来她带动呼吸的轻笑。
我终于不耐的睁开眼睛,意外对上一双微笑的眼眸,黑色的眸子闪闪发亮,好像黑夜里灿烂的星辰,令人震动。在极短的瞬间,那双眼睛里变幻着惊讶、窘迫的神情……她猝不及防的站起身来猛地向后退去,却惊叫着跌倒……房间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她是不会受伤的。而下一秒我发现自己以极快的速度跃起来,护着她,让自己垫在她的身下。
触碰到她的身体,并没有想象中的厌恶。她在我怀中抬起头来,吃惊的看着我,眼中飞快的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神色。我也同样吃惊,为了自己不假思索的行为感到讶异。
她很快从我手臂之间挣脱出来,回到了门后她的卧室里。
黑暗中,我无法平静,她的眼睛,不可能是以前的蓝基娅所拥有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又一次开了,她脸上带着无奈和烦恼的痕迹,轻声对我说:“可以进来陪我睡吗?”
我没有拒绝。
我躺在她的床边,被心中的疑惑缠绕着,很近的地方,传来她轻浅的呼吸声。
也许我可以试探她一下。我对自己说,要不然,我会不得安宁的。而至于为什么我会不得安宁,我没有去想。
她睁大眼睛瞪着我,似乎被我的举动带来的惊骇弄懵了,等她回过神来,就坚决阻止了我的进一步行动。
她半跪在床上,拉起被单挡住身体,气急败坏,呼吸不稳,烛光照着她绯红的脸颊,我心里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陌生、不安却又带着轻微的渴望。
在知悉了她自己复杂众多的情人关系后,她的脸沉了下来,却又因为愤怒或者别的我不知道的原因而涨的通红。她一言不发的重新躺下去,沉默良久,才用犹豫的口气问我:“那…我和你……”
在得到我的回答后,她明显松了一口气,转身便沉沉睡去。
……
她忘记了,确实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在确定这个事实之后,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意想中的轻松,一种陌生的情感触动着我,让我一夜未眠。
早晨,夏里莎夫人匆匆找到我,说殿下突然下了命令要立刻动身返回拉西法尼亚。她用略带不安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说:“殿下看起来心情十分糟糕,我真希望不会有什么事。”
会有什么事呢?我略带嘲讽的想,即使失去记忆,她依然是蓝基娅,她会改变吗?或者不如说,她会被期待改变吗?
回到拉西法尼亚最初一段时间,我很少见到她。但是她的一切,却慢慢的在城堡的每一个角落蔓延开来。
她开始关心她的财产和属地情况;她经常邀请过去她最讨厌的德薇拉夫人作伴;她对待她的臣仆也显然比过去更慈善,更温和。
最近发生的一件小事,起劲的在侍从中间流传着,几乎被他们作为经久不衰的一个话题反复谈论着。
事情是这样的,她的一个梳妆侍女在整理首饰匣的时候,不小心碰坏了公主的一个水晶饰品,却又正巧被进来的公主看见了。
“怎么了?”她问。
于是那可怜的女人战战兢兢的说了事情的经过,浑身颤抖着等待雨点般的责骂和处罚落下。
可是,什么也没有。
“唔。”她轻轻的哼了一声,“告诉伯瑞斯,让他来处理。”便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毫不关心似的走开了。
对自己的好运无法置信的侍女很快就把这件事当作一件了不得的新闻告诉了自己的同伴,继而就在城堡里流传开来。
当他们还停留在为她的宽容感恩的时候,很快,他们就进一步被她所征服了,谁也摸不准她的脾气,她向所有人展示她的宽厚和仁慈,而当她想的时候,她也可以摆出威严的样子,吓得仆从们战战兢兢。
不久,作为教导她骑马的老师,我再次见到了她。我注意到,比起在安其那顿,她的变化更大了,正如流传在她的臣仆们中间的那样——她和以前完全判若两人了。
她的整个神情都改变了,原先那种阴郁和没精打采的慵懒早在她从昏睡中醒来那一刻就消失了。现在,她的眼睛中跳跃着陌生而又熟悉的光芒,清澈灵活的目光,像一条欢快的小溪,轻轻流过被她注视之人的身旁。
收回目光,她轻微的皱了皱眉,我知道,她并不想看见我。也许,我应该为此感到高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微微失望吧。
第一次把她举上马背的时候,感觉到她的身体僵了一下,似乎是抗拒我的触碰,但还是勉强不耐的接受了。
她渐渐放松下来,表情也自然生动了许多,很明显,完全驾驭那匹小母马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而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很好的学生,大胆、认真而聪颖,很快就掌握了基本的技巧,从最开始的小心翼翼,变得急于在实践中获得更多的经验和乐趣。
于是,在一次散步中,经过一片缓坡地带时,她非但没有拉紧缰绳,反而起劲的怂恿胯下的马放开四蹄冲下斜坡。
我很快就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她的身影在马背上摇摇欲坠。我狠狠的夹紧马腹,赶上前去,靠近她的那匹突然发了疯的马,在并辔疾驰中大声喊道:
“松手,缰绳给我!”
她的脸上写着惊惶,我侧身抓过她的缰绳,费了很大的劲儿才使得失控的马恢复了镇静。
“菲拉斯……”她低声喊着,脸色惨白,“扶我下来。”她强自镇定的向我伸出手来。
我触到她冰凉的皮肤,不由涌起一种奇特的感觉,心中的怒火顿时熄灭了一半,
我轻轻的把她从马上举下来,她几乎是靠在我怀里浑身颤抖:
“太可怕了!我……”她停住没有说下去,脸上表现出懊恼羞愧的神色来,雪白的牙齿咬着嘴唇,我最后一丝怒气也消失了。
然而,这次意外并没有折损她的勇气,反而刺激起她更加强烈的意愿。随着她的骑术越来越熟稔,她渐渐习惯于在林间放马飞奔了。
她在马上动作平稳,身体柔软而灵活;漫步时风度高雅自持,而策马飞驰时又充满了热情和活力。而令人惊异的,她对疾驰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热爱,从她亮闪闪的眼睛,绯红的脸色和满足的叹息中可以看出深埋在她血液中的狂野和不羁。
“她骑起马来,你会感到惊奇呢,”看过她纵马奔驰的马夫说,“即使是男人也不过如此!”
“了不起!非常勇敢,非常灵活!”另一个人接着说,“他们都说她像安妮帕莎夫人,我说啊,她完全是公爵的样儿!天啊,愿老天叫他们安心,他们不用再为了她不得安宁了。”
是的,第一次,从她那苍白瘦弱的躯体上焕发出生命的活力,映射在她的身上,几乎是同样强烈的改变着她的面貌。
渐渐的,从她的身上焕发出一种新的东西,原本模糊不清的面貌清晰起来。她漆黑的眼睛和头发,白得透明的肤色,构成她的特殊的美。
当她沉静的时候,她是疏离的,仿佛在对所有人宣告她的高不可攀;当她注视着你的时候,她那长着浓黑睫毛的,令人赏心悦目的眼睛,直接而毫不造作的看着你,仿佛一直看到了你的心里,你会发现,很少有人能在这样的目光下安然自若;而当她微笑的时候,弯起嘴角,露出了雪白牙齿,这给她整个面容增添了一种奇异的色彩,让她光芒四射,轻易赢得人们的好感。
无论谁看见这个身体纤细、却充满不可思议活力,时而沉静,时而活跃,高贵又随和,优雅又亲切的少女,都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和喜悦。谁和她说过话,看见她毫不吝惜,慷慨赐予的微笑,看见她生动的、漂亮的脸孔,就会感到今天受宠若惊。
多么美好啊!她如此年轻,如此美丽,同时又充满了力量和活力,简直叫所有人倾倒。每个人脑子里都会浮现出这种想法。越来越多的人赶在她每天必经的路上,只为向她致敬,而她则用高雅而亲切的微笑作为回答。
我看着,越来越深的认识到,她不再是以前的蓝基娅了。我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现在住在她身体里的,是另一个人的灵魂。
仿佛上天把她原本应该拥有的天赋重新赋予了她,要给她的人生分外的补偿一样,把天性的高贵,柔美,智慧,全部还了回来。
没有任何人抱怨或者怀疑,即便有人觉得诧异,也立即被周围的赞美声淹没了。对于贝利亚特的人们来说,仿佛这才应该是他们的公主,他们的主人,他们的蓝基娅。
是的,她现在是一位和蔼的主人,高傲的女公爵,几乎是法玛公爵和安妮帕莎夫人所能创造出来的完美的后代。
“她是尼克拉斯的女儿,我早就知道她会像他,她小时候是被疾病折磨得变了性,现在,她终于恢复过来了,天啊,多幸福,感谢老天。”夏里莎不止一次哽咽着说。甚至连老伯瑞斯也微微动容。
蓝基娅·奥拉尼克拉·法玛,从一次短暂的昏迷中苏醒过来,回到了拉西法尼亚之后,便一跃成为了那里真正的女儿和令人仰慕的领主。
她似乎对纵马四处游荡充满了兴趣,我们的足迹几乎遍布大半个拉西法尼亚。她尤其喜欢在风景优美的地方流连。我许多次从背后情不自禁地望着她,看着她在大自然的景色面前感叹,沉默,兴奋,看着她带着真正的热爱注视着面前的山水湖泊,便觉得很难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望着那些景色的时候,她时而会露出忧郁的神色,仿佛回想起什么,但马上就消失了,一个微笑便掩盖了一切。
这个时候的她,比故意的疏离更加让人感到神秘,我看着她,心中无法平静,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她在想什么?在这样的她的面前,我开始有些迷惑了。
她最喜欢的地方,是开满紫丁香的原野。她站在那里,站在花海的中间,一动不动的,仿佛在凝神细听,脸上一片沉醉的神色。
我听见她轻轻的叹息,侧过脸来,看着我,眼里亮晶晶的:
“你知道吗,菲拉斯?”她忽然说,“我怀疑我永远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幸福,这样平静……”
我静静的看着她,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的大笑开了,是那种响亮的、无忧无虑的、显得幸福的笑声。
她笑着抛下我,一个人在那紫色的海洋中穿行奔跑,白色的身影像一个虚幻的精灵……
我站在那里,什么也不想,只是看着,用目光追随着那个白色的精灵……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慢慢移开视线,遥望这一片紫色海洋的边缘,太阳很耀眼,风很柔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而又不平常……
当我收回视线,惊觉在原野上失去了她的身影。
第一次,心中涌起一股慌乱的情绪。虽然理智站出来不失时机的提醒我,也许她只是躺倒在花丛中而已。我低下头,犹豫片刻,还是朝着她消失的方向走过去。我要保护她的安全,我这样对自己说。
紫色的花丛中露出一角白色的衣裙,我悄悄的走近,她躺在花丛中,姿势随意而优美,紫丁香环绕在她的周围。她闭着眼睛,脸孔带着动人的微笑,似乎在沉睡着。
我怔怔的看着,几乎忘记了一切……
太阳西斜,黄昏快要来到了。
“菲拉斯,”她笑着向我走来,眼睛中带着光芒四射的神采,几乎叫人不敢直视,“给你的。”她从背后拿出一个紫丁香编成的花环。
我心中流过一股模糊潜流,模糊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怎么抓也把握不住,我压抑着内心的浮躁,力图平静的回答她:“我恐怕配不上殿下的好意。”
她听了,毫不在意的随手把花环挂在我的马耳朵上:“你不想要就扔了吧。”
我突然沉默了。
回去的路上,仿佛有股魔力吸引着我,我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的落在那个紫色的花环上,回程的路变得既漫长又短暂。
那是一个闷热的夜晚,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紫丁香的味道。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外面很安静,我却觉得心中似乎有什么在喧闹。那个紫丁香编成的,略显粗糙的花环静静的躺在桌子上,月光给它渡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辉。我走到窗前,天空中几乎看不到星星,只有高悬于树顶的,明亮而柔和的一轮圆月。我看着,心中有什么东西往下坠落,感觉甜蜜而又忧伤。
我渴望……渴望再度见到她……
然而,拉西法尼亚的雨季很快到来了。
不骑马的时候,她喜欢一个人呆在绿厅里,松散的挽着头发,穿一件单衣,斜倚在睡榻上看书。从花园里可以看见她的背影,娴静而安宁。
有时,她也会放弃独自一人的乐趣,转而叫人为她朗读诗歌或者小说。在那许多侍从中,她特别喜欢一个低沉柔和的嗓子,不止一次的称赞它,并且总是让它陪伴。
而那副好嗓子的主人,名叫费尔顿·西里,是一个有着俊俏面孔和温柔神情的年轻人,也是许多侍女追逐的中心。显然,他也和蓝基娅的其他臣仆一样,被她突如其来的魅力深深迷住了,略微不同的是,这个年轻人是真的爱上了,而且陷得很深。
我可以看到他们在讨论诗歌,她坐得离他很近,黑色的卷发几乎垂到了他的手臂上。她笑容可掬的和他谈话,根本没发觉她这情不自禁的微笑像毒药一样扩散在那年轻人的心头,令他感到一阵弥漫着欢乐的痛苦。
是的,从他那显然力图抑制的急促的呼吸,从他那闪烁着光芒的眼睛上,都不难看出在他内心燃烧的火焰。我几乎可以听见他的心在叹息,在说,多么可爱的人,却又多么高不可攀啊。
我有点恼恨,她那几乎可以欺骗任何人的笑容太刺眼,胸口有什么在突突的往外跳,令我浑身不舒服。闲谈的中间,她似乎有意无意的朝花园中看来,可是她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是把她那美丽的脑袋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于是,那优美动人的朗读声又响了起来。
我站在那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还要靠近,难道就是为了把这副令我觉得有些不舒服的画面看的更清楚吗?
声音渐渐低下去了,他望着她,因为难掩内心的激动而面孔发红,嘴唇微微哆嗦。
“呵,读下去,”她说,半闭着眼睛,在那长长的睫毛遮掩下闪现出温柔的眼神,于是他就继续读下去,用他美丽的嗓音充满感情的朗读着,消耗掉整个下午。
费尔顿对他的女主人的感情很快成为公开的秘密,却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惊奇。然而,和那些仰慕着她的,争相为她披上披肩,拉开椅子,或者是为她捡起一块手帕,如果她今天对他们笑了,就足够他们兴奋激动一整天的侍从们不同,他的感情明显要热烈和难以磨灭得多。我曾经撞见费拉尔偷偷亲吻她的披肩,虔诚而热烈,附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他看见我,站起身来,眼睛里流露出挑衅和傲然的神情,仿佛在说,啊,是的,你尽管嘲笑我吧,我爱上了,尽管我得不到,但是我还是爱上了……
是的,尽管你爱上了,可是你得不到……
我觉得很烦躁,有什么东西在内心冲撞着,找不到出口。
她在花园里,睡着了。我所熟悉的身躯就躺在这棵栎树下面的草地上,一件金线绣花的披肩从她的肩膀上滑了下来,一半拖在地上;她的头发披散着,缠绕在她的身上,胳膊上,使她看起来像一个树精;。在那端正的带着浅浅粉色的脸上,没有一丝烦恼的痕迹,她睡着的脸容有一种奇特的光辉,纯洁无暇的像个孩子;两只纤细柔嫩的手从裙子的褶皱中露出来,其中一只还压在一本翻开的书页上。
我鬼使神差的向着她弯下腰去,几乎是颤抖的拉起她的一缕头发,低下我的头……我的脸孔发热,几乎是羞辱的记起了自己曾经嘲笑过费尔顿。我放开手,倒退了几步,下定决心不被这副画面诱惑似的,转身离开了。
我匆匆的走着,脑海中却浮现出费尔顿站在绿厅,披肩从他手里缓缓滑下去的情景。他看着我,傲然的神色中透着无法掩饰的悲哀:
“如果你不明白这种感情,那么你就更糟了。”他那神色仿佛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