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极力掩饰着心中的激荡,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直到走到了马厩边上才清醒过来。

那之后,我一直没有再看见过蓝基娅。直到某一天,我转过走廊,走进大厅,便突然看见了她。
我的心仿佛被什么击中,一下子被填满了,所有的疑问都消失不见了,眼中只能看见她。
她穿着白色丝绸的裙子,站在那里让画师给她画像。她的头发浓密而弯曲,像抹了油一样光亮,披散在身上像是那些戴着花冠的林中仙女;而她向来是不喜欢过多的装饰的,一串珍珠的项链围在她的颈项间;她的皮肤像牛奶一样白皙而泛着光泽,她整个人闪闪发光,叫人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她看见我,突然对我笑了笑,我的心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她眨眨眼睛,用眼神表示出她的不耐烦。我默不作声的走到画师的身后,用热切的,或者别的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目光紧紧的看着她。
我用目光描摹着她脸上每一次表情的细微萌动,她的每一个眼神,心中充满了喜悦和悲哀。
画作终于完成了,她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似乎想要跑过来,却直直的向前倒去。
那一瞬间,她紧闭的双眼在我眼前无限放大,我冲过去,把她紧紧的抱住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淹没了我,她的腰、她的肩、她的柔软,在我怀中变得无比清晰;她的头发中传来好闻的淡淡清香,温热小巧的耳朵就在我的眼前。恍惚中,怀中的人挣扎了起来,四周的嘈杂声提醒了我,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她的气息留在身体里一样。我强迫自己放开手,不再看她,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我曾经天真的以为,她会永远属于这里,属于拉西法尼亚。
可是,我错了。
她半倚在她经常躺的那张卧榻之上,姿态优美随意。当我走到近旁,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目光直直地射在我脸上,热切而又深刻。我的心颤动了一下。虽然我知道她的目光有时候并没有什么含义,仅仅只是单纯的因为她喜欢这样看人而已,但却依然忍不住为了她的眼神而心动。
但是,这一次有所不同,她的眼中流光溢彩,带着新鲜的情感:
“菲拉斯,”她微笑着,指着一封信叫我看,“我们要回宫廷了。”
宫廷?那么说他们想叫她回去了?
我沉默的看着她,她毫不顾忌的表现着她的兴奋和新奇。
好吧,我对自己说,也许宫廷会让她清醒过来,或者变成以前的那个……以前…的蓝基娅么?突然之间,一种巨大的恐惧抓住了我的心,让我觉得窒息。不,她不能……我狂乱的想着,因为我…因为我……我像被雷电击中一样的愣住了,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痛苦的情感……


后记 蓝基娅和她的爱情

  写文至今,差不多刚好一年的时间,真没想过写这么久,也没想过会写这么长,这期间多亏各位亲亲的关心和鼓励,才让我有持续坚持下去的勇气和兴趣。在此,花花要向大家说谢谢,真的太感谢了!
回想过去的一年,真的让花花觉得很开心,每次一打开电脑就直奔晋江,看着各位亲的留言,花花经常是一边看一边笑,然后再一一琢磨文文,其中滋味,真是快乐幸福无比(虽然为了写文推掉很多娱乐和约会,虽然为了写文变成了黑眼圈,多少LANCOME眼霜都补不回来,花花还是乐在其中)。
关于菲拉斯的原型,是《turn A gundam》里面的罗兰,一个崇拜着月球女王的勇敢少年,故事里的结局是拯救世界的战争后(笑),少年罗兰陪着自己的女王退隐山林,过着岁月静好的生活。当时看得是热泪盈眶啊(笑),音乐和画面停留在心中久久不忘(最后一章就是在《turn》的主题曲《月之茧》陪伴下完成的)。
《法玛传》在最初的设定中,男主定为两个,菲拉斯象征着天使般守护之爱,而阿玛克尼亚公爵代表着魔鬼般堕落之爱,我希望他们像白天和黑夜,却又不能仅仅是脸谱化的人物形象。蓝基娅对他们的感情,设定为一条明线,一条暗线,最后才交合在一起。但是,阿玛克尼亚公爵那样难以驾驭(笑,果然是黑公爵啊!),亲亲们抱怨他抢了太多的风头,其实不是我这个亲妈偏心,而是他写起来就是痛快啊,555555
关于蓝基娅,恩,偶承认,偶才是她的亲妈!只为了她的福址谋划。套用一句亲亲的评语“坚定亦彷徨,决断亦犹豫;坚强亦脆弱,温柔亦狠厉;侠义亦自私,冷静亦冲动;特别亦平凡。就如打磨好的钻石,每一个磨面都会折射出不同的光彩”,这正是我心中小蓝的完美评价。呵呵,这样说,会不会太不要脸(继续套用小S的经典用语)?
“自信,勇气,只有给自己完美生活的女人,才是最美丽的女人。”我希望她是蓝基娅;“用月光取暖,给自己力量,才发现关于梦的答案,一直在自己手上,只有自己能,让自己发光!”我希望她是蓝基娅;“我知道我要的那种幸福,就在那片更高的天空……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挣脱怀抱;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翅膀卷起风暴,心生呼啸……”我希望她是蓝基娅!
关于蓝基娅的感情,小蓝是一个很爱自己的人,她的心并不容易打动,而菲拉斯却如同甘泉,在日复一日的陪伴中一点一滴的渗透到她的心中,成为她最信任的人、最重要的人、最不可失去的人,最爱的人。菲拉斯对于小蓝来说,如同阳光、如同空气,如同雨露,代表着拉西法尼亚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而小菲对小蓝的爱,无疑是蓝基娅理想中的爱情,有初恋的全部激情和热情,纯真纯粹,以整个生命为代价,深深打动了蓝基娅的心。在他面前,她可以是情人,是女儿,是母亲,而只有菲拉斯能让蓝基娅的心灵获得平静。
阿玛克尼亚公爵和蓝基娅的爱情,彼此都经过了一段反复波折的过程。当蓝基娅爱他的时候,他并不爱她;而当蓝基娅害怕退缩的时候,他却被她的光芒吸引,由此展开了两人之间漫长的对持与争夺。蓝基娅对阿玛克尼亚公爵的感情充满了矛盾、拉锯、对抗和致命的吸引。她欣赏强者,却明白自己永远不能践踏在他人头上过活;她痛恨被利用,虽然愤怒却不得不承认他的手段;她被他的柔情打动,却惧怕他足以燃尽一切的黑色火焰;她怜悯他沉重的命运,却无法认同他复仇的方式;她清楚这个人是个魔鬼,却因为看见黑暗中的孤独而想靠近他。蓝基娅清楚他永远不会为了自己改变,而她也并不去期翼改变他。她知道自己,在尘埃中从来开不出花,在黑夜中光芒会渐渐黯淡。但是还是爱了,因为他的强大,他的力量,他的柔情,他的软弱,他的深刻,甚至是他的残酷。因为了解他的一切,所以爱上了他,爱上却无法相守,这就是蓝基娅和阿玛克尼亚公爵爱情的残酷所在。

 

番外 瑟基 金色蔷薇的记忆

  我坐在长凳上,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胸前的链坠。还是这里,还是这个地方,头顶的树荫无疑比十年前更为浓郁,而阳光还是和那时一样,微醺而带着芬芳。
阳光下,我微微闭上眼睛,在脑海中追逐着那个熟悉的影子,近处传来一阵女人的喧闹声,我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谁在那里大声喧哗?我的卫队长奥尔辛弯下腰:
“陛下,需要我去让她们离开吗?”
我睁开眼睛,几句话语清晰的飘了过来:
“真的吗?今天可以见到法玛女公爵?那个传说中王国第一的美人?”
“当然,据说她过着远离宫廷、与世隔绝的生活,只在每年国王陛下生日那天才回来觐见。”
“说说看,玛姬,您去年不是参加过国王陛下的生日舞会吗?怎么样,她真的是难得一见的美女吗?”
“哎,真是难以描绘,她穿着一件镶满钻石的黑丝裙,身材窈窕,风度相当高雅。”
“她长得美吗?我是说,她是那种叫人一见倾心的美人吗?”
“真是的,姑娘们,你们快把我逼疯了,国王陛下一直和她在一起,我和妈妈只能远远地看她一眼呢。”
“天啊,这么说传闻是真的啰,连国王陛下都拜倒在她的脚下?”
“嘘,小声点,我还听说陛下因为嫉妒而杀掉她的每一位情人,所以女公爵发誓再也不涉足宫廷了。”
“哦,这不是真的吧?”
“啊,亲爱的,我听说是王后陛下因为嫉妒而不准女公爵踏入宫廷。”
“天啊,多可怕!”
我皱起眉头,对着奥尔辛做了个手势,很快,外面就变得安静了,就像一群受了惊的鸟儿,一下子全飞走了。
阳光依然灿烂,我握紧手中的吊坠,银质的表面因为经常的摩挲而变得异常光亮。我轻轻打开这个自从我十五岁那年就随身携带、从不离身的吊坠,露出一幅人物的小像——黑发的少女微笑着,表情生动而明媚。我久久的凝视着,不由自主露出笑容:蓝基娅,我的蓝基娅,我终于又可以见到你了吗?
回忆带着翅膀,又飞回十年前的某一天……
我斜坐在沙发上,逗弄着父亲最喜爱的两条猎犬,父亲的宠姬德·瓦尔夫人呆在窗子跟前和国王谈笑风生,房间里不时回荡起欢快娇媚的笑声。
我注意到德·瓦尔夫人频频把目光投向我,用绸扇掩着嘴和父亲低语。而父亲不置可否的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慈爱。我留神听着,诸如结婚一类的字眼飘了过来,一并伴随着蓝基娅公主的名字。
我认识那个人,蓝基娅·奥拉尼克拉·法玛,法玛公爵的女继承人,我的表姐,不久前才从她的属地回到宫廷。据说她出入宫廷的时间不长,却因为荒唐和淫乱遐迩闻名。那样的人,那样的人,怎么能成为我的妻子?!真是对我名誉的玷污,我绝对不要她!
猎犬发出一声疼痛的呜鸣,我烦躁地站起身来,一溜烟跑掉了。

我看见她了,几乎是一眼就在人群中发现了她。她站在那里,穿着一件雪白的纱裙,长长的裙摆像百合花一样洒开来,乌黑的卷发披散在肩头。她左右顾盼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看啊,那个百合花一样美人……”
“怎么,您不认识她么?出了名的风流人儿,法玛家的蓝基娅公主殿下。”
“是她?可没人告诉我她是这样的美人……天啊,如果我追求她会有希望吗?”
“试试吧,您尽可以去一试,据说她的芳心并不难以得到。”
身旁响起一阵放肆的笑声,我咬住嘴唇,一种屈辱和愤恨的感情涌上心头,这种女人,这种女人,我绝对不会娶她!
她转过头来,视线对上我的方向,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明亮,里面闪耀着奇特的光辉。
身边的男人们又开始讪笑起来,我再也受不了的走开。她在唇边绽开一朵微笑,简直像是一朵百合花突然间绽放,她也是这样对着别的男人笑的吗?不,我要告诉她,即是她是身份高贵的公主,我也不会娶一个这样的女人,是的,我的妻子一定是温柔高雅,有教养的名门闺秀,而绝不会是她!
我向着她走过去,在她身边站定。她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芬芳,不同于别的贵族女子浓郁的香气。她望着我似乎要对我微笑,我却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恶狠狠的说:“我绝对不会娶你的,少痴心妄想了!”
我得意地看着一丝惊愕从她的眼睛里面流露出来,可是,马上就消失了,她看着我,眼神清亮,表情严肃: “这您大可放心,我也是绝对不会嫁给你的!”
她的嗓音优美,像一眼叮咚作响的泉水,可是吐出来的话却叫我惊讶又难堪,我觉得脸上又冷又热,不由咬牙甩手说: “好,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也请您同样铭刻在心。”她立刻回答道。
我轻轻哼了一声,扭头就走。蓝基娅·奥拉尼克拉·法玛,尽管你是女人,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她微笑着朝我走过来,宛如十年前的那一场舞会,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裙,宝石的光芒映衬着她本身的光辉,那样闪耀,美得惊人。可是,如今,即使是最美丽的百合花也已经无法完全描绘她的容貌,女性的妩媚混和着少女般的纯真,高贵又狂野。她抬起眼睛,眼眸的深处流光溢彩;她微笑,仿佛一切都生动鲜明起来,人群仿佛自动成为她的背景,人们纷纷在她面前低下头去,弯腰行礼……我的女王,来了。
浓密的黑发在她头上盘成好看的形状,裸露出曲线优美的颈项和肩头;她的额头上点缀着一颗红色的宝石,越发显得她黑色的双眼宛如晨星一般璀璨;同样红色的细碎光芒在她耳侧闪耀,似乎在亲吻她柔嫩的脸颊;她的神情安娴自在,仿佛不过是参加一场普通的聚会;她的姿态像女神,庄重而优雅,高贵而不可侵犯……
我站起身来,心脏宛如每一次见到她那样激烈的跳动,在她面前,我仍然像一个青涩的少年,每一次呼吸都痛苦而甜蜜。
谁拦住了她,向她鞠躬?
她甜蜜的对他笑着,伸出她的手给他亲吻。我缓缓坐下,恢复了名誉的卡斯特·索瓦公爵,至今仍痴情的爱着她。即使现在我依然嫉妒吗?
因为她永远那么富有吸引力,永远有那么多爱慕者……
也是那个舞会的夜晚,我曾经亲眼目睹了当时还是王子的卡斯特向她求爱的情景。
我走出舞会大厅,刚刚发生的一幕给我带来莫名的烦躁。舞曲已经停止了,她仍拥着阿马克尼亚公爵一动不动地站在舞池中央,眼中显而易见的痴迷令人厌恶,而周围人群中响起的议论声更加令我心烦意乱。我站在爬满常青藤矮墙下,独自平复着情绪,却在无意间听到矮墙的另一侧传来压抑而激烈的争吵声,竟然是她和另一个男子!
我懊恼交加的倾听着卡斯特王子对她剖白浓烈的情意,虽然那火热的话语听起来那样刺耳,我却不得不承认王子的感情真挚热烈一如他惯常的性格。好吧,我对自己说,我应该立即走开,她无疑又要施展她卖弄风情的手腕,让一位正直热情的男子拜倒在她脚下,并因此而洋洋得意。就别让我再看见这令人难堪的一幕吧。
我走开几步,却诧异的听到她拒绝的话语,她毫不掩饰地向王子承认她已经爱上了别人,委婉的拒绝了王子的爱情
也许,她又在玩弄什么新花样,我在心中嘲弄着,她在享受拒绝的乐趣呢。多么不知羞耻的女人!
我想要马上离开,然而她略带惊慌的一声轻呼绊住了我的脚步,我鬼使神差般走出来,用谎言为她解了围。
我看见她的眼中流露出惊讶的表情,然而我同她一样对自己感到讶异,发生了什么?我这是怎么了?我今天到底怎么了?
一种陌生的情绪充斥着我的内心,我忍不住用尖刻的言辞狠狠的嘲讽她,预备在她脸上看见惊慌失措的表情。然而,她没有。
“您现在到底凭什么身份对我这样说话?”她冷笑着说,态度高傲,带着不容侵犯的尊严,“您是王子,也是我姨妈的儿子,但是还轮不到你来对我的行为横加指责吧?更不必说我认为我的行为无可指摘。还是说,您当真以为自己对我拥有某种权利?”
她的话如同一把利剑直指我的内心,我愣在那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不再看我,提起裙摆走上台阶,临了又回过头来:“不错,我是有好几个情人,不过您不用担心,烦恼妻子忠诚的问题绝不会落到您头上来。”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我咬紧了嘴唇,忘恩负义,不知羞耻,言语可憎……总之,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值得赞赏的地方!我…我绝不要……我发热的大脑一片混乱,企图用我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语来表达我的愤怒和不耻,然而,内心却有一丝惘然在渐渐扩散……

 

番外 依诺林 绿野芳踪

  是否有这样一个地方,承载了我所有的柔情和梦想。在那里,空气特别容易令人沉醉,夏日的浓荫,也比别处更加清凉;那里的山谷,河流终日欢快的流淌,飞鸟在林间振翅飞翔;到了夜晚,点点星光在原野上轻轻徜徉,把轻微的惆怅装点在心怀爱情的人们心上;春天,紫丁香在高原上盛放,到处是一片紫色的海洋;秋天,寂静的树林铺满厚厚的落叶,云层淡淡地飘浮在高远的天空上;冬天,荒野回荡着寂寥的呼唤,恺恺白雪把山顶擦亮……那里从不缺乏赞赏的眼光,因为有她为它们添上特别的光芒。在风中摇曳的这朵紫莲花,她凝视过;溪流边那块光滑的青石,她抚摸过;这棵树,她倚靠过;这河岸,她停留过;这条路,她走过……
那高高耸立的巍峨城堡,是她的住所。可能您已经知道,她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是拉希法尼亚的山谷和原野所能孕育出的最美丽的百合花。
那轻拂过旷野的风,是她温柔的叹息;那遍布山岗的野百合,是她的轻纱长裙;那青苔覆盖、蔓藤攀绕的桉树林,是她的秀发;那晶莹剔透的湖泊,是她遗落的泪滴……她的眼神,是天边变幻莫测,流光溢彩的云霞;她鲜艳的双颊,就像是这里秋日多风暴的天空停留在峰顶的颜色。她是属于这片土地的精灵,就是天空中那唯一的月亮,用她无以伦比的光芒,照耀在这片大地之上。
每当我来到拉希法尼亚,凝望着这片土地,整颗心便焕发出异样的柔情。这颗热烈跳动的心没有别的目的,只为一睹她的容颜,聆听她温柔的话语和清脆的笑声,知道她依然幸福并快乐着,便觉得心满意足。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丢下缰绳,信步走下山坡。丛林中闪过一个白色的身影,随之迸发出一声欢乐的叫喊。她的女儿,一个世界上所能找到的最可爱顽皮的小仙女,尖叫着朝我跑过来,跳进我的怀里,用稚气的声音叫我:“依诺林!”
这位最可亲的天使啊,我把她搂在我的心口,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微笑着打量她越来越酷似她母亲的脸庞,不禁想像自己抱着的是儿时的蓝基娅,心中涌起甜蜜又辛酸的感情。
“安布罗西亚……”不远处传来她母亲的声音,像一串银铃乍然在我脑海中撞击出清脆的交响。我站起来,掩饰住内心的激动,望着向我走过来的那个美丽身影露出笑容。
“您好,依诺林,看见您我多么高兴啊!”
她轻快地向我走过来,脸上洋溢着那样真切的喜悦之情,让我忍不住微微动容了。
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衣裙,腰间的白色腰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裙踞下微微露出来的一截皮靴,上面犹自沾着新鲜的草叶。她的身体就像树梢上新发的叶子那样生机勃勃,她的脸因为长时间呆在太阳下面或者是由于激动而微微发红;她随意披散在肩头的浓密卷发仅仅用一支玫瑰形别针挑起几缕来别在脑后;而她的眼睛,正如我多次在心中赞美的那样,如同最纯正的黑曜石一般又黑又亮,其中闪耀着奇异的光芒。
她站在我的面前,伸出手来让我亲吻,机敏灵活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不由微微屏住呼吸,让自己镇定地经受住这仔细的端详。
“您还是那么英俊潇洒啊!”她弯起眼睛,大笑着给出评语。空气在她的笑声中微微颤动,带动我加快的心跳。
“而您,”我微笑着说,“我每一次看见您都发现您比上一次更加光彩照人。”
“得啦,依诺林,您总是知道怎么讨我欢心!”
她弯下腰,用手指摘去安布罗西亚金灰色的卷发上一片纠缠的树叶,爱怜的拍拍她玫瑰色的脸颊:“去告诉你的父亲,我们有尊贵的客人到了。快跑,我亲爱的小鹿斑比!”
安布罗西亚蹦蹦跳跳地向树林跑去,小小的白色身影像一朵会走路的百合花。
“一个可爱的小捣蛋鬼。”母亲下了这样的评语。然后微笑着转过身来,亲昵自然地挽起我的胳膊,把她笑意盈盈的眼睛朝向我:“我的骑士,这一次您可别想很快离开,我一定得把您留下来,直到过了帕拉什节才行。”
“帕拉什节?”
“一个村庄的小小庆祝,”她的声音里跳跃着一串欢快的音符,像个孩子一般兴高采烈,“呵,您多久没看到我跳舞了,就不要放过这个机会慷慨地赞美我一番吧,我敢说,我会成为那里面最出色的王后呢!”
我笑起来:“噢,蓝基娅,您使我发笑,难道您还需要王后的虚荣吗?要知道,如果您愿意,您早就是王国第一的女性了。”
“嗨,依诺林,权力的王后,并不比我手饰匣中的一串宝石项链更出色,但如果是自然的王后,我想对我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
我们颇有默契的相视一笑,继续相携着走过草地。
一匹白色的骏马穿过树林向我们跑过来,年轻英俊的青年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抱着我的小百合花。挽着我胳膊的手臂松开了,她快步迎上前去,大声呼唤着他们。
矫健的骑手勒住缰绳,举起安布罗西亚递到母亲怀里,又低头自然而然地吻了吻妻子的头发。
上天原谅,我只是个普通人啊,看着眼前的画面,难免心生嫉妒。可是,他们是多么出色的一对啊,也许世上再也难以找到像这样的男子,面容如此俊美,人品如此高尚,性格又如此刚强,他配得上她,活该成为命运的宠儿。他的话通常不多,正与妻子的活泼善言形成鲜明的对比;冷静的暗绿色眼眸,也只有在看着她的时候才涌动着抑制不住的柔情。他像爱护自己的眼珠一样爱着自己的妻儿,却并不因为拥有这世人难求的幸福而狂妄或者卑微。菲拉斯·德·莫顿,她选择他作为她的终身伴侣,也就使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和最令人嫉妒的人。我毫不怀疑,瑟基一世国王陛下甚至愿意拿他的王冠来和他交换。
“欢迎您,依诺林骑士,我衷心的祝愿您在这儿过得快乐。”菲拉斯简短地对我说。
“哦,他会的,”妻子在旁边微笑着补充,“因为他将会看到这儿的主人多么热情好客,尤其是把他的来访当作他们生活中欢乐的源泉之一,他简直就像是这里的半个主人哩,我说得对吗,骑士先生?”她玩笑般地对我眨眨眼睛。
我微微欠身,优雅地向她鞠了一躬:“您一向都那么正确,尊贵的夫人。”
“您真是太亲切啦!”她大笑着把脸朝向她的丈夫,接受他温柔宠溺的一瞥,“那我可再也不用担心会从您嘴里听到抱怨了,因为主人的美德已经日臻完美,没有苛刻的评论来让它提高了。”
“不,蓝基娅,请允许我保留这宝贵的权力吧,”我微笑着说,“等到你们厌倦我的时候,也让我微弱的抱怨几句吧。”
“呵,我的骑士先生,难道您不知道吗?”她做出惊奇的神情,眼中却流露出微笑,“贝利亚特的大门将永远为您敞开,您将永远是这里最受欢迎的人。”
“我必须向您承认,这是我所听到过最动听的语言。”
“那么,您还等什么呢?午餐时间到了,我得赶紧告诉伯瑞斯叫厨房加上一道您喜欢的小牛舌。”
我们谈笑着向城堡走去,菲拉斯和我并肩而行,她牵着安布罗西亚走在前面,不时回过头向我们投来笑意盈盈的一瞥。

呵,我简直难以描绘我在拉希法尼亚所感受到的快乐,虽然这种快乐是伴随着阵阵难以避免的忧伤和心灵的一次次刺痛,但却依然使我甘之如饴。
在这里,在贝利亚特,得到她的无限青睐,成为她的孩子们喜欢的对象,受到仆人们殷勤恭敬的对待,感觉自己像是这个家庭真正的一员,这是对我这颗心灵最好的安慰。
还有什么比得上和她一起共度的时光?欣赏她的笑脸,呼吸她迷人心灵散发出来的气息,聆听她轻快跳跃的嗓音——即使是最细微的小事她也可以描绘得趣味盎然,让听者不由自主点头微笑。有很多次,我们延续着早就可以结束的争论,只为多听一会儿她思想的声音,感受她偶尔流露出来的专横。有多少次,我捕捉她的思绪,挑起她感兴趣的话题,用机智诙谐的言词触动她的笑声,只为让她欣赏的目光在我身上短暂的停留,传递几个心领神会的默契。
呵,她的笑声,那是多么动人的夜莺之声啊!轻笑婉转,大笑清越,如同一把竖琴上银光闪闪的琴弦,随着歌者灵巧的手指发出高低宛回的优美音调,令人深深沉醉其间。
而她的头脑又是多么聪颖,仿佛具有看透一切世情的魔力。简单的几句话,几个淡淡的、带着讥讽意味的微笑,便使得宫廷里一切关于她的流言显得那么可笑而不值一提。
她的神情气质还是那样多变,忽而像雨水冲刷过的天空般明朗湛蓝,忽而像隐没在云层中的山颠那样神秘妩媚;她的整个姿态,言行举止,时而流露出王后般的高贵典雅,时而又显得像个少女般纯真甜美。在她的身上,同时具有多重形象,犹如变化莫测的苍穹,又像那生长在高山之巅、难得一见的奇花,很少有人能读懂她神秘的心灵,看清那深处的本色。
如今,她那引人遐想的内心世界更多的显露出梦幻般的蓝色,宛如阳光照耀的山颠,清晰的投影在天幕之上,山侧的阴影,几乎消失看不见了。然而我知道,那足以点燃灵魂的火焰依旧潜伏在她内心深处,不会随着时间或者安逸的生活而消散。只有在她纵马狂奔的时刻显露出一角,犹如云端上空风暴的影子,呼啸着又消失了。她的丈夫深爱并了解她,并不去制止这种略带危险的取乐。

我们骑马,狩猎,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和孩子们游戏,或者在夜色弥漫的荒原上漫步,欣赏星空……这位女子远离宫廷,过得多么快活,她张扬的生命和活力极具感染力,几乎使得所有接触到她的人都渴望被她融为一体,渴望被她纳入她的范围和轨迹,从而乐于去做她要求的一切事情。她的丈夫对她万分宠溺,仆人们对她百依百顺,臣民们崇拜她,孩子们依恋她……而我,只要她愿意,我甚至可以献出一切的自己来跪倒在她的脚下。
是的,在那里,在我灵魂深处,那令人惊异的热情始终存在,多少年过去了,那热情也没有从我心中消减掉一分一毫。就好比那些坚硬而闪耀的钻石,人们喜爱它是有道理的,因为时光只能从它的表面匆匆掠过,徒然增加它的价值,却无法黯淡它的光芒;而又有多少次,我难以掩饰心中激荡的情感,它们挣扎着要从我脸上显露出来,在我的目光中紧紧地追随她,亲吻她的头发,抚摸她的手臂……这目光渴望能把她真正地搂在心口!
然而,她既然已经给了我宝贵的友谊,我又怎么能奢望更多的回报而引起她的厌恶呢?陪伴在她身边、被她所重视而感受到的心灵的幸福,是那么纯洁明亮而令人陶醉;那浸透着微微酸涩的喜悦,是那么真实而深刻,既然如此,肉体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只希望能用我全部的热情忠诚于她,忠诚于自己曾经的誓言,克制住一切欲望来为她效劳。
我的爱情,是藏在水底的火焰,触摸不到却永远不会熄灭。
晚饭后,我们围坐在一起玩一种她发明的游戏,被点到的人照例要表演一个节目以娱乐众人。我向负责伴奏的德·薇拉夫人使了个眼色,她立刻明白了我的用意,于是音乐停了下来,而花球正好传到了她手里。
“好吧,好吧,”她站了起来,同时向我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我真不明白,幸运之神竟然如此偏爱我,总是无情的剥夺我欣赏他人表演的机会。既然如此……”她走到房间中间,嫣然一笑,“我只有遵照他的安排,服从我不可违抗的命运。”
她清了清嗓子:“这是一个多么愉快的晚上,我们享受了丰盛的食物,还有这么些欢乐的表演,不过,”她表情严肃,皱起眉头,嘴角下撇:“如果没有因为公爵夫人过分的宽容而导致我们放弃掉很大一部分收益的话,相信我们的用餐和娱乐的排场会更加巨大。”她怪里怪气的语气把大家都逗笑了,然后大家立刻反应过来她正是在模仿财政主管的说话方式。
“至于您,我可爱的天使,”她走向小男孩,“您的上床时间早已经过了,如果您老是像这样调皮捣蛋,我就要告诉您的父亲。”
“夏里莎!”孩子们起劲的叫起来。
“还有您,”她转向安布罗西亚,“您笑得太响了,宝贝儿,要知道,一位贵族小姐是不允许像您这样笑的,是的,我知道,公爵夫人也像这样笑,可是,您母亲像您这么大的时候,风度仪态都无可指摘。”
孩子们笑得更响了,而我们看着德·薇拉夫人微红的双颊,知道这一次的模仿对象是她。
“阁下,”她脸上的神情又变了,换上了一幅既中规中矩又神气活现的表情,走到菲拉斯身边慎重地鞠了一躬,“晚餐已经按您的要求准备好了,请允许我通知公爵夫人和小殿下们……”她突然不能说下去了,她倒在沙发上,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非常清脆而响亮,而众人憋着笑,望望她又望望伯瑞斯,然后大惊失色的发现那个过分拘礼的管家的嘴角也在微微抽搐。
“得啦,别摆出这副样子,让我笑吧!”她毫不在意的说,笑得肆意张扬,却奇特的让人觉得没有丝毫失礼的地方。
孩子们向她跑过去,拉住她的衣裙央求她再学学父亲,“今天够多的啦,再继续下去,我怀疑没人敢再和我说话了。”母亲说道,抬起笑出泪花的眼睛,侧头对自己的丈夫使了个眼色。
菲拉斯握住她的手,眼底噙着融融的笑意,转头对孩子们说:“让你们的母亲休息一会儿吧,安布罗西亚,给我们念一首你新学会的诗吧。”
“嗳……”孩子们发出失望的声音,但很快就兴高采烈地投入到下一轮的表演中去了。
我倚在座位上,装作在欣赏安布罗西亚软软的童音念出来的诗句,目光却忍不住始终环绕在她的周围。我看见她的手指替他别开一缕头发,而他低声对她说了句什么,她的眼睛闪着光,凑过去吻了吻他的面颊。
“他们相爱,”我不禁在心中想,“然而,他更爱她。”
这么多年来,我终于明白,菲拉斯爱她,远远超出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的极限。他爱她,就是在她的地位、头衔、经历、行为之外,看出她真正的本质。她复杂而矛盾的灵魂,在他眼里,只是辉映出一片彩虹,那样自然,那样光彩夺目。我理解他对自己妻子的崇拜,难道我不也是如此么?难道在我隐秘的灵魂深处,不是既想跪在她的脚下,把她当成女王,当成自己唯一的主人,同时又不甘心只做她的仆人,总想抓住她,把她俘虏成自己的一部分?
我有理由原谅他彬彬有礼的态度中隐藏的冷淡和疏离,因为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毫无芥蒂地忍受另一个男人对自己妻子的爱慕,即使这种感情和行为完全发自内心,并且有强大的自制和纯洁的誓言作为保障,他或许会欣赏并同情这种感情,却永远不可能满怀欣喜的接受它。
微妙的矛盾隐现在我和他之间,而我们却又默契的保持沉默。一种奇妙的纽带连接着我们,那就是——爱她并被她所爱,不同的是,他得到爱情,而我得到友谊。我并不掩饰对他的羡慕,我知道我永远无法用另一种情感来打动我们心灵的共同主宰,这清晰的认知,带着深沉的悲喜,在我的心中低回盘旋,既给予我抚慰,同时又给予我痛苦。
是的,我的爱情犹如生长在悬崖上的花朵,越是无所依凭,越是只能把根系扎得更深。

然而,这终日的欢乐也并非没有一点儿瑕疵。偶尔,我也会发现,在笑语晏晏的空隙中,她会突然陷入沉默,低垂着头,收敛了笑容,凝视的目光停留在不知名的某处。太阳般的光芒从她身上隐去,代之以夜色的沉静。但这短暂的恍惚很快就消失了,她又恢复了平常的神情,不着痕迹的延续着欢乐的话题。
但她的秘密并不止这些。在贝利亚特城堡的花园里面,有一片她亲手栽种的鸢尾花。她偏爱这种蓝紫色花瓣的植物,精心的打理它们,甚至不允许孩子们采摘其中任何一朵来装饰献给她的花束。
在我看来,她对它们的喜爱似乎超过了一般的范畴,我好几次撞见她站在鸢尾花丛中,低垂着头,双手交握着放在胸前,好像在祈祷。
“她在为谁祈祷?”我问自己,然后立即猜出了答案。
“她在想着他,”我痛苦地想到,“她还不能忘记他。”
然而,我又怎么能责问她呢?我又怎么敢用异样的目光来刺探她内心深处的秘密?难道我不是有同样的秘密隐瞒她吗?难道我不是怀着私心,希望能永远保有她现在的安宁和关怀,不被任何人和事所打扰,从而维系自己那小小的幸福吗?……心在动摇,因为了解她过去那些惊心动魄的情感,了解她内心的伤痛和遗憾,现在看到她独处时流露出来的脆弱和忧伤,看到她的眼泪和叹息,我觉得自己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
我和她坐在无花果树下消磨黄昏时光,她的一双儿女——卡撒布南加和安布罗西亚在旁边和父亲玩耍。
我的目光轻轻掠过男孩俊秀的脸庞,久久地停顿在那黑发黑眼的长子身上。在那里,稚嫩的线条在时间的作用下逐渐显现出隐藏的秘密,让我有一丝恍惚。
“他很像他,是吗?”她敏感的目光穿透我的心灵,坦然而微笑着发问。
我微微一惊:“是的,”我犹豫了一下,又补充说,“尤其是眼睛……”
“多好啊……” 她站起来,语气中微微透露出伤感,更多的却是骄傲和喜悦:“他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为此,我感激他。”
她转过头,望着那渐渐远逝而色调空蒙的沉沉暮霭,似乎出了神。我凝视着她,白昼把最后一缕金色的光线投射在她沉思的面容上,看上去那么庄重而静美。
黄昏渐渐黯淡下去,我们彼此沉默着,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下,平复着内心涌动的波澜……
第二天清晨,我怀着模糊的希望来到那片开满蓝紫色鸢尾花的僻静角落,果然,她站在那里,穿着白色的晨衣,浓密的黑发披散着,没有梳洗。
她看见我并不惊奇,我朝她走过去,站在她身旁默然不语。
“它们多么美丽啊……”她轻声说。
“是的,很漂亮的爱丽丝。”
她叹息了一声,苍白的手指抚过一朵蓝紫色的花冠,并久久地停留在上面。
望着这片她亲手种的鸢尾花,我知道她没有忘记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带给她海啸般灾难的影响,还没有从她心中完全抹去;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风平浪静的海面上,波涛已经渐渐平息,沙石沉淀到水底,湮没在湿润的泥土下,沉睡,或许长出一片柔软的水草,在太阳照射不到的深深海底,随着偶尔掀起的潜流起伏。
蓝色的鸢尾花摇晃着,在风中发出轻微的叹息。
“您知道吗,依诺林?即使身处在这样的幸福中,有时候我也会突然陷入迷茫的沉思……”她的目光拂过鸢尾花丛,像是在搜寻过去的痕迹……
“十年了,怎么会没有一点消息呢?”她低声自语,面颊上闪过一丝烦恼的痕迹,但很快消失不见了。她收回目光,重新用欢快的语气说:“让我们谈点别的吧,总这样多么令人厌烦。”
“不,蓝基娅,”我说,“请继续说下去,别把你内心的大门向我关闭起来,我想听听它真实的声音。”
“呵,您真的想知道吗?”她凝视着我,嗓音中有轻微的颤抖,“您不会了解这颗心有多可怕……有时候它会忍不住想,哪怕只是知道他还活着呢,它甚至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多么可怕的想法,是不是?”
我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又吻,等我抬起头来,看见她眼里噙着泪水。
“最后一次,”她说,“这是最后一次在您面前为他而流的眼泪,今后……”她转过脸,眼神遥远地凝视着天空,“今后只剩下回忆啦,不管他是否还活着,或者如同我希望的那样过得很好,我都不会……都不会……”
她没有说下去,雪白的牙齿咬着嘴唇,似乎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撕扯她的内心,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我本来还在迟疑着,要如何把那消息告诉她,现在听了她内心的声音,我终于忍不住跪在她的脚下,请求她的原谅。
她静静的听着,没有打断我的讲述,只是止不住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心中激荡起伏的情绪。
她抓住我的手,凑过来吻了吻我的脸,嗓音哽咽:“您给我带来我最想听到的消息啦,为此,我感激您,千万倍的……”
我扶住她的肩膀:“只要是您的愿望,蓝基娅……”
她感动地握紧我的手,垂下她美丽的眼睛:“谢谢,您说得真好,说得真好……”她举起手来遮住她的面孔,“现在,请允许我离开您,我想…我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我放开她,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头发,然后从她身边安静的走开了。我知道她需要独处,借以平复她激动的心情。而我的内心此刻几乎和她同样矛盾,心潮起伏,失去了平静。她的情感如此强烈,她的感动如此真实,我忍不住长吁短叹,几乎要落下泪来。这滴泪溅落在心底,泛起苦涩的滋味。
“如果能得到她的爱情和眼泪,叫我死也愿意。”我回过身,还望见她的白裙,低低地伏在鸢尾花丛中。她会怎么做呢?她会去找他吗?我想到了自己,想到自己无望的爱情,便觉得痛苦席卷了我的心灵,一旦爱情有了对比,我们就会产生嫉妒,而我对她的爱情却是没有止境的。一想到这里,我不由心如刀绞。
但是,永远也不要抱怨,因为这是籍由她的手端上来的命运的酒杯,即使里面燃烧着火焰,翻滚着冰块,我也会微笑着一饮而尽,只为品尝杯底那一丝清凉的醇香。是的,我不是已经得到了幸福了吗?不是有一颗心向我敞开,对我倾诉心底的秘密;两片芳唇亲吻过我,对我表达她的感激;一双手紧握住我的手,从我身上汲取力量与安慰了吗?我应该感到快乐,独一无二的,只属于我的幸福和快乐。
我最后望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早餐的时候她没有露面,直到中午时分才姗姗出现。她的面色苍白,上面有一丝异常的红晕,嘴角却带着若无其事的笑容。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我只是有些头痛。”她吻了吻菲拉斯,又朝着我微笑。
“得啦,我哪有那么软弱,”我听见她笑着反驳菲拉斯要她继续上楼休息的请求,转而提议出去走走,“新鲜的空气对我更有好处,这比呆在房间里强多了。瞧,外面的太阳多么温和……”她转过来对着我说,“亲爱的骑士先生,你愿意陪我出去走走吗?”
“当然,我随时听从您的差遣。”我微微躬了躬身算是作为回答。
这正是一年中最怡人的季节,草木繁茂,太阳淡淡的隐藏在云层后面,气温不高不低刚刚适合。孩子们在前面奔跑嬉戏,空气中不时传来清脆欢快的童音。她挽着我的胳臂,很近地偎依着我,沉静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早晨的痕迹。
安布罗西亚跑过来,对着我仰起玫瑰色的小脸,咯咯笑着,伸出藏在背后的手——一束扎得整整齐齐的百合花束出现在我眼前。
“真漂亮!”我赞叹着说,伸手接过花束,又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小姑娘嘻嘻哈哈的跑开了。
“安布罗西亚多喜欢您啊,”她向我侧过脸来,“您得到她的心啦!”
“您嫉妒?”我微微一笑,“也许我也该加入他们的行列,为您献上一束我所能找到的最美丽的鲜花。”
她轻轻的笑起来:“一般来说我都尽量避免去采摘这些大自然的精灵,因为我……”她的声音低下去,笑容也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因为我曾经发过誓……”
她停下来,眼中闪过一缕既像是茫然又像是深思的情绪,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没有错过这一闪而过的表情。
我感觉她挽着我的手臂加重了力量,好像要把她整个身心的分量依托在我身上,我们默默的走着,我没有开口打破这寂静,我在等待着。
“这么说……”她终于重新开始说话,“……他在大不列斯?”她在说大不列斯这几个字的时候,嗓音中隐藏着轻微的颤抖,仿佛这几个字灼痛了她的似的。
“……”我犹豫着,隐约猜到了她的想法。她会去找他,她要去找他……我的回答变得谨慎起来,心灵急于向她指出诸多不确定因素,毕竟那消息并不是经过了完全的确实。
她听了我的这番话,表情反而放松下来:“噢,依诺林,您担心什么?您认为我会去找他吗?”她笑起来,那笑容在我眼中看来却带着一丝难以描摹的哀伤。
“不,我不会到山那边去,因为山会过来。”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划过我思想的深渊。是了,我怎么没想到,他会来找她!是的,他会的,自从他出现那一刻起!
命运带来新的折磨,一轮又一轮,仿佛永无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