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手放在因为发烧和爱恋而跳得很急的胸口前,我的目光中肯定带着明显的热情,菲拉斯向我走过来,眼睛亮亮的。他一手放在我的腰上,一手扶着我的臂,我借助他的力量下了车,顺势倚在他怀中。
“菲拉斯,”我仰起脸来,“我发现你好像长高了一点哦,”说着,我伸出手来比划着,“我记得不久前,你还只比我高这么一点点,现在,我才只及你肩膀了。”
菲拉斯拧起眉毛:“不久前?胡说八道!如果你说的是你十二岁的时候,我承认。”
十二岁?我听见心里咯噔一声,一些不怎么令人舒服的念头冒了出来。
按照这里的风俗和习惯,大贵族的贴身侍从往往出自其他低等贵族家庭,比如王族的侍从就是从全国最为高贵的姓氏中挑选。而菲拉斯,德·莫顿伯爵的次子,十二岁来到拉西法尼亚的贝利亚特城堡,作为法玛公爵的被保护人,由安妮帕莎公爵夫人亲自负责教养,几乎是被当作蓝基娅的玩伴一块儿长大。要说好奇或者是疑惑,真的不是没有,但是出于某种心理,我从来没有问过菲拉斯关于以前的“蓝基娅”和他之间的事。纵然好奇,纵然有时疑惑,但我更愿意相信自己,也相信菲拉斯。毕竟和菲拉斯这样一路走来,如果我还要怀疑些什么,真是不象我自己,也太侮辱我的IQ和EQ了。
但是,自信是一回事,小心眼又是另一回事,是啊,我承认我很小气,爱嫉妒,和一般的女子并没有什么两样,也会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而变脸气闷。比如此刻。
菲拉斯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脸色变化,扶着我,走上前去敲响了这个小小院落的门扉。
等了好一会儿,门开了,走出来一个面黄肌瘦,神色憔悴的农妇。看见我们,她明显吃了一惊,眼里露出戒备的神情。
“我们是去往洛布勃的旅人,不巧遇上暴风雨,赶了一夜的路,马匹累得走不动了,希望借你的小院休息一下。”
我把自己裹在一件带兜帽的斗篷里,只露出一张烧得泛红的脸无力的倚在菲拉斯的肩膀上。农妇半信半疑的打量着我们。但显然菲拉斯的外貌和优雅谈吐消除了她的戒心。尤其是最后,她的眼光落在菲拉斯挂在腰间的出门用的短剑上,不由露出一丝畏缩。
“您……”她一脸踌躇着,似乎在判断该如何称呼面前这位看起来面貌英俊,和蔼可亲年轻人,最后还是那把铁剑让她下定了决心:
“老爷,我这里地方粗鄙,希望您们还过得惯。”
女人边说边闪开半边身子,把我们让进院子里。
这是一个普通的,甚至可以说是一贫如洗的农家院落,院子里长满了草,围着一座石头房子。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农妇把我们引到屋子里,里面几乎和外面一样一无所有,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地方坐下来。女主人这才看清我裹在斗篷之下的衣着和品貌,惊惧之下,态度和语言之间不由更加恭敬,并因为用这样简陋的东西来招待一位“贵夫人”而羞愧得涨红了脸。这可都要怪菲拉斯给我准备的都是从原来的府邸里直接拿出来的我的旧时衣物,难免招摇了一些。
菲拉斯要了一些干净水,仔细的喂我喝下,立起身来问那个农妇:
“这附近应该有医生吧?……我的…嗯…妻子在旅途中受了风寒,我现在急于找一位医生。”
妻子?我微微笑了笑,用指甲轻轻掐了掐菲拉斯的掌心,马上被他不动声色的反手紧紧握住。
“啊,医生!是的,是的,前面的村子里有一位普拉齐医生。所有生病的人都是找他,叫他作‘尊敬的先生’。”
“很好,你家里有男人吗?”
“我丈夫,老爷。现在正在地里照料被大雨打坏了的莴苣。”
“那叫你的丈夫回来,我这里有一些钱,想雇佣他去帮我们请医生。”
农妇犹犹豫豫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菲拉斯。
“你有什么难处吗?”我和蔼的问。
“好心的老爷和夫人,我实在没脸讲出来,”农妇眼圈红了,她捞起衣裙来擦了擦眼角,“我可怜的小儿子病在床上好几天了,我们没有多余的钱来给他看病,啊,可怜的孩子,快要死了,他才五岁啊!”
从可怜的母亲眼睛里面滚出了大滴的眼泪,她跪在我的面前,向着我伸出手来:“发发善心吧,美丽的夫人,求您救救他,每天早晚我都会为您向神灵祷告的。”
“你起来吧,不幸的人,我会让医生来看望你的孩子的。”我就像一个真正柔弱而善良的贵妇人一样的说,“不过,你、还有你的丈夫都要保守这个秘密,不能对任何人讲起我们的事情。”
“啊!是的,我一定不会对人提起您的。啊,谢谢,谢谢您,愿神灵保佑您,愿上天赐福给您,你们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女人激动得浑身发抖,突如其来的希望令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菲拉斯拿出一个金币递给那个妇人:“请去找你的丈夫,让他看在自己孩子的份上,用最快的速度把医生找来吧。”
农妇前恩万谢的出去了。
“现在,我亲爱的丈夫,过来我身边吧。”我朝着菲拉斯笑得很是灿烂。
菲拉斯微微红了脸,毫不迟疑的走到我面前跪下来。
“抱我……”我轻轻的说,低头对着那个面孔露出迷惑人心的笑容。
“蓝基娅……”菲拉斯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感叹,用双臂把我搂住,把他那颗金色卷发的脑袋贴在我的砰砰乱跳的心口。
我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角却瞥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我抬起头来,发现门边站着一个小女孩,大约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破旧的衣裙,一双浅褐色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
我示意菲拉斯放开我,这家伙朝门口看了一眼,不情不愿的松开双臂,却还是紧紧的扣着我的一只手掌。
“过来,小姑娘。”我轻声呼唤着。
小女孩害羞的慢慢走到我的身边,我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我是妈妈的女儿,叫皮莉兹。”脸颊上有着淡淡阴影,眼神却明亮无比的小天使答道。
“皮莉兹?可爱的名字,告诉我,你是个好孩子吗?”
“我什么都会做,妈妈说我是个好孩子……”小皮莉兹出神的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羡慕神情。
“您是王后吗?是国王的妻子吗?”稚嫩的童音怯怯的,却透着一点兴奋。
“为什么是国王的妻子?”我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故事里,漂亮的,象您这样的,总是国王的妻子。”
“哈哈……”我忍不住大笑出来,菲拉斯不满的扯了扯我的手指,给了我一记白眼。
“不,我不是国王的妻子,我是他的妻子。”我忍住笑,指了指菲拉斯对着小皮莉兹说。
小女孩的目光随着我的手指转向菲拉斯,然后害羞的躲在我身后,“怎么啦?”我笑着逗她。
小女孩用一种孩子的天真攀住我的手臂,小脸蛋红红的:“象太阳一样漂亮的哥哥!”
我扩大了笑容,看着菲拉斯。菲拉斯神情有点尴尬,借口看看车夫把马照顾得怎么样了,留下我和小皮莉兹玩笑。
小女孩很聪明,也非常可爱,我取下一颗珍珠饰品别在她的身上,算是给她的一份小小礼物。小女孩如获至宝,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的胸口,两眼闪闪发光。
另一间屋子里,传来一个小孩子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令我想起这个家里还有一个病重的孩子。
“弟弟要喝水了。”小皮莉兹站起来,跑到桌子边上,拿出一个小碗,吃力的要从一个大水罐中倒出水来。
“让我来吧。”看她人小小的、瘦弱的样子,我忍不住站起来,扶着罐子倒了一碗水,递在她手里,又跟着她向着里面的房间走去。
黯淡的光线下,靠墙睡着一具小小的躯体,正在不停痛苦的扭动呻吟着。我只看了一眼,便惊骇的停住了脚步——那孩子的身上、脸上布满了红色痘痈,有些已经溃烂流脓,血水混合着脓水,令人恶心欲吐。
我猛的后退一步,伸手打翻了小皮莉兹手中的水碗,小皮莉兹惊呼一声,抬头看着我,被我脸上浮现出的表情吓住了,呼喊着妈妈转身消失在门口。
我不由自主的紧紧揪着自己衣襟,步步后退,虚弱的转过身来向院子里跑去。
“菲拉斯!菲拉斯!”我大声喊着,一头扑在闻声而来的菲拉斯怀中,急切的说,“快,我们快离开这里!”
“怎么了,蓝基娅?”
“天花,是天花,那个孩子得的是天花,是急性传染病……”我突然住了口。
门口,传来小皮莉兹天真甜美的声音:
“您要找的人,是一个黑头发的漂亮姐姐吗?”

厄运之槌

  透过门的缝隙,我看到一个披着披风、骑在马背上的人,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见他的脸。正向着皮莉兹俯下身去询问着什么。
紧接着,他抬起头来,我立即认出这个人来——骑兵队长达德兰,我的老相识。
来得这么快么?我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他对着身后做了个手势,顿时涌出来十几个骑兵打扮的人,小皮莉兹刚要惊声尖叫,马上被一个骑兵捂住嘴带到一边。一群人不声不响的把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最前面的几个拔出剑来,慢慢向着大门走过来。
我紧张的扭过头来,不由自主地握紧菲拉斯的手,菲拉斯回握着我,递过来坚定而又温柔的一眼。他的眼光仿佛带有神奇的魔法,瞬间激发起我全部的力量,我微笑了,转过头去,好整以暇的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不速之客。
门被粗鲁的打开了,确切的说被踢开了,三个气势汹汹的外来者闯了进来。看见我和菲拉斯站在院子当中,他们显然愣了愣,但马上就对后面的大队伍发出了信息:
“在这里!”
一群全副武装的人从狭小的门后涌了进来,几乎填满了整个院子。
我镇定地轻轻靠在菲拉斯身边,目光扫过一张张粗野无礼的面孔,最后落在骑兵队长身上。达德兰走了出来,取下帽子放在胸前对我鞠了一躬:“殿下,我奉摄政王的命令前来请您和我一道回去。”
我微微一笑。
达德兰仔细的看着我,谨慎的说:“您的脸很红,您病了吗?”
我轻轻哼了一声:“多谢您的关心,但是,达德兰,我是不会和您回去的,即使这是国王的命令,我也不打算遵守。”
达德兰倒抽了一口冷气:“殿下,请您不要令我为难。”
“那么就请您回去这么告诉摄政王,就说我已经离开宫廷,离开萨克维撒,而且永远也不会再回去了。”
达德兰咬了咬牙:“您这样说,那我就不得不请求您原谅我的无礼了。”
“您不必拘礼,尽管对我拔剑相向吧。相应的,我的朋友也不会对您和您的人手下留情,希望您对此有足够的准备。”
达德兰惊异的看着我,转而把目光投向我身边的菲拉斯,他的脸色慢慢变得难看:“不错,我认识您,上一次的大比武您曾经在场上……”
达德兰看着菲拉斯,露出犹豫不决的神色。他又看了看我,终于沉下脸来:
“别伤到公主!”他对着身后挥了挥手,自己则一步步向后退去。
“你站远一些。”菲拉斯低声对我说,我听话的退到一旁。而那一群凶悍的骑兵则呼啦一下围上来,把菲拉斯困在中间。
“对我的敌人,我并不在乎我的长剑溅上鲜血。”菲拉斯环顾四周,慢慢拔出了长剑。
“小心,菲拉斯。”我只来得及说出这样一句话,一场恶战便开始了。
这是一场在数量上差异悬殊的战斗,却没有按照常人所想那样很快结束。菲拉斯敏捷的身影穿梭在敌人群中,几乎将整个院子变成他一个人的战场。叫喊声、呻吟声充斥,他的每一剑都戳进一个敌人的身体,以至于他的周围出现了一大片空白地带,拿着剑的敌人们几乎不敢靠近。
达德兰的脸色变得煞白,手不由自主的放在自己的佩剑之上,却因为某种原因始终没有上前。
突然,他露出笑容。原来,门外又冲进来一批骑兵打扮的人,一看院子里的局面,纷纷拔出剑来投入了战斗。
在一旁观战的我急了,这样下去,无论菲拉斯多么厉害都不可能面对一百个人获得胜利。
“菲拉斯!”我大声喊着,朝着门边移动过去。
菲拉斯旋风一样的冲过来,一只手拉着我,且战且退的向门口移去。长剑在他手中舞出一圈寒冷的白光,带起一串串的鲜血洒落在黑色的土地上。
热乎乎的液体不时飞溅在我脸上、脖子上,难受的感觉刺激着我,几乎令我晕撅。我忍住恶心,拼命支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
终于到了门口,菲拉斯反手把我推出去,自己挥剑抵挡住追过来的士兵。狭窄的门挡住了里面的人,菲拉斯守在门口,毫不留情的击倒一个又一个敌人。
我用尽全身力气爬上一匹马,又用鞭子驱赶开其余的马,最后向着菲拉斯回过头来:
“菲拉斯!”我大声喊着,菲拉斯向着我飞奔过来,矫健的飞身跃上马背,一抖缰绳,马儿长长的嘶鸣一声,载着我们向前方奋蹄疾驰而去。
我回头望去,乱成一团的院舍门口,达德兰无可奈何的望着我们远去,向着天空伸出双手。

天空短暂的明朗仿佛只是昙花一现的瞬间,天色很快变黑了,黑得就好像黑夜一样。我抬起头,看见天空灰暗的影子在层层叠叠的树枝间快速的闪过;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混合着沉闷的马蹄声,总觉得听不真切;四周的景物飞快的向后退却,在视线中组成了一条连绵不绝的黝黑的林墙。
我困难的呼吸着被尖锐的风切割开来的稀薄的空气,软弱无力的向后靠在菲拉斯的胸膛上。我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高热使得我神志不清,如果没有身后菲拉斯的支撑,我准会一头栽下马去。
菲拉斯好几次慢下来想要停住马,即使在迷糊中,我也倔强的拉着缰绳,在他怀里坚持摇头。不能停啊,我不要停下来,走,快走,菲拉斯,再走远一点……
渐渐的,天似乎完全变黑了,茫茫黑夜中,我拼命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我觉得自己被放置在一个黑漆漆的世界里,除了黑暗一无所有的世界。黑暗之外还是黑暗,无法打破,也无法改变……
我想喊叫,却不能出声,我想逃离,却无法行动;我象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漂浮在黑暗中,既不真实,又毫无存在感。渐渐的,空气中传来异常的鼓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扇动着巨大的羽翼向我扑来,冰冷的触感掠过我的脸庞。
就在我恐惧得无以复加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低语,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是你么?”我模模糊糊的问。
“对,是我。”那个声音回答。
“你来了……”我发出一声叹息,“别离开我。”
远远的,似乎传来肯定的答复,于是我觉得安心了,就连包围着我的黑暗也显得不那么浓郁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轻轻的叹息一声,睁开了眼睛。
好一会儿,眼前模模糊糊的一切才变得逐渐清晰,墙壁上印着跳跃的火光,显示出我现在是在一件屋子里;而斑驳的墙壁,破旧的屋顶则显示出这间房屋的年久失修。
“啊,我们在哪里?”我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
“你醒了?!”
伴随着几下急促的脚步声,菲拉斯冲过来抱住了我:“你醒了吗?”
他的嗓音颤抖着,原本清澈的眼睛竟然也出现了红色的血丝,他紧紧的看着我,用混合着无限喜悦和担忧的语气说:“谢天谢地!你的脸色不那么红了,你的呼吸也不那么急促和沉重了,你的眼睛在看着我,你醒过来了吗?还是象前面几次那样只是在说胡话……”他突然住了口,好像说错了什么话那样沉默不语,转而用一种专注而忧伤的神色看着我,在他的眼中,我隐隐看到一种潜藏着的无可抗拒的恐惧。
“哦,菲拉斯,”我伸出一只手,颤抖着抚摸上他的脸颊,“别这样看着我,傻瓜,难道我快要死了么?……”
“不!”菲拉斯打断我的话,“别胡说八道!你会好的,你马上就会好起来的,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到镇里去,我给你找最好的医生,你不会有事的,不会……”
我微笑着,菲拉斯的声音和面貌奇特的在我眼前模糊了。傻瓜,我怎么会那么容易死呢?不会的,不会的,我还要你陪着我一起…一起看…在大海彼岸,高山那边,世界变化万千……我喃喃的说……

我在高热中挣扎,时而迷糊,时而清醒。意识就像被阻断的溪流,总是留下大段大段的空白,外界的信息断断续续的传递进来,像是电影支离破碎的片段。
渐渐的,我开始分不清现实与幻觉的区别,忽而我是在菲拉斯怀中,被他抱在马背上飞奔;忽而我独自一人被遗弃在幽暗的森林中,被各种奇形怪状的野兽追逐;忽而我又像是在旅店中,躺在柔软干燥的床上;忽而暴风雨将我淹没,我漂浮在冰冷的水面上载沉载浮……
每当我睁开眼睛,总能看见菲拉斯焦灼的脸,带着或是希望或是绝望的神情,在我脸的上方俯看着我。在他的眸子中,时而出现一抹惊喜,时而代替出现的是一片比黑暗更深沉的黑暗……
间或有陌生的声音响起,缓慢沉重,如同来自地底深处的咒语:
“不能再移动她了,她病得很重……不见效……无能为力……”
即使在梦中,我也想要放声大笑,什么人在诅咒我死啊?真是太好笑了,我怎么会死?我怎么可能会死?……我不要死!菲拉斯,带我走,离开这里,快啊!快些!他们…他们追上来了……
“……我请求你醒过来,看看我,看我一眼吧!……你把我的心完全揉碎了,难道我们这么辛苦的逃亡就是为了要看你忍受痛苦的折磨?难道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要把你推向死神的怀抱?……狠心的人,我做错了什么?你竟然要这样惩罚我?……”
这痛苦而绝望的声音在我心中激起同样深刻的痛苦,我不安的呻吟着,深深皱起眉头。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我的脸上,一滴又一滴,带来冰凉而舒服的感觉,可是,好痛,心好痛,痛得我低低的叫出声来:
“好痛啊……”
“蓝基娅!亲爱的蓝基娅!”
耳边响起急促的声音,一声又一声,仿佛回应他的呼唤,我睁开眼睛,注视着空中某一点,久久的望着,然后脸上露出笑容:
“菲拉斯……”
“是我!是我啊!蓝基娅,亲爱的蓝基娅,你醒了吗?别睡了,求你别再睡过去……”
“啊……”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胸口仿佛轻松了许多,“别离开我……”
“是的,不会离开你,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答应我,你会好起来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菲拉斯说了些什么,我再也没听见,只是怀抱着永恒的承诺,再度陷入到漆黑的夜里。
……

这又是梦吗?漂浮在空中的,虚幻的梦……我微微打开眼睑,慢慢辨认出菲拉斯优美的侧脸,我歪在他的怀中,他抱着我,似乎在走向某处。
好晃眼,刺目的白光,然后一片阴影落在我的眼睛上……菲拉斯低下头来看着我,那是我所熟悉的眼神,充满了爱恋与深情,温柔得一如大海将我包围……
可是,我在哪里?为什么在我的视线里,菲拉斯突然消失不见了?这些围在我周围的人是谁?他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菲拉斯!菲拉斯在哪里?!
菲拉斯……
人群似乎闪开一条窄窄的缝,我看见菲拉斯解下佩剑,交给旁边的人;然后,他回过头来,无限留恋的看了我一眼——几个黑色的人影走上前去,挡住了他的眼光,带着他越走越远了。
这最后一刻,我清醒了过来,竭尽全力的,我向着菲拉斯离开的方向伸出手去,用整个灵魂呼喊着:
别离开我……
所有的喧嚣又全部回来了,那些把我团团围住的人又重新出现了,无数的手向我伸过来,阻挡了我想要站起来跟随菲拉斯而去的企图。而我,也像被那一下的呼喊抽尽了所有生命似的,颓然闭上眼睛,手重重的垂落下来,一滴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夜色朦胧,我沿着一条弯曲如羊肠小道的道路奔跑着,四周的景色一片模糊。前方,我看见菲拉斯疾步行走着,渐渐和我拉出一大段距离。我使出浑身的力气想要赶上他……而他,我觉得却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疯也似地不顾一切的呼喊着菲拉斯的名字,渴望他回头看我一眼,但是大地在我脚下裂开了,我掉了下去,不停的向下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