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同一只孤鸿再次缓缓走过竞技场,世界很静,而时间恍惚不定,菲拉斯站立在那一头,已经穿上了银白色的铠甲,金色的头发被风吹乱了,绿色的眼眸在阳光下微眯着,象一座美丽的雕像,静静的看着我,等着我。
我走过去,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水晶十字项链,伸手挂在他颈项上。我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但是我不怕,也无所谓。
“记得你对我的承诺。”我低声说。
“嗯。”菲拉斯拿起十字形的吊坠从衣领处塞了进去,深深看了我一眼,向前走去。
我回头望着菲拉斯的背影,银色的铠甲在太阳的反光下刺痛了我的眼睛。有人轻轻握住我的手,拉着我往看台上走去,是依诺林骑士。

黑云

  维歌元帅穿戴着黑色的胸甲,腿上的铠甲和抱在手中的头盔,也都是黑色;他的左肩上负着一块饰有纹章的盾,上面绘着两只交错的短剑,环绕着一圈荆棘;右手拿着他那把黑沉沉的重剑。
褐色的头发被他随手捋到脑后,古铜色的肌肤在汗水的浸润下带着蛊惑的光泽,远看象一位混合了力量与美的黑色神邸。他眯缝起双眼打量他的对手,仿佛是一个从容不迫的狩猎者在观看他的猎物,当他把眼光转向我的时候,那瞬间闪亮的光彩叫人心悸。
菲拉斯站在他四、五步之外,瘦削挺拔的身体裹在银白色的铠甲中,他没有带头盔,左肩的银盾上绘着一支百合花,右手拿着一把长剑,脚上穿着野牛皮制的高统靴。
他同样也看着自己对手,目光中有丝然冷意,即使在太阳下面,也感觉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冰山气息。
看席上响起一片惊叹和惋惜的声音,人们纷纷在议论这是谁家的美貌少年郎,竟然敢挑战公认剑术第一的维歌元帅,甚至已经有妇人爱慕他英俊的外貌,过早的发出了怜惜的叹息声。
而在贵族席中,近半数左右的目光竟然是投向我的,我漠然的一一承受着,连将看回去的兴趣都没有。
第一次号角响了,我的心颤抖了一下,双手下意识握紧了。等到号角吹响三遍,按照约定,双方就要交手了。
在第二次号角吹响之际,我分明看见维歌公爵口唇微张,突然开口对菲拉斯说了什么。菲拉斯没有动,只是脊背挺得更直了,我知道一定是什么让他发怒了。
心里又紧张起来了,暗暗祈求菲拉斯千万不要被他的言语所迷惑,不要受他挑拨陷入那个魔鬼的圈套。
就在这时候,吹起了第三遍号角。两个人一听见这声号角,便没有丝毫迟疑的,又快又猛地互相攻击起来。

真是千万种言词也难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我紧紧咬着嘴唇,瞪大了眼睛,死命盯着场上争斗的两人。
很明显,两个人都是剑术方面的高手,维歌元帅的重剑迅猛而有力,象鹰隼从高处猛扑下来似的,凶悍狂暴,带着巨大的威力。
相比之下,菲拉斯手中只是一柄极其普通的宝剑,但身形却像风一般迅捷,犄鹿一样灵活。他手中的宝剑就像银色的闪电,准确的格开维歌元帅的刺击,并给他的对手带来强大的威胁。
竞技场内外渐渐安静下来,人们都已经看出这是一场真正高手之间的较量,人们屏息静气,只是偶尔发出统一的抽气声或惊叹声。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感觉象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紧攥的双手都握得麻木。而竞技场上,双方的眉梢都渗出细密的汗珠,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额上,不住地从咬紧的牙关中透出喘气声;双方的武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速度和力量却一点也没有减慢下来。
观众再也坐不住了,他们再也不能安静了,嘈杂的声浪一波紧接一波的沸腾开来,冲击着我的耳膜:“劈呀!刺他呀!……”
即使依诺林骑士站在身边一声不吭,我也知道,维歌元帅是在战场上历练过的勇士,比起其他同样武艺高强的晓勇骑士,他无疑更具有实实在在的战斗经验和技巧。这点从他的动作和使用盾牌的本领上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经验丰富而不可等闲视之的敌手。
即使菲拉斯相当敏捷,他的宝剑也总是每次落在维歌元帅的盾牌之上,虽然能令他盾牌受损,却无法从根本上威胁他。
大家马上看出了这个形势,维歌元帅很快就要像风暴一样猛袭对方,像闪电一样猛打急攻。果然,菲拉斯在这突如其来的攻势面前步步后退,盾牌脱手飞出,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啊~”全场发出了一阵呼声,软弱的妇女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时刻,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住了,我张开口,却被巨大恐惧压抑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突然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把我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我猛吸一口气,终于可以开口说话:
“菲拉斯!”这声音根本不像是我自己的,同时努力挣扎着要摆脱这个怀抱冲下看台,“你放开我,我要去!我要去!”
“冷静些,您仔细看看!”耳边一个柔和的嗓音急切的说,圈在腰上的手却是更紧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菲拉斯退在维歌元帅五步以外,从腰带后面拨出一把短短的三刃短剑,而长剑已经换到了左手,长短剑配合着,无所畏惧的盯着自己的对手。
令全场震惊的是,维歌元帅也砰的一声丢掉自己的盾牌,从腰后拔出短剑在手中掂了掂,微启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会和菲拉斯公平比试?我有点不敢相信。
维歌元帅凑近菲拉斯又说了句什么,菲拉斯抿紧了嘴唇,原本冷冷的眼睛中快要喷出火来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儿,突然同时出剑,缠斗在一起。锐利的宝剑在空中交击发出清脆的声音,维歌元帅的攻势依然凶猛,而菲拉斯时而后退,时而进攻,动作安详却又快得叫人无法看清。
我的心快跳出我的胸腔,我紧紧按着自己的胸口,困难的呼吸。
缺少了盾牌的保护,很快,两人的身上开始出现道道伤痕,铠甲也开始出现裂口。维歌元帅右肩上的肩甲连同锁骨上面的皮带一起落到地上;菲拉斯一只手臂几乎被鲜血完全染红了,但是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反而勇敢地迎过去,手中的剑闪电似地一晃,把维歌元帅逼得步步后退。
“您的脸色为何如此阴郁,是在为您那年轻的侍从担心吗?可我反而替维歌元帅担忧”,依诺林试图安慰我,却难掩声音中那一丝苦涩,“您的侍从武艺十分高强。”
“但是,我快觉得看不下去了……”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嘴唇的颤抖。
“您不必过于担忧”,依诺林注视着场下,喃喃的说:“有些人像猛禽一样生来就会作战,有着别人需在多年训练之后才能获得的一切本领。您的侍从就象一只鹰隼,具有捕食对手的利爪。”
“只怕是两败俱伤啊……”
依诺林骑士叹息一声:“您对他……”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也没有心思接续。
不久两个人就全身是血,喘息连连,却都不肯罢手,仍是又快又急的举起手中的剑向着对方挥去。汗水混合着鲜血从头上、脸上流下;剑尖带起殷红,溅得到处都是。
说起来,这种血淋淋的场面对于比武场来说并不新鲜,然而诺大的比武场却被一种静谧的气氛紧紧的压迫住,一种类似恐惧的感觉像铁钳一样紧紧箝住了大家的心。
所有人都渐渐明白,在这场比试中,比试者双方都决不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力量、技艺和勇气,也决不单单是为了荣誉而战。这里包含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力量和情感,这比试的双方不是有着深深的过节,就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过去。在没有分出输赢之前,他们都不会罢休,所以即使是国王也不能叫他们住手,而只能任由这场比试一步一步陷入鲜血的深渊。
我感到恐怖万分,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缠绕着我,我无数次的安慰自己,却始终摆脱不了这种感觉。
势均力敌的苦战,真的要以一个人的倒下作为终结吗?就算我从国王口中得到不干涉比赛,不追究结果的承诺又怎么样?如果、如果菲拉斯就这样在比赛中倒下,我要怎么办?
阳光照射在维歌元帅已经辨认不出是黑色还是红色的胸甲上,也照射在菲拉斯红白相间的银色甲胄上,双方都面临力竭的边缘,我的心痛得已经麻木,比试就要结束了吗?
突然,全场发出一片惊呼,维歌元帅一剑砍在菲拉斯肩上,肉眼可见,显然砍得极深。
我不由自主的晃了晃,就要向后倒去。依诺林的手一直扶在我腰间,这时赶紧把我揽到他的胸前,耳边响起他焦虑的声音:“您怎么了?请坐下来休息一会好吗?”
不能,不能在这个时候昏过去,我在他的怀中支撑起身体,顽强的吐出个“不”字,完全凭借他的力量稳住身体,眼光焦急的搜索场下。
维歌的剑并没有拔出来,菲拉斯的手搭在他的剑上,顺势把他往前一拖,就在这一瞬之间,菲拉斯手中闪过短促的银色光芒,短剑顿时刺穿了维歌元帅的左肩。
随着一声大叫,维歌元帅往后退了一步,咚的一声倒在地上。勉强抬起头来,眼中射出骇人的光芒,嘴唇还在喘息,全身都浸在血泊里。
菲拉斯站在那里,吃力地喘着气,眼睛里的火焰还没有完全熄灭,鲜血象小溪一样顺着他的铠甲流下去,他脸色苍白,全身由于激动和疲乏而微微颤抖。
短暂的沉默后,竞技场里立刻掀起一阵无比壮大的喧闹声和欢呼声,观众们激动得眼含泪花,不停的含着国王万岁,将这伟大的、精彩的胜利全部呈现于国王座下。
慢慢的,我的眼中流出泪来,从无意识的轻泣到剧烈的抽泣,我在依诺林怀中捂住脸,原来,原来,什么都比不上这一刻的轻松和欣喜若狂。
菲拉斯,菲拉斯,我何时竟然用情至此?!

现在已经是接近日暮时分,夕阳如血一般鲜红。我站在竞技场边上,菲拉斯向我走来,他的脚步有些不稳,几个侍童忙上前扶住他。他挥挥手摆脱侍童的搀扶,坚持着走到我面前单膝跪下,从怀中拖出水晶十字放在嘴边吻着,拥着我的膝盖对我微笑:“我回来了。”
“嗯。”我低下头去,眼中噙满泪花,“可是你没有遵守和我的约定,你……”我再也说不下去,伸开双臂紧紧拥住菲拉斯,不顾他满身的血污……
此刻再也没有其他声音,连世界都不再存在,我知道今天必生事端,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即使掀起滔天巨浪,我此刻仍然要拥住眼前这个人!

没有二话,我携了菲拉斯提前返回。医生早已等候在府中。菲拉斯身上伤大多是外伤,只有右肩上的伤口极深,几乎伤及骨头,按照医生的说法,要完全好起来,估计得四、五个月的时间。
我心中痛恨维歌元帅惹是生非,但想到他也被菲拉斯伤得不轻,便又稍微解气了些。但是他这举动,实在是令人费解,为什么非要在竞技场上与菲拉斯一争高下,搞得两败俱伤?不知道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不容我多想,依诺林骑士匆匆来到,我一看他的脸色不由心头一紧,莫非发生了什么大事?难道维歌元帅重伤不治?不至于吧……我在心中胡乱猜测,心兀自砰砰乱跳。
“殿下,请您赶快随我进宫,国王陛下受了重伤,情况非常严重!”
怎么会这样?!我闻言大惊,当下也不敢耽误,连忙换了衣服,叮嘱了仆役几句,便随同依诺林骑士匆忙赶往王宫。
一路上,我才知道,原来在我走后,赛事几乎全部结束,大家也准备离场,谁知国王心血来潮,非要再比一场长矛对攻。他命令近卫队队长蒙哥伯爵与之对阵,伯爵不敢不听从。在比试中,国王连胜两局,第三局开始了,第一个回合两人手中的长矛都在交手中折断,不分胜负。国王好胜心大起,非要一决高下,王后和亲王都请求他住手,但国王一定要坚持再战。伯爵甚至来不及更换折断的长矛,便被迫应战。在一声巨响之后,只见国王从马上掉下来,一截断矛刺进了国王的眼睛里。
忽遭重大变故,众人都大惊失色,连忙把国王送回王宫,并召集医生,现在所有的大贵族都守候在国王病床之前,关心着进一步的状况。
我心中极度震惊,连声追问国王的伤势,依诺林沉重的叹了口气,低声说他亲眼看见断矛插进国王的眼里,穿过头颅从耳朵后面透了出来,估计伤势非常的严重。
我心头黯然,难保国王不是受了维歌元帅和菲拉斯拼死比剑的刺激,再加上向来洋溢着骑士精神的国王为了德·瓦尔公爵夫人的爱,确实做得出这样冲动的行为。
如果国王伤重不愈……我激灵灵打了个寒噤,那……还真要天下大乱啊!

陨落之星辰

  国王寝宫的大门紧闭着,心急如焚的王室成员和朝廷要员聚集在前厅等候着消息。新王后和吉斯太子也在其中。
安妮罗琳脸色苍白,但神情还算是镇定,我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问道:“你没事吧,安妮罗琳?”
她慢慢的点了点头,抓住我的手:“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医生怎么说?”
“医生?”安妮罗琳转过头去望着紧闭的大门,“还没有出来……”
这样啊,我抬眼一一看过去,王后坐在一边,手握丝巾,掩面垂泪,玛特儿公主紧靠在她脚边,做着徒劳的劝解和安慰;瑟基公爵定定的看着寝宫大门,眼中有深重的焦虑和哀伤;索瓦公爵紧皱双眉,不知道在盘算什么;弥撒尔亲王叹着气,忍不住心中的焦虑而开始在厅中走来走去;大总管站在一旁,往日飞扬跋扈的脸今天也黯淡了许多;阿玛克尼亚公爵面无表情,不露声色的靠在椅背上……可是,唯独不见德·瓦尔公爵夫人的身影。
突然,国王寝室的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国王醒了。”
众人仿佛恍然大悟一般,纷纷从各自的状态中游移出来,涌到了门边。
“陛下情况怎么样?”王后率先问道。
医生忧虑的摇摇头,“尊敬的陛下,请恕我直言,国王的情况很不好……”
“够了!”王后一声断喝,阻止了医生继续说下去。
“现在可以进去探望吗?”
“是的,王后陛下,国王吩咐叫所有的人进去。只是不能停留太久的时间。”
王后点了点头,回过头来望了望后面一干王亲重臣,抬脚走了进去。
我看见大总管和索瓦公爵互相交换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眼神,而阿玛克尼亚公爵始终保持着一种奇特的沉静。
但现在不容许我进行过多的观察和思考,一行人跟在王后后面,进到了国王的寝室。
国王被安置在寝宫的床上,受伤的右眼被包了起来,面部仿佛突然塌陷下去似的,带着一种奇异的表情。完好的左眼微微张开,流动着残留的生命光辉。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躺在那里的并不是国王,而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国王微微转动眼珠,然后向着我们这群人发出微弱的声音:“您来了吗,夫人?”
“是的,陛下。”王后连忙走到床榻之前跪下,“您有什么吩咐?”
“太子…在哪里?”
“我已经叫人快马通知太子返回王宫,他应该在明天就能够赶回来。”
“那我就放心了。”国王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临终的场景,虽然国王目前的状况还算不上临终,但是这阴森而压抑的气氛,蜡烛在寝室墙上映出的鬼影幢幢,这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却有一种仿佛来自黑暗地下的力量,让人肃然静穆,让人心怀恐惧。我心想,国王可能真的要死了。
“夫人,我看,我快要死了,我现在要为我的过错向您道歉,过去,我漠视您的痛苦……是的,在我一生中我把您折磨得够多了,您用您的宽宏大量容忍了我的所做所为。而现在,我要责备自己,请求您看在死亡的份上,给予我永恒的原谅。”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国王显得很是疲惫,苍白的头颅枕在同样雪白的枕头上大口呼着气。
“噢,陛下,”王后痛哭失声,“您怎么能这样说,我一直不敢忘记对您应尽的忠诚和本分,至于其他的一切,我发誓,我早已经记不得了。”
沉默了一会儿,国王才说:“对,您说得对,我很感激您这样说。”
然后,国王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让人疑心他是不是已经昏睡过去。
王后向身后望了望,医生很快走上前来。
就在他靠近国王,正要把手放在国王身上的时候,国王突然睁开眼睛,吓得他面色煞白,连忙缩回手去。
“啊,国家……”国王说着,把头朝着他的重臣们转了过来。索瓦公爵毫不迟疑的走上前去,跪在床前。其余的人愣了一下,还是走了出来依样跪下。
“……我正直的朋友们,我很快就要放弃我尘世的一切,将我的灵魂交给审判官,由他来判定我在世间的一切功过是非。”
“陛下,请您放弃这些可怕的念头,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国王忧郁的微笑了,恰好象一个垂死的人所能做出的表情。
“不用安慰我了,奈维,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国王的眼神开始恍惚起来,“啊,大门已经打开了……”
“陛下?”索瓦公爵不安的呼叫着,仿佛试图拉回国王的神志。
“然而,我死了,太子却那样软弱多病,”国王看着索瓦公爵,“您必须向我发誓……”
“您要我做什么?”
“我选择您做为王国的摄政王,您必须发誓辅佐太子,为了国家!”国王的眼睛在一瞬间亮了起来,声音中透出威严。
“是的,陛下,我向您发誓!”索瓦公爵的脸由于激动或其他什么别的原因而显得微微发红。
此刻,我相信我的眼睛看见王后露出了极度仇恨的神色。
“很好……”国王喃喃的说,伸出手来呼唤道:“瑟基……”
“父亲,我的父亲!”瑟基公爵从人群中挤进去,跪倒在床前。
安妮罗琳抓紧了我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我支撑着她的重量,却无法分担她的忧伤——国王到现在为止,仍然将自己的女儿遗忘。
国王重新睁大了那双被痛苦模糊了的双眼,仔细的看着自己的爱子,露出慈祥的表情:
“你想娶的姑娘……我同意了。”
瑟基紧紧握住国王的手:“父亲……”他声音哽咽,眼中满是泪水。
“叫她来,叫她到我面前来!”国王喘着气。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我,自动给我让出一条路来。
我仿佛处在一团迷雾中,脑子里还在怀疑我眼前所见,耳中所听的一切,身体却先于思想服从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到国王面前跪下的,只觉得死亡的气息仿佛侵袭了我的身体,我感到一阵寒冷,忍不住全身颤抖。
“来,蓝基娅,把您的手给我。”国王用一种听起来十分温和,简直不像一个即将死亡的人所能发出的声音对我说,“您的手在颤抖,您害怕我吗?”
我脸色苍白,摇了摇头,勉强拉扯嘴角想要微笑,殊不知自己此时的表情可以用泫然欲泣来形容。
“我祝福你们。”国王把我的手按在瑟基公爵的手上。
瑟基的手几乎和我的一样冰凉,我们的掌心都汗津津的。国王的手却带着不正常的高热,几乎和烙铁一样烫手。
我恨自己为什么不在刚才昏过去算了,这样至少可以避免这一幕的发生。
国王终于松开手,我也马上把手缩了回来。
“安娜……”国王微微抬起头来,在人群中搜寻他美丽情妇的影子。
没有人回答,或者说人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不在这里。”王后突然用一种直接而短促的声音说。
国王侧过头来,直直的看着王后,王后有点颤抖,她向后退了一步,想说什么,却依然挺直了身体。
良久,国王把头放回枕头上,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陛下累了,需要休息了。”医生在旁边说。
所有人慢慢退出了国王的卧室,经历了这相当于国王遗言和身后安排的一幕,贵族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绪先后离去,不知多少人的命运将会随着国王的去世而改变,因为他的死去总会带走一些人的利益,而让另一些人担心在新的继承者手中讨不了好去。
唉,我心情沉重,他连我的命运也要改变吗?
我不由向瑟基公爵望去,人们已经渐渐离去,只有瑟基公爵和新王后仍然徘徊在国王的门口。
我突然意识到,这位国王除了此刻他门前的一双儿女,几乎并没有被什么人真心的爱过。即使是那位得到他许多爱和关怀,并为之奉上生命的美人,也瞒着他和情夫私下往来。而他的王后,在被他冷落羞辱了多年之后,早已被锻炼得心硬如铁,除了政事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
如果硬是要说的话,他的王冠确实被很多人爱和礼赞过。但这也只能说明在宫廷中作为一位国王比作为一个人更有价值,因为不论是什么样的国王,至尊的权力的光芒总会把他本人遮盖,而他自己也逐渐把人们对权力和王冠的膜拜当作自己本身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