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在帝安城中怎么会出现这种事?宫里的娘娘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脑子里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蹦出来,不容他仔细想想便被人拉扯着进了屋,便看到萱贵嫔娘娘半昏半睡趴在床上,乌发凌乱。
杨御医颠颠儿跪在床的脚踏上,打开带来的医药箱立马开始工作,他先拧眉把脉确定了沈瑾萱腹中胎儿并无大碍,之后才开始检查箭伤。
箭由后肩射入,伤口不深,拔出箭支即可,然而剪开衣服拔箭时才发现箭有倒钩,杨御医脑门子上立刻冒出冷汗,他自医药箱中取出一瓷白瓶,到处许多粉末至伤口处,又命人将一片参片塞入沈瑾萱的口中,这才开始拔箭。
因有倒钩,原本的小伤口在箭被拔出后生生成了一个血窟窿,直冒血。
沈瑾萱疼醒后又疼得昏迷过去,纵然撒了麻药那扯肉的疼也并非全然感知不到,好在箭入肉到底不深,井然有序处理完她的伤口后杨御医本来以为就大功告成了,结果一声“好了”话音刚落,便又被一人拎进隔壁房间,这一看,可由把杨御医给吓了一跳。
端王妃苍白着脸给沈瑾萱掩好被子,也跟了过去,却被人拦在屋外。
沈小王爷伤势颇重,端王不许她进去看。
端王妃深吸几口气,眼泪在眼眶中转了又转终是扑簌簌落下,她纤纤的手掌贴在紧紧合上的窗户上,哭得直抽抽。
屋内,把杨御医拎进来的端王听到后出去将妻子抱进怀中,想要出言安慰张口却是无声。
端王妃依着丈夫哭了没一会儿便把人往屋里推:“快进去…陪着、陪着儿子。”
端王依言,扭身进了屋。
杨御医仔细查看了沈小王爷身上的伤,唯胸口上的一处刀伤和四处带倒钩的箭伤最为严重,那刀伤从左胸口延至侧腰,简直是要把人剖开,幸好幸好,并不算深,不然真的内脏什么的就都涌出来了,杨御医又看箭伤,四支被折断的箭也全都在胸口,深浅不一,唯有靠近心口的一支怕是最易威胁到生命的。
杨御医检查完毕,稳了稳心慌不已的神智,语速极快的说出几味药:“快去抓药,而后煎出两碗端来。”
炎城打眼色给他的手下,那人立刻闪出屋内。
杨御医又取出药箱小盒中备好的参片,拿出两片塞进沈小王爷紧闭的口中,入肉的箭支不及时取出会有继续深入的危险,必须先取箭再缝刀伤,尤其是靠近心脏的那支箭,要最先取出,为避免取箭时上了哪儿哪儿,得采取用刀剜的方式,只是杨御医没料到除了萱贵嫔还有一位更加严重的伤患,所以麻药刚刚给萱贵嫔一点不节省撒了太多。
这下可毁了,没麻药万一此人挺不过去直接疼死可怎么好?
杨御医额头冒汗,把心中犹豫的说了出来。
一直在旁立着的端王听后,杀人的心都有了,他赶紧弯腰到小儿子的耳边,沉声说道:“小轩,你想想你娘,一定要挺过去!”说完眼眶已是微红,入鼻的都是他儿子的血味儿,端王咬咬牙,又对杨御医说,“开始吧。”
将工具都消好毒,杨御医让四人分别按住沈小王爷的腿脚胳膊,屋内十二影卫的其中两人脚尖轻点轻飘飘上了床的内侧,一上一下按住沈小王爷的一边胳膊与一条腿。
杨御医看准备妥当,确定了参片被好好含住,便动手开始了。
这一开始,便到了大天亮还没结束。
四支箭被先后取出,沈小王爷身下的被褥都被血水和冷汗染湿好几回了,屋内血腥味弥漫,被下人端着的水倒了一盆又红一盆,被煎好的汤药分为四次被灌进沈小王爷的嘴里,现下还剩半碗,参片也换了两次,总是掉着他的一口气。
杨御医此时正给沈小王爷缝合那刀伤,麻药作用已没,也没有麻药再续上,唯有硬生生的受着。
沈小王爷已经记不起这是他第几次疼醒、又将要迎来第几次疼晕,他的耳边绕着一句话,是他爹的声音,根本听不清,却总是绕在耳朵里,绕在脑海中,他想一听清楚,却无力仔细探究。
穿了线的针从皮肉穿透,沈小王爷浑身打了个激灵,不受控制挣扎起来,被四人齐齐失力压制,他身下的被褥又被冷汗浸湿一回。
最后一针缝下,杨御医拿过小剪刀剪线。
铺天盖地的疼痛砸下,黑暗席卷而来,沈小王爷再次陷入昏迷。
杨御医双手血淋淋,拨了拨他的眼皮,松了一口气,也感到身心俱疲:“好了好了,总算好了。”
端王悬着的一颗心‘咚’的一声落回它原本的位置,他抬起头,又抬起手遮住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外面一直竖着耳朵听消息的端王妃也是双膝一软,便要跌倒,却被最初拦她不让她进屋的那人及时扶住,她嘴唇动了动,那声“谢谢”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用眼神感激,踉跄着进了屋,与端王拥在一起。

第30章探讨

杨御医开了药方,仔细吩咐了人平时要怎么煎药,一份是沈小王爷的,另一份是沈瑾萱的,端王夫妻在旁听着看着,待他吩咐完后上前两步感谢起来。
此时,杨御医已经知晓这二人的身份,他连道不敢不敢,双方一来一回几个回合间,把杨御医给送了出去。
外面天色大亮,初升的阳光刺眼,地上血迹已干,暗暗的红色蔓延着蔓延着,像一朵朵暗红色的花朵,开在地面上,无叶无根连绵一片。
杨御医直觉这事儿不简单,心中暗想着杂七杂八回家去了。
端王夫妻目送他,直到看不见之后夫妻两个才往回走。
端王妃偎在丈夫怀里,脚步略微虚浮,她提心吊胆了一整宿,现在只觉得每走一步都是踩在了棉花上,地上的血迹让她眼花,推门而入后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儿让她眩晕,两只手不由抓紧了端王的衣袍。
强劲有力的手臂揽住妻子的腰,端王抚了抚她耳边落下的一楼碎发,柔声劝慰:“你去睡会儿,我守着他们。”
端王妃细若蚊蝇般嗯了一声,以作同意。
现在她不想逞能,只想休息好后再替了丈夫,好好看护她的两个孩子。
这边,下了早朝就马不停蹄赶过来的穆琰,轻着手脚走到床边,便看到他的小人儿趴在床上,双手上下交叠在额下枕着,长顺柔软的乌发撇在肩膀的一侧,被子盖到纤细的腰间,后肩的某处,薄薄的白色里衣透出鲜红血色,像一朵开在雪地上的大朵梅花。
穆琰只觉得心脏一缩一缩的疼,眉头早已拧到一起,他头一次为了自己的决定而感到后悔,昨夜为什么不回头确认一下她是否安全?
心中五味陈杂,穆琰探出手。
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伸至半空,暮然停在沈瑾萱的伤口上方,犹豫着迟迟不落,继而又向上移,指尖终是落在了她的鬓角。
被汗水沾湿的发丝晾干后贴在脸颊上,映得皮肤雪白,穆琰手腕一转,以手指的背面轻轻蹭她的脸蛋。
他的小人儿就连睡梦中都锁着眉头,睡不安稳,穆琰心疼不已。
弯弯翘翘的长长眼睫颤了颤,沈瑾萱胳膊被脑袋压得酸痛,想要翻身却痛得哼了一声,直接给疼醒了。
穆琰见她醒了,桃花眼睁开,眼角上挑的弧度以这个角度看更加娇媚,忽又想起她身子那般娇气,定是疼痛感也异于常人,便更是心疼。他就地坐在脚踏上,上半身侧倾,额头点在她的额头上,冰凉凉的,因为先前出汗太多的缘故。
沈瑾萱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扯起一抹无力地笑,原本红颜水润的唇苍白而且破了皮,一笑,扯动唇上的伤口,疼得她又“咝”一声抽气,背上的疼痛也随即跟上,她实在难忍,眼泪当即盈在眼眶中,连转都来不及转就落了下去,左眼的泪珠顺着一路滑进右眼,她眨了眨,眼睫颤得像蝴蝶振翅。
穆琰看着,只觉得胸膛中一颗心脏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小手捏住了一样,疼得直让人感到窒息、愤怒、自责,他向前凑,唇落在沈瑾萱的眼睫上,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额头上,暖洋洋的。
离开她的眼后穆琰探出舌尖舔了舔唇,咸滋滋的。
他坐到床边,把沈瑾萱扶着侧躺在自己的腿上,笼顺她一头散发,最后宽大热乎的手掌覆在她的半边小脸上,大拇指有意无意来回磨蹭她脸上的皮肤。
“乖,继续睡吧,睡着就不疼了。”
穆琰的声音轻轻地,似乎怕吵着她,更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催人入眠。
沈瑾萱本来头脑就昏昏沉沉的,险些就被他哄得睡着了,她眨了眨眼,手指扯住他的衣服小力气地拽拽。
“嗯,”穆琰不再摸她的脸,伸手过去抓住她软绵绵的小手,问道:“怎么了?”
沈瑾萱蜷起膝盖忍着痛又往他的小腹靠近了一些,直把脑袋贴上他的小腹才作罢,对于她的小动作,穆琰淡笑,心中一瞬间被不知名的情绪涨得满满的。
“陛下,”她的声音透着一股子无力感,软软的唤了他一声儿,继续说:“陛下心疼不心疼?”
穆琰倒是没想到沈瑾萱会问这个问题,这小人儿不按常理出牌,让他有些想笑,但他还是如实回答道:“心疼。”
他的声音压低了,两个字吐出来轻飘飘的好像没说话一样,然而沈瑾萱与他贴着,听得到。
她闭上眼睛,一只手不知何时搭在了小腹上:“陛下,幸好我没死。”
沈瑾萱现在很侥幸,虽然昨夜她有意想要伤一伤自己以此刺激端王,但是当她本能的为端王妃受下一支箭后,有那么一瞬间她无比恐惧,意识处在模糊与清醒的边缘,她害怕极了,她觉得完全忘记了穆琰的样子…
当时,想要再看他一眼的渴望超越了一切。
“胡说什么!”穆琰眉头紧皱,捏着她肩膀的手也跟着紧了一下,意识到他可能失态了,叹了几口气才又说:“就你这点小伤,想死恐怕还很难。”
他生气了。
沈瑾萱把小脸扭过来,睁眼看正垂眸看她的穆琰,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对上隐含着怒火的深邃凤眸。
四目交接,二人无话,然而此时无声胜有声。
看着他的小人儿,穆琰心有余悸,天知道他在得知她受伤消息的那一刹那究竟是什么感受。
或许是空白吧,因为他自己现在都无法回想起来,当时的他反应如何。
穆琰只知道他的腿软了,那时他拍案而起,膝盖都在颤抖,心脏似乎停跳了,眼前一片乌黑,听到她伤势不重绝无性命之忧后他便跌坐回去。
他习惯性地把手放在龙案上,食指不停地敲击桌面,似乎所有激烈的反应都没发生过一样,他只让人把详细经过讲述出来,他要了解清楚,不能被自我情绪所控。
听罢,他敲击桌面的速度缓了下来,心静之后,穆琰冷静的分析一二,压下想要立刻赶到城郊宅邸看望沈瑾萱的冲动,继续批阅折子,以此留住自己。
他一直批到早朝时间,与众臣好一番商议关于饶浦赈灾之事,最后,早朝结束,他便亲自策马,飞奔而来。
虽然已经知道她平安没事,但还是无法克制对她深深的牵挂担忧,唯有亲眼看看她,他才能放心。
心脏像是自从得知她受伤后便从他的胸膛中飞了出去一样,飞到她的身边,紧紧扯着他,扯得他胸口疼痛。
抓住沈瑾萱的柔软小手,穆琰低头一一吻过她的指尖,垂着眼眸的模样爱怜又疼惜,迷人得很。
沈瑾萱忍不住笑,温柔眷恋的笑意直达眼底。
他的样子这样好看,她怎么看都不觉得够。
沈瑾萱这样看着他,让穆琰心里痒痒,而且耳根在发烫。
他的手指蹭了蹭她的唇角,往上游走轻轻覆上了她的一双眼睛,哑声道:“…别看了。”她的睫毛刷在他的掌心,心好像更痒了,耳根的热度染到了脸颊,他感觉到了。
“陛下…”被捂住眼睛的沈瑾萱表示不满,她捉住他的手往下拉,穆琰怕弄疼她,根本不敢跟她使反力,只好被她看到。
挡不住她的眼睛穆琰干脆把自己的眼睛遮住,他仰起下巴,脖颈修长,喉结突出一点,线条优美,他的手背贴在眉眼处,却无法挡住羞红的双耳。
沈瑾萱看到,眼中的笑意深浓,她没料到会有一天把日日受万人敬仰膜拜的皇帝,给看得害了羞。
“陛下,您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穆琰的手还是没拿下来,但是他的唇角扬了扬,回答道:“都喜欢。”
“陛下想要多少孩子?”沈瑾萱揪着他的衣袍,拧啊拧的,眼睛一直没离开他的下巴与脖子。
穆琰舔了舔唇,想也没想继续回答:“想与你有一儿一女。”生孩子那么疼,他并不想让她多生,若能生得一儿一女最好,若生不得,也就剩两个便罢,两个孩子不寂寞,可以互相作伴儿。
他的想法与沈瑾萱想的不谋而合,她点点头肯定道:“臣妾也是这样想的。”
穆琰觉得脸上温度渐渐恢复了正常,他放下手摸摸她的头发,眉眼含笑,温柔似水:“好了,睡会儿吧。”
“不行,我弟弟他可好?娘亲父亲呢?”沈瑾萱的两道秀眉又锁在了一起。
“沈小王爷伤势颇重,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现下岳父正守着他,岳母已经去休息了。”
听到‘伤势颇重’四个字沈瑾萱的眉头锁得更深,“我要去看看他。”
穆琰抚了抚她的眉,只轻声道:“好。”
他虽然格外小心,但再小心也得让沈瑾萱痛一痛的,他又往她身上裹了一层外衣,才将揪紧他衣襟的小人儿从床上抱了起来。

第31章留疤

门外守着的人是炎城,他听到有人走动,定是穆琰,然而脚步轻中有重,他猜想可能萱贵嫔娘娘醒了,现下正被他家主子抱着呢,便在脚步声越发靠近时将门打开了,果然便看到与他脑海中想得如出一辙的场景。
沈瑾萱长发落下,犹如黑色瀑布一般,苍白小脸埋进了穆琰的怀中,她的脚没有穿鞋,在长袍下半隐若现,白皙纤细。
炎城不敢多看,迅速垂下眼帘,然而那一眼却还是看到了沈瑾萱乌黑的头发与雪白的脚丫。
压下心中惊艳,炎城恭敬地待两人走出后把门好好合上,再跟到他们的身后,始终都没再把眼皮抬起来。
两间房是一墙之隔的隔壁,走了没几步就能到,穆琰走到窗户前忽然停下,他沉声命令道:“查,查清楚是谁。”
见到炎城他要彻查此事的命令才下,是因为穆琰要炎城知道这件事情他有多么重视,这种重视,到了让他不想让别人转达命令的地步。
而不管是谁,都必须要为此付出一定的代价。
炎城领命退下开始展开调查。
穆琰抱着小人儿继续走了几步,然后拐进隔壁房间。
床边坐着双眼布满红血丝的端王,他本来合着眼睛睡着了,听到穆琰在窗户那儿说话声儿后便醒了过来。
也难怪他熬不住,赶路将近一个月从司国到祁国帝安城,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一晚呢,便遭遇刺客,小儿子又身负重伤,他神经高度紧张的情况下比一般熬夜还要消耗人的体能,能一直保持着浅眠状态已经是实属不易。
穆琰走到他的身边,他怀中的沈瑾萱先看了看疲惫布满脸孔的端王,又一眨不眨的盯着床上的沈小王爷看,她揪着穆琰衣襟的手紧了紧,带了点撕扯的意味。
沈小王爷脸上毫无血色,一头长发被他压在身下,汗水打湿的几缕发丝晾干后粘在脸上,黑白分明,一张睡容毫无生机,他身上被换好的干净里衣血色已染。
沈瑾萱仔细盯着沈小王爷的胸口看,才能看出来一点点微弱乏力的起伏。昨夜情况混乱,她都不知道他是何时参战的。
心中一直存在的恨意似乎在疯狂生长,她差一点就再次失去她的弟弟了,就差那么一点点。沈瑾萱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傅熠会抓住此次机会杀害她的家人,他竟然一点都不容人!
那么,等到了时机,她也绝对不会客气,傅熠所做的一切,都被她牢牢记在了心底,总有一天,她会尽数归还!
恨意膨胀,燃尽眼底。
穆琰感觉到怀中小人人儿的变化,垂眸看沈瑾萱,却只看得她侧着脸,眼睛紧紧盯着沈小王爷,他并不能看清她的表情,却能知晓她是在恨那个伤她兄弟的人,小人儿像是已经知道谁是指使者了…
想起她先前说的噩梦,难道这小人儿已经把罪责归于司国皇帝傅熠了么?
不管怎么样,罪魁祸首都会得到惩罚。
他稳了稳心神,说道:“岳父,您去睡会儿吧?”
端王闻言抬手掐在眉心处,两指用力捏了捏,他看穆琰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也是一宿没睡,下了早朝就赶过来的。摇了摇头,端王谢绝他的好意,让他赶紧带沈瑾萱回的房间一起好好休息一会儿,其他的过后再作打算。
沈瑾萱听到端王的说话声儿才回过神来,瘪了瘪嘴,夹着哭音儿喊他:“爹…”
“听爹的话,赶紧回房休息,你弟有我看着呢。”端王说着话站起身来,抬手摸了摸沈瑾萱的头顶:“听话。”
穆琰并不坚持,毕竟沈小王爷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将小人儿抱好,又与端王说了两三句话,便退出房间。
沈瑾萱也知道现在坚持逞能都是最多余的,但她实在是心疼端王,可她身上有伤不说,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不能替了端王,只好咬咬牙,抬手搂住穆琰的脖子,乏力的伏在他的胸前,鼻头发酸。
伤在背上,躺着是肯定不行的,穆琰只好继续让小人儿趴着。
这个姿势别扭极了,原本昏睡着并不觉得,可现在清醒了就怎么趴怎么觉得不舒服。
“陛下…压得慌…”
沈瑾萱扭着脸,长发被穆琰的手指温柔拢到一边,淡粉色的小嘴嘟着,下唇有一处极其红艳,是治伤时她疼极了咬破皮的伤处,就像落了一点梅花儿似的。
她撒娇时说话总是黏黏的,似乎字字都稠在了一起,让人听了耳朵与心也跟着发软。
穆琰知道压到哪儿了,可他想不出更好的姿势给她,只好声音嘶哑着回到:“那我给你揉揉?”
脸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粉红,沈瑾萱娇滴滴睨了他一眼,她可是正正经经跟他诉苦呢,怎得这人越发没了正形?
“哼,”她小心翼翼动了下胳膊,“陛下也睡会儿?”
穆琰坐到床边,看她背上伤口处衣裳染的血迹好像扩大了一圈,他皱了皱眉,眼里存的戏虐被担忧与心疼所替代:“让我看看你的伤。”
说话的声音都轻了不少。
“嗯,”沈瑾萱自然是依的,她说:“肯定是要留疤的。”
虽然当时取箭施了麻药,可那箭头刮着肉往外拔的感觉还是有的,她可以想到,箭拔出去之后伤口肯定就成了个血窟窿,难看而且会留疤。
穆琰从她的领口处将衣服小心褪下,小小的肩头圆润白嫩,脖颈上发丝顺滑,继续将丝薄的里衣向下褪,便看到贴了白布的伤处。
血浸透了叠成方形的层层白布,都快把那白布染成红布了。
看着那触目惊心的红色,穆琰捏着衣服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两道锁在一起的眉锁得更深了些。
他用另一只手的两指捏住白布一角,尽可能轻缓的掀开。
红肉模糊,血水淋淋。
仅一眼穆琰就不想再看,松开两指让白布落下,把沈瑾萱的衣服仔细拉好。
“留疤也无妨,我又不会嫌。”他这才接了她刚刚的话头。
对于留疤与否,沈瑾萱在意的很。
虽然留疤也是留在肩头,她根本看不见,可她看不见穆琰看得见啊,重新长肉凝合的疤,想想就丑得很。
却也不是怕他会嫌弃,只是觉得终究是难看了…
见她不说话,穆琰弯腰脱了鞋子,两条长腿放到她的身侧,上半身往后靠,他轻阖上眼睛:“乖,睡会儿吧。”
沈瑾萱没应他,半晌才软糯的“嗯”了一声儿,原她已经处于半梦半醒间。
穆琰本想等她睡熟后就回宫处理政事,怎奈他也困乏得很,眯着眯着就睡着了。
一觉睡醒后,日头正毒,正午时分。
阳光大喇喇刺进屋里,亮得晃人眼睛。
穆琰使劲儿眨了眨眼,干涩得以稍稍缓解,他垂着眼睫看他的小人儿,她睡得很沉,眉头没有像他早晨来时那样拧着,可以看得出来睡得还是挺安稳的。
她的脸压在两只上下交叠在一起的手上,时间长了脸蛋怕是会疼,手臂也会发麻。
然而穆琰无能为力。
他又仔细看了会儿她的脸,便将双腿移开。
待穆琰穿好鞋打算离开时,房门却被人推开,随即走进一人,正是端王妃。她的手上端着一碗乌漆墨黑的药,上方还冒着徐徐几缕白烟。
她看见床边坐着的穆琰,浅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穆琰忙从床上站起来,等端王妃走近床边后从她手中端过药碗,喊了声“岳母”。
端王妃含笑答应,手上空了之后她坐到刚刚穆琰坐的位置,柔声道:“萱儿,萱儿…”
沈瑾萱睡得非常沉,只觉得耳边一道温柔的声音由远渐近,缥缈若无。
“萱儿,醒醒,喝了药再睡。”端王妃早就瞥见她肩膀上的血迹了,心肝都在发疼,于是呼唤间声音更加轻柔,就连音量都不自觉放低了。
大脑沉沉呼呼的沈瑾萱总觉得这声音熟悉,让她听了心中酸涩满涨。
是娘亲…
可娘亲不是已经去世了么?
这一认知让沈瑾萱感到无比痛心,耳边柔软爱怜的呼唤远去,周身黑暗更浓,她觉得有一股力量开始拉她,是极其凶狠残暴的力量,而且忽然间寒风刺骨,刮得她脸蛋生疼,那黑暗的深处有杂乱悲凉的哭嚎尖叫,她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