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平莫要这么说,”李鑫神色倒是从容的多,只摇头道:“乱世之中,百姓恨兵多过恨贼,你今日所见,人家确实是很客气了。”
“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张德齐天生聪明,于天下大势都十分了然,判定形势时灵慧十足,常叫李鑫等人敬服。但他毕竟是秀才,不曾出过远门,于天下事,所了解的毕竟不是很多。
象乱兵过境,烧杀抢掠,斩良民首级报功,屠尽全村城寨的事,屡有发生,一些军纪不好的军队,特别是京营和左良玉这样的领军将领带兵路过,地方上往往十不存一,被官兵祸害的程度要远远过于流贼,仅次于东虏鞑子兵。这样的事,身处在城市,并且是在省城之中的人,是不大能够理解并明白的。
兵丁退出之后,到了邻院,很快又传来撕心裂肺般的哭叫声和求饶的声响,大家都是面色沉郁,心中明白,邻院家的小孩也是三代单传,是几代的独苗,这样的拷打是承受不住,然而这邻院又很穷困,很难给出要求的数目,张德齐实在不忍听,但也不能不听,他听着这样的声响,眼中泪珠突然滚滚落下,他对着李鑫道:“年长兄,天下事到这样的程度,救世英主,不知道何时能出?”
李鑫听了这样的话,吓的面色都变了,看看四周,见左右的人都走的干净了,这才用责备的口吻对张德齐道:“张叔平,你说的是什么昏话。”
“天下三百年一大变,天下事已经不复可为,年长兄你看不出来么?”
“唉,不要说昏话了。现在的局面,比起晚唐时还要好几分,我看,还有几十年可拖呢。”
“那百姓所受的苦楚,究竟要何时是个头?”
“总归有了结的一天,然则,我华夏三百年一反复,这是命数,天命,人力是无有办法解决的。”
“这样的天运命数,为何要降在我华夏万民身上?汉唐,都是户数减半,天下州县皆残破,宋末,蒙古人屠城数百,杀我汉人数千万,今太平二百多年,难道又是这样的一场浩劫要来了么?”
两个人,一个秀才,一个举人,平素说话都是交心,此时李鑫虽劝张德齐不要说这等话,但话匣子一打开,自己也是忍不住了。
“天乎,天乎,为何如此对我华夏生民!”张德齐形若疯狂,泪若雨下,只是仰首看天,半响过后,才喃喃道:“天意如此,就是不知道谁能救济生民?”
“先不必操心外人了。”李鑫神色郑重,也带有疲惫之感:“济南如此空虚,我再三向抚台进言,但抚台说是杨阁老的严令,所有大军必须齐集德州,紧守山东门户。叔平,我等坐困危城,这才是真的危险。”
正文 第704节:第二百八十章 天命(3)
“我也是这般想法,”张德齐惶然道:“然而现在往德州去么,德州也可能遭遇兵灾,并不十分保险。况且来回奔波,一家老小费用也非小可,路上不停过兵,安全也很成问题!”
“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吧。”
李鑫神色冷峻,答道:“但愿鞑兵觉得济南城高险峻,不来攻府城,否则的话…嘿,到时候,唯有自求多福罢了。”
在李鑫告辞而出后,张德齐一家也是将被弄的乱七八糟的院落重新收拾齐整,在全家收拾院落房舍的时候,张德齐的岳父将他拉到一边,满怀愧色的道:“叔平啊,到底是你料理如神,知道德州安而济南危,你把妻小托付给我,岂料老夫颟顸糊涂,居然全家到济南来了。”
“老泰山不必多说。”张德齐安然道:“一切都是天命定数,我们一家是否能脱难,就得看老天的意思了。若是有命数,在哪儿都安,命中将遭遇不幸,在哪儿也躲不过去。”
这样唯心的话,其实他不愿说,但也唯有这么宽慰岳父老人家。
等岳父走开,张德齐也是忍不住喃喃自语:“三百年一劫,总有应运而生的人,只是我放眼天下,怎么就瞧不出来谁是应运之人?难道明朝气数,真的还能拖下去?”
一转眼,就是年底。
这是张守仁穿越过后的第二年。
头一年过年时,他还只是一个百户官,穷极无聊,自己编了一个亲丁队,四十来人,其心各异,没有几个真心跟随他的。
只是因为有海盗的威胁,所以大家依附于他,为的是保自己家族和军堡的平安罢了。
后来成功打败海盗,获得当时来说的巨款,然后就是邀结人心,使得所有跟随他的人都过了一个肥年…
去年的情形,有不少人还记忆犹新,想想当初,再看看现在的日子,有不少人都有是在做梦的感觉。
这一年的年底,也是有不少人在明里暗里的企盼着,不知道已经家大业大,手已经伸到登州的张守仁,这一年到底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是比去年好呢,还是已经官够大了,不再需要邀买人心?
“大人,我浮山营五千三百七十一名弟兄,只有三十七人家中有变故,不得不回去,其余弟兄,已经全部表态,愿意留在军中过年了。”
在张守仁的身边,中军张世强正在向他汇报着,脸上是深深的疲惫之色。
在中国人心中,年节比什么都大,但这一年的年底实在没有办法给任何一个浮山军人放假。
这里头的原因是明摆着的,到腊月二十二这一天,新的塘报传来已经登在当年的军报之上,清军的兵锋已经进入山东,在山东境内渡过运河,兵分三路,一路往济宁,一路往济南,一路往临清!
这三个城市,一个是省会名城,两个是人口稠密,商业特别发达的运河城市,也是山东省的精华所在。
消息传来,不论士绅还是百姓,无不哗然!
正文 第705节:第二百八十一章 回家(1)
第二百八十一章回家
清军对山东的攻掠,是明末明清战争史上新的一幕的拉开。
在真实历史中,清军攻克临清,焚尽全城,杀掠有八十万人之多。攻克济南,得金银百万,掠一亲王,一郡王,一般屠城,死者数十万人之多,破济宁,屠城,破高唐,屠城…
在山东的短短时间内,清军破数十州府,被破州府,无一不被屠戮!
后来等清军退出山东,慢慢退往河北,两翼兵马破明朝数十城池,得二百余万金银,近五十万人口,骡马等各种物资不计其数。
这一次战争,山东再也没有如前两次那样置身事外,而被攻伐杀戮之惨,一直到数十年后,元气犹未恢复。
蒲松龄在其小说中,不少有明末时屠城万人坑的记录和说法,其人和几十年前的杀戮相隔不远,古战场和城池四周的万人坑犹能可见,所以在其记录中,以谈鬼形式,记录下来的就是汉民族在这一场天崩地裂的亡天下的战争中所遭遇到的血泪和苦难!
任何忘记这种苦难的人,都是对自己祖先的背叛。
现在战事的发展,在目前来说还是和历史的发展一样。清军兵锋进入山东后,十分轻松的攻克了高唐和临清等城,屠城之后,兵锋直指济南。
按现在的行军速度,正月上旬,清军一定能抵达济南,开始对这座山东省会城池的攻掠。
现在浮山已经是全面动员,全营五千多官兵,战兵和辅兵一样全部取消年假,只有三十余人有特殊原因被批准离营,整个浮山营,已经如一只武装到牙齿的野兽,现在唯等正式的命令了。
而在等候命令的时间里,张守仁并没有闲着,浮山营的物资军需已经准备到位,他也是颁下命令,初一的一大早晨,浮山营全部动员,往胶州及高密的交界处机动。
这个动作,名义上全营拉练,但所有人都知道,张守仁项庄舞剑,意在援助济南,只是未得命令,不能擅自出境罢了。
提前把全营拉到边境,命令一下,直入青州,以最快的速度赶赴济南!
不管山东的官员多么愚蠢和无耻,张守仁也是下定决心,为了他自己的功名,为了民族大义,为了锻炼浮山将士,为了一挫异族敌人的凶焰,更为了所有的千千万万的百姓,这一仗非打不可!
“营里头要有过年的氛围,三十晚上,我会下到各哨,挑几个排叫我去…过年时不能回家,咱们这个团体就得拿出点团体的感觉来!”
年三十不在家,反而要跑到营里头去,张世禄也不敢擅自答应下来。
这可是张守仁成亲头一年,把个美娇娘一个人丢家里头,也亏这大人能狠的下这心!
张守仁没理他,抽了口烟,喷了一口浓雾出来,又接着道:“大鱼大肉当然管造,过年这几天,早中晚三餐都给我见荤,还要管够,这事你中军和营务处、仓储那边商量着办。”
正文 第706节:第二百八十一章 回家(2)
“这是小事,我们一定办好。”
“慰劳品也要有,现在不少抽烟的烟鬼…他妈的,老子什么毛病你们都学?早就说了,抽烟会咳,会影响身体!”
提起这事儿,张守仁就是不顾形象和风度的骂骂咧咧,就差掀桌了。
他和老丈人是一对烟鬼,两人种了十好几亩的烟地,然后张守仁嫌烟锅难看,特别试了几十种纸,最终定下一种易卷好抽的,然后派了一批人给他造了不少。
这也算是□□特供了,当家作主这么久,也就这么一件事张守仁给自己开了后门。
结果这烟倒是抽上了,但底下这一群人,哪一个不是崇拜他崇拜的要死?见他天天冒烟,这些人倒也不客气,也是有样学样。
先是队官,接着哨官以下,现在连士兵也有不少人学会了这玩意。
原本这东西就是从南方传到北方,是戚继光的兵带过来的,辽东和齐鲁大地最为流行,会吸的人本来也不少。
闹成现在这样,营务处已经在考虑,是否把烟草当成供给品的一种,以后就正常的供给士兵吸食了。
这一出是完全出自张守仁的预料之外…原本他就打算毒害自己来着,积习难改,害了自己也就认了,不料带出一大批烟鬼来,这真是叫他无语凝噎。
听着张守仁开骂,张世强也只是笑呵呵的听着,张守仁这个人,开骂不代表真生气,要是真生气了,冷眼看谁一眼,准定叫人吓破胆。
说真格的,上位者当久了,张守仁的王霸之气倒是真的越来越足,盛气凌人是肯定不会,但举手投足间的那种压迫感和强大的自信,才是这种明显的王霸之气的来源。
“你小子还敢笑?”
张守仁吆喝了一句,不过也是没有什么办法,只得继续往下说正事:“不论军官士兵,加发一个月的恩饷,得小红旗的,更多发一个月,集训结束了,该有的好处要给,不要勒掯小气,咱们在上头的,不能叫下头的小兵指着脊梁骨骂小气鬼。还有,咱们的驿传军邮赶紧开办起来,将士有要捎银子回家的,捎信的,稀罕物事什么的,都给老子免费替他们捎回去。对了,每一份包裹,给我加一封慰劳信,格式一样,不过全部拿来盖老子的关防大印,老子,嗯,老子要一封封的签名!”
张世强好险没有把自己的舌头给吞下去!
大人这是在恩结于下,这个他这个中军官也是明白的。中军的角色,在队官一级的武官里头是和张守仁接触最多的。
营务处里头,这个局那个局的,那些会办帮办,一半是当初雇来的积年老吏,或是穷酸秀才,一年锻炼下来,现在俨然也是主政一方的才俊之士。
一半是财税学堂等学校中的佼佼者,学习好,来实习,虽然没有毕业,不过已经挂着会办或是帮办衔头的学生,也是实在不少。
这些人和钟显、钟荣兄弟,加上一些老吏出身的文职官员,每天事多,繁琐,而且在老营办事,说起来是和张守仁接触最多的一群。
正文 第707节:第二百八十一章 回家(3)
别的队官,各有各的差事,有时拉练到几百里外,十几二十天和张守仁见不着面也是常有的事,慢慢儿的,浮山营也是有了自己的山头,小团体,但对张守仁的亲近感和崇拜感,却是与日俱增。
张世强是武官里的营务处主办的角色,大大小小的事,只要是和军务有关,他这个中军官就有义务插一手,很多繁琐差事,也是他牵头,别的部门配合。
象过年这一档子事,千头万绪,张守仁也就是把他叫过来仔细吩咐,这一份荣宠,也是着实难得了。
不过有时候,张世强对张守仁的决断,也不是那么百分之百的服从。
此时就是。
他大着舌头,用惊奇的眼神看向张守仁,低声问道:“大人,那可是最少四五千封信,你老全部自己签名盖章?”
“当然了,别废话了!”
张守仁也是觉得有点玩脱了的感觉,但这件事考虑再三,还是得自己亲自来。
后世那一套军官视临,慰问家属,送东西,合影留念什么的大首长玩的玩艺,张守仁是见多了,自己也学了一些。
带兵的人,首先得爱兵,还得把爱兵这一份心思传达给军人的家属。
特别是大明这会子,重文轻武的习俗不是一下子能破掉的。现在张守仁好歹是都同武官,说出来也是二品,加上守备游击实职,在百姓眼里也算是天人般的大人物了,亲笔签名加官印花押,怕是要有不少人拿去贡起来,当辟邪神物来拜了。
这事儿肯定大有好处,每个接到这封慰劳信和亲笔签名的家庭都会感念至深,家人的信任和支持,肯定会毫无保留的传达到军营之中。
其实以现在的训练和饷银待遇,张守仁不必担心没有人替他效命,但这还是一个老的命题,他要的不是一支封建军队或是近代军队,他要的是全身心理解他并理解他的事业,然后主动投入其中的军人。
这样的军人组成的现代军队,会把那些愚昧状态下的敌人抽的满地找牙!
“叫那些小子们自己动手,粉涮彩画,打点整齐,就别放炮了,该放鞭炮的时候,叫一哨火铳手齐射,叫人听听,什么是时代的最强声!”
说到最后,张守仁也是疲惫了,这一天埋首文书,批不尽的公文,看不完的塘报,和参谋处开不完的军事会议。
加上动员这一套,年前的这些杂务,还有和孙承宗这个大佬的每天必行的见面学习…总之张守仁这个铁人也是有点顶不住劲了,这个时候,夜色沉寂,军营中早就熄灯,除了值班人员的房舍有灯亮外,也就是张守仁这里还灯火通明…他感觉实在是太疲惫,太疲惫了。
加上年节时固有的那种慵懒感觉,就是铁人也顶不住劲儿了。
“大人,快回去吧。”
张世强开始催促他:“要是夫人知道是我在这里耽搁大人回府,这枕头风一吹,我可受不了。”
张守仁一瞪眼,喝道:“她敢?!”
不过转眼就一变脸,用双手搓搓脸,呵呵一乐,笑道:“既然这么着,咱们就散了,你小子多辛苦,老子回家预备过年去了!”
张世强的哈哈大笑声中,张守仁心中也是一片安宁喜悦。
在这个时代,在浮山的第二个年,他的心田里头,终于有一片小小的港湾。
不再是军务和政务,也不是隔着一层的人,在他的家里头,有一个完全属于他和他完全属于她的小小角落,那是温暖的角落,是家,是可以尽情休憩的地方。
现在,终于可以回家去了。
正文 第708节:第二百八十二章 恩爱(1)
第二百八十二章恩爱
天开始下起雪来。
腊月新年前后,下雪是好兆头,虽然在此前下过两场雪,但雪落的不大,覆盖在地里的效果不好,现在这场雪,来势不善,起初是干雪子儿,洒在瓦上,地上,砖头台阶上,门前的大旗上也是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尽管风很大,但湿雪浸透了旗帜,还是把大旗压落了下来。
没过多久,雪子儿就变成了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声息的雪片,再下来就是变成鹅毛大雪。
从张守仁出了节堂的门,就是借着刁斗上挂着的风灯亮光,看到漫天飘落的大雪。这样的雪势,明天一早,势必就是齐脚脖或是更深的雪落在地上,虽然会给人带来一些不便,但田间地头可以被雪覆盖,会冻死害虫,滋润田土,所谓瑞雪,就是如此。
这几十年来,打从万历中后期开始,明朝进入了长达几十年的小冰河时期,夏天少雨,干旱,冬天干冷,无雪,这样田地缺乏润泽,来年夏天又会有虫害,作物容易被冻死。
在冰期厉害的时候,北方一些地区绝收是常有的事,特别是固原宁武大同等山西和陕北的边军军镇,原本在正常年景时,他们不仅能粮食自给自足,还能上交一些给朝廷充实用度,等小冰期一开始,不仅不能自足,还年年饥荒,需要朝廷不停的赈济,到天启崇祯年间,边军卖儿卖女卖老婆才能不被饿死,这样陕西一带大量的边军参与到反叛之中,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现在张守仁的感觉,这两年的年景比起传闻中的似乎不大一样。当然,他也不是很清楚这其中的原因何在。
其实崇祯的命运不济。
在崇祯十七年这倒霉催的皇帝吊颈死了之后,小冰河时期就正式结束,到顺治年间,年景就一年比一年好了。
当然,这也成为御用文人说旧朝无德,称颂新朝德政感动上天的有力证据。
大雪之下,张守仁只是步履欢快的走着,冰冷的雪花落在身上,反而是叫他感觉十分的快意,舒服。
这样的大雪,诚然会带来一点不便,但是和来年的丰收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的住处,就是在军营北边,是军营和胶州城中间的地方,择了一个靠小河取水方便的地方,立起了大片的房舍。
当初修筑的时候就是打算做军官的家属区,所以简直是和军营一样,四周是帮统和哨官们的住处,是两进的小院,再往里就是贴队和队官们的院落,一般是三进或是加一个套院,房子就是有二三十间,很宽敞了。
张守仁自己的房子也并不大,他新婚后也就夫妻两人,加两个大婶帮助家务洒扫庭院,两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帮着云娘做些细活,再加外院一个老张贵和一个厨子,两男四女,一共才六个仆人,对张守仁的身份地位和财力而言,尽管他自己觉得六个人伺候自己夫妻俩已经够奢侈啦…这后世就是身家亿万的也不一定有这么多人伺候!但在这年头,五六个仆人的水平,也就是二三百亩地的小地主差不离,但凡有几千两银子身家的,养十几二十个仆人也不是没有,反正这年景,能吃碗饱饭的条件,加几两银子,就能买一个活生生黄花大闺女!
正文 第709节:第二百八十二章 恩爱(2)
在浅浅的积雪中,张守仁踩着咯吱咯吱响的积雪,也是终于来到自己家的院门前。
这里也和别的院落没有太大的区别,一般的黑色门首,虽然按他的品级是能用朱门,也就是上红漆,但张守仁觉得无此必要,也就省了这个功夫,黑门铜环,三层石阶,风檐下挂着两盏灯笼,上书一个“张”字…这个时候,其实时间也还早,距离头更还有一点儿时间,但当时的人习惯早睡,如果在高处往下看,四野寂寂,城乡之间全部是一团漆黑,只有积雪之上,与星光相和,露出一点儿雪白,所有的房舍,都是一头头野兽一般,趴着蹲着,横亘在人的眼前,只有少数的富豪人家,在这个时候这种天气,会在放着炭火铜盆的大暖厅里,叫一班小戏清吟低唱,清客相公和至交好友围着席面饮酒做乐,把外头的酷寒和大雪当成一种乐景和景致,一般的普通百姓,在这个时辰早就酣然入睡,早早上床来恢复经历一天辛苦劳作后的疲惫身躯,在张守仁的麾下,虽然俸禄饷银高的惊人,但在张守仁这个上司的带领下,浮山军官团还没有人惦记着享乐…孙良栋惦记着买几个歌妓当妾侍,以他的收入买一个连都够养活了,但当时只是张守仁向他冷冷一看,结果这厮就是怂包软蛋,提也不敢再提了。
倒是张守仁知道不能一直叫部下当和尚,于是替他提亲,说和的是城中一个书礼世家的小姐,虽然是庶出,但这也是以前孙良栋想都不敢想的姻缘,因为这事,过年时张守仁宣布没有年假,全营戒备时,这个脾气阴狠暴燥兼有的军法官格外卖力,就是这样的天,恐怕还是在军营里巡营。
至于别的队官,因为浮山清简朴实的作风,所以也没有贪图享福的人,这一路过来,家家户户都是灭着灯,连门前的风灯都吹熄了的也不在少数…能省一点是一点,现在是富贵了,但时间很短,那种生硬的俭朴作风,各家的媳妇是当家娘子,可还真没有忘记。
在张守仁叩动自己家门环的时候,四周隐约传来几声狗叫,不过很快被喝止了,然后就是传来脚步声,拉动门栓的声响,接着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张被灯笼的烛光映的通红的笑脸,一下子就出现在张守仁的眼前。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云娘身上披的,是张守仁给她特别设计的睡衣,用的上等好布和棉花,叫人精心缝纫出来,款式模样颇具现代风格,穿着方便,也不臃肿,不象这年头婶子大娘和大姑娘小媳妇全一样,一到冬天,都是重沉沉压人的大棉袄!
云娘穿的这一身,是粉色的布袄配鲜红色的小碎花,合身也修身,穿着格外娇俏可爱,也显身形,虽然过了年才十七,但身量长的很开,个子在当时的女孩子中算出挑的,腰身在这样的衣服下被衬托的很细…盈盈一握的感觉。
配着洁白无暇,吹弹可破的脸膛,再加上充满惊喜的笑容,眼神之中,也是明显的笑意盈盈…张守仁看着这样的玉人,自是感觉自己都快被融化了。
“眼看都要三十了,难道我还在外头过夜?”
张守仁看也不看,向后挥了挥手,笑道:“你们几个安心去休息吧,明儿继续要早起的,我要巡看营房,你们统统都得跟着。”
在后头是内卫队的几个人,都是近身擒拿格斗和护卫术练习的很好的一组人,也是王云峰派出来给张守仁当贴身护卫的几个,不管是在军营还是在别的地方,又或是在家,这一组护卫是二十四小时昼夜不停的护卫着。
不过现在显然不需要他们的保护了,有一个排的人保护着这个营区,一个什在门口轮班,两个什轮流巡逻,护卫的家属区十分安全,根本不必要担心什么。
听到张守仁的指示,护卫头儿也是轻声一笑,并没有过来向云娘问好,直接就带着人走了。
听着皮靴踩在积雪上的囊囊声响,张守仁伸出手,将眼前这个美丽的人儿往怀中一揽。
一股温暖和淡淡清香夹杂的感觉,令得他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
云娘则是把头埋在他的胸前,轻轻摩擦着,感觉他的心跳和胸口处的暖意,心里也是觉得平安喜乐,十分快意。
“你呀,”张守仁摸着她的秀发,责怪道:“不是和你说了,叫你早点睡,平时在家里时,都是早早就睡着了…我可不一定忙到什么时候,天天等我,何苦呢。”
“我就乐意!”
云娘现在也是敢小小的发一下嗔,展露一下女儿家的小性子和脾气了。
在一起的时间久了,熟悉了,自然也不能象对什么大人物一样的对张守仁,夫妻之间还小小拌过几回嘴…当然,都肯定是没多久就解决了。
新婚夫妻,在一起自然就十分亲热了,根本不需要一方刻意退让,双方都是不忍心真的和对方生气,争吵。
况且,云娘在家务上是操持的井井有条,不需要张守仁操一点儿心。
每天早晨,是三四样十分清爽可口的小菜,配着稀饭馒头,张守仁虽然算南边的人,但对山东的北方吃食倒也接受的很快…每天都是花样翻新,烙饼都从来不带重样的,有这样的小妻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唯一叫张守仁心里有点不自在的就是年龄,还有云娘一直守在家里,怕她寂寞。
两个人回到上房中,云娘亲自给张守仁先打来洗脸水,热腾腾的毛巾擦了把脸,整个人精神起来,然后又用铜盆打来满满的一盆热水,云娘蹲下来,给张守仁除掉官靴和厚袜子,替他洗起脚来。
正文 第710节:第二百八十三章 早(1)
第二百八十三章早
张守仁整个人都觉着十分舒适,全身毛孔都打开了一般的惬意。而云娘的两只小手,还在不停的替他揉捏着,更是叫他十分享受。
为武将者,一双脚是免不了走路的,张守仁身为主将,看似轻松,但每天巡营十几遭是常态,一趟下来就是好几里路,一天好歹都走个几十里。
一边走路,一边要看军中情形,和将领和士兵们攀话交流,这一天下来,脚上起水泡都是常有的事…晚上的这一点享受,也是他和云娘之间的一点感情上的互动了,这年头的女孩子都保守,尽管当了几个月的夫妻了,但云娘绝不会在床第之外和张守仁过份亲热,也不会有太多的感情外露,一点笑容,一个搂抱,都是十分忸怩害羞。
只有替张守仁洗脚的时候,才是全心全意,十分投入其中的样子。
在热气蒸腾之中,云娘的小鼻子上也满是汗珠了,但双手还是特别的用力,张守仁感觉十分舒适,半躺在安乐椅中,笑着哼哼道:“你这样要把我宠坏了的…等出兵放马了,我在外头,看谁这么替我洗脚来着…”
云娘浑身一震,俏脸瞬间变的苍白,默然半响过后,才道:“叫亲兵们给你洗呗…”
“都是大男人,这样洗法不把我恶心死!”
“那我跟了你一起走。”
云娘抬起头来,俏脸上倒是十分坚决:“我不怕打仗,也不怕死,只要能跟你一起就行了。”
这时候张守仁也是感觉到了媳妇的不对,连忙坐直身子,笑着道:“你呀你,你担心我的安危,是不是?”
“你呀!”张守仁摇头道:“且不说我的武艺,马上马下,都可算百人敌,你担心什么?为武将者,要么万人敌,韬略过人,要么武艺过人,可为百人敌。你的丈夫么,百人敌是做的到,现在正在努力,想要成为万人敌。所以这一次出战,我会留在阵中,不会披坚执锐自己上去和人肉博厮杀,所以,你就放心吧。”
这些话也是说的张守仁的心里话,没有一点虚假。
前几次浮山营的战事,张守仁都是历次冲杀在前,斩杀海盗最多的那次虽然没有动手,但也是一直站在队伍最前,一直在最近的地方指挥。
但现在浮山营的摊子越来越大,来年还要扩军,张守仁自觉自己已经从一个底层军官渐渐成长,将来要指挥万人以上的大军。
这是一门庞大繁芜复杂的学问,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明朝文官十分自信,学过曹操所著的孟德新书,再看孙子兵法,六韬等几部兵书也扫一扫,然后就以为自己是兵法大家,足可领兵做战。
但部队开拔,每日需多少粮草,行军路线的安排,各营的间隔和宿营地的安排和防务的布置,哨探侦骑的作用,阵形的调整,金鼓旗号的作用等等,这些学问,不是宿将和有天赋懂军伍的人,哪里能够明白这么许多?
正文 第711节:第二百八十三章 早(2)
文官连最基本的东西也不懂,太平时节,权力有魔力,照样能约束住武将。象现在这样的乱世,文官权威早就扫地,朝廷接连派出的督师总督身份地位越来越高,但武将也是越来越不听话。
每次决战,将领都是丢下文官逃走,文官若是不以宗族和门生故旧加家奴组成一支忠心的亲兵队伍,怕是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象卢象升那样文武双全的文臣督师,绝对算是一个异类。
张守仁在军务上已经是通才了。自己原本懂得的现代军队约束行伍和行军的细则章程,各种规矩,配合上明朝天才将领戚继光所著的兵书,触类旁通,加上现实中有一些优秀的帮手,现在他掌握控制军队已经毫无问题,所以他才有信心扩军,而不担心军队太多后会引发诸多问题,导致人数多了,战斗力反而下降的麻烦。
在一年前,身为一个普通的军官他不曾有这样的自信,而现在,他从一次又一次的战事中汲取了足够多的经验,甚至数千人以上的大战也是指挥过了,在此时,他愿为万人敌,不但自己十分自信,就算是他的对手和仇敌们听到了,也不得不承认,张守仁有资本来说这样的话,表这样的态。
经他这么一说,虽然云娘并不清楚,但好歹是放了一些心下来。
女孩子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丈夫的平安已经是与父母长兄一样要紧的事了。现在父母在军堡中好吃好喝,劳作很轻松,吃喝也好,看医生也方便,什么都好,不必悬心。
长兄在京城中,虽然现在音信难通,但人人都说京师不碍事,想来也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