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说的是。”
一个弟子毕恭毕敬的答说道:“以仁心待人,以诚待人,则鸟兽也受沐化也!”
正文 第460节:第一百八十九章 赠书(1)
第一百八十九章赠书
“哈哈,笑死人了…”
“嗯,一群不知世务的老爷哟。”
“这些老爷说的话文绉绉的俺是不大懂,不过今天的这事,这黄老爷肯定是被人骗了,坑的不轻啊。”
黄道周正在得意,其下弟子们也是正在奉承,不提防先是一个粗豪大气的声音接口,哈哈大笑声中,其余的人声调各异,都是操着鲁人口音,说话也是直率爽直,把黄道周等人刚刚的行为,贬的一钱不值。
“你们是何人,竟敢如此胡言乱语!”
黄道周一回头,先是看到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长的身躯长大,面相还算英俊,但不是后生气质,却是有十足的上位威严。
腮下还没有留长须,只有一溜短须,根根如似钢针,手长脚长,身上似乎是有无穷无尽的力气一般,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孔武有力,十分厉害的一个习武的高手。
看衣着打扮,青布箭衣,却没有佩弓箭,只在腰间有一柄腰刀,马身上还挂着一支长火铳,另一边则是火药包和一个个小瓶子,还有装弹丸的弹囊。
这副打扮,要是在数十年前,沿途巡检一见到就会擒拿下来,火铳是国之利器,民间仿制一些鸟枪打鸟,也是守在本乡本土,不敢拿着外出,这青年汉子,却是堂而皇之的带在马上,丝毫没有顾忌的样子。
不过最叫黄道周等人瞩目的,还是那股子自信从容的味道。
“一个行商,最多是行商商会的头目,怎么举止之间,有如此的尊严味道?”
黄道周也是觉得十分希奇,只是以他的身份,绝不会和一群商人搭话,刚刚就算是张守仁出声大笑,别人嘲讽,黄道周也是忍着没有出声。
和一群商人辩论,就算吵赢了,传扬开来,也会是他清白名声的耻辱。
这种信念,是他束发读书就有了,商人奸狡无信义,四民之中,唯商最恶。而且商人所行最无用处,囤积居奇,从□□利…在这种固定思维下,他当然是对商人有无限的鄙夷,绝不会与一个商人有什么交接。
“我们是何人不要紧。”黄道周自恃身份,不肯出声,张守仁当然也不会自落身份,和一群白衣秀才辩论吵嘴。在他示意之下,林文远接口,答道:“我们只是觉着,列位都是好心,黄老爷还是大官,被小人欺蒙,太不值当。”
这说法是比刚刚的那种嘲笑讥讽中听的多,黄道周微微颔首,对自己的弟子道:“问问他们,这其中有什么鬼花样?”
他的神色也是变的冷峻,此人读书大成,于世道人心其实一无所知,此时知道自己可能被人欺蒙,大损形象,也是变的无比愤恨起来。
按原本的轨迹,他出手管了此事,然后对方回报了结,就此上路,心胸中自是快意无比,此时却是被张守仁等人赶了上来,当面先嘲笑一通,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再一想自己可能被一群商人都瞧不起,黄道周的心火,自是怎么也按不住了。
正文 第461节:第一百八十九章 赠书(2)
也不等那弟子发问,林文远便又道:“这县丞在方下镇,所为之事就是征调铁课,现下各处缺铁,铁课收铁不收银,而且一日数变,这其中能是下头一伙衙役所为?要是真如此,怕是板子早就打下来,直接仗毙的可能都不小。黄老爷的帖子过去,这镇上的狗官们害怕出事,所以直接应承下来,把人也放了。但现在过了正午,他们最多等两个时辰,算算黄老爷走远了,就又会大举出动,再次抓人。这一次抓人,恐怕这些狗腿子心里有气,动手还要更狠几分哩。”
林文远的话,在情入理,连黄道周在内,众人都是被他说的面面相觑,半响答不出话来。
“这话只是揣测,如何能证明?”
半天过后,才有一个黄门弟子惴惴不安的发问。
“这很简单,”张守仁笑道:“留下来,静观其变。”
“我等有要事在身…”
“黄先生不过就是遭贬斥,不过受贬官员,不宜在京留居,应急速出城,不过出城之后,或快或慢,不打紧的。”
这话说的十分内行,黄道周深深看了张守仁一眼,终于点头道:“我也动了好奇之心,想看看地方上如何行事,吏治败坏,我也是知道的,如果真如你所说,我会回返莱芜,着县令穷治此辈。”
“呵呵,老先生,离此不远我看到有座茶亭,我们不妨下来,闲谈喝茶,以待其变,如何?”
“想不到一个商人,居然也有如此雅兴。”黄道周神色间仍是十分傲然,不过终于也是首肯,点了点头,便是当先而行,相隔不到二里地方,也是有一座很象样子的茶亭,里头几个大桶,煮着茶水,茶博士见有客来,便是上来殷勤招呼,把茶水和点心小食全端了上来。
“适才听诸位批评一本书,听说里头有经济之道,在下是经商的人,很想知道书名,还有作者姓名,得闲买上一套,也来研习一下。”
坐定闲聊了几句,张守仁便是笑呵呵的套黄道周几人的话。
“噗嗤!”
黄道周忍不住将一口茶喷了出来,其余的黄门弟子,也是都笑的打跌。
“你这个人,真是好玩。”
一个青年士子忍不住,对张守仁道:“这个经济,不是你想的经营发财的那个经济,是经世济用的经济…瞎,说白话吧,就是治国秉政的学识。”
张守仁出了这个乌龙,好在他脸皮极厚,常年在海边,肤色也谈不上白,是有点红黑的肤色,所以就算是脸红了,人家也瞧不出。
当下就有点讪讪的,不过还是接着道:“就是这样,也有财制,赋税制度,运转学问什么的,在下还是想读一读。”
“唔,不错。”黄道周敛了脸上笑容,点头道:“想不到你一个商人子弟,居然也知道读书上讲,好奇心倒是蛮强。既然如此…”
他只沉吟了一小会儿,就是叫人把一套几十本的书籍搬抬了过来,笑道:“这是松江陈卧子与诸位大贤,加起来怕有二三百人,陈卧子主编出力,费时多年所编成的皇明经世文编,虽然路子走偏了,不是读书人的正道,不过你们商人瞧一瞧,倒比你们看什么话本故事,传奇志怪小说要强的多了。既然你有心向学,我送你这一套就是了。”
正文 第462节:第一百八十九章 赠书(3)
张守仁这才知道,这一套书有这么多本,而且是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能编写出来。
想来也不奇怪,这个年头,信息传播慢,采集慢,写话本小说是一回事,正经的学问书籍,特别是关系到军事政治财制赋税农田水利等诸多时务经济的书籍,那下的功夫,当然不是一般人能完成的。
这本一本书,花费如此精力,动员这么多人,所费的资金肯定也不少,能在这年头以个人之力,编写如此复杂的专著,这个陈卧子,确实非同凡响。
听了他的话,黄道周笑而不语,倒是他的弟子们七嘴八舌的道:“几社六子之一,幼而聪慧,精习古文词,论诗才,大明殿军,论词赋,当推第一。”
“卧子兄应该最擅长农政,听说现在在家中闲居,正在把故徐大学士的《农政全书》重新梳爬整理一遍,这般的大功夫大智慧大定力,常人不能及。”
“松江府人杰地灵,卧子兄曾经是秀才试第一,拔贡出身,后来会试名次不前,是温体仁一党作祟,不然的话,一甲也不在话下。”
“人生在世,能被称为‘惊才艳艳’者几希,卧子兄当得起这四个字。”
一群弟子七嘴八舌的夸赞,黄道周也只是摇头不语,一脸宽容的笑。
当时的青年士子,谁不以加入“复社”和“几社”等江南学社为荣?现在陈子龙就是复社的骨干,复社又是东林党的后劲,黄道周虽然对陈子龙花功夫在经世文编和农政全书上并不赞同,但不代表他不欣赏这个东林小辈。
除了正经的理学学问外,陈子龙的经史典籍功夫,也是下在实处,十分扎实。
当官的官声也好,干练聪慧,在家闲居,就是不愿奉迎,不喜阿谀,这样的后辈,众人这么夸赞,黄道周也是觉得当的起。
刚刚听到这姓陈的还在整理徐光启的《农政全书》时,张守仁眼睛中瞳仁一亮,此时更是将腿一拍,若有所思的道:“这般大才,可惜我是商人,交结不起,可惜了的,可惜了的。”
明末文人互相鄙夷,彼此结党互斗才是常态,就算山东乡下地方的穷酸秀才,彼此都是乌眼鸡一样,提起天下文人,除了少数几个文宗,能被他们真心推崇的也是不多。
眼前这伙秀才,能是黄道周这种大儒的弟子,想来实力也不差,不过竭力推崇这个陈卧子,看来此人确实是一个非常杰出优秀的人才。
当然,如果是什么儒学大家,什么理学宗师,这个张守仁是不会有兴趣的。他所在意的,就是对方的“经济之道”十分精通,就是说,是一个用力在时务实事上的人才。
这样的人才,在明末这种讲理学和不尚实际的大环境下,犹如徐光启和孙元化师徒一般的闪亮,而这个人整理徐光启的遗书,说明此人可能和徐光启也有瓜葛,明末时,在自然科学上有所成就,并且不固步自封,愿意开眼看世界的,舍徐光启其谁?
正文 第463节:第一百九十章 虎狼(1)
第一百九十章虎狼
徐光启也是明末一个大能人物,论儒学功夫就够开宗立派了,做官做到礼部尚书大学士,然后又是心向西学,成为明末信奉天主教的最知名人物,然后和西方传教士学习天文知识,物理几何,并且自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几何学上,超过了教授他的欧洲人。
然后就是经世致用,他的徒弟,就是最著名的铸炮专家孙元化,徐氏一门,在铸炮造枪,经世致用方面,远超当时普通的士大夫。
在农业上,徐光启也是下过不小的功夫,对当时南北中国典型农作物的生长周期,特性,土壤,光照,水利,选取种子,如何播种,如何积肥等具体的做法,都是做了翔实的记录和研究。
天文地理几何加上政治经济军事农业,还有儒学底子,做官也颇为能做,反正是比眼前这姓黄的哥们厉害的多。
如果不是孙远化死,精心编练的新式火器部队叛乱,徐光启在明末有多大的成就,还真的是难说的很。
这样的大能人物,张守仁当然也是知道的不少,此时一听说姓陈的也是徐光启一脉的人,顿时心里就痒痒的难过,恨不得立刻飞奔到松江,把这姓陈的请来给自己出谋划策才好。
不过,现在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漫说他一个游击,就算是丘磊,想把一个复社中的骨干,天下知名的诗词歌赋和经世济用全能型的牛逼人物请来当自己的幕僚也是绝无可能之事。
这样的人,给文官督师一级当幕僚都嫌委屈,这种事,都是举人秀才干的活,中了进士,就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根本不需要看人脸色,更不要提给一个武将当幕僚了。
想到这样的结果,张守仁也就只能唉声叹气了。
他这模样,黄道周倒觉有趣,于是暂且放下大儒架子,和张守仁攀谈起来。
这么一谈,倒是叫黄道周吃了一惊。
张守仁虽然儒学不成,特别是明末时流行的理学根本提不上把,但他胜在胸襟开阔,见多识广,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知识面广。
邸报他天天看,更是精研明末时局,于经济之道,他知道的也确实是不少了。
包括黄道周遭贬之事,他也是知道的十分清楚。
黄道周是攻讦杨嗣昌被贬职流放的,原因则是杨嗣昌和陈新甲都有议和之意,这种事,虽然做的隐秘,但坊间流传是避免不了的,黄道周的脾气,就是有什么说什么,有点迂气呆腐气,于是在崇祯面前,对杨嗣昌主持议和之事大加攻击,言词中当然会提起北宋和南宋的丢人丑事。
明朝的皇室和士大夫,最忌讳的就是被人说是两宋时的软骨头。
土木之变,如果不是两宋的教训在前,恐怕明廷也不一定能撑住,非得南逃不可。
到了崇祯十七年时,崇祯打死不走,也是怕如北宋末年那样,皇帝仓皇出奔,丢人现眼,结果赵佶和赵恒爷儿俩,一个放羊放死,一个被人烤乳猪一样的烤死,中间还当了几十年奴隶,自己的皇后都被敌人玩弄,公主被强奸,这样的丑事,实在是令得崇祯没有一点想跑的意思,不仅要自己殉国,还得把皇后和公主等后宫中的女人,先行处死才行。
正文 第464节:第一百九十章 虎狼(2)
有这种心理,当然不能容忍黄道周这样狂喷一通,虽然崇祯确实有议和之意,但私心认为,自己不是老赵家那样的软骨头,实在是军费支撑不来,关外时不时的大打出手,关内流贼一直不消停,大明是实在撑不起两线作战了。
这种苦衷,黄道周这样的臣下不能理解,反而大放厥词,实在是不能体悟君上的苦心,不能帮手,只能捣乱。
崇祯有这种想法,当然会痛骂黄道周平生学问,就只剩下一张臭嘴。
这个评价,张守仁一见而为之喷饭,不过他认为崇祯骂的也是对的。
在天启年间和崇祯早年,满清还是后金,被困于辽中辽东等处,蒙古有林丹汗,对此虎视眈眈,根本不服。
那时候明廷内部也没有祸患,可以一意对后金,谁提议和,谁就是将主动权和舆论上的制高点拱手让人,那是软骨头,愚蠢无比。
到了崇祯十一年时,后金早就成为满清,林丹汗早就被皇太极撵兔子一样的撵死,除了科尔沁蒙古,察哈尔蒙古等诸蒙古部落也是臣服满清,蒙古人由开始的两旗,现在也是编成八旗,每遇战事,各蒙古汗和大小贝勒台吉都要奉命带兵从征,不奉命者,一定被赤族,来迟了的,带人少了的,马瘦了的,皇太极一样会重罚,当众斥责,绝不留情。
在这些记录之下,说明满清已经成功的把蒙古人绑上了自己的战车,清已经从后金那样的困于一隅之地的小国,变成了幅员万里的大国,是实际上与明对峙的游牧民族为主的敌国。
这时候不能正视现实,还以为人家是蛮夷小邦,是边境小患,也是黄道周这样的士大夫固步自封,狂妄自信所致。
事实上,明朝北京都被拿下了,南京的大官们还有不少人觉得满清只是边患,给银子就能解决麻烦,定下来的策略居然还是联合东虏,攻打流贼。
李自成已经被打的到处流窜了,南明上下还是把李自成当生死大敌,当满清当成边境小患,等人家下山东,下河南,决心南侵时,南明上下又是慌了手脚,到那时,却是什么都晚了。
张守仁与黄道周论说此事,观点一出,黄道周自是十分不悦。
“足下是商人,军国大事,岂能如此混说儿戏。”
黄道周神色冰冷,根本不理会张守仁对满清实力的全面分析。
“老先生太固执了,适才在下所说,可全是事实。请问,内有流贼,外有强兵,边境之上如果能有和议,将士得以一卸辛劳,君皇也能减免赋役,并且调强兵入关,彻底剿灭流贼,徐徐恢复元气…如果一味坚持,内地疲惫,边关之上,又如何有虎狼之士坚守呢?”
“真是笑话…”黄道周用怜悯的眼神看向张守仁,摇头道:“汝为行商,岂能知君皇但修仁德,则远夷来投的道理?如修仁德,内无流贼,外无边患,东虏小患,又岂在话下?”
正文 第465节:第一百九十章 虎狼(3)
张守仁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这个时代的儒者,果然是有着逆天的思维方式。
人家烧杀抢掠,已经对着你万里江山虎视眈眈,清军几次入塞,就是在北京四周烧杀抢掠,目的是十分鲜明的。
一则是熟习北京四周地形地利,为将来占领北京做准备,二来便是削弱明朝的军事力量和北直隶地方的经济财力和人力,历次烧杀,确实是把北直隶的元气都打没了。
三来便是抢掠更多的人口和财富,为自己积累力量。
用皇太极的话来说,就是北京是一颗大树,现在削砍枝干,待将来才直接伐砍根部,一举成功。
到这种时候,这些士大夫对外敌不了解,也不愿了解,张口立仁德,闭嘴亲贤人,远奸邪,怪不得崇祯对这些文官,特别是言官破口大骂,果然这个末世君皇,也不是完全的胡说八道。
他对此种胡说八道,只能缄默不语,黄道周却以为自己震服奸小,心下十分得意,正想趁胜再教训这个看起来气质神情都迥异常人的青年商人,却是看到张守仁留在镇子里的人骑马赶了过来,他好奇是否如张守仁所说,镇子时会有反复,于是立刻闭上嘴巴,和张守仁一起迎了上去。
“东主,”被派过去的是一个亲卫什长,也是黑室的人,做眼下这种差事,十分内行精细。此时向着张守仁笑了一笑,大声道:“果然不出东主所料,镇上现在又多来了不少人,鸣锣开道的,衙役都有好几百,整个镇子的道路都被封了,现在这些混帐王八蛋,正按着名单,挨家挨户的拿人呢。”
“混帐,这成何事体!”
黄道周一听说,全身都是气的发抖。
百姓被鱼肉是一回事,他自己的面子掉在地上跌了个粉碎,人家丝毫不把他这个少詹事,翰林日讲官,天下宗师级的大儒看在眼里,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列位客官说的是征收铁课的事吧?”茶亭的老板是个中年男子,一边擦拭着手中的茶碗,一边叹息道:“你们是外路人不懂,咱们莱芜这里,没有别的产出,一个是铁,一个就是煤。煤这东西是贱物,不值钱,只有铁,这些年一年贵过一年,现在这些当官的都是红了眼,盯着这么一点矿山里头的私矿,没一天不折腾的。这样的查抄,隔一阵就来一回,现在这么缺铁,莱芜矿的出产却一年少过一年,不是百姓懒,吃不得开矿的苦楚,实在是没有办法应付这些当官的啊。”
“我大明天下,迟早要毁在这些□□污吏身上!”
“全是些该死的东西!”
“从莱芜县城过来,我就发觉不对,普通县,经制衙役二三十人,帮闲也就三四百人足够了。莱芜这里,经制衙役还是这么多,帮闲衙役一路上就最少看到五六百人,方下镇一个镇就有几百,光是这两处就过千了,这么多人,肯定是甩开腮帮子死吃矿山这一口了。”
听到茶亭掌柜的话,张守仁的随员也不客气,张嘴便是痛骂起来。
到此时,黄道周和他的弟子们也是发觉不对,眼前这伙人,有商人味道的是有一些,不过更多的,却是一种凌厉霸道的气质,和商人的那种随和精细的气质,截然不同。
正文 第466节:第一百九十一章 收书(1)
第一百九十一章收书
“黄老先生,底下的事还要看吗?”
天黑之后,黄道周一行和张守仁一伙并做一处,大家一起从茶亭潜了回来。
镇上已经是鸡飞狗跳,到处都是提着灯笼踹门踢户的衙差们,狗叫声,人吼声,孩童和女人的哭泣声,乱成一团,整个方下镇,一下子就从富裕安宁的集镇,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般的地方。
“这样的情形,咱们方下隔一阵子就发生一次。”
茶亭老板熟悉地形,也是被张守仁雇请了来,看着眼前情形,这个姓王的老板神色黯然,对着张守仁低声道:“不瞒东主说,咱以前就是个炉首,底下二百来号人,一年出十万斤铁,家境也是小康,后来各处铁厂渐渐倒闭,矿监都被皇上召回去,铁矿之利就归了地方士绅,这些人可比皇家还要狠,以前是瓜分,现在直接就是明抢了。咱这炉首当不起了,只能散了炉,各自谋生。”
“王老实你居然还是个炉首?”
张守仁也是有点意外,不过回想一下,从刚刚对答时这个茶亭老板对镇上和矿上的事如数家珍的情形来看,说自己是个炉首倒也并不奇怪。
“是啊,”茶亭老板凄然一笑,答道:“可惜现在只能卖大碗茶啦,一天赚几十个铜子,将就糊口吧。”
报信的人回来,黄道周也是没功夫盘查张守仁一伙的底细,他的面子摔了个粉碎,也是急着找回来。
天黑之后,大家悄悄摸到镇子边上,张守仁给了这王老实五两白银,这个本地土著熟门熟路,把大家带到一个土坡之上,隔着不到二百步,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镇子里头的情形。
“拿我的帖子…”看到这些如狼似虎的差役破门而入,把一家老小拖到街面上,大声斥骂,或是当街鞭打,闹的全镇都是鸡飞狗跳,如同进了响马一般,黄道周气的面如金纸,当下便是道:“不,我要亲自去见莱芜县的知县!”
“当,当当当,当当…”
他话音未落,镇子中间就是听到一阵急切的鸣锣声响,接着就看到绿呢四人抬轿子在镇子中央抬过来,虎头回避牌正是打的莱芜知县的仪仗。
“这是?”
黄道周目瞪口呆,一时竟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当他看到莱芜知县弯腰从轿子里出来,然后县丞,典吏等一群官吏围拢上去,接着就是一些方下镇的士绅们也凑上前来,隐隐约约的,能听到这些官员吏员们的说笑声。
与此同时,镇上差役们抓人打人的声音也是不绝于耳,和这些官吏们的说笑声混杂在一处,还真是有一种叫人说不出来的感觉。
“黄老先生,你的帖子怕是无用了。”
张守仁神色轻松,声音却是无比冷峻,眼前情形,当然是叫他感觉十分的愤怒。
面对张守仁的话,黄道周也只能付诸一叹而已。
他虽然是腐儒一个,不过并不是蠢的不可救药,真的愚笨,也到不了现在的这种地位。事实摆在眼前,这莱芜县令就在这里,自己的帖子还有什么用,自是不言自明。
正文 第467节:第一百九十一章 收书(2)
就算现在人家再次给他面子,但自己总不能一辈子赖在这个镇子不走了,待他走后,人家该如何还是如何,他又有什么办法?
先是长叹一声,黄道周面色也是十分难看:“吏治如此,实在是君上失德所致。”
这也能攀扯到皇帝失德,张守仁也是服气了。
想了一想,便是对黄道周道:“老先生继续南行,在下要告退了。原本是想到莱芜贩点铁,有点小生发,现在这样子,在下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了。”
“唔,也只能如此。回乡之后,本官会拜书当朝大佬,痛治莱芜一地的官吏!”
“老先生大可不必如此,”张守仁微笑道:“莱芜县吞不下这么多的好处,上头的州府,以及山东布政司,巡抚衙门,甚至京师之中,想必都是有好处分润的。老先生不怕皇帝,恐怕也不好得罪这么多人吧?”
一句话说的黄道周哑口无言,他已经不是科道官,没有建言权,而且也不是御史,没有纠核的权力。人家给面子就给,不给面子,他插手此事,就是更加丢人。
“唉,也只能私信说一下,成或不成,付诸天意吧。”
黄道周也是意兴索然的样子,黄门弟子,更是低头不语。
在此事之前,黄家上下都是自我感觉良好,因为黄道周是顶撞皇帝,廷争时犯颜直谏被贬斥的,人未出京,消息就轰传天下,原本黄道周就有直名,现在更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出京师时,京中清流尽在城门外相送,那种场景,黄门上下都是与有荣焉。
谁知在这见鬼的莱芜却是被这一伙商人拉着,亲眼看到如此的苛政,偏生又毫无办法,原本的骄傲和自信,立时就是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下来。
“黄老好走不送。”
“一路顺风。”
在张守仁一伙的热情相送中,黄道周一行也是黯然动身,与白天时看到的从容自信的模样不同,此时的黄门上下,都是垂头丧气,郁郁不欢。
一路行来,这等事他们当然不是头一回见,也肯定不是头一回管,但事情是如此的峰回路转,世情吏治又是如此黑暗,这倒是这些□□人物头一次见到,给他们的震撼和打击,自然也是非同小可。
“王哥,这是你的银子。”
黄道周走了,张守仁弄了一大堆书,还打听到了陈卧子就是陈子龙,连陈子龙在松江府的住处都打听到了。
虽然在打听的时候,黄道周等人奇怪这商人为什么对陈子龙这么感兴趣,但还是坦然告之,并没有隐瞒。
得到书籍,张守仁很高兴,但打听到了陈子龙的住处,张守仁心情就十分矛盾。
只能等将来再说了…
把银子抛给王老实,张守仁一行也是往着另外一个方向离开。
他们还要去金牛山看一看实际的情形,不过,在方下镇看到了莱芜铁矿实际的情形后,到不到矿山,其实意义不大了。
矿山上炉子能出多少,无非就是用工多少,用煤的渠道畅不畅,道路情形如何,在技术上,这年头没有蒸汽机,东方西方采矿都是大致差不离的效率,最多在排水和提练上,有一点细微的区别,但区别也不太大。
多用工人,多立高炉,修路,采煤…再多找一些熟习矿业的老手当炉首把头,然后再提高工人待遇,产量自然就上去了。
当然,这只是设想,究竟怎么样,还是要到矿山去看一看才知道。
“多谢东主的赏银。”
王老实在张守仁身后,大声谢赏。
“不必谢,老王,咱要是来开矿炼铁,还要找你当帮手。”
“到时再说吧,张东主好走。”
等张守仁一行离开,王老实等镇上动静消停了之后,才又回到自己在镇上的家里。
矿山上的人今天被折腾的够呛,一直到所有炉首都答应下官府要求的数字之后,差役们这才退走,簇拥着县令和县丞等老爷们回县城去了。
这个镇子,此时就是叫人感觉一片慌乱,到处都是乱扔的东西和被打伤呻吟的人。
“呸,开矿这行当,真他娘的不是人做的。”
推开自己家门,王老实也是下定决心,那一伙不知死的外地人想来开矿,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下来。
他家的庭院也是破败不堪,听到进门的声响,妻子迎了出来,虽是努力挤出笑容,但脸上是遮不住的面黄肌瘦的样子。
这年月,所谓太平繁富都是表面的,真正养的白白胖胖的,全是那些官吏和为虎作伥的小人们,正经良善人家,都是穷苦不堪。
“今天白捡了五两银子…怎么,娘又病了?”
闻到房里传出来的药香味道后,王老实把银子递给浑家,脸上高兴的神情也是又退了下去。他的母亲,年老多病,以前攒的银子多是抓了药,现在老婆孩子加一个病秧子老娘,这日子是实在难过了。
听到房中两个孩子的读书声,原本对王老实是一种无上的享受,今天他的心中却是感觉一种实实在在的讽刺。
从黄道周身上,这个本份的中年人已经感觉到深切的悲哀和无力。
皇帝身边的文臣,天下有名的大儒,不过也就是这副模样,实在是叫人失望。
当下跨进门去,将孩子们的书本收起来,沉着脸道:“这书不读也罢了,娃子们,读成书也只是书呆子,屁事不顶。要么就坏了良心祸害百姓,打从今日起,咱不读了!”
“大人,咱们就看这些王八蛋,祸害百姓?”
黄道周无能为力,萧然上路,王老实临去时那种绝望的眼神,都是刺激着林文远和张守仁的亲卫们。
“你们说,我们怎么办?”
张守仁眼神中满是笑意,反问众人。
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是低下头去,沉默不语了。
黄道周这样的天子近臣,翰林日讲官都没有办法,咱一群军户,就算是五品四品,甚至是张守仁这个二品,在朝廷之中,又有谁把他们当一回事?
真要正经上奏折,朝廷不仅不会理,反而会斥责下来。武夫干政,那是大忌!
正文 第468节:第一百九十二章 新营地(1)
第一百九十二章新营地
“正经的法子咱是没有了,不过歪门邪道的办法,还怕想不到吗?”
看着众人半响不语,张守仁才笑道:“正经门路不行,咱们从歪处来,朝廷无道,咱就自己来。从这个思路来想,脑子就通了。”
“大人说的是…”
林文远眼睛一亮,也是想跟着说什么。
“现在还谈不上!”
张守仁断然止住他,起身,上马,对所有人笑道:“看矿山吧,多留意一些人才,咱们手里有银子,也要有合适的人才,还要有合适的运输道路,这些,可都要实打实的留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