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诸君的苦衷,吾尽知矣。”
话说到最后,薛国观的口气也是十分无奈:“然则京师储粮不足,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大事,列位都是有办法的,还是要共济坚艰的好啊。”
这就是阁老把底牌摊出来了,象征粮这种事,用行政手段来强迫也不是不可以,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做事蛮干,给皇帝和下头的观感都不会好,当官不是一辈子,为皇家的事得罪人,何苦来?
所以薛国观此时的语气为之一变,不象是命令,反而是央求了。
“阁老言重…”
“在下等愧不敢当…”
薛国观说完,就是一轮客套,然后又是一阵沉寂。虽不在场,林文远也是能感觉到那边屋子里的眼神交流…商人食利,但现在阁老求到头上,面子是有了,就看里子怎么补了。
仍然是亢少东先说话,这些商人之中,也就是亢家和范家是主心骨,别的商人,也就是来充充人数了。
“阁老说的这话,在下是十分惭愧…不过,既然如此,一会在下就回去修书一封,着平阳那边调十万石粮过来,稳住京师粮价再说。”
薛国观大喜,朗声笑道:“承情之至!”
山西商人运粮到口外,这个事对明帝国的最高层来说也不是秘密,不过到口外是卖给蒙古人,又或是东虏,这话就不大好说了。
卖粮这事,连当初袁崇焕也干过,还以为是制敌的利器,朝廷命官都干过,商人逐利,怎么能禁止的了?
这个时候,也确实是新米刚下市,旧米仓储消耗差不多的时候,正是粮商得大利的当口,这个时候运粮到京师来,运费什么的还是小事,赚头可就是少了很多了。
亢家一表态,范运斗当然跟进:“阁老明鉴,吾家远不及亢家,今京师需粮,范某愿从口外运粮五万石,以资国用。”
“甚好,甚好!”
转眼就十五万石到手,加上通州挤一点过来,然后等江南漕运渐渐接济过来,京师缺粮的窘境可望解决。
最要紧的,还是京师大大小小的粮商委实不小,牵一发动全身,现在他们囤积粮食,居奇获利,但朝廷明知道也是没有办法。
商业行为就要从商业来解决,朝廷不能强迫人家卖粮或是派兵去抢,否则朝廷和山大王有什么区别?
现在大宗粮食入城,中小粮商见状,自是会偃旗息鼓,不会再继续哄抬粮食,囤积不售了。
“老夫真是承情之至,列位有什么要老夫帮办的,不妨明言。”
亢家和范家先后表达,然后剩下的粮商们自然也是跟进,五六家晋商转眼就凑了小二十万石粮出来,薛国观的难题轻松解决,锦衣卫和东厂那边不会再有麻烦,心情轻松之下,也是问起这些商人的价码来了。
正文 第386节:第一百六十一章 大明矿业(1)
第一百六十一章大明矿业
要是对体制内的同僚,薛国观可不会这么粗率鄙俗,这样太那啥,太不含蓄了。
但是对商人,倒是真的不妨直说,大家好做。
“嗯…”
一说出来,几个晋商果然又是沉默了,接着就是一阵涮涮涮的摇扇子的声响。
这天很热,相府后院虽然荫凉,屋里还有冰块降温,但架不住心里燥热不是…
说起来,这些商人都是八面玲珑的角色,和大明高层,勋戚,太监,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其实他们关系最深的,绝不是文官,而是勋戚和太监。
只有攀住这些要钱不要脸的,办事才顺当,文官规矩多,架子大,商人们有钱了腰板也硬,没有谁愿老当嗑头虫来着。
再者说,眼前这亢家和范家都是和口外有生意往来,蒙古王公台吉,东虏的小王子贝勒都曾经偷偷会过面,眼前的内阁相爷虽然是清华高贵,但一码归一码,生意就是生意。
现在既然和相爷做成交易,底下就是大家要回报的时候了。
“诸君有话但直言就是。”
看到商人们迟疑的样子,薛国观便是鼓励众人有话直说。
他每天事情极多,手头还不知道有多少封文书和塘报要看,还有一些信是必须要亲笔回信,每天能三更睡觉就是谢天谢地…好在明朝的朝会不象清朝那样变态,皇帝勤政的姿态做的太狠,每天半夜凌晨三四点钟,军机大臣就得进宫,六点多准点朝会开始,到了中午人就困的不行,但还得撑着办事,回家后傍晚时候军机大臣就得上床睡觉,不然精神准顶不下来。
现在朝会也是有,不过是隔一阵子举行一次,大家虚应文章。
崇祯每天见大臣不少,但也不会强迫大家早起上朝,甚至就在今年有一次常朝早朝,结果就到了两个大臣,分别就是首辅刘宇亮和次辅薛国观。
其余大臣全部没参加朝会,崇祯也没生气,下谕旨训诫一番就算完事了。
“近来…”这一次不是亢少东,而是范永斗出来趟浑水了:“阁老容禀,近来生铁缺额颇大…”
一听这话头,薛国观的心里也是一咯噔。
在一边偷听的林文远更象是小猫挠心,心里痒痒的难受。
现在生铁这一块已经是浮山发展的短板了!
银子,张守仁是有的是,要多少有多少,一年收入百万的人,养几千兵那是妥妥的,怎么装备都不为过。
但有一宗,就是搞不到铁。
大明的金银矿不准民间开采,铜铁矿是有限允许民间开采,当然,到了崇祯年间,以前的法令多半是废驰了,根本没有人当一回事。
铁矿生产,在明朝原本是十分得力的,永乐年间的铁产量曾经到达过两亿七千多万斤,也就是十六万两千五百五十吨左右的产量,而西方一直要到十八世纪,整个欧洲,才达到十四万吨到十八万吨之间。
正文 第387节:第一百六十一章 大明矿业(2)
当然,明朝的曲线是下降曲线,西方的曲线则是上升曲线,钢铁产量,到了几百年后就令得中国人尴尬了…诺大国家,钢铁产量还不如比利时这样几百万人口的小国,这真是令所有的中国人羞杀愧杀。
现在这个时候,官营铁厂产量不高,民营铁厂在万历年间受过摧折,而且现在主要是集中在南方了。原本明朝的产量中心是在东北和北直隶,比如有名的铁岭,就是因铁厂而成名,现在是落在满清统治区内了。
著名的遵化铁厂,已经破产,山场封闭…裁革郎中及杂造局官吏,地租银征收解部,买铁支用…
就是说,官营的铁厂宣告倒闭,负责官员全部丢了饭碗,然后朝廷把地给租了,得了银子去买铁来用。
在后世国企坐大的某朝,这当然是不可想象的奇景。就算是在秦汉唐宋,这样的事也是绝无可能的。
汉唐盐铁专卖,这些战略物资是牢牢握在朝廷官府手中的,各处设铁官,矿产发卖一条龙服务,盐铁之利,百姓商人是沾不得一点的。
到了明朝,官营铁矿倒闭,私营铁矿却是欣欣向荣,朝廷要向民间去买铁…这种事情,也就是在明朝才有可能了。
这原本没有大问题,但官营铁矿纷纷倒闭,私营铁矿在万历年间也受到摧残,这铁的产量确实是下去了。
而且,官营转民营,小规模的炉房多,嘉靖三十四年有规定,铁矿山场许其设炉,就令山主为炉首,每处只许一炉,多不过五十人,俱系同都或别都有籍之人同煮,不许加增…其炉首即为总甲,每十人为一小甲,其小甲五人递相钤束,填写姓名呈县,各给执照。
就是说,矿区生产,不仅限定人数,还规定总甲和递保,否则的话,就会被府县卫所巡捕稽查,一旦有违反,一定从重治罪。
当然,王朝末世的时候,一切法令,皆成具文。所谓无主官山,只要能出矿的,就一定会有大量无籍流徒涌入,每年在秋收之后,纠集成百上千,然后分布各山,依山起,少则五六座,多则一二十座,每炉最少数百人,在山掘矿,以此取利。
山主矿主收租税,地鬼,总小甲利其常例,土脚小民则利其雇募。
整条产业链,最倒霉的就是官府。
官矿和领官照的矿,朝廷有铁课或是有三十税一的矿税。
结果官矿全完了,领官照的也寥寥无已,派在各矿的矿监根本起不了作用,南方到处都是这种民矿,根本也不纳税,只是贿赂当地的地方官罢了。
这种矿,肥了私人,出产到底还不如当年官矿,而且这些年兵事增多,铠甲兵器等用铁的地方大增,不仅是官兵,流贼,东虏,都要用铁,所以这铁的出产虽逐年增加,但仍然远远不敷使用。
现在的铁矿,最大的集散地就在江南的芜湖一带,不仅有铁矿,还有出钢的钢炉,算是当时大明的独一份。
正文 第388节:第一百六十一章 大明矿业(3)
这里出产的铁,每年是过千万斤的规模,行销天下,大明矿业最集中,出产最多的地方,以前是门头沟到遵化一带的铁厂,现在就属芜湖一带的民间矿业集团了。
眼前这伙晋间,在北方玩的转,收粮卖盐,走私战略物品,反正捅破天的事也敢做,也没有什么事是担不下来的。
但北方玩的转,南方就玩脱了,人家芜湖铁业是操控在南方士大夫和大商人手中的,这些人看到晋商就是一肚皮的火气,彼此是竟争对手,哪里会有好脸子给晋商们看?
现在的问题不是晋商被坐地起价,或是被卖高价,而是因为铁越来越缺,芜湖一带,北方商人给钱也买不到生铁,简单就是两个字:没货!
这其中原委,薛国观知道一些,有一些也不大了然,此时也只能皱眉听着。
一边的林文远是听的津津有味,因为贩盐,他们一伙和张守仁一起对大明的盐政有过推敲,张守仁曾经笑曰,这种制度十分稀烂,肥私人损公家,简直是蠢透了。
但现在这种时候,制度蠢了,才是他们的可乘之机。
这铁业也是这么稀烂,前小旗官现任千户官林文远听在耳朵里,这心思也是动的飞快。这件事,和浮山怎么联上关系,怎么运行才好?
他这边思索,那边薛国观也是开口了:“诸君的意思,老夫也是明白了。也罢,我会修书一封给凤阳总督,诸位要买多少铁,派人持老夫手书,去寻他设法就是。”
“如此大好,在下谢过阁老!”
亢东主似乎是一跃而起,声音也是十分欣喜。
范永斗也是紧跟而上,对薛国观大表感激之情。其余诸家晋商,自然也是有样学样。
“诸君请回,允诺的粮食数目,还望尽早运至。老夫倦矣,就不留诸君了。”
不论是薛阁老还是商人们,都明白对方是十分精明的人物,这些商人显然是被缺铁的难题给难住了,凤阳总督和薛国观的关系很近,而芜湖地界的大商人和士绅们怎么也要卖凤阳总督一个面子,他们买铁的难题也就是就此解决了。
激动之下,狐狸尾巴也是露出来一点,这么高兴的样子,显然是过来的时候就商量好这个盘口条件,就等薛国观同意了。
堂堂阁老,被一群商人挟持,还偏偏迫不得已就得同意对方的条件,而这些商人也没有丝毫的报国之意,京师粮价在他们心中是和自己没有关系的…甚至有可能,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些大粮商故意借着当前有利的借口,故意抬高粮价,亦非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夜漏更下,和商人们谈了这么久,薛国观实在觉得疲惫,也是没有心情再敷衍下去,自然就是开口逐客。
“是,请阁老早早安歇。”
亢少东最见机一个,别看是人胖,心思动的比谁都快。知道薛国观此时心里不是滋味,在这里呆久了,反而迟则生变,立刻就答应一声,施了一礼,转身就是退了出来。
正文 第389节:第一百六十二章 垂训(1)
第一百六十二章垂训
一群晋商鱼贯而出,这边隔开间的书房里长随也是过来了:“林大爷,我家老爷倦的很了,要不是先前回过,断不能请你过去。若是无事,叩个头说几句好听的,就直接辞了出来也罢了…将来再来京,见面也是很容易了。”
相爷长随,那是何等身份,普通的州县也是没有资格听到这番话的。林文远待人亲和,自己出身卑贱,所以骨子里头就没有什么官身民身的成见,对这些下人也是平等相待,时间久了,加上大捧银子铺路,所以薛家这些人也不拿他当外人了。
就林文远拿到千户告身腰牌的时候,这些长随下人还凑了一桌,大家共饮相贺来着。
要不然的话,薛阁老是何等身份,哪里有“见面很容易的”这一说?
“生受了,”林文远出手是极大方的,一边往外走,一边就是一小锭银子塞在对方怀里:“夜沉了,一会从街市上买点羊脸肉,几个值下夜的喝点酒解乏。”
这也是常有的事,而且林文远说的十分诱人,那个长随笑呵呵的接了下来,就是赶上两步,在林文远前头引路。
“咦…”
一出门,正好是和范永斗撞了个对脸。
因为有在相府见面的情分,林文远也曾经去过几次范家商行,打听点物价消息,拉拉关系…浮山那边现在生意做的可不小,打交道的商行也极多。
利丰行这样的山东本地大商行和这几个晋商比…估计最小的晋商拔根毛也是比利丰行要粗上那么几分,真正要做大买卖,和这些晋商打交道也是不可免的。
不过范家到底是巨商,林文远身份差的远,浮山那边出的又是盐,山西的井盐可多的是,而且从甘肃一带的天然盐井还有大量出产,鲁盐想卖到山西那简直就是做梦,人家也不可能要,再物美价廉也不可能。
一个地方要保护一个地方的产业,除非是不产盐,否则的话,外路盐想进来,得罪的人就海了去了。
最底层的盐丁灶户,吃拿卡要的小吏总甲,坐地分肥的地方官员,包销包售的各路行商…这么一想,就知道这利益链有多大,不是吃撑了的,断不会在这种事上多事的。
没有利益,就没有交集,虽然范家也请过林文远吃酒什么的,不过只是当只苍蝇,在席间嗡嗡飞两下,也没有什么害处…
现在又在阁老这书房见到林文远,范永斗才觉得自己的判断出了岔子。
一件事得蒙阁老召见,可能是特例,再三再四的召见,那就说明,这个浮山来的小军官,应该是和薛阁老建立了某种私人联系。
否则的话,就没有办法解释眼前的情形了。
不愧是商人,范永斗的反应快极了,当下先迎上一步,接着就是双手迎上来,执住林文远的两只手,低声笑道:“林老弟,这一阵不到老哥那里走走,是不是嫌上回饮宴怠慢了?这可真是冤枉老哥了…”
正文 第390节:第一百六十二章 垂训(2)
然后就是絮絮叨叨,解释上回请客时的怠慢实乃无心之举云云…
这边范永斗忙活,那边亢家少东也非等闲,肥硕的身子猛闪过来,把范永斗挤在一边,脸上的肉也是挤的看不见眼:“林老哥,甭理老范,有空了到我那里走走,小弟独好美食,管你山中走兽,水上奇珍,反正世间有了,小弟我的厨房就得有…最近来了几桶辽东白鱼,我叫人烹调了,请你老弟过来,咱们一个外客不请…哦,叫上老范,三人同饮,说说笑笑品鱼鲜,如何,如何?”
这辽东白鱼是黑龙江一带的水产,大而鲜美,也没有刺,辽东沦陷之前是京师奇珍,皇室也没有多少活的可吃,毕竟道路太远,一路运送过来,到京师十条也难活一条,所以谓之以奇珍。
现在这个时候,辽东道路断绝,这厮是怎么弄到的?
这当然不能深究,林文远在京师久了,这些门道早清楚了,当下也是连连拱手,脸上笑意充足,应答声也是带着笑意:“两位大兄盛情,弟铭感五内,只是今日此来,却是来向阁老辞行来着…”
“怎地这就走了?”范永斗圆睁双目,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这太可惜了,不知老弟何时再回来?”
亢少东走的就是柔情路线,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林文远在心里长叹口气…自己在京师经营的这么多门路脉落,交给别人怎么处?但以后再有差遣,难道还是自己跑来?
练兵带兵,才是他的挚爱啊…
“弟奉命回,委实还不知道何时再诣京师,不过,只要来京,一定拜会两位东主。”
“好,到时候我扫榻相迎!”
“我倒履相候!”
两个商人都是情深意重的模样,又是和林文远敷衍了几句,直到长随催促,这才松手放行。
这副模样,当然是恶心巴拉,实在是叫人觉得不适,不过在一边的几个晋商倒是看的津津有味的样子,有一两个甚至也想上来结识,不过在薛国观的书房门前,亢少东和范永斗是旧识,打个招呼还没有什么,要是真的寒暄说笑起来,也是太不恭谨了,当下只能站着不动,只是向林文远点头微笑,聊以致意罢了。
“叩见阁老!”
林文远现在还只是个千户,五品官儿,和自己以前比那是天上地下了,和阁老比,还是蚂蚁和大象的差距。
不要说他,就是张守仁来了,从二品的武官在此,也是只能老老实实的叩头,不要说张守仁,就是左良玉这样的加左都督的一品总兵官,在这里也只能是老老实实的跪下。
在大明,武职官确实是太委屈了一些。
“哦,你起来。”
薛国观的眉宇间满是倦色,刚刚和商人的一番交结实在是很耗精力的…大约薛国观也没想过,自己宰执天下,居然还要和一群商人谈生意经,这他娘的真是从何谈起?
经此一役,他和人说话的兴趣缺缺,而且手头还有不少事要做,看看天色也不早了,早朝就算不必上,入值内阁的时间也不便太晚,宰相晏起,实在不是好名声哪。
当下先吩咐一句,接着便道:“林哥儿,你即将回浮山,老夫也没有什么要吩咐的。唯有你带话张大人,着他好生效力,他的功名前程,都是在马上厮杀得来,别的事,太过取巧了的话,要少作不为,你懂我的意思没有?”
林文远当然是懂了,薛国观的意思就是张守仁的这一次提拔是超迁越次,已经算是十分讨巧了。底下就好好好效力,多做一些实务,最好是立下战功,文人养望可以猫着不做事,最多讲讲学,读读书,武夫想要更进一步,却得实打实的做出一番成绩来,这当然不公平,不过谁叫武夫在英宗一朝落败亏输,没斗过文官们呢?
当下也只能恭恭敬敬的叩一个头,以示自己完全明白,并且会将原话带给张守仁。
“唔,林哥儿你自己也要好自为之,将来做一番事业,老夫观你聪明有余,人也是仁厚的底子,人生在世,得意只是一时的事,凡事多留退步,则人皆敬服,办事反而要容易的多了…临别之时,老夫就是这番话,听或不听,也是在你了。”
说起来明朝的规矩实在很多,光是称呼上就是很多门道。比如这大人之称,要是你见了比自己官大的官,一声大人,肯定就是往死里得罪人了。
得加敬称,老大人,老公祖,老父台,然后就是中丞、军门、制府等尊称,对阁老一级的,则是称呼更加尊敬。
称大人的,则是上级称下级的称呼,什么张大人李大人,就是后世小李小王小张的称呼,上级称呼下级没什么,但你能想象一个下级大大咧咧的称自己上司为小王吗?
象薛国观原本该是用林大人称呼林文远才对,但以现在的称呼,就是有点长辈训诫晚辈的意思了。
这种亲近,可不是钱能买到的,还是林文远数次入相府,答对从容,并且展露出优秀的素质…说起来他原本就是一个货郎,有点小聪明和小见识,但哪里够资格在相爷面前显摆?
功劳当然得算在张守仁头上,林文远在张守仁跟前那么久,谈吐,见识,风度,都是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有文人的聪颖博学,却无头巾酸腐气,有武人的磊落和勃勃英气,却无武夫的粗鄙气,这样的人,以薛国观的见识,当然知道是难得的人才,所以动了爱才之念,称呼起来,都是以家人之礼相称了。
“下官一定谨记在心,此生不敢或忘。”
虽然薛国观表示亲近,但不表示林文远可以蹬鼻子上脸,一个阁老和五品武官,这差距还是太大了一些,他还是以下官相称,就是表示不敢接受薛国观的称呼,但语意之中,自是将对方的好意全收。
“唔,甚好。”薛国观对林文远的灵慧十分满意,不过还是倦了,打了个呵欠,拂袖道:“若无要紧事情,你可以去了。”
正文 第391节:第一百六十三章 灵机一动(1)
第一百六十三章灵机一动
所谓灵机一动,就是林文远此时的鲜明写照了。
原本他是打算说无事,然后叩头退出,不过在话到唇边的一刹那,林文远的话语却是变了。
“是有一件事,想求阁老。”
“哦,你说。”
若是别人,在这个时候还来烦,薛国观就要叫人撵出去了。
不过他对林文远确实是十分欣赏,因此微微一笑,喝了口茶,道:“你家张大人,又有什么新鲜花样了?”
说起来薛国观对张守仁也是十分好奇的,这个年轻后生,委实不简单。
世职百户,现在做出如此事业来,还把眼前这姓林的小子调教成如此杰出优异的模样,这个张守仁,岂是易与之辈?
换了以前太平岁月,肯定是要叫张守仁上京来,亲眼见上一见,才能真正完成品评。不过现在这种时世,以前的旧规矩还是算了吧…
以前官员,武官袭职要到兵部和都督府办手续,还要面圣陛辞,皇帝当然也不可能单独召见一个小臣武官,而是把人混在一起,相关部门安排好日子,引见时带一票武官来,大家一起叩头,皇帝说几句好听的话,然后就挥手撵大家滚蛋。
文官也是如此,不过陛辞之后,有三年一朝的规矩,朝廷也是害怕地方官当久了,无礼中枢权威,三年一来,到各部和深宫中受一点敲打和震撼教育,然后回去当地方官时,就能老实很多。
这些规矩,现在是讲不得了,要不然的话,薛国观一定很想亲眼见一见,能把一个小旗官调教成眼前这模样,背后的人,还能了得?
“是我家大人来信…”
林文远张嘴就说胡话,丝毫不觉脸红,要是薛国观知道被眼前这个他心中的杰出之士给骗了,心里也不知道做何是想。
“哦,求官照开铁矿?这个…”
适才听到粮价与铁矿之事,再加上林文远深知现在浮山那边的短腿就是缺铁,打铠甲要铁,制兵器要铁,铸炮造火铳都要铁。
现在辽东有一种铁体铜胎的模铸法,十分先进,应该是走在泰西洋鬼子前头了。
要说大明不缺能人志士,更不缺能工巧匠。
这些年来,耶苏会当然是支援了不少铸炮的工具和技师,但明朝的火炮,更多的还是依据万历年间在海里捞出来的大炮仿造而成。
仿造多了,经验丰富了,虽然没有理论指导,不过这年头的大炮理论也不见得有多高深…反正现在辽东的这种铸法,省铜不说,在技术上更有难得的优势。
铜炮是纯用青铜所铸,稳定性差,因为铜的熔点低,火炮速射几轮后,炮管就会因热而膨胀变形,影响发射精度,而且再连续发射,就会炸膛。
而且青铜太贵了,明朝的铜产量原本就低,这些年又是连年铸炮,民间的铜钱早就不够使了,铜器也消耗了不少,再这么铸下去,不要说国库如洗了,民间连洗脸的铜盆可都要用不上了…这年头也没有铝盆瓷盆,也比不上铜盆好使不是。
正文 第392节:第一百六十三章 灵机一动(2)
辽东的这种铸法已经极为先进,辽东都司铸过,皇太极也铸过,都是千斤以上的大炮,论起铸造工艺,特别是铁水除碳这一块还很落后,在总体来说,已经是领先世界了。
以这种法子,配上娴熟的工艺和优质铁水,加上西洋技师的流程,一则可以稳定炮的质量,二来可以减轻炮的重量,明朝现在的大炮,体积太大太重,拖拉上战场实在是太困难了一些,小炮火药推力不足,杀伤力弱,也是派不上大用场。
清军南下,一路拖着红夷大炮奔走,经常是围城数月,火炮才沿路赶来,然后几炮轰开城门,战事宣告结束。
这样的打法,张守仁肯定不乐意,他要的是火力凶猛,炮身轻而稳定,质量上等的野战炮,这种炮就非得用高炉练出优质铁水来,而前提更是要有大量的优质铁矿石和生铁!
不仅是火炮,军中要用的,哪一样不是要用铁?
浮山那边钱是不缺了,铁的价格也不是太贵,但生铁购买实在是太困难了,而铸炮和打造火铳,废品率又实在太高。
明朝在耶苏会手里买炮,英国人造的四磅小炮都是开价一千两,明廷还照样乐呵呵的接受了这个价格,其实这种小炮,到远东的价格是每门二百两,而在英国本土造出来,不过六十两银子就能成功。
之所以明朝接受这种天价,并不是明朝傻到这种程度,实在是因为铸炮的成本在大明是太高了。
当时有记录是这样的:“大铳铸十铳能得二、三可用者,可称高手。”
也就是说,废品率高达七成到八成,火炮的成本单门来看是不高,但算上这么高的损耗率来说,那就是高的吓人了。
这样的损耗,要的铁实在是太多太多,花钱也是买不到。
现在天下到处战乱,铠甲兵器火铳都是利器,流贼官兵东虏北虏都一窝蜂的需要,而大明官矿又是全处于瘫痪废革状态,想买铁,也得有地方买去。
原本再缺铁,浮山上下也只是在想法子去多买一些,林文远和浮山每天都有快马传递消息,听说张守仁已经重托了几家商行,花大价钱多多购买。
林文远以为缺铁之事就这般能解决,等今晚看到眼前情形时,才知道张大人也是有出错的时候,买铁这事,有点儿想当然了。
晋商是多大的资本,多么宽广的人脉,用铁量一增,经果也是抓瞎。
当然,他是不知道范永斗是把生铁贩卖到草原和辽东,卖给女真人和蒙古人,这样需求量当然有点儿过大,正常情形下,生铁也不至于到如此紧张的地步。
不过长了这么一点见识之后,林文远就是先醒悟过来。
生铁这玩意,不比盐方便产出,数量有限,指望买是肯定不成的。
大人雄心勃勃,一心打造一支强兵出来,这在浮山是人尽皆之的事实。兵备道…哦,现在的登莱巡抚刘大人也是支持勉励,不过这铠甲兵器,却是肯定指望不上的。
正文 第393节:第一百六十三章 灵机一动(3)
为今之计,只能变买为产出,自己投资,自己来搞。
相比张守仁,本时空的土著林文远对大明矿业的了解还算有一点,现在南方到处都是私矿,而且全部都是不交课税的野矿,不管是炉房数字,还是炉工人数,都是没有一点约束,大明朝廷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北方这边,矿监要多一些,官矿做为远古留存也还保有不少,不过都是虚应故事,朝廷用钱早就用买的了,官矿如何,可想而知。
不过有矿监在,私矿数字就比南方少的多,主要是北方的大士绅少,不象南方,一个县里找几十个退职的三品以上的官员很稀松的事,找退职的尚书大学士也不是不可能,这么多大士绅扎堆在一起,然后一起凑股本搞个矿,谁去管,谁敢管?
北地不同南方,这等事还是要慎重的。
不过再慎重也只是件小事,薛国观没兴趣多想,只略一沉吟,就是道:“此是小事,你家大人刚授给游击将军差遣,想来是要生铁打造兵器吧?”
“哦,果然。”明朝对铠甲兵器的控制,说严就是严,管你位极人臣,家里抄出铠甲来就是谋反,超过五具就是死罪没商量。
说松也是松,营兵主将要制甲打兵器,就是挑明的事,根本不需要忌讳。
蹙额又想了一会,薛国观便道:“朝廷现在是左右支拙,也实在是难以为计,你家大人听说是长袖善舞,勇于任事的。也罢,就允他办个官照,自己开矿支炉吧。”
“谢阁老!”
林文远喜动颜色,施了一礼,表示谢意。
“罢了,这谢什么。”薛国观微微一笑,端起茶碗道:“你家大人是能干把细的人,给他个名义,就能做不少事情出来,且看吧,莱芜那边的矿监着人撤回来,反正也是名存实亡,你们的人领了官照,就赶紧把炉支起来,等将来老夫这里缺铁,少不得要和你们打擂台的!”
薛国观一边说也是一边笑,但这话可不能当笑话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