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调整再调整,内阁终于成型。
这个机构,算是名不正言不顺,宰相不是宰相,但好歹是国家的中枢机构,自有一定之规。而大学士加尚书,也就算正经管到了六部,权力也就自然巩固了下来。
现在这个时候,大学士刘宇亮名义上还是首辅,不过所有人都是知道,这位刘阁老是已经失宠,下台是迟早的事,就是看是今年下半年,还是明年上半年了。
如果不知机,还要赖在这个位置上,怕是下场都不会太妙。
皇上这执政十来年,除了早年是几个知名的东林党老人外,真正信任和重用的就只是有两个。一个是温体仁,一个便是东林党的周延儒。
除此二人之外,也就还有一个杨嗣昌,但杨嗣昌崇祯是在军务上任他,真正的国家大政,事事倚重的,还就是温体仁和周延儒这两个。
要说起来,这两人又偏是生死对头。
周延儒是东林首领,东林党最擅内斗,他的党争功夫,自是不必提了。
温体仁当然也不是善人,崇祯年间,能混到内阁首辅,还独自专权数年,哪怕被攻讦退位,推荐了一个薛国观后,崇祯照样是最信任…这充分说明了温体仁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也正是东林一派,最为担心的事。
他们是拼力攻击,把温体仁说的十分不堪,但很多罪状都是因缘附会,根本不值得推敲,真正叫温体仁去职的,还是崇祯天生的帝王心病,担心臣下久为辅臣,会经营势力,威胁皇权,而不是对温体仁失去了信任的原故。
论说起来,相比办事,周延儒连温体仁一个脚指头也不如。
朝中之事,真正有担当,并且愿与皇帝站在一个阵营,苦心孤诣的解决问题和麻烦的,也就是温体仁和薛国观几个。
饷和兵,是崇祯末世的最要紧之物,但在东林那边,一提起饷兵之事,便是叫皇帝修仁德。
天灾示警,是皇帝不修仁德。
边关报警,是皇帝不修仁德。
京师地震,是皇帝不修仁德。
流贼为患,是皇帝不修仁德。
反正在黄道周和刘宗周等东林儒臣嘴里,凡事只要是内修仁德了,则自然而然就办成了。天灾不会有了,边关也不会示警了,流贼就都降顺了…反正皇帝只要问政,就无非是修仁德这三个字以应。
崇祯在刚即位的时候,年纪太小,被东林党忽悠的有点找不着北,凡事也是照东林的标准来办。吃饭,女色,衣着,无不是俭朴自省,太子之外,还有诸王,在传嗣方面也是无可指摘。
勤政方面,更是无一日不见大臣。
比起神宗和他的哥子天启皇帝,那简直是差的天上地下。
但说来也是怪了,神宗年间大半太平,晚年才出了辽东的乱子,但内地境内,仍然是一片太平景像。
天启年间也是如此,虽是年年受灾,但大规模的流民祸乱,却是由崇祯当家后才开始的。
这其中,当然也是有明末财政破产,到崇祯年间各种毛病大发作,但也是与几次加赋有莫大的关系。
正文 第371节:第一百五十四章 内阁(3)
等到了现在这种时候,皇帝当国十余年,东林党那一套也是渐渐玩不转,真正能帮皇帝分忧,解决麻烦,并且对钱粮兵谷能有实际意见的大臣,才渐渐被信任倚重。
就算如此,崇祯也是实在没有什么章法,或者说,整个晚明之际,国家是病入膏肓,最有本事的大臣,在大明千疮百孔的财政体系面前,也是只能瞠目结舌,根本无计可施。
就眼前来说,国家财用之不足,实在也是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明初的种种弊端,也是逐渐显露出来,可当国者,能拿出办法出来的,几希?
文渊阁中,自是有一群阁老在。
明朝不比清朝,清之帝王勤政,实在是到了变态的地步。每早必定是和军机见面,然后分批接见大臣,过午后就开始亲批折子,绝不假手他人。
这是君权到极限的体现,军机的地位连内阁也不如,就是皇帝的高级秘书班子,但承旨而已。而著名的军机大臣傅恒,还开创了一人不敢承旨的先例。
就是说,奉旨办事,一个人不干,得大伙儿一起承旨,这才能干。
颟顸无能,无耻事君到清之军机的地步,也实在是华夏千年之下的一种奇观了。
大明内阁,却是另外一种气度。
票拟之权,就是内阁相权的直接体现。
天下事繁,每日奏章不知道有多少,事务之烦,又各有曲衷,身为帝王者,实在尽难查察,所以内阁在送入之前,就先贴黄票拟,把处理的意见先送呈上去,然后皇帝看过,由司礼批红回复下来,就是正式的朝廷意志,经由内阁发布的诏旨了。
今日次辅薛国观被皇帝召见,在文华殿内足足独对了大半个时辰,内阁中人都是消息灵通,还没等薛国观回来,就知道皇帝苦于兵饷两缺,因此向薛国观问策。
薛国观究竟说了什么,这就不足为人所知,但朝廷已经撑不下去,这也是明摆着的事实。到处都是请饷请赈济,国库如洗,崇祯皇帝把自己的内库也花的海落河干,根本没有银子可以往外发了。
这个时候,朝廷必将有大举动,但究竟如何,且还得再看。
“老先生请。”
“老先生客气了,吾等皆入参机务,无须讲此俗礼了。”
薛国观返回内阁时,时辰已经不早,几个阁老都是忙着自己的事情,首辅刘宇亮正在观阅文书,见薛国观回来,也是并没有出声。
只有杨嗣昌坐在门前,见薛国观进来,便是起身相迎。
薛国观对他也是客气,拱手还礼时,十分诚恳,表示不必多礼。
杨嗣昌见他如此,也是潇洒一笑,便是自己坐了下来,果然不再客气多礼了。
此人也是刚刚入阁,原本是兵部尚书,六月时崇祯下旨令他入阁参与国朝机务大事,任为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仍掌兵部事。
在职掌上,除了薛国观外,就当属此人。
风头之劲,虽是刚入阁,但已经逼凌他人之上,以声威来说,也是只在薛国观之下了。
正文 第372节:第一百五十五章 国之大政(1)
第一百五十五章国之大政
明朝文官,俨然就是一个集体,只是在对抗皇权时是抱成一团,平时彼此是互相内斗不休,基本上没有消停的时候。
不过杨嗣昌和薛国观总体来说是一派的人,都是讲究实务,能做实事并且敢于任事的人。
哪怕是谤满天下,这两人也是不大在乎的。
他们这一派,与东林一党才是生死大敌,一边是实干家,一边是嘴炮党,当然是天生的彼此不相容,一见面就咬。
不过此时杨嗣昌和薛国观也是在别苗头,皇帝对两人都很倚重,但此前杨嗣昌只是兵部尚书,并未入阁,威胁不大。
现在却是加东阁大学士,还管了两个部,尽管是不如薛国观的吏部,但由此观圣心,恐怕薛国观心里也就不那么稳当了。
更为关键的,还是在大政上的分歧。
国用不足,崇祯当然是十分着急,频频问计于下。
杨嗣昌在军务上还是十分来得,所任用的洪承畴和孙传庭几个都是十分能干的人才,流贼现在几乎被全灭,就是这几人立的大功。
至于熊文灿,也是杨嗣昌举荐,虽然此人有贪财好货的名声,不过好歹是招安了张献忠和罗汝才,立的功劳可就算不小了。
如此这般,杨嗣昌自是春风得意,入阁为相,也是有崇祯酬其功劳的意思。
现在国用不足,杨嗣昌又从兵部专任到入阁为相,此人又是世家子弟,敢于任事,当然也就敢于献计。
薛国观听说,此人提议是再一次加派田赋。
国朝用度不足,根子是太祖设计的赋税制度先天有缺陷,田赋开始定的太低,而且一碗水端平,无视东南和西北的收成差距,这就是一大弊端。
当然,原因也是明朝的文官制度和吏员制度太烂,根本没有办法搞精细操作,只能一刀切。
商税收取不足,现在民间富裕到极处,朝廷却穷的当裤子,根子在哪里,也是不言自明。
此时到处烽火,国用肯定是不足了,皇帝也是窘迫万分,这个时候,谁能献上什么来钱的计谋,多半都会被采纳,更何况是日渐被信用的杨嗣昌提出!
此人也算是敢于任事了,要知道,当今掌天下文脉的是东林,而对加赋加税始终持反对态度,甚至是破口大骂的,也是东林一脉。
当然,东林最反对的是加商税和海税,江南一地,这些年来对海外贸易大为发展,人人都赚的盆满钵满,个个都肥的流油,除了对外贸易,还有开矿,办丝厂,大财东有万亩良田,百万身家的,实在都不是稀奇的事。
所以万历年间,皇帝派税监和矿监于江南各地,收矿税和商税,而由此引发的□□和反弹,也是实在不小。
数万人罢市,打死矿税监的事,在万历年间有好多次记录,这其中,谁敢说没有东林党人的影子在其中?
一国之君,派出收税的部下被人鼓动打死,万历因为此事,好多次绝食□□,明末时节,在这税上头的争执,也可以说是天下奇观了。
正文 第373节:第一百五十五章 国之大政(2)
神宗死后到崇祯,东林用事,商税和矿税征收的事彻底宣告结束,原本一年还有几十万上百万的收入,现在全告终结。
海上收入,尽归郑芝龙这样的投降招安的大海盗。
陆上商税,则尽数为民间豪绅分润,皇帝和朝廷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隆万大开海,除了带来通货膨胀,使得政府支出更加支拙外,居然一点好处也没给政府,这也算是天下最奇的奇事了。
相比于明政府的窘迫,同时期的西方却是君主自己投资,开海贸易,甚至是私掠所得,君主都要分一份子,反正要钱不要脸,而且欧洲国家可也没有儒学和东林党,这二百年下来,欧洲掠夺了大量的财富,归于王室和政府,民间当然也是好处多多,整个西欧,都是如烈火烹油一般,逐渐变的繁富无比,国力自也是蒸蒸日上,就算是小国,也是有本事组建水师,到明朝家门口来争胜逞雄了。
商税和海税断不能收,杨嗣昌虽是自视甚高,可也不会去捅这种马蜂窝。相比抱成一团的士大夫们,给老百姓的土地再加几厘银子的田赋,想来就容易的多了。
当然做这样的事还会遭骂,加税始终是被诟病的,不过相比较而言,已经算是最省事的办法。
大明有一亿多亩土地,每亩加几厘,就是数百万之多。
根据有人透露出来的消息,今年下半年或是明年年中,一定就会推行天下,加赋的名义就是练兵用的练饷,全天下加赋的额度是增加七百三十多万两白银,有这么一笔银子,朝廷用度就要轻松很多。
对崇祯来说,杨嗣昌这是勇于任事,可薛国观却是深知,国家大政绝不能这么搞法!
从万历年间,北方就是连连受灾,当时的人虽不知道小冰河时期带来的这种灾害,却也是深知,北方人民已经困苦不堪,绝不能再受摧折。
自崇祯即位,在崇祯四年时已经加过一次剿饷,而北方□□的原因,却正是因为加派了辽饷,然后在天灾之后,朝廷不仅不赈济,反而在辽饷之外,又加了剿饷。
加剿饷是为了剿灭流贼,而流贼之起,却是因为加派和天灾,这样的循环,原本就是一个切不断的死结!
如今好歹是有了一个天下初定的样子,犹如人重病之后,刚刚有痊愈的希望,此时再下一剂猛药,病人身体未经调理,非暴疾而亡不可!
事实也正是如此,杨嗣昌主持的加派练饷,不仅没有练成兵马,反而又逼反了大批破产农民,整个北方,原本就已经是一锅烧热的热油,此人的加饷一事一出,犹如冷水入锅,立刻就是炸响起来。
加派的额度,相对于明朝的税赋负担来说,其实不算太重。对江南和湖广来说,加的几厘银子,也是在百姓可负担的范围之内。
就算是清初时,清朝统治者为了收拢人心,号称要废除三饷,但清之征收额度,就是按三饷之后的额度来征收的,所谓废三饷,只是一句空话。
但清初之时,小冰河时期已经过去,北方生产恢复,而绝不象此时,北方连年受灾,政府不仅不赈济,不帮百姓度过时艰,反而是一再加饷,这样一来,除了把百姓逼反,又有何意义可言?
崇祯十二年的加饷,直接使得李自成咸鱼翻身,千骑入河南,一年时间膨胀到五十万之巨的人数,此后破洛阳,围开封,终于不可复制。
明之亡国,这一次加征练饷,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相比于自负的杨嗣昌,薛国观就更加清醒和谨慎的多。对国用不足,他自然也是在设法,但今天在文华殿召对,天子显然对他的徐徐调治,革除冗官,节省用度,裁撤冗将冗兵的办法都不大有兴趣,问对之时,虽未明言,但倾向加赋的意思也是很明显了。
“天子年少即位,于国政不大通晓明白,偏又有这么多幸进之辈,妄言惑乱!”
尽管是满脸春风,笑容可掬的样子,但薛国观看向杨嗣昌的眼神,却是十分冰冷。
若有机会,他一定会将此人打下去,因为这姓杨的虽然也是敢于胆当,勇于任事,但世家子出身,看人看事都太轻易,而且擅作威福,长久用事,一定会坏事。
但有没有这个机会,就实在难说的很了…
“卢九台报宣大镇今年增收二十万石,难得,实在难得。”
在薛国观与杨嗣昌等人互相致意见礼的时候,刘宇亮却是捧着一份奏折,大加赞赏。
听着这话,薛国观也是点头,脸上露出笑容来:“能臣到哪里都能做出实绩来,卢九台剿贼厉害,也不虚耗粮饷,好大喜功,屯田也能有这般成效,实在是能臣典范。”
这个评价,就比刘宇亮的说法更进一步,原本也没有什么,不过隐隐然是刺了杨嗣昌几句。因为这个公子哥出身的兵部尚书,下头的评价就是耗费钱粮,好大喜功。
“宣大得此人爬理清梳,也确实是不小的功劳,不过说只是卢九台一人能做这般事情,学生看也未必见得。”
杨嗣昌心胸狭隘,根本不是容人的事。不过薛国观地位身份在他之上,他公然反击是不成的,不过叫他隐忍下来,也是绝无可能。
当下在案上一通乱翻,找着几封奏书,然后便大声道:“山东的登州兵备道刘景曜奏,浮山海防全部重修完毕,绵延二百余里,有六堡,三十一墩,一百一十七个烽火台,浮山守御所也是重新编练成功,可以立营。嗯,这个事全部是新授浮山游击张守仁所为,年方二十许,能有如此实绩,学生看来,也不在卢九台之下嘛。”
“对了!”杨嗣昌既然说话,而且也是在他份内职掌的话,就是更加理直气壮起来:“又有一封新的奏报,浮山所修成海防,群盗二千余来犯,张守仁整军迎敌,一阵斩首过千级,国朝这数十年来,对海盗有此大胜者,此特例也!”
正文 第374节:第一百五十六章 乌龙(1)
第一百五十六章乌龙
杨嗣昌的职掌就是兵部,所以说起来也是理直气壮,当然,他此时太过激动,以为是反击成功,看到薛国观脸上神情怪异时还洋洋自得,自是没有去看别的同僚的脸色。
刘宇亮一张老脸都涨的通红,嘴里含着的半杯茶水也是好险喷出来。
别外两个阁老都是很辛苦忍笑的样子,害怕杨嗣昌看到,都是趴在桌子上假装看公文,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
薛国观已经确实是杨嗣昌自己摆了大乌龙,当下心中好笑,脸上却故意带了几分愤然的样子,只向着杨嗣昌道:“修几个墩堡,练数百兵丁,如何能与卢九台总督宣大镇,练数万精锐,增收粮食二十万石可比?老先生,学生此言,以为然否?”
在明朝,斩首军功当然是最大,然后就是和粮食或是修筑防御有关。
因为在明初时,明太祖洋洋自得的事情就是卫所养兵百万,不费国家一钱一米。
其实还不止如此,按明初规矩,卫所是要每年上交物资的。
大头当然是粮食,于是在明朝当兵,不仅要持戈卫戍国家,随时预备征调出兵,闲时还得种地,并且种的产出,大头还要交给国家。
然后还有军官们的压迫和欺凌等等,在明初时,军户就很困苦,永乐年间,军户就已经开始逃亡。
等到了明中期时,卫所不仅不会交粮,还需要国家补贴了。
明太祖设计的这一套军制和财制,当然也就宣告完全的失败。卫所不再具有保家卫国的功能,同时还要国家补贴,而国家的财政要拿出大半来养兵,当然,是拿银子招募的营兵才管用。
到了崇祯年间,卫所能自给自足,就算是阿迷陀佛,要是能上交粮食,那简直就是奇迹。
象卢象升总督宣大,爬犁卫所田地,督促生产,结果一年之间,宣大镇增收二十万石军粮,这在当时,就是一个奇迹。
至于张守仁重修防御工程,在卫所武官来说,当然也是一个不小的成就,不过比起宣大镇的成绩来,也确实是差的远了。
当然,杨嗣昌此时和薛国观顶牛,一听薛国观的话,就是皱眉道:“自孔有德乱后,登州一带海面遍布群盗,海防实也是吃紧,若是府卫官都能如这张守仁这般尽忠职守,朝廷哪里还有什么可忧虑的?”
“也是了。”薛国观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笑道:“不过似乎已经是酬过功了?”
“嗯,授的指挥佥事。”杨嗣昌狠狠盯了薛国观一眼,薄怒道:“不过斩首千级,这个功还没算。国朝规矩,领军五百斩首五级,则算一级大功,这张守仁报兵是五千,斩首一千一百余级,可得算多少级大功了?”
“说的也是…”薛国观沉吟着道:“不过此子二十来岁,已经授给指挥佥事,骤然再加功,恐怕不是作养人才的正道。”
“老先生此言差矣,此人是百户世家子弟,与国同休的将门世家,又有实在大功,朝廷有功不赏,这才说不过去吧?”
正文 第375节:第一百五十六章 乌龙(2)
“唔,文弱兄所言甚是,不过学生总以为…”
“老先生不必再说,”杨嗣昌摆了一个十分得意的微笑,自以为对薛国观的反击十分凌厉,并且大获全胜:“学生这就去面圣,山东地界,是南直隶与北直交界之处,海防要紧,漕运相关,所以有此人才,一定要叫圣上也知晓才行。”
以他的宠信和地位,求见崇祯当然是一定获准的,当下冲薛国观点一点头,便是扬长而去。
当然,那几份山东各衙门送来的奏疏,也是被杨嗣昌一起带走了。
此人的执掌就是兵部,这等事,按说也是在他的职掌之内,他摆出一副不容商量的模样出来,别人也确实是不大好多说什么。
这件事,薛国观还是准备暗中不动声色的办了,免得杨嗣昌与自己顶牛,黄了事情。
谁料此人刚入阁不久,对很多事情没搞清楚状况就胡乱作为,今天的事,杨嗣昌是自己摆了自己一道,闹了大乌龙出来。
张守仁这个小小武职官当然是攀不上阁老,他与薛国观的暗中联络,知道的人并不多。
但刘景曜这个兵备道已经拜了薛国观的门,正式算是薛党的外围成员,刘景曜向来不党附任何人,能有这样的表态,还是张守仁苦劝的结果,算是十分不容易了。
这个消息,京师知道的人并不多,但身为内阁阁老要是不知道,那就是说不过去了。
而且,刘景曜提升为登莱巡抚的任命已经由崇祯拍板决定,并且内阁也副署过了,旨意已经正式下发,已经往登州去了。
与此同时,登州的调整还是在进行中,丘磊这个山东镇总兵不必再猫在登州了,他的主力,将会被调到济南和德州一带驻扎,登州这里,朝廷的意思是编成十二营的水师营和城守营,人数大约是在万余左右,由登莱巡抚直接节制,下头设一个副将和两个参将统领,这些兵马,震慑登莱,威胁对面的旅顺和皮岛等原东江镇诸岛,也是足够了。
要说大明这边去主动进攻,反正朝野之间,暂时是没有人有这种逆天的打算。
刘景曜的登莱巡抚这么轻易到手,除了薛国观的背景外,朝廷对山东驻军的调整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以前山东两抚,山东巡抚负责济南德州和济宁、临清一带,也就是漕运的运转就可以了,而登莱巡抚,则是支应辽东战场,供应粮道,支援东江,并且算是东江镇的后劲,随时可能会奉命前往辽东战场做战。
关宁一线,算是主战场,登莱和东江,则算是辅助。
现在东江完了,登莱这边不反击的话,就是一块鸡肋,原本的重要地位是肯定没有了,刘景曜也算是捡了一个便宜,原本以他的资历和人脉,想上位巡抚,确实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刘景曜为登莱巡抚,张守仁是他门生的事,知道的人可是不少。
毕竟文官收武将当弟子的先例不是没有,不过也确实不多。加上刘景曜是孤高耿介的性子,这一段时间来,却是转了牛性,不仅收了一个武夫当弟子,做事也渐渐变的漂亮起来,现在张守仁又一次报大功,杨嗣昌还要在皇帝面前加深印象,这件事,阴差阳错,薛国观自己也是想想觉得好笑的很了。
只是想起大政分歧,心中不免烦闷,一拂袍袖,便也是进了自己的屋子。
内阁之中,也是分了好多隔间,首辅的当然是最大最好的,然后是次辅和其余的阁老。
薛国观的屋子,自然是收拾的十分精洁雅致,坐下之后,内阁的杂役便是上来,泡上一杯上好的君山茶。
这也是薛国观的最爱,眼前茶水一杯,皇宫的屋子高大轩敞,外头日头再毒,殿阁里头也是一片阴凉,品茶办事,十分舒服。
“阁老,有一位内使在外求见。”
刚翻阅了几份紧急文书,正看到陕西那边在追剿李自成余部的要紧处,外间传来毕剥敲击声,薛国观一看,是自己的心腹家人,身后不远处,是个戴着三山帽,拿着拂尘,穿着浅黄色曳撒和白皮靴的宫中内监。
能做这一身打扮的,少说也是有品级的宦官,不可怠慢得罪,于是点了点头,吩咐道:“请他进来。”
家人答应一声,转身就是做了一个延请的手式,那个内侍也不托大,点了点头,进得门来,就是要行礼。
“公公何必如此,老夫与王大伴彼此至好,他的人来了,老夫这么拿大,见了面却是不好说话…来来,快坐,快坐!”
一见来人是东厂的人,而且职份不低,薛国观脸上的神情就随和的多了,不过他并没有起身,只是嘴上客气一番罢了。
相形之下,这个内侍到别的阁老屋子,哪怕是刘宇亮在内,所有阁老都是起身迎接,并且执手问好,嘘寒问暖,十分客气,薛国观的架子,就有点太大了。
不过到底薛国观是次辅,且正当宠,这个内使也不敢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的道:“咱家奉命前来,阁老不必客气了吧。”
“你当老夫想和你这阉人客气?”
薛国观还有几分士大夫的傲气,对勋戚和太监实在有点那什么,敷衍不起来。这也是后来他墙倒众人推时,被崇祯下辣手赐死的最要紧的原因。
做到阁老的人,禁中大内没有一个象样的盟友,外廷的人又是得罪了个干净,勋戚,东林,都是落井下石,皇宫里也是杀声一片,一个曾经的内阁首辅,尸体吊了两天才准放下来,崇祯刻忌寡恩实在不是东西,薛国观自己不善和权贵结交,也是十分要紧的原因。
“既然如此,请公公吩咐。”
“近日京师米价,不知道内阁注意否?”过来的内使一发问,薛国观就是浑身一震,当下顾不得客气,立刻就叫来人,他要亲自询问一下。
正文 第376节:第一百五十七章 示以威福(1)
第一百五十七章示以威福
最近薛国观把精力放在替崇祯搞钱上头,千方百计想开辟财源,加上内阁到底不是顺天府,所以最近对京师的物价就关注的少了。
等几个随员进来,把粮价等相关物价一说,薛国观就是面沉如水,呆坐在椅子之中。
见他如此,那个东厂来的内使自觉完成使命,阴阴一笑,拱手道:“阁老,咱家告辞了。还望阁老早日平抑物价,不然的话…”
“唔,老夫知道,此国之大政,请转告大伴,请他务必放心。”
在这种时候,薛国观还撑着阁老架子不倒,那个内使打了个躬,冷笑一声,便是转身告辞离去了。
若是依这个内使的意思,最好是不管薛国观的死活,直接将京师物价报上去就得了。
他是奉提督东厂太监王化民的命令赶过来的,锦衣卫的辑事权已经很小,几乎为零,万历和天启朝还十分威风显赫的缇骑,在崇祯朝根本就看不到踪影了。
这是周延儒提议的功劳,厂卫的侦辑权,在这个东林党人的提议下被取缔了,然后文官们可劲的贪污,皇帝连最后的监督手段也是没有了,当然,崇祯以为东林党人都是正臣,可资信任,所以根本就不需要监督…嗯,这个视角十分有趣,非常有趣。
当然,厂卫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在还是有一些番子秘探,主要的工作就是侦查在京师的百官,武将,还有一个传承百年以上的传统,就是监督京师物价。
这个传统可能还是永乐年间传下来的,反正现在也没有废除。除了物价,当然还有小民百姓对物价的评价。
要是厂卫和谁过不去,百姓嘴里该大员的口碑肯定不好,不过这样就是往死里得罪人,一击不倒,皇帝不信,厂卫自己就得倒霉,所以这种大杀器也不会常用,更加不会乱用。
在发觉物价不对,百姓啧有怨言的时候,王化民和薛国观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不过还是出于对大明政局的负责,派人来提点了一番。
崇祯信用的太监,十个有九个都是混蛋和无能之辈,大半连魏忠贤的衣角都摸不着,只有一个王承恩,忠心耿耿,能力是欠缺了那么一点,论起操守来,说真的,不少跨下有小鸟的士大夫,还是真比不上这个阉人呢。
至于这个王化民,和王承恩走的很近,也算是操守还过的去,但薛国观在某件事上得罪过他,此人肯派人来,说明事态还是较为严重的。
正因如此,薛国观在听说是王化民派人警告后,才郑重其事,不敢怠慢。
京师的米粮,向来是南漕运来,在通州还有百万石的仓储,按说是不该米价腾贵才是。但最近这一段时间下来,苑平城和丰台等地的时疏倒还没有涨价,每天大量供应京师,但最基本的粮食,却是每天见涨。
现在一石粮已经涨到了四钱五这个价位,再继续走高,京师里头就肯定是骂声一片了。
正文 第377节:第一百五十七章 示以威福(2)
“来人,将我这封书简,速投到通州。”
“是,老爷!”
薛国观匆忙一就,一封小简几乎是眨眼就写好了,京师粮价涨起来,肯定是存量不足,粮店一见不足,就越发囤积居奇,想打平粮价,就得先从官储上着手。
没有官储,一切都是虚的。
不过,薛国观心里也是明白,通州号称有百万存粮,但大半是历年的陈米,手一搓就成灰的居多,这样的粮食只是帐面数字,想拿来吃,百姓还不如去啃树皮顶事。
然后剩下来的还要供给北方军镇,不可能全部是供应给京师,宣大,蓟镇,辽东,粮食缺口十分巨大,光是有饷银是没用的,没有粮食,士兵又不能拿银子当饭吃。
再加上鲁军也是由通州仓储供给粮食,这压力和缺口就更大了。
说来这规定也真脑残,漕粮一路北上,到达山东地界不停不放粮,一直到通州仓储后,再由小船运回山东地界,分发给诸军。
这不就是纯粹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
当然,文官们不会这么认为的,这种费事费力的举动,在他们看来是杜绝武将贪污浪费,并且可以由他们一手操控粮饷发放,可以杜绝军镇坐大,嗯,反正是一举多得。
至于浪费粮食和虚耗脚力,这个就属于另外一个范畴,不在讨论范围之中。
写完给通州仓场侍郎的小简,薛国观沉吟了大半天,终于又取过一张纸来,这一次下笔却是快的多了,涮涮写就,又是交给人去送。
在这当口,透过房门空隙,他也是看到了一脸晦气神色的杨嗣昌重回阁中。
杨阁老离开大约不到一个时辰,这个时候,他请奏对,谈事,再出来,时间是刚刚好。不过,看他的脸色如此难看,想来是有人多事,把事情的实情告诉给这个刚刚入阁,春风得意和刚愎自用兼有的权臣了。
换了别人,摆杨嗣昌这么一道,杨嗣昌必定会想办法立刻报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