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张守仁还没有蓄须,他也没有到蓄须的年纪,强而为之,反而为人所笑。在军阵之中,他并没有走在最前,也不是最中,但仍然是最显眼,最受瞩目的一个。
公平的说,张守仁还算是一个眉目英挺的青年,眉毛黝黑,眼大而有神,脸上的轮廓如刀削一般的分明。
这些日子,他分明是瘦下来不少,以前的脸上肉是过多了一些,使得他的相貌没有棱角,太过平庸。此时的他,却是棱角分明,双目炯炯有神,光是从精气神来说,就是远远超过了他的同龄人了。
以他的身高来说,现在的张守仁是比以前瘦削了很多,他没有骑马,也是在军伍之中甩开膀子和众人一起行走,但那高大瘦削的身形,还有那身武官的袍服,腰间杀的紧紧的犀角腰带,显示出了这大半年来的辛苦与付出。
在人群中,他如同一杆标枪那般挺直,今天的这种场面,原本一直对人和善有礼,显的温和友善的脸庞也是板的紧紧的,甚至是有一点苍白,抿着嘴唇,并不左顾右盼,甚至在经过刘景曜等人的身边时,也是没有扭一下头。
但今天这种场合,却是没有人会怪他失礼!
所有人都是被张守仁的这些安排所震惊,所打动,所感染了。
在这种时候,是不会有人计较什么礼节,哪怕是最普通的葬礼,人都知道是死者为大,况且是今天这样的场合与情景!
“举哀!”
在张守仁的命令声中,所有人停住脚步,把肩膀上的长枪放下,举平,再抬高,用这种方式,表达他们对战死弟兄的哀思。
正文 第362节:第一百五十一章 祠堂(2)
一时间,枪矛如林,整个军阵,就犹如一座移动着的由钢铁组成的山峦。
所有人都是低垂下头,只有举着牌位的队官们,神色肃穆,将神牌一直送到他们该在的地方,在那里,一切都是准备停当了。
到了堡正中,正是百户官厅和马铺军营的斜对角,原本是一座破败的城隍庙。在张守仁的重修计划中,城隍庙是要被迁往堡的西北角,正中这里,要被统一让给新修的医馆来使用。
但听了李勇新的话后,他显然是改变了计划。
这座城隍庙,这几天也是紧急重新修整打扫过,一切是和以前截然不同了。
原本是衰败不堪的庙宇,现在却是整修一新,换掉了破瓦碎石,拔掉杂草,这些只是外在的整修,内里也是与以往截然不同。
原本的城隍被请到了别处,神像什么的,都是搬走一空,庙门前的那些旧有的摆设,也是全部都没有了。
看起来是空荡荡的,但进院落之后,庙宇大门洞开,上面挂着的匾额也是十分清楚,叫人一看之下,就是知道这是什么所在。
“忠烈祠…”
有人看着匾额,若有所思的念着。
这里,显然就是供奉阵亡将士神主牌位的地方了。家族葬礼仍然一如前例,但这一次公葬,却只是将神位送到这个祠堂就可以了。
为浮山战殁而死的,在死后都是鬼神雄杰,可以在这庙宇正中的供桌上摆上牌位,然后只要浮山所在一天,张家堡在一天,浮山营在一天,他们的牌位就可以摆在这里,永受香火!
“好厉害的安排!”
在刚刚的时候,叶曙青都指挥和一群老军头都是被震慑住了,都是呆头呆脑,如同一群刚进城开眼的种田的农人。
但此时此刻,他终于是回过神来,当看到张守仁带队,所有浮山营兵肃立,将三个神主牌位送到庙宇正中,毕恭毕敬的安顿好了,然后再燃香祭祀之时,叶曙青的老脸也是涨的通红,使劲拍着自己的大腿,对着左右大声道:“怎么咱们就想不到?嗯,为什么这些好法子妙招,全是叫张国华想了出来?”
在场的老军头都是白发苍苍,固然卫所不成,他们都多年不曾带兵,但当年可也都是沙场厮杀的汉子。
军伍中死伤只是寻常事,所谓马革裹尸,连将领也不曾想过死后有什么好下场。
老实说,能落一个囫囵尸首,不要尸首相隔,就是很多将领所知道的士兵们最大的乞望了。
至于什么照料遗族,万般优待,甚至如眼神这般,建立祠堂,永远祭祀…这样的事,放眼整个大明,有哪一个卫所,或是哪一个将领如此做过了?
眼前这个英武的不成话的青年将军,真的是敢想敢为,实在也是叫人敬服。
“可惜我老了,”叶曙青赞叹过后,才又颇为失落的道:“不然的话,我还真的很想给国华将军效力呢…”
“大人说笑了…”
正文 第363节:第一百五十一章 祠堂(3)
“不是,”叶曙青正色道:“老夫一生成就,就是如此了。
当然不是少数,事实上,整个军堡的人都是沸腾了,感动了,在此时此刻,营兵们的感受自不必提,所有人都是看到,大半的营兵都是把脸板的紧紧的,但眼角处仍然是可以看到有泪水的痕迹。
这个军伍,这眼前的一切,在感动别人之前,首先感动的就是自己!
哪怕是张守仁,也是如此。
仪式的肃穆和必要性就在如此,哪怕主办的人知道它是骗人的,是一种整体意识被人为操控的体现,但就算如此,身处其中,也是会被感动,会情不自禁的融入其中,享受于其中。
在泪流满面的人群中,张守仁也是其中一个,绝非作伪,而是情感的宣泄罢了。
而营兵之外,最骄傲自豪的当然是营兵们的家人,所有人都是把腰杆立的直直的,双拳也是握握紧紧的,眼神顾盼时,也是掩饰不住的骄傲和自豪。
在这种时候,很多在张守仁选营兵时没有应募的小伙子都是十分痛恨自己的样子,他们双目都能喷出火来,看着眼前战功卓越,神色骄傲的营兵们,在半年前,他们岂不就是和他们一样只是普通的军户青年,每天也是赶海煮盐,或是捞一些小鱼小虾,勉强混个温饱。
其中很多人都是连浮山地界也没出去过,根本也是没有见识,没有本事,混口吃食都是十分艰难,要不是张守仁这个意外的出现,这些青年,将会普遍在四十左右的年纪,就会因为长期辛苦的劳作和营养不良而早早死去。
而现在的他们,却是眼神中满布骄傲,一切都是与往日不同,他们学会技击之术,战阵之术,体能也是远超过同龄的伙伴们,不仅如此,张守仁还替他们请先生教书…在以前,可是张守仁亲自教导。
就是现在,还是组建了教导队,营兵中表现优秀的,都有可能入选其中。
所有一切,加上今天的这个仪式,都是使得整个浮山,包括灵山和鏊山诸卫在内的青年都怦然心动!
在这样的情形下,在这种冲击下,要是还不心动,还不想为张守仁这个上司效死的,那也就算是毫无人心了。
就在这个时候,在一个简单手式的示意下,歌声响了起来。
如同黄钟大吕,无数男儿的喉咙同时出声,同时在唱动一首悲凉的歌曲。
这不是勾栏瓦肆,不是歌女婉转奉迎时展示技巧的灵巧歌喉,也不是那种随口而出的酸曲小调,而是数百将士,是苦战余生的健儿,带着血与火的味道,携着苦涩腥咸的海风,一身未洗尽的血迹,在这肃穆庄严的祠堂,用心吟唱!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为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苍凉的歌声之中,不论是否懂得歌中的意思,所有人,俱是潸然泪下!
正文 第364节:第一百五十二章 授勋(1)
第一百五十二章授勋
神主安顿好,在嘹亮的歌声中,两排各十人的火铳手越众而出。
在众人的注视之中,火铳手们早就点燃火绳上好子药,负责队官一声令下,二十人齐齐举声向天,一起击发!
砰然巨响接连响起,然后是烟雾缭绕。
然后这二十人退后,再上二十人,发射完毕后,再是二十人上前。
六十名火铳手接连发三响排枪,离的近的人震的耳朵都是生疼,更是有不少人被烟雾呛的连声咳嗽起来。
“雄壮,威武!”
“咱浮山兵好样的。”
“这枪打的,真是吓人。”
刚刚的挽歌是苍凉悲壮,此时的火铳声响却是震撼人心,显的雄壮激昂,使人心中的那一点颓废之气,在昂然响起的枪声中,被一扫而空。
“葬礼毕,全体——稍息!”
张世福是张守仁副手的角色,此时就是他站在队伍最前列,大声发令。
在他的命令下,绷的紧紧的队列变的松驰了一些,每个士兵站立的角度也是放松了一点,枪和火铳都是用看着舒服的角度摆放着,每个人的脸上,也是露出一点轻松和期许的神情。
浮山立营这么久,终于是要有一点与众不同的东西拿出来了。
所有的队官,除了远在京师的林文远之外,都是两手放在背后,笑嘻嘻的站在队列之前,看着自己的部属们。
这些营兵,算是老底子老兵了,哪怕是最前一次扩招的,都是经历过浮山到登州的大拉练,经历过登州群殴事件,经历过与海盗的这一次血战。
无论如何,战斗经验算是很丰富了,胆气也够了。
用眼前这几百人,再带出数千强兵来,这不仅是张守仁的想法,也是在场所有浮山营武官们的想法。
时逢末世,邸报上的消息张守仁可是经常读给大家听,现在是什么时世,这些武官心里头是比普通的营兵警惕多了。
要想存活,要想保护家人在这乱世中的平安,也就唯有不停的壮大自己实力这一条路而已!
“现在,授勋开始!”
张世福的脸上也是满溢笑容,刚刚的葬礼太过庄严和压抑了,现在借着枪声,把那种压抑的感觉一扫而空,整个人也是觉得轻松和兴奋起来。
四周观看的人群也是骚动着,不少自觉懂得浮山营规矩的,就是开始向别人讲解这个勋章的来历和用途。
“光是好看吧?”有人听了大概,便是怀疑道:“也就是和人戴帽子一样,帽子上加一块绿玉,就好看很多。”
“戚,张大人能这么浅薄?”
反驳者的口水都要喷到人家脸上去了,手臂也是挥舞着,气咻咻的道:“勋章好看当然是一方面,身为军人,敢死奋战,挂在胸前,就是叫人敬上一等,这和帽饰是一码子事吗?你见哪个大老倌戴着绿玉帽子,你就高看他一眼来着?”
“是这个理儿。”
“他自己糟践钱,咱还去佩服他?这勋章可是人家一刀一枪挣出来的,没有这勋章,咱这浮山一带能平安无事?早就不知道被祸害成啥样了。”
正文 第365节:第一百五十二章 授勋(2)
众人议论声中,浮山营的将士们脸色就更加郑重了。
勋章的含义就是如此,就是战士的荣誉所在。
浮山营不比京营禁军,可以在帽子上镶嵌着孔雀翎毛来增加华美的气势,浮山营也没有京营禁军那漂亮到极致的镶银锁子甲,当然,那些出自工部匠人之手的华美兵器,这里也是不可能装备。
浮山营所有的,就是这勋章。
材质为金银铜三种,正面是相交的刀矛剑图案,背面则是浮山风景,下面还有刻字,每一次要紧的战事,都会在勋章和勋章证明中以文字的形式来证明勋章获得者的武勇和风光。
还不止是如此。
勋章获得者,按不同的等级也是有不同的优待,在进入教导队的先后次序上,肯定是勋章获得者先得,评定俸禄等级,福利待遇,也是和勋章息息相关。
若非如此,营中将士,也不会如此重视渴求了。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荣誉。
现在所有人都是眼睁睁的看着众人面前的一排放着勋章的木制镶银的盒子。
这是匠户营的木匠和银匠联手打造的,小巧精致,里面就是勋章,勋表,证书等一套全的东西,有人偷看过,打造的十分精美,有一种摄人魂魄的力量在里头。
此时此刻,包括队官们在内,各人脸上的神色都是十分的紧张。
只有张守仁才知道这一次的授勋名单是几人和分为几等,看着众人的模样,他的心中也是暗自发笑。
唐太宗李世民用科举网罗天下士人,号称英雄尽入其囊中,此时张守仁也是用这勋章来激励浮山营的士气,吸引更多的人才加入,并且使得营中上下的竟争气氛,越发激烈起来。
“丁宏广,出列!”
在张守仁拿起第一个盒子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是随着他的动作而动…张守仁没有犹豫,手持木盒,立刻就是开始点名。
“这人是干吗的?”
“没听说过啊?是甲队的人吗?”
“好象是亲卫队的人,大人身边的。”
“原来如此,不过,大人身边,应该是没捞着什么立功的机会吧。”
这个名字,立刻就是引起一阵骚动,底下的普通营兵议论纷纷,就是那些队官也是一脸愕然。
当然,除了亲卫队长兼领黑室的王云峰除外。
在亲卫队中,有一位个子不高,身形看着还很瘦弱的亲丁昂然而出,踏着标准的正步,一步步的到达张守仁身前。
黑室的人,现在全部还挂靠在亲卫队的名义之下,所以丁宏广穿的也是亲卫们的服饰。
为了和普通营兵区分开来,亲卫队是普遍的青绿色箭衣,戴范阳笠,所有人都背着腰刀和宝剑,还有骑弓和箭囊,水囊,尽可能的收拾的干净利落,而又背负足够多的远程和近战的兵器。
他们算是张守仁身边的最后一道防线,并且又是经过特殊培训的人才,从老队官张世强的时代开始,就是经过了不少的特务培训,现在在王云峰的领导之下,更是往着出类拔萃的路上走的越发欢快了。
现在这个亲卫队正目兼黑室秘探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着,两只眼睛也是似乎空洞无一物,只有机械的动作仍然没有一点儿变形…这说明长达数月的训练是十分成功的,哪怕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将士们仍然是能把教导的动作做的十分之规范协调。
“兵备大人,请。”张守仁已经把勋章取在手中,但等丁宏广上前后,他却是微微侧身,将勋章递给了满面笑容的刘景曜。
“本官就当仁不让了。”
在这种时候,当着无数双眼睛,再加上备受感动,原本是在心底对军士完全不当回事,根本是当可消耗品的大明文官,此时也是郑重其事的接过勋章,然后还仔细的看了一眼。
勋带被海风吹的不停的飘动着,勋章上的字刻的十分显眼,刘景曜略瞄一眼,便是笑着向丁宏广道:“丁宏广,你在本次浮山防御战中,表现十分出众,特授给你战场优秀表现勋章,以表彰你独持的服务,希望你戮力奋发,效忠朝廷,再立殊勋。如此,国家将不吝封赏,你家张大人,也会再赐给你勋章的。”
在刘景曜温和的声音安抚下,丁宏广的身体颤抖渐渐减轻了,在刘景曜的话告一段落之后,他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回去,在他答应的同时,刘景曜又是把一枚铜质优秀表现勋章别在了他的胸前。
“鼓掌!”
浮山营中来自现代的礼节不多,最显著的就是鼓掌了,在张世福一声令下,数百将士就是一起欢呼鼓掌起来。
“张世福试百户,出列!”
与此同时,张守仁也是在木盒中取出了一块新的勋章,站成一排的队官们离的近,立刻就是发现了,这是一枚银质勋章。
“老天,杰出勋章!”
“世福哥这一次赚大了啊。”
“看来杀人不过优异,放人才是杰出啊。”
“呸,你知道什么,”孙良栋用十分鄙夷的眼光扫了一圈,然后才道:“大人是高兴得了船,那个姓郑的海盗都派人送到登州去了!大人和人家谈好了合作,将来要做海上贸易,大家一起发财!嗯,大人在那里托人寻了艘海船,把这厮送回福建,你们哪,真是…幼稚!”
学了一句张守仁常说的话,孙良栋也是得意洋洋,而在他身边不远的张世福却是没有听到他的话,整个人都是陷入了一种呆滞状态。
在刚刚丁宏广发呆的时候,张世福还在嘲笑人家,等张守仁叫他出列的时候,一种巨大的冲击感立刻击晕了这个老实厚道的总旗官,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身上发麻,全身都被绷紧了的感觉,喉咙也是发干,眼前一阵阵的发晕。
一块小小的勋章,却是使得这个已经身经百战的中年汉子,如同魔征了一般,被击跨在了当场!
正文 第366节:第一百五十三章 仪金(1)
第一百五十三章仪金
崇祯十一年六月二十六日。
授勋之事带来的余波,尚未过去,整个张家堡都成为浮山一带的□□。
鏊山卫,即墨县,灵山卫,浮山所,甚至是胶州城一带,都是有闻讯赶来看这一场大热闹的人。
大商人,小生意人,世袭的军户武官,普通的小旗和旗兵,再加上胶州营和即墨营的丘八们,整个张家堡到处都是这些挤挤挨挨的人群,来的还不仅是普通人,胶州城守营来了一个姓杨的千总,三十来岁,瘦瘦高高的,礼节十分周到,带了城守游击的信和礼物来,意思是以后大家就是同僚,莱州府下几个营头,大半集中在胶州这一带,胶州营,即墨营,加上一个浮山营,将来大家声气相连,现在就把关系打好,有什么要紧之处,也是好互相照应。
这话的意思就很明白,说是互相照应,其实也就是想张守仁的照应。
即墨营好歹还能拉出三五百能动的壮丁,胶州营是驻在城市的城守营,百年之下,士兵们给大户人家当护院的有,吃拿卡要混流氓道的肯定不少,或是做小买卖生意,反正真正操练当兵的,怕是一百个里也没有一个。
额子在两千人,胶州营真正能拉出来打一场群架的,怕都不足百人,只是平时扛着大枪,在城门处骚扰小生意人和百姓,真有敌军犯境,怕是连城池也守不住。
张守仁这里的浮山营就不同了,现在就是大几百精锐士兵,这几年天下十分不太平,崇祯皇上即位以来,已经是下过两次勤王令了,谁知道下一次勤王令是什么时候到山东地界?
能认识张守仁这样有实力的将领,早早攀上关系,这才是胶州营的目的所在。
至于即墨营,也是来了一个千总,这人的任务就很尴尬了。
礼物是十分重,什么红色的三尺高的珊瑚,正经的和田玉,金子打造的首饰什么的都是不少,说是提前给张守仁送的结婚的贺礼。
现在才是六月,张守仁婚期可是定在九月,时间离的这么远,早早就送了重金过来,其中的含意,自是不言自明。
在刘景曜那边,怎么惩办即墨游击也是一件为难的事。
他还不是登莱巡抚,就算是,朝廷有大小相制的祖制,这边刚扶起一个浮山营,那边再吃掉一个即墨营,就算这秦增寿是罪有应得,但朝中那些言官御史可不会管这种事,一旦被人捅到京师,到时候有人说话,刘景曜可就难办了。
唯今之计,也只能先忍着,不过礼物张守仁是没有收,人是客客气气的见了一面,但礼数是坚拒了。
这其中的意思,想来秦某人也是十分清楚了。
在打跨海盗,葬仪,授勋等一连串的事之后,整个浮山的□□也就是从所城移到了张家堡这个百户堡中。
连千户周炳林在内,所有所城的大小官员都是在这军堡之中,奔走效力,所有人都是明白,张守仁虽然加的是灵山卫的指挥佥事,但浮山所这边的副千户也是做为世职保留下来,以张守仁的本事胸襟,浮山这边只要一直跟随效力,将来也必定会大有收获。
正文 第367节:第一百五十三章 仪金(2)
看那张世福等人,以前是什么样,现在又是如何?
有这种心思,浮山所的权力□□就这么转移过来,也是十分正常的事了。
热闹是热闹,不过刘景曜等人也是待的够久了,于是在授勋过后的这两天,往登州的叶曙青和刘景曜等人,就是要先行离开。
“国华,再送下去也是终有一别,等浮山营的粮饷事宜编造成册,到时候你来登州领关防,我们再见就是。”
“是的,那门生就送到这里为止了。”
天气是十分炎热,六月底的这时候,哪怕是近海靠山,一路林木不断,大太阳还是晒的人全身冒汗,嘴唇发干,这样的天气,张守仁风尘仆仆的送出十里路来,也算是够意思了。
更要紧的,就是骑马跟随的刘福挂在马腹边上的印蓝花布小包,里头鼓鼓囊囊的,刘福脸上的神色也是笑眯眯的,十分开心的样子。
叶曙青等人的随员,一个个也是笑的见牙不见眼的样子…在这里苦了这么多天,值!
几个真正的□□大佬,程仪是每人五百两,张守仁不是给不起更多的银子,但以明朝最低的仪金标准来说,他送的已经足够多了。
一个知县过境,如果没有交情,封二两银子的仪金人家也不能挑眼。
大方点儿,就是送五两银子,最多二十两,就算是打秋风成功,对方可以笑眯眯的转进,继续到别的地方去捞钱去了。
明朝在交通要道上的地方官,收驿站费用,还有想办法支付同僚打秋风的费用,光是这两桩事,就逼得他非得做□□不可。
有的地方,一年大几十过百的官员过境,仪金是一直不停的送,要是没有灰色收入,一家老小就只能上吊。
象海瑞那样,驿站不准超标,自己不送仪金的主,大明三百年天下,也就是一个而已啊。
除了这五百两给叶曙青和刘景曜,底下的随员,包括兵备佥事在内,每人都是百两的仪金,最低等的打杂奴才,也是人人有十两二十两的落袋。
大家在这里这么多天,固然是对张守仁的很多举措都十分敬佩服气了,但无论如何,仪金也是十分要紧的。
此前不知道数目,个个都有点提心吊胆,生怕仪金薄了,回家之后不好和家中的母大虫交待。
现在好了,不仅家里那份足够,就是养的二房三房,也是尽数够了。
“如此师徒情深,恭谨待师,不骄不纵,国华将军果然是了得!”
“将来必能位至都督,甚至提督军门总兵,都是不在话下。”
“这是自然,国华将军如此年轻,将来怕是封侯都有望啊。”
“正是,现在东虏闹事,北虏也不安份,还有流贼祸乱,正是武人布武之时,国华将军博一个公侯万代,那是十分妥当,绝无问题可言,哈哈。”
一群穿着绯袍绿袍的官员,也是跟在刘景曜等人身后,看到张守仁毕恭毕敬的送刘景曜离开,对叶曙青也是执后辈礼,礼数十分周到,在场的官儿们仪金都是捞足了,当然是好评如潮,一张张嘴巴里头,全是奉承话语。
正文 第368节:第一百五十三章 仪金(3)
“列位大人过奖了,下官可担当不起。
这些龌龊官儿,却也不便得罪,这些官儿,都是握有实权,就算上层关节打通了,这些小鬼也是难缠,能丢根骨头给他们,当然也不必吝惜,在这方面,来自现代的张守仁可是十分精通,只是在后世时,他并不太愿意弄这些门道,玷污自己和心中的理想。
这个时代,心里的道德洁癖却是减弱了很多,似乎是有这么个想法,反正是封建社会嘛…人的思想觉悟不高也是必然的…
心里放开了,后世的送礼经验和与人打交道的门道可是比现在发达的多,也先进的多,仪金送上,礼数也是十分周到详备,哄的这些官儿都是眉开眼笑,十分的满意。
“好了,国华请回!”
客气话说完,再耽搁也就没有意思了,刘景曜一拂袍袖,便是转身上了竹编的凉轿,四人抬的轿子宽敞舒服,这个天赶路,坐轿子当然比坐车或骑马舒服的多。
老都司叶曙青却是骑马走,毕竟是当年戎马生涯几十年,多年积习也是难改,骑的马也是一匹老马,老头儿翻身上马之时,却是向张守仁低声道:“莫信刘大人能搞来饷械…朝廷穷的都快当裤子了,象胶东这地界,营兵死活,上头不会管的,老营头好歹能发些活命的粮食和军饷,武器铠甲也是不要想,都是积年留存下来的,国华你是要做事业的,老夫劝你,及早自己设法为佳。”
这一次这么多官儿来浮山,刘景曜算是自己人,一切好说,叶曙青先前是看张守仁百般不顺眼,现在却是多次提点,照顾。
这个老军头毕竟是干到了都司,见事明白,经验丰富,给张守仁的意见都是十分精到准确。
此时张守仁也是十分感激,因低声笑道:“晚辈是明白的…这会子指望朝廷,那就是发梦来着。一切武器供给,当然是自己来。”
“嗯,此末世正是建功立业之时,年轻人不守财,不把银子看的过重,国华,老夫真是奇怪,你是怎么到如此境界的?老夫在你这个年纪,赌钱,使气,喝酒,反正是正事没干过几桩,反正有家传的指挥佥事的世职,有职田,不会闹到吃不上饭的地步。”
“正如都司大人所说,现在这时世不同了。”
张守仁笑的淡然,神色中却也是有坚决之意。
如果他生在明朝中期,可能也就想法做官,能做几件改良的事就可以了。甚至也是汲汲于财货,做个富家翁也知足了。
现在这种时候,异族强盗就在关门外时刻窥伺,哪里是男儿大丈夫安享燕乐之时?
“好,国华,老夫等着看你封侯的那天!”
丢下这么一句,老头子才打马前行,众多登州都司的武官们相随在后,然后又是一顶顶凉轿跟着,尘飞土扬,没过一会儿,就是走的干干净净。
“走,咱们也回去!”
张守仁微微一笑,向着众人晒然道:“好歹把这些大佬倌伺候走了,也该轮着咱们办些正经事了!”
正文 第369节:第一百五十四章 内阁(1)
第一百五十四章内阁
京师,大内。
对明朝的皇城,后世的人可能不大了解,以为是和清朝的宫城范围差不多大。
但两者相差实在是很远。
明之皇城,大约是清的十倍也不止。
南城,西苑,加上一个万岁山,方圆之大,包含着紫禁城和中央各衙门官署,再加上好几座皇家园林,委实不是后世清朝的皇城可比。
就拿紫禁城来说,一个皇极殿,规模比后来改称的太和殿大了好几倍来着,后来是清初时烧毁了重修,没有大的金丝楠木,规制这才小了下来。
在这紫禁城中,管你是起居八座,开府建衙的方面重臣,还是口含天宪,擅作威福的权阉,又或是制文衡,理阴阳,号称宰相的内阁大学士们,都得是屏心静气,一切的一切,都是围绕着那个叫皇帝的人来转,明清异同,有一点却是一样,皇权确实是自宋朝之后集大成者,起于明,完成于清,就算明比清要开通的多,文明的多,但皇权至大,远非汉朝时皇家与世族分庭抗礼,而宋时皇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时的情形相比。
就以在皇极门不远的文渊阁来说,这内阁制度在明末已经早就成熟,神宗年间相隔不远,当时神宗和文官集团斗争,除了军政要务及时批复外,很多按惯例办理的事,索性就不理会。而朝野之间其实是相安无事,天下太平,并不是后世所说的那样,明亡于神宗,这其实是对内阁制度的一种侮辱和轻视了。
该补官就补官,该如何就如何,地方上事不行,是明朝官僚体系和财政制度不行,在内阁制度下,这辆破车已经是尽可能的一直往前了,又能办事,且不能威胁皇权,内阁再权重,也不是真正的宰相,相权是怎么也重不起来。
简单的例子,唐时宰相分别执掌中书省,中书令领导中书舍人等侍诏的官员,中枢政令,就尽由中书所出。
左右仆射,则领尚书,六部就是宰相直领,凡事直接对宰相负责,是宰相的属官。
中书令为中,仆射,参知政事为辅助,名实核一,唐时的宰相办事顺畅,一经大拜,就是极有权势,所以李林甫之类的权相,足以制衡天下。
至宋,因为唐时宰相权重,大宋艺祖则又叠床架屋,将宋朝官制改的乱七八糟,但凡政事,皆出两府,而宰相仪同三司,佚高权重,尊礼尚在亲王之上,礼绝百僚,论起权力,尊荣,其实也不在汉唐之下。
只是到了明时,朱元璋权力欲太重,而汉人王朝经过百年蒙元统治,浸沾胡风,以前的一套没有传承下来,朱重八在很多事上都是想当然耳,完全的胡来。
革除千年以降的宰相制度,就是一个十分明显的想当然和败笔。
因为老朱显然忽图了一件事,就是他的后代子孙,绝没有他的政治手腕和狠辣的心肠,更没有他一天干足十几个小时而不疲惫的强悍精神。
正文 第370节:第一百五十四章 内阁(2)